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学遭质疑：老师工资来自贫困生劳动(新京报 2007-11-23)

助学遭质疑：老师工资来自贫困生劳动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7-11-23 8:04:11 · 来源： 新京报

中华慈善国际联合会以“救助孤贫”为名招收孤儿、贫困生进京“半工半读”

新京报漫画／赵斌
■ 关注焦点
2006年8月和2007年4月，约180名孤贫少年，从各自家乡聚集北京。他们原以为，将在这里度过充实的三年———中华慈善国际联合会的“助孤扶贫”工程，将采用“半工半读”的方式，为他们提供学习和实习机会。
但很快，少年们发现，此次之行，似乎是个错误。
日复一日的高强度劳动，少之又少的学习时间，甚至自己的劳动所得也被“老师”们占为己有，自己只有每月两百的“助学金”，他们开始高呼：这是陷阱和谎言！
而让一些接近他们的志愿者怀疑的是，这家注册在香港的公司，能否在大陆开展慈善，他们所参与的究竟是慈善活动还是“非法用工”？
午后，风起。
林强将手往单薄的制服里缩了缩，来回踱着小步。
“我在这里就学会了怎么指挥停车、倒车。”云佛山度假村停车场，是林强的工作场所。对学习，他已经失去了信心，“来了半年还没开专业课，能否拿到毕业证还是未知数。”
林强是中华慈善国际联合会（以下简称中慈会）“助孤扶贫”工程招收的第二批学生之一，这次他的同伴有50多人,被安排在云佛山度假村“半工半读”。
此前的2006年8月，中慈会以“救助孤贫”为名，第一次在全国招收了120多名孤儿和贫困生，安排在龙脉温泉度假村。
一年后，龙脉教学区的孩子们走了一大半，只剩下60多名孩子。“这完全是谎话和陷阱”，来自洛阳儿童福利院的孤儿党云丹说。
贫困生进京交纳1850元
贫困生赵二乐是去年8月来到北京的，在交纳了1850元之后。
2006年8月下旬，河南省新安县五头镇民政所给赵二乐所在的村子带来一个好消息：北京有一个慈善协会愿意出资救助初中毕业的孤儿和贫困生到北京读书。
择优挑选后，镇上30多名孩子在民政所的组织下，到洛阳市儿童福利院会集。
他们在这里得知，中慈会将资助他们到北京重点中专学校半工半读，三年后就可以拿到毕业文凭；有几个专业可供选择，在五星级酒店实习，每个月还有200元的助学金和2天假期，过年还能有15天的带薪休假。
但是来北京，还需要交费。
孤儿交纳750元的学杂费就可，而贫困生则总共需要交1850元费用，其中包括1000元入学押金、600元书费、保险费等其他费用200元，再加上50元报名费。
赵二乐说，这些钱都交到了中慈会主管学生的人手里。
和赵二乐同时来到北京的，还有来自湖南、甘肃、贵州等地的近130名学生。
刚到北京，赵二乐的心里“凉了半截”。接他们的车子从火车站直接开到了昌平龙脉温泉度假村，而不是大家想象中的校园。当天，一些陪同孩子过来的家长当场就把孩子带回家。
大约有120名孩子留了下来。据曾在中慈会工作的志愿者张欣（化名）统计，两批孩子基本上生于1988年至1993年之间。
让赵二乐更疑惑的是，尽管他填的是商务会计和商务英语两个专业，却和所有的孩子一样，都被改为饭店管理。胡江琪跟他们解释说，由于是填写会计、英语和计算机专业的人太少，为了不浪费教育资源，所有的孩子只能上饭店管理。
而据志愿者对报名表的统计来看，有2/3的学生没有填报饭店管理。
平均工作10小时以上
“我们还专门选派一些专业人士，对孩子进行特殊教育，如思想品德教育、各种艺术包括美术、音乐、舞蹈、声乐培训等”，这是中慈会网站对“助孤治残扶贫——教育就业工程”介绍的一部分。
但，这与孩子们所说的截然不同，“我们只有工作”。
孩子们称，招生时所谓的半工半读，与他们实际的学习、工作情况截然相反。由于工作强度过大，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学习。
餐厅是劳动强度最大的岗位之一，孤儿党云丹说，他们平均工作时间都在10小时以上，有时甚至15小时以上。在用餐高峰的时候，学生连午饭时间都保证不了，久而久之，一部分学生累出了胃病，但是在胃痛得直不起腰的时候，还是得继续上班，不然就得挨骂。
在龙脉华乐宫里，遇到大团来时，所有的女学生都要像老员工一样，负责8张桌子或者手托8个餐盘，几乎每个学生都被烫伤过。超负荷的劳动，让这些孩子体力难以支撑，经常在夜里累得脚抽筋。
贵阳市儿童村的5个孩子到云佛山教学区一个月后，打电话回儿童村“天天哭”。儿童村谭主任多次就孩子反映的问题与教学区的负责人交涉，但都没有得到回应。
后来，在孩子强烈要求“回家”的情况下，儿童村工作人员把5个孩子带离云佛山。
河南五头镇民政所证实，他们曾接到几个孩子打来的电话，反映在教学区学习时间少，工作量大。
由于工作太累，等到周一、周二上课时，很多学生在课堂上打着瞌睡听课。
云佛山的孩子被分成两班，分别在周一、周二全天上课学习语数外。
