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转载）

父亲几年前走了。

父亲命苦，9岁时爷爷就死了，由奶奶带着父亲艰难度日。

父亲结婚后，第1个孩子是个儿子，但体质太弱，经常有病，当时生活困难，无钱医治，3周时病死。

接下来母亲生的全是女儿，那时的农村实行公有制，大家一起在生产队上班，根据个人的劳动能力评分，最后年底分红。

由于女性劳动力比男性的分数低，但姐姐们吃得并不少，家里生活非常贫困，年底分红时得不到钱，只能借钱过年。

父亲是个孝子，乡里闻名，奶奶后来得了脑血栓，瘫在坑上6年，父亲精心照料，听母亲说，父亲总是把最好吃的东西给奶奶，姐姐们只能看着。

虽然家里女孩多，父亲是个开朗的人，对别人的冷言冷语置之不理。

但在内心里，父亲还是盼望着能有一个儿子，在农村，这是非常重要的一项。

有人给父亲算命，说会老来得子，父亲不解，那个算命说：“你是个孝子，老天爷会报答你，40岁时一定如愿！”

果然，在父亲40岁时，母亲生下了我。

在我之前，父母已有6个女儿。

我的出现，给父母带来的喜悦无以言状，父亲后来和我说，当时几乎全村人都跟着乐。

家里很穷，没什么好吃的，父亲就把给奶奶的拿出一点点给我。

奶奶更是宠我，强迫父亲将给她的东西全部让我吃，父亲不同意，奶奶就急，父亲只得乖乖从命，然后奶奶开怀大笑，父亲抚摸着我的头，一句话不说。

在我印象中，父亲从未和奶奶大声说过话，总是笑着，没有过争吵，奶奶虽然瘫痪，但仍然是一家之主，对于奶奶的每一句话，父母言听计从。

父亲安排几位姐姐晚上轮换陪伴奶奶，第2天早起时，总是先到奶奶房间，照顾好后再去生产队上班。

有时姐姐们和奶奶顶嘴，父亲知道后，就轻轻地给一脚，算是惩罚。

我和奶奶顶嘴时，父亲急忙把我抱走，然后奶奶哈哈大笑。

还是孩子的我，成为全家人的精神支柱，我是独苗一根。

父亲从未骂过我，更没有动手打过，最多就是皱一下眉，吓我。

姐姐们都怕父亲，但我从来不怕。

家里有一辆非常破旧的自行车，只要瞅见父亲有空儿，我就强迫父亲带着我去到外面玩，当时我就坐在车子前面的横梁上，并且不停地命令父亲超过前面的人，父亲乐呵着服从我的指挥，到家时，常常满脸大汗。

小孩子，不懂事。

家里人口多，吃饭时，桌子上会围满一大圈，每次都是我先吃，吃完后我用筷子逐个敲打每个人的头顶，转一圈后，大喊一声：“开饭”，他们才开始。

现在姐姐们谈起此事，还会忍不住大笑。

有一次，生产大队派父亲去东北采购，当时是冬天，家里只有一顶棉帽子，是父亲的，平时都是我戴着玩，虽然大一号，但暖和。

父亲临走时，想戴那顶帽子，我不给，父亲没办法，没说什么就往外走，父亲走后，母亲对我说，你应该给你爸爸。

我那时好像突然开窍，光着脚追出去，将那顶棉帽子给了他，父亲急忙把我抱起来，送回家，在我脸上亲了好几下。

那一年，我好像8岁。

记得一直到12岁，晚上睡觉时，我总是搂着父亲的脖子，和父亲在一被窝。

初中毕业时，我被一所省重点录取，当时家里还是很穷，我不想去，想和父母一起务农，父母坚决不同意，记得当时父亲很认真地对我说，“你去吧。”

父亲对我充满希望，当时村里只有2个人考上了省重点，我是其一。

就这样，我硬着头皮去读高中，同宿舍的只有我是农村人，明显的寒酸，他们善意地把好吃的给我，我不敢接，因为我还不起。

高中3年，是我最困难的3年，一个月只花5元钱，每星期回一次家，有时为了省下2角钱的车费，我常常步行。学校距家20里路程。

到家后，父母尽最大努力满足我一次好饭：大米粥和白面馒头。

回校时，母亲给我带一大包白面馒头和一玻璃瓶咸菜炒鸡蛋黄豆。

我基本上不去食堂打饭，因为我没钱，每月的5元钱大部分用来买参考书。

家里带来的馒头和咸菜炒鸡蛋黄豆我能从星期一吃到星期四中午，然后姐姐就再给我送来。

这已经是很好的饭了，家里几乎把所有的细粮都给了我，他们只吃粗粮。

记得到高二时，我的胃吃出了毛病，吐酸水，父亲打听到了一个偏方：生吃花生米。

有一次，班主任找学生家长谈话，父亲来了，走到班主任办公室门前时，我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穿戴土气的父亲，父亲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立即整理自己的衣服，习惯性地擤了擤鼻涕，当看到父亲也正怯怯地看着我时，我脸红了，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自责。

