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字句研究札记三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4:24:53

                  “得”字句研究札记三则

                                聂志平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摘 要:我们认为,“得”字句的语义、结构中心在“得”后成分上,所以“把墙刷得白”不能说,是因为“把”字句表示一种处置,其后的谓语必然蕴含着实现这一时体意义,而作为有“把”的“得”字句中心的“白”是单个性质形容词,本身不包含实现这一时体特征;我们对范晓先生《复动“V得”句》一文中的用三个平面观点解释一种“得”字句提出一点疑问;对张豫峰以博士论文为基础发表的两篇论文中的观点和学风问题进行了批评。

    关键词:现代汉语语法;句法;述补短语;得;“得”字句;争鸣;学风;张豫峰

     

              一、也说“把墙刷得白”为什么不能说          

  在1994年第二期《汉语学习》上,史有为先生在《授课一得》(之二)中认为“把墙刷得白”不能说,是因为“墙刷得白”类(史先生例子是“这衣服洗得干净!”)是对比强调型,而“把”字句不能用于对比。

    说“把”字句不能用于对比是对的,但说“墙刷得白”是对比强调型的,不尽然。比如甲正谈论小唐,说:“小唐搞通讯报道真是一个硬手……”乙接了一句:“小唐东西写得好。”——把它看作是一种判断可能更合适。在“把”字句中,谓语不能是单个动词,不能是否定形式;因为一般来说,“把”字句表示一种处置,有一种结果意义,这样其后的谓语必然蕴含着实现(一般所说的完成)这一时体特征,而单个的动词不具有实现这一时体意义;同时因为实现了的结果意义具有客观性,所以不能被否定。但谓语是“得”字句的“把”字句也受相同规则的制约:

    把他打得跑出去两天不敢回来~~*把他打得跑~~*把他打得没/不跑出去  两天不敢回来

除了对话中表示对比或判断以外,“得”后如果是形容性成分,也只能是状态形容词或性质形容词复杂形式(它们都含有程度这一量的特征),否定可以用于“得”后:

  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衣服洗得挺干净~~衣服洗得干净~~衣服洗得不干净

既然作为“得”字句“衣服洗得干净”“衣服洗得不干净”可以说,那么,“把衣服洗得干净”和“把衣服洗得不干净”不能说,只能从“把”字句自身角度来找原因了。

    如依以往说法,在有“得”字句的句法结构中,谓语是“得”前的谓词加上“得”后的成分,那么,这两部分加在一起,自然就是一个复杂形式的谓语了;而“得”后为单个动词或性质形容词的“得”字句也理所应当地是复杂形式的谓语了(一般所谓“得”后带结果或状态补语的述补短语),按“把”字句对谓语的要求是可以进入“把”字句的。但结果为什么会恰恰相反呢?原因只能有一种可能,就是“得”字句的真正谓语不是包括“得”字前后部分的整个“得”字句,而只是“得”后的成份。如果这样理解的话,倒是符合一般“把”字句的要求了。

    我们觉得,[1]把“得”后成分看作“得”字句的主要谓词性成分、真正的结构和语义的中心、重心所在,而把“得”字句的前段[“动/形+得”或“动/形+得+名(宾)”]看作次要的谓词性成分,可能与语言实际更接近一些。我们称后者为前导谓语,前者为主导谓语。“得”字句是“前导谓语+主导谓语”构成的复谓短语。前导谓语不是主要的,“得”取消了“动/形”结构的自主性或自足性;“得”的主要功能是表示它前面的“动/形”所表示的动作、状态或性质是一种已然的或肯定的事实并引导出后面的成分。[2] 前导谓语在整个结构中或表示一种致使义或表示后面成分所表示的意义所产生的原因,是一种语义标引成分,为后面部分的申说规定了范围。作为“得”字句后段的主导谓语是整个“得”字句的主要部分,核心,是表述的中心、重心所在,具有主要谓语的性质,而具备一般谓语的复杂形式,正是这种性质的外在表现。如果上述说法能够成立的话,对史先生的问题的解释就可以换个角度了:“白”是一个单个的性质形容词,不具有程度这个量的特征,不能表示因某种行为而产生的结果这种实现的时体意义;而带“把”的“得”字句作为“把”字句的一类,作为主导谓语的谓词性词语,不能是单个动词或形容词,必须是带有时体特征的谓词形式,或者说,是复杂谓词形式,而“把墙刷得白”的主导谓语只是一个单个形容词,是简单形式,所以“把墙刷得白”不能说。

 