云佛山的两名女老师说，她们是今年专科毕业后，被中慈会招聘来教孩子文化课。
但中慈会主席文茵表示，云佛山的所有老师均来自宣武第二职业学校，而龙脉的老师则来自中华商科学校。
对此，宣武第二职业学校表示，因为专业课尚未开设，目前还没有派老师前去教学。
该校称，与中慈会的合作仅仅是出于慈善，双方并无经济往来。
“孩子们是靠工作支持学业”
工作期间，学生们每月能领到200元的“助学金”。几个月后，党云丹开始明白，所谓的200元的助学金，是他们繁重的工作换来的工资。事实上，他们的实际工资，远远不止200元。
党云丹在龙脉度假村员工工资表上看到，春节期间他们学生的工资是900-1100元。
中慈会原志愿者张欣（化名）曾打电话向龙脉人事部询问有关孩子的工资问题，人事部回复称，工作一天工资20元，一个月600元，试用期满后700元以上。
一名云佛山的男生说，他看过工资单，企业每个月给学生开500元的工资，但老师跟他说，其中300元要作为学生自己的教育经费直接交给老师，并且前三个月的助学金都没有拿到。
云佛山度假村主管人事的办公室主任娄永革表示，孩子前三个月的工资一分不少，发到老师手里，有工资表为证。为什么孩子没有拿到，“这得问中慈会”。
学生们称，在龙脉和云佛山共有11个老师。中慈会一韩姓老师证实，中慈会每月从孩子的工资中扣除300元，“用来给孩子交书费、体检费、文具费以及老师的工资、房租费、饭补、保险费等等”，“这些钱根本不够，中慈会每年还要往里面贴经费。”
另一雷姓老师证实，每月扣孩子的300元作为教学经费，“包括我们老师的工资、书费等。”他称，孩子们是在靠工作来支持自己的学业。
韩老师也称，中慈会现在施予孩子们的是一种救助，这种救助不同于纯粹给予的救助，而是一种让孩子们学会自养的救助。
但即便是靠自己劳动获得的200元“助学金”，学生们也难以足额拿到。
“客房检查不合格要扣，碗碟打破要扣，工作服要扣，体检要扣”，党云丹称，“东扣西扣，有时一个月的钱都被扣光了。”
作为班长的党云丹、赵二乐不止一次跟中慈会教育主任胡江琪和主席文茵反映，要求增加学习时间、减少劳动强度，不要克扣助学金，但问题迟迟没有解决。
但通过三年端盘子，看泳池、捡浴巾，铺床单换来的中专文凭，“不要也罢”，赵二乐说，就算拿到了文凭，可是没有学到知识，只是一副空壳，将来照样不能自力更生。
■ 对话
“做这个项目只是心血来潮”
中慈会主席文茵称，目前存在的问题无法解决
近日，就孩子们所反映的问题，记者对中慈会主席文茵进行了采访。
新京报：当初是怎么想到把这些孩子接来北京，开展助孤扶贫工程的？
文茵：福利院、孤儿院的孩子16岁必须出来，他们没有生存的条件，大部分孩子没有好的工作、没有前途，很多孩子出来擦皮鞋。
这些孩子三年以后，能拿到一个北京的重点中专文凭，并且在酒店实习，无形中对他们将来走上社会是一个基础。
新京报：当初跟同学们宣传的是“半工半读”模式，为什么后来很多孩子反映说，学习时间太少，工作时间太长，承诺的200元助学金也常常拿不到。
文茵：这个教育模式，教育部有文的，叫边实习边工作，它不叫半工半读。很多孩子并不是想学习，他们学习不好，不想上班就说学习时间少，一旦给他们学习了，他们就睡觉，不守纪律。
（助学金）不是没拿到，是他们拿得少一些。（办教学区）花了很多费用，后期补上。孩子反映的情况，现在会里没有办法，因为不是做这个的，我是做孩子健康的，这个项目是我额外想起来了才做的。
新京报：为什么还要孩子自己承担教育费？
文茵：这些孩子从来不会关心人，不能吃亏，没有想到关心别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想好吃、好喝、好玩，什么都不需要，想不到以后。通过他们（自己）的劳动请来老师受到教育，将来才能自立。
总体来说，这个项目不是我们做的，是我们让学校来做的，这些都是学校和教学区的事，老师也是他们的老师。这只是我们业余的工作，对我们来说，是心血来潮来做的。
■ 观点
慈善不能变相
民政部一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对于港澳台慈善团体的监督尚无规定
民政部救灾救济司司长王振耀表示，就孩子们反映的情况来看，这种事在慈善界他还没有听说过，“孩子的工资这么低。”
民政部民间组织服务中心一工作人员认为，慈善团体不能违背未成年人保护法，让未成年人在那种条件下去工作。“这种形式很好，但不能变相成为一种剥削未成年人劳动力的方式。”
由于目前我国法规针对港澳台、境外的慈善团体还没有完善，法规还不是特别明确，没有相关规定对这类团体进行监管。该工作人员表示，孩子们可以向劳动部门反映，可能涉及对未成年人超强度利用劳动力的问题。
本版采写　本报记者 林阿珍 王卡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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