这一幕，终生难忘，每每想起来，令我羞愧难当。

记得还有一次星期日回家，家里的院子里总是种一些菜，那时已秋天，瓜熟地落的季节，秧架都拔了，但院里还有一只黄瓜秧没拔，上面结一只特别大的黄瓜，我以为是留做种子的，没在意。

回到学校时，发现我的包里有那只黄瓜，知道是父母特意给我留的，我没吃，星期天时就带回了家，当我把那只黄瓜拿出来时，父亲有点不高兴，“你咋不吃啊？就是给你的。”

“这么大的黄瓜，我吃不了，还是咱们全家吃吧。”

放寒假时，我和父亲去串亲戚，父亲还骑他那辆老破自行车，我借了一辆，骑在前面，父亲在后，当我回头看父亲时，见父亲落后我有好几米的距离，父亲见我回头，立即加快登车，我急忙慢下来，“爸，咱们不着急。”

“没事”，父亲总是笑着和我说。

当时父亲的年龄快60了。

高中毕业后，上了大学，那时家里的情况已有好转，每月给我邮寄50元，已经非常宽裕了。

毕业时，我带回了2大纸箱书，父亲打开看时，专业书很少，大部分都是诗词和哲学方面的，父亲并没有责怪我，只是笑着用珠算盘合计着这些书的总价目，父亲能认很多字，并能大段背诵孔子的《论语》，小时候，父亲念过2年私塾。

我被分配到本市一家大中型企业，从事计算机编程工作，当时工资很低，每月不足150元。

在厂里住宿，市区与家大概50里，每星期日都回家，父母说我挣得少，不要我的钱，我就尽可能多给他们买好吃的，父母特别快乐，把我看成是农村里飞出的凤凰。

工作期间，和某名牌大学合作开发软件项目，校方的代表是一位教授，非常喜欢我，就鼓励我考他的研究生，我当然同意，于是开始准备，我主要是英语疲软，记得当时《新概念英语》共4册我背诵的非常熟。

有一年春节，放假回家，看晚会时，回头看见父亲正愣愣地看着我，我以为父亲病了，父亲说没有，“我们年纪大了，你该成家了，我们想抱孙子。”

以前我一直没有早成家的打算，尤其是有了考研的准备后，想想自己已经26岁了，父母快70的人了，就决定先成家再说。

春节假期过后，回厂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让同事们给我介绍女朋友，第1个谈了几次，她的家庭条件太好，父母都是干部，感觉没有共同语言，第2个就是我现在的夫人，也是一个考学出来的农村人。

定亲后，下一步就是准备结婚，当时没有房，就单独要了一间平房宿舍，父亲问我结婚需要办到什么程度，我说一定要简办，家里也没多少积蓄，父亲不同意。

在老家结婚后，回到市区，开始了自己的生活，这时候，再想考研感觉已经不现实了。我最终选择了放弃。

结婚后，妻子生了个儿子，把这消息告诉父母时，他们一夜未睡，高兴。

但我且感到了压力，倒不是因为自己得了儿子，是因为父母年龄大了，干农活已经力不从心，我挣得又不多，他们辛苦了一辈子，每天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什么时候才能享福？

我决定停薪留职，但厂里不同意，说还没有这个政策，我们处长也挽留我，说准备让我当办公室主任，我去意已决，征得妻子同意后，辞职。

这事儿我没敢告诉父母，他们肯定不同意。

当时我俩的积蓄只1200，我就偷偷和姐姐们借，最后共有1万块的启动资金。经营电脑零配件生意。

起初是很难的，没有客户，生意惨淡，几个月后，父亲知道了，就到市里看我，知道我的情况后，没说什么，但看出他老人家的心情低沉，吃完午饭后，就走了，我送父亲到车站上车。

星期天我回老家，想安慰一下父母，母亲告诉我，那天父亲回家下车后，找不到家了，迷路，后来幸亏碰到同村的人。我知道父亲疼我。

那次回来后，我急了，晚上8点从店里回家后，吃完饭就自己写小广告，大概写到10点，自己煮一些面糊，然后睡觉，半夜1点多起，就到小区或马路的电线杆上贴，一直到清晨6点左右，回家再睡，上午8点再去店里。后来，清晨扫大街的环卫工人和我特别熟。

这样几个月后，仍没有多大起色，钱陪光了，已经交不起下月的房租。

妻子建议我收摊，记得当时儿子还小，几天就吃一袋奶粉，全靠她的工资养活全家，家里整天吃白菜炖豆腐，有时干脆就吃咸菜。

我知道很难再坚持下去了，开始打算着关门之后的事情，当时感觉天不厚我。

那个月的最后一天，31号的上午，我病了，发烧，踉踉跄跄地回家后，量体温是39.8，吃药后，妻子让我休息，好好在家养半天。等到明天就去和房东说，不干了。

我不肯，下了狠心说：“今天下午即使死在店里，我也要去。”