          二、对《复动“V得”句》的两点疑问

   

    范晓先生在《复动“V得”句》[3]一文中,认为“他唱歌唱得好”类复动“V得”句“SVOV得R”在句型上是“主述补”句;他把其层次关系分析如下:(1)S是主语,“V1OV2得R”是谓语;(2)V1O和“V2得R”间是述补关系,表明句子的谓语是述补短语;(3)V1和O间是述宾关系,表明“V1OV2得R”这个述补短语中的述语是动宾短语充当的;(4)“V2得R”间也是述补关系,表明“V1OV2得R”这个述补短语中的补语是由另一个述补短语充当的。而在“从语用平面分析”一节中,又认为“SVOV得R”句的VO可分析为小主题(或称“次主题”“第二主题”),“V得R”可分析为小述题。理由是:第一,VO表现一件事,是述说的对象,“V得R”是述说VO“怎么样的。VOV得R与类似格式比较:

    A组:字写得很大∣工作积极,办事认真∣学习很刻苦

    B组:写字写得很大∣办事办得很认真∣学习学得很刻苦

A组中的“字”“工作”“办事”“学习”一般都看作主题。比较之下,也就没有理由不把B组的VO看作主题。第二,VO在变式中也置于句首。第三,VO后可以有停顿,也可以加语气词。

    ——这里有一个问题:既然“V1O和“V2得R”间是述补关系”,在“语用平面”为什么要与句法平面的主谓关系同等对待,都看作是主题和述题之间的关系?主题述题之间的关系到底应该怎样理解,才能把句法平面的主谓关系和述补关系都能纳入“语用平面”的“主题”“述题”关系而不至于矛盾?一般理解主题和述题之间是一种“什么”与“怎么样”之间的关系,——相当与一般理解的主谓关系,难道述补关系等同主谓关系?而范先生又是明确反对将述补结构看作主谓关系的。

    第二个问题。范先生认为,“他写字写得很大”可以说成“他字写得很大”,这种句子失落的其实不是V1而是V2;这些复动“V得”句不能去掉O前的V1,去掉了就不通,可见,复动“V得”句“他写字写得很大”变为“他字写得很大”时,V1的失落只是一个假象,而是本来在V1后面的O前置于V1之前,V2这个重复动词当然也就不需要了。这表明:V2在语义上并不是必要的成分,而是羡余成分。在“四、从语用平面分析”中,范先生认为,V2在语义结构中是羡余的,但在复动“V得句的句法结构中却是不可缺少的,在语用表达中又有其特定的作用:有强调动作的意味。

    ——既然V2在句法结构中是“不可缺少的”,那么在结构上自然也就是不能去掉的,为什么又可以去掉?第二,在语义上不是必要成分,是羡余成分,那么为什么在形式上要存在?因为形式毕竟比内容要少得多。第三,“他写字写得很大”可以说成“他字写得很大”,“他写字写得很累”不能说成“他字写得很累”,在于“得”后成分是不同的:“很大”说明“字”,而“很累”是说明“他”,“很快”说明“跑”或者说,它们的语义指向是不同的。这种语义指向的差异,有不同的变换作为形式上的证明:

    他写字写得很大→他字写得很大         他写字写得很累→*他字写得很累

                 →*写字写得他很大                     →写字写得他很累

    因此,范先生的证明缺乏同一性:失落的到底是V1还是V2,范先生没有完成自己的证明。另外,何必要位移,再同形,再删除V2呢?所以,认为“V2在语义上并不是必要的成分,而是羡余成分”,缺乏证据。

 

         三、《“得”字句与语体的关系》的学风问题①

   

    在学位论文中,有几篇以“得”字句为研究对象的硕士学位论文,笔者1989年的硕士论文《“V/adj+得+R”论析》(后来在此基础上发了7篇系列论文)也是其中之一。1999年以来,复旦大学的张豫峰博士在自己的博士论文《现代汉语“得”字句研究》的基础上发表了系列论文,对“得”字句的研究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但其中也有一些问题值得商榷,有的甚至还涉及到学风问题。

