流氓与贵族:秦汉风流八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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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与贵族:秦汉风流八十年 长风 著 重庆出版社 北京亨通堂文化 策划 2010年10月
集权就是好,就是好
公元前213年,也就是秦帝国建立的第八年,始皇帝于咸阳宫宴请帝国的高级官员。官员们沉浸在欢快喜悦中,溜须拍马之士也可大显身手,赞美一下帝国的开创者与总设计师。当时来了七十位博士(皇家顾问官)祝酒。博士仆射(主管博士的首长)周青臣颂扬道:“从前秦国方圆不过千里,仰赖陛下文治武功,平定海内,驱逐蛮夷。凡日月所照,无不顺服。废分封制改行郡县制,人人得以安居乐业,远离战争之祸难,其伟业可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之威德。”周青臣的祝酒辞说到赵政的心坎里,赵政心情相当爽。
而博士(皇家顾问官)淳于越的一番反驳顿时把宴会的气氛降至冰点。他说:“我听说商朝、周朝统治天下一千余载,靠的是分封子弟与功臣来辅佐王室。如今陛下拥有天下,而您的子弟却是平民。一旦有像齐国的田常弑君和晋国六卿擅权的乱臣贼子,没有皇室宗族的辅助,拿什么挽救危局?凡事不师古制而能长久的,我还没听说过。如今周青臣又当面奉承而使陛下加重过失。他算不得国家忠臣。”
事隔八年,有关两制的辩论再次风起。按照常理,郡县制已在帝国强力推行了八年,而当年关于两制的讨论随着始皇帝的总结性发言,已经成为定论,没有再探讨的必要。但淳于越的旧事重提也不是没有依据,毕竟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郡县制再好,它被实践检验的时间显然不如分封制长久,郡县制是不是秦帝国最好的制度本身值得怀疑。即便当年的御前会议辩论也是说得模棱两可,谁也没有说服谁,只是靠大裁判赵政的一句话定输赢罢了。在过去的八年里,就发生过韩国的贵族张良训练大力士刺杀始皇帝的事件。帝国并非人们想象的那么安宁。赵政可以到处在石碑刻字,凸显自己的伟大,但这并不意味着秦制度“就是好,就是好”。
相比上次的辩论,淳于越特意提出两点质疑:
第一,皇帝之子岂能是平民?
淳于越感到不可理解的是,作为拥有绝对权力的皇帝,其子弟怎么能没有任何权力,而是像动物一样地被养起来。难道最亲的人是皇权最大的敌人吗?一旦出现篡权之事,怎么解决危机?
第二,经验难道不重要吗?
淳于越的看法是经验的,是保守的。他认为对以往的经验要有所尊重与敬畏,毕竟它是经过实践与时间检验的。对法家只看现在、不屑过去的历史观,淳于越持否定态度。
我们能够发现,无论是八年前还是这次,尊儒的知识分子都没有敌视郡县制。他们要实行分封制,但并不意味着绝对反对郡县制的实行,然而他们又没有足够的远见卓识提出“一国两制”。这样,就导致两种制度在秦帝国表现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按理赵政听完淳于越的慷慨陈词后,无论作为法家的坚定信仰者,还是作为郡县制实施的决策者,他完全可以直接给出否定答案。但让我们深感意外的是,赵政让大家各抒己见,并委派李斯来处理。不难看出赵政也拿不定主意,毕竟这又牵扯到赵氏天下能否存在千秋万代的问题。
再次接招的李斯,已经从八年前的廷尉(司法部长)晋升为丞相(国务院总理)。对于孔子徒子徒孙的“翻案风”,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李斯该做如何反击呢?李斯认为淳于越的提案很荒谬,根本不予采纳。为此他特意上书秦始皇。
李斯说道:“五帝的施政方针是不重复的,三代的国家制度也是不承袭的,各自都是按照实际情况而定,不是有意搞特殊,因为社会国情不同了。现在陛下创立了伟大基业,建立了万世功勋,这不是那些迂腐的知识分子所能了解的。况且淳于越所说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又有什么值得效法?”