到店里后，冷得我浑身哆嗦，牙齿打颤，就萎缩在沙发里，双手捧着热水杯，不停地喝。

下午4点左右，来了一个人，说是要买2台电脑，我蹭地就站了起来。

当时一台电脑的利润大概500-1000，我只挣300，2台一共挣了600。

下个月的房租有了。

那天晚上，我摇摇晃晃地扶着楼梯，躺在床上时已接近昏迷，妻子吓坏了，到半夜时，清醒过来，告诉她下午卖了2台电脑。

从那以后，生意渐渐有了好转，往下几个月，每月都能挣1000多，除去500房租，剩下的全给父母，这事一直隐瞒着我妻子，感觉对不住她。

生意越来越好，有一次回家，和父亲说有一笔生意挣了2万多，父亲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借姐姐们的钱还了，家里有了积蓄，日子开始殷实。

给父母装了电话，换了新彩电，买了冰箱，当我想给他们装空调时，二老不同意，说年龄大了，冷风受不了。

每月回去2次，带上父母平时吃的药和一些新鲜食品及衣物，鼓励他们千万不要省，每次都给二老留下不少钱。

父亲的腰板硬了，吃穿不愁，引来村里的羡慕，我当时心特别细，方方面面都想得很周到。每个季节换的衣服，该吃什么药，该怎么荤素搭配，早晚该如何锻炼，一遍一遍的嘱咐，父亲笑着答应我。

有一次，大姐和我说：“我们6个闺女还不如你的一个小角，有你，我们放心多了。”

回家时，也常听到后面有人议论：“看人家这儿子，一个顶十个。”

听了这话，我心里特别高兴，实际是为父母高兴。

父母的年龄大了，我想给他们在市里买套房子，父母坚决不同意，“你们白天都上班，家里没人，还不如在老家，再说你姐她们全在附近，看我们也方便，当我们不能自理时，就去找你。”

那次临走时，父亲对我说，“你以后有空就来，我想你。”

从此，我每星期日必回家，父亲拿出好酒，我们爷俩就慢慢地喝，母亲看着我们不停地乐。

每次从家里出来，父亲一定要送我，父亲走路慢了，拄着手杖，到村头时，就立在那里，看着我走，当走出几十米后，回头时，总是看到父亲在后面跟着我，一点一点地走。我大声喊着让他回去，父亲摆摆手，那意思是让我不要管。

后来，我就不敢回头，特别怕看到那一幕。

父母幸福地生活着，我感觉特别充实，只要想到父母，心中就不会有任何困难。

几年以后，父亲突然走了。

父亲是因为脑出血死的，仰面跌倒后，出现短暂的昏迷，几分钟后就清醒了，再然后就是思维混乱，到医院做了CT，没有发现大量出血，估计是出的太少，被吸收了，一星期后，思维变得正常。

不料，在一次翻身时，再次出现昏迷，CT结果是大脑出血，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不提倡手术，因为老人家年龄大了，那样更危险，治疗手段主要是输液。

姐姐们负责前半夜，我负责后半夜，父亲除了张口吃一点稀饭，已不能说话。

因为不敢翻身，怕再次出血，担心身体血管受压，我就不停地给父亲按摩，或用毛巾敷，看着昏睡的父亲，想着他老人家对我的疼爱，历历在目，深更半夜里，不知在病房里偷偷哭过多少次。

父亲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我决定另想办法，就去了在本市开的北京同仁堂分店，那里有一位老中医，听说了父亲的情况后，直摆头，说恐怕不行了，我请求他给开些药，他说没用了，在我的一再恳求下，他说在同仁堂里有一种比较贵的药，500元一丸，非常可能也不管用。我买了2丸，这时姐姐打来电话，说父亲快不行了，我急忙往医院赶，路上我再也控制不住，边哭边抹眼泪。

父亲呼吸很困难了，开始吸氧，我急忙把药丸捣碎，刚开始时，父亲还可以张口，第2口药就不会咽了，我是眼看着父亲走的，半夜1：30。

父亲走的那天，正是父亲节。6月17日。

父亲走后，无法承受这种打击，一个多月没出门，妈妈看我这种状态，劝我：“你爸特别知足，有病前，和我说过很多次，有你这样的儿子，他没白活，别人得不到的，他都得到了。要是知道你这样，他也不好受。”

然后妈妈给了我一个存折，上面有5万块钱，“你给我们的钱，实在花不完，就攒下了，你爸说，以后这些钱都给你。”

父亲走后，曾无数次倾听满文军的《懂你》。

父亲走的太早，我还没尽完孝心，还有无穷精力，但是不行了，没有机会了。

父亲的走，令我心空如野，常常眼神发呆，它打碎了我的种种梦想，几乎变得无欲无求。

虽然还像以前那样忙碌，虽然还谈笑风声，但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就怕自己静下来，怕某些特别的日子，不愿翻看日历。

一种没家的感觉，让人不堪回首。

想起父亲时，总是想起《论语》中的两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亲，常常使我梦中惊醒，夜半难眠。

我想你，爸爸。

（父亲是几年前去世，今天清明，外面真的在下着小雨，在办公室里，心绪难平。）

读完后真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从字里行间中，我能找到自己爸妈的影子，普天之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啊！在爸妈眼中，在爸妈面前，我们永远都是孩子。

越来越感觉到，很多往事自己做的都不够好，因为幼稚，因为虚荣，因为无知，因为……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能做的，只有加倍珍惜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