    张在《“得”字句研究述评》[4]中对“得”字句研究进行了回顾,但不是很全面;比如该文引用了笔者的《对“得”字句传统分析的质疑》,却没有提到全面阐述笔者认识的《论“得”字句》(1995。《语言学论文索引[1995年]》,董树人编,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7年,P104)等。这样就不可避免地影响述评的全面性。但还有另外性质的问题。张说:“至于‘得’字句的语用研究则非常薄弱,很多问题,如……以及‘得’字句与语体的关系等等仍属开荒性质。”[4]在《“得”字句与语体的关系》[5]中,张说:“以往人们为了搞清‘得’字句的特点,不惜花费大量的精力给‘得’字句进行分类并对之做精细的句法分析,然而他们在做这种研究时却忽视了一种语言结构是为社会和人类服务的准则,用孤立的眼光去看待变化着的‘得’字句现象,不讲求语句出现的外部环境和条件,因此得出的结论往往是片面的……本文试图以‘得’字句与各种语体的关系为着眼点,从整体上描述‘得’字句式的语言特点。”[5](P105)这样看,“‘得’字句与语体的关系”的“开荒性质”,就应该理解为从来没有人做过,而只能由张博士来“开荒”了。

    但在为《“得”字句研究述评》所引用过的笔者的《有关“得”字句的几个问题》(1992。该文由笔者1989年硕士论文的3个小节构成)中第一节就是《“得”字句与语体》,张博士不至于没看见。尽管笔者根据783万字语料所做的文艺语体、政论语体、科技语体、公文语体4种语体的“得”字句分布统计表被编辑删掉了(第一段最后一句话是“在此我们考察一下‘得’字句在不同语体中的分布情况。” [2](P52)第二段第一句话是下面的结论。原文“分布统计表”第一段与第二段之间),但所得出的结论还保留着:“‘得’字句出现频率最高的是文艺语体,其次为政论语体,最低者为公文语体,……文艺语体中的小说、散文和公文语体中的法律条文、规划可以看作‘得’字句出现频率最高和最低的两极。” “在不同语体中,‘得’字句后段的情况也有所不同。一般说来,政论语体、科技语体、公文语体及文艺语体中的诗歌,‘得’后成分较为简单,……文艺语体的其余三种语体‘得’后成分复杂多样,最能体现‘得’字句的特色。”[2](P52—53)笔者根据另外147.8万字文学作品语料统计,对比不同的作家作品“得”字句出现的万字比(所统计的字数被删去)以及得出的“在文艺语体中,‘得’字句出现的频率又因作者风格及方言的影响而有所不同” [2](P52)的结论还保留着;后来这部分内容与《“得”后成分》以《“得”字句二题》为题,在1997年第三期《呼兰师专学报》全文发表(《语言文字学》收有标题),——那么,张博士的“开荒性质”和“忽视了一种语言结构是为社会和人类服务的准则,用孤立的眼光去看待变化着的‘得’字句现象,不讲求语句出现的外部环境和条件”又从何说起呢?

    有文献可查,笔者是第一个全面考察“得”字句与语体关系的。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有意的“忽视”,所以张博士才敢明目张胆地把笔者的观点作为她自己的结论写在该文的《摘要》里:“运用计量统计的方法对“得”字句与语体的关系进行分析,根据统计结果,得出的结论是:“得”字句出现频率最高的是文艺语体,下面依次为政论语体、科技语体和公文语体,同时作家个人语言风格的差异,也影响作品中“得”字句数量的多少……“[5](P105)

    笔者研究“得”字句与语体的关系,对不同语体的不同小类,都分别统计,如文艺语体分为小说、散文、戏剧、诗歌4类,公文语体分为“政府报告及文件类”“法律条文”和“规划类”3类等,统计了4种语体共931.3万字的语料才敢做出结论;张博士收集了总共“约125万字”的语料,4种语体各用一本书做统计(共105万字),“争取选择那些最能代表各类典型语体的语言材料” [5](P105),就得出上述结论,真是小本钱做大买卖,能量非同一般。