话说到这里,李斯已经表明观点,当下是最好的,没必要去学习古人。我们大秦帝国就是要基业常青,我们所建立的制度是最好的,也是后人学习的榜样。什么三皇五帝,总拿死人吓唬活人感觉良好吗?八年之前的李斯,如果说到此处也就终止了,只需等待皇帝圣裁。
不过此时的李斯地位已经大变,他要把这个问题的讨论从根源终结,于是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旧社会,诸侯搞国力竞赛,所以大量投资人才工程,吸引知识分子效力本国。现在是新社会、新国家,法律规章都由中央政府制定,普通国民当务之急是耕田做工。知识分子也该自我更新,学习法律知识、规章制度。可是眼下的一些知识分子跟不上形势,鼓吹旧制度,抨击新政策,胡说八道,蛊惑人心。作为大秦帝国的总理我冒死提议:
旧时,天下混乱,没有谁能够统一天下,致使诸侯火并,烽烟不断。知识分子一说话言必谈古代,讽刺当下,尽说些空洞无物的话混淆是非,人人都喜欢自己所学的那一套,指责中央制定的方针政策。现在陛下已经统一天下,把权力集于一身,制定了辨别是非的规章制度。可一些异议分子非法聚会,非议中央的法令规章。每当中央精神传达下去,他们就会从所学专业议论,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吹牛、扯淡、胡说八道,说些惊世骇俗的话无非是自我炒作。没事吃饱撑的,没别的能耐,就会带着一群粉丝造谣诽谤。
这种情况如果再不禁止的话,皇帝的权威何在?中央的权威何在?这种情况如果再不取缔的话,就会出现拉帮结派,就会出现非法组织。我认为是时候了,禁止这种趋势泛滥是合适的。
基于以上认识,我强烈建议:凡不是秦政府官方记载的史书,一律焚毁。除了博士(皇家顾问官)研究需要外,其他任何人收藏的《诗经》、《书经》和其他学者的书籍,都要限期交出,并在当地官员监视下烧毁。两人以上胆敢讨论《诗经》、《书经》者当众砍头。以古非今者诛杀全族。政府官员如果知情不报,与收藏者同罪。政府令下达三十日内,有拒绝执行者,处以黥刑并发配到边疆无期劳改(城旦)按照规定也就劳改四年,但实际情形是过了四年依然要继续接受惩罚。。但是医药、算卦、种植方面的书籍不在焚毁之列。有人想学习法令请去求教官员。
今天再读李斯的奏折,我们感到杀气腾腾。关于两制的讨论,无论主张哪一种都是为了秦帝国的长治久安,都想拿出最佳方案,这样的讨论是必要的,也是有益的。然而李斯在反驳了淳于越的“师古论”后,却把矛头直接对准知识分子,进而又对准了知识分子所读的书。于是一个有益的探讨被无情地扩大外延,莫名其妙地上升到意识形态的对立,大有“宁可要法家的草,也不要儒家的苗”之势。真是没有一点风度!
可恶的是,这篇奏折大张旗鼓地要改造知识分子,取缔学术自由,禁锢人的独立思想与自由精神。当这份重磅级奏折被赵政阅览后,我们不知道他是否经历了一番思考,只知道司马迁在他的《史记》中留下了赵政的一个字答复:“可”。
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支持,轰轰烈烈的思想、文化革命开始了。后来郭沫若著有《十批判书》,就曾指责秦帝国的愚蠢行为,毛泽东看了此书,特意写了首诗《读〈封建论〉——呈郭老》,这首诗当时家喻户晓。诗曰:
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
祖龙虽死秦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
百代都行秦政治,十批不是好文章。
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翻译一下:
奉劝您啊——老郭,少点骂人家秦始皇,
烧书,活埋知识分子的事情咱们还要商量商量。
秦始皇尽管死了,但秦帝国依然活在我们当中,
孔子学说的调子倒是挺高,其实就是糟粕垃圾。
两千来年,历朝历代都实行秦制度,
很不客气地说,您的《十批判书》写的真不怎么地。
多翻翻柳宗元写的《封建论》,不要倒退去搞分封制。
赵政和李斯都认为多元文化是干扰社会稳定的根本因素,而知识分子则是威胁皇权的一支重要力量。只有实行集权专制才能维护有效统治。对于民众?对不起,愚民政策!既然李斯已经把话题引向了十万八千里,那么关于两制的讨论在秦帝国也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