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赣江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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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荆风《 人民日报 》( 2010年10月27日   24 版)
那天下午,我们抵达赣州时,刚打开车门,就有一股微带热气的风吹来;这是赣江源头初冬特有的暖风,虽然离开了60年,我仍然是这样熟悉。
抗战时期,我随父母在赣州住过8年,艰难地度过了我的少年时代, 1949年秋我从南昌随人民解放军沿赣江南进,又在这里驻扎了45天,欢欣地迎接了新中国的诞生,和战友们在这里立下了战斗的誓愿,要把五星红旗插向西南边疆……
我还记得,我们部队是在1949年10月22日离开赣州的,西行万里,义无返顾;去时正青春年少,如今回来却已满头白发。深感岁月流逝之速。60年岁月很漫长,对年轻朋友来说,可是个炫目的数字,他们很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间隔这样长久才回来?
这并不完全是赣南至云贵高原的关山远隔,而是世事过于繁复。
苏轼有言:“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信然!
在赣州那天傍晚,我们先去了市中心的赣州公园。那棵有着330余年树龄的老樟树还是那样枝叶繁茂,公园中间的那座小土包仍然在。从前我常和小伙伴在这里奔上跑下;接着又去了水东门(建春门)。老城门从前破损很大,道路也破烂泥泞,如今城墙、门楼和内外道路已经修葺一新,城楼还新添了两副对联,一副是“雨泻琴川闽客棹;风驰梅岭粤人舟。”另一副是:“贡水波平,松山叠翠,倚堞欣荣春似海;楼台雨雾,津渡虹飞,登城慷慨啸生风。” 有文采也有气势,与这赣江第一城的地域特色很相称,不知出自哪位文士手笔?
虽然在附近江面新建了一座公路大桥,城门口原有的浮桥还在使用。这傍晚通过浮桥来往于两岸的人络绎不绝,那五颜六色的衣着很是鲜艳,在夕阳影里把这横陈于水上的浮桥衬托得如一条彩色长虹。浮桥旁边泊有许多小木船,船头舱内养有刚刚打回来的新鲜鱼虾,任由过往人挑选,码头两边还有着许多摆满了干鲜鱼虾的地摊。这具有赣江源头特色的水产市场,令我深感亲切。
第二天下午我又登上了位于章水贡水汇合处、始建于北宋嘉祐年间(公元1056—1063年)的八境台。我少年时代就经常随父亲复苏公来此远眺,听他讲述宋代以来文人学士在这里以文聚会的往事,增添了不少学识。这座雄伟的、可登高望远、有着战略地位的高台,虽然三面临江与水很近,几百年来却多次毁于火,最近的一次是1976年;1984年胡耀邦同志来赣州,见高台一片毁圮,很是叹息,建议重新修建。又经过多年的筹划、设计、修建,直到2009年才建成;如今的八境台全用钢筋混凝土构成,三层楼高达285米,金碧辉煌,高耸雄伟,登临其上,只见江水浩荡西去,渐行渐远的大小舟楫,逐渐化成细细黑点没入云遮雾掩的天际;大风呼啸扑来,使人颇有凌虚御风之感。如果不是清明盛世,哪有这样雄厚的财力来修建?我还记得抗日战争时期八境台的破烂状,曾一度成为存放粮食的仓库,那年月,真是令胜迹蒙辱。
台内外有不少楹联,我更喜欢何侠宝先生那副:“崆峒通八闽;  章贡下三吴。” 寥寥10个字写出了这高台气势。
赣州古城墙原来周长约13华里半,厚而宽,可双骑并行也可五六个人挽臂行走。在其他地方的城墙多夷为平地之时,赣州经历了从前动乱不止、观念混乱的年月,还能够保存3600余米长的城墙,修整得宽阔、平坦,是多么不容易。又一次显示了赣州人高层次的文化意识。
我们以八境台为起点,在城墙上缓步行走,不时依城堞眺望城外的大江景色,很是愉快。
建于北宋天圣元年(公元1023年)9层6面、高42米的慈云塔是赣州古建筑的一道亮点。塔下那所建于慈云寺旧址的省立赣州小学也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名校;年少时,我在那里读完了四、五年级。1949年9月我们部队进入赣州时,又恰巧驻扎在那里;我还记得赖校长、严老师这几位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师 ,见了一身戎装的我,是那样惊讶、欢喜,老校长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我,长久不肯放开……
如今,塔还在,修缮得更庄严、巍峨,还加上了围栏作为重点文物保护,完全不是我1949年冬离开时,砖瓦松动,枯草散布的衰败状。小学的校舍也焕然一新并扩大了许多,只是以所在街道改名为厚德小学。
我在塔下徘徊良久,又想起了那些令我尊敬的校长、老师。他们虽然不在了,但他们一辈子献身小学教育事业,甘作塔基的精神,我是永远难忘的。
那几天,我还访谒了灶儿巷、扬名巷、忠节营、钓鱼台、古寿量寺……虽然变化很大,我却因为能旧地重游,并在这里细细品味那些美好记忆而欣慰。
离开赣州那天上午,我去城南边红旗大道和新市区看了看。高楼林立,街面宽阔,又是另一番气象。广场上一面鲜艳红旗正在风中飘动,使我又想起了60年前在这里庆祝新中国诞生时的欢欣情景,生活就是这样在红旗飘扬中,如江河泻地般,时而剧烈,时而宁静地变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