    张博士认为“‘得’字句还具有一定的口语性特征,在接近典型口语语体色彩的篇章和作品中,‘得’字句往往被加以运用”[5](P106),(在相当于该文一部分的另一篇文章中,这句话前边还有“据我们考察”字样[6](P126))在7行以下却批评笔者(1992)“有人对‘得’字句也曾经做过类似调查,他们干脆提出‘从与口语接近的程度来看,叙述语言中文学描写成分越少口语成分越高(也可以说越‘土’),则‘得’字句出现的频率越高’,这个结论不够准确。”[5](P106)却“忽视”了笔者在其所引论文中对作家老舍全部小说和民间艺人陈士和传世的全部《评书聊斋志异》(一、二集)的对比(万字比9.61:13.27)等,“忽视”了笔者在《“得”字句二题》(1997。由1989年硕士论文中的两节构成)中说“从语言风格来看,与口语接近程度越高,‘得’字句出现频率越高”后,将毛泽东较为口语化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33页)与较为书面语化的《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35页)的对比:23:1。[7](P51) 我们考察作家语言风格对“得”字句使用的影响,使用了老舍小说246.1、陈士和全部作品41万字以及其他作家147.8万字作品和上述毛泽东的两篇作品共计435万字(毛泽东的作品以页计,不包括在内)的语料,张也“随机”抽取了老舍5万字的《方珍珠》和路翎5万字的《云雀》做对比,又用老舍两千八百字的相声和马三立两千二百字的相声做对比,用10.5万字语料考察作家语言风格对“得”字句使用多少的影响,就得出相同结论。而且我们觉得张博士上引的说明与笔者的观点只是“‘得’字句往往被加以运用”与“‘得’字句出现的频率越高”的差别,是张的有些欧化的书面语表述与笔者口语式的表述之间的差别,但笔者对“得”字句与语体关系的考察,却被张博士作为批评的靶子:对于笔者的“得”字句与语体关系的研究,张最终还是回避不了的。

    我们在为张博士所引的《有关“得”字句的几个问题》中详细地考察了“得”前谓词的情况,动词、形容词出现的条件限制,认为进入“得”的前谓词词组以联合式和附加式为常,其他的还有述宾、主谓、偏正、述补和成语,共有7种类型。在《“得”字句二题》中我们以老舍和陈士和作品为依据对“得”后成分进行考察,分出了“得”后成分为(一)单词(有形、动、代3种)、(二)短语(13类)、(三)复句和(四)零形式4种类型。我们所做出的结论是对上述的931.3万字语料以及《王安忆中短篇小说选》、铁凝《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小说集)、《张抗抗中篇小说选》、梁晓声《天若有情》(小说集)、苏叔阳《故土》、郑万隆《当代青年三部曲》进行考察后得出来的,其中对老舍的小说、戏剧和陈士和全部评书作品进行了穷尽考察。张博士没加任何说明地引用了笔者的一个例句“(1)只有我们粉刷装修得合适,鼎鼎大名的赵伯韬是肯出大价钱的好户头呀”(一般论著都标明“此例句引自……”字样)后,说“在我们所调查的约125万字的语料中,‘得’前谓词基本都是单个的动词和形容词,像(1)类的未发现一例”[5](P106)(在张引例句下面,我们还有一个郑万隆《年轻的朋友们》中的例句:“这个游泳爱好者,体魄强壮,精力过剩得让梁启雄真有点嫉妒!”)这样以较为有限的语料,并且没有考虑到方言对书面语的影响所得出的结论,以及对语体对“得”前谓词和“得”后补语的制约情况的考察,其科学性可能就要打些折扣了。

 

注释

    ①这部分内容我们以《张豫峰〈“得”字句与语体的关系〉的学风问题》为题, 2002年8月9日发表于“学术批评网”(www.cacriticism.com)的“学界观察”专栏中。

参考文献

   [1]聂志平.对“得”字句传统分析的质疑[J].松辽学刊,1994,(4).论“得”字句[J].天津商学院学报.1995,(2).

   [2]聂志平.有关“得”字句的几个问题[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92,(3).语言文字学,1992,(7).

   [3]范晓.复动“V得”句[A].三个平面的语法观(M).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7.

   [4]张豫峰.“得”字句研究述评[J].汉语学习,2000,(4).

   [5]张豫峰.“得”字句与语体的关系[J].河南大学学报,2000,(1).

   [6]张豫峰.略谈语体对“得”字句的选择和制约[J].修辞学习,1999,(5).

   [7]聂志平.“得”字句二题[J].呼兰师专学报,1997,(3).

          Three reading notes in the study of “得"”sentence

                                           Nie  Zhiping

(College of Humanities, 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 Jinhua 321004,China)

 

Abstract: We consider that the semantic and structural core of "得" sentence is located on the elements following “得”,so it can not be said “把墙刷得白”,because “把”sentence expresses a kind of disposal and the predicate following it is bound to contain an aspectual meaning "accomplishment",while “白”as the core of the “得” sentence with “把”is a single qualitative adjective which itself does not contain an aspectual feature of "accomplishment".We query the validity of the explanation of “得”sentence from a point of view of 3 levels in the article <> by Mr Fan Xiao and critisize the points of view and academic style in the two articles based on the doctoral dissertation by Zhang Yufeng.

Key words: Modern Chinese grammar,  syntax,  predicate complement phrase,  “得”,“得”  sentence,contending,  academic style,  Zhang Yufeng

 

                           载《浙江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