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珊：学生都知道我这个“破烂儿老师”(新京报 2007-11-15)

学生都知道我这个“破烂儿老师”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7-11-15 8:23:34 · 来源： 新京报

安徽乡村代课老师费海芬两年来捡破烂资助学生，曾受猜疑和打骂

课堂上，费海芬是乡村小学的代课老师。据《新安晚报》

课堂外，费海芬捡破烂资助学生。据《新安晚报》
对话动机
安徽定远县能仁乡绿化村小学代课教师费海芬，两年来一直靠捡破烂资助班上7个穷学生。教育补贴和爱心帮扶都不能完全解决这些孩子的书本费和生活费。
她捡破烂助学的行为带动学生一起帮忙捡破烂，接着，也有猜疑传来，“这么做是为了出风头吧？”
她教育学生节俭，改掉买零食的习惯，结果遭到校门口小卖部店主的打骂。
出名后，她不太愿意接受媒体的采访。作为乡村代课老师，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清退，这才是最让她心酸的事。
■ 对话人物
费海芬　　39岁，有23年教龄的乡村女代课老师。
昨日，费海芬在接受记者的电话采访时，时不时会被来找她的学生打断，他们是来交捡到的破烂的。费海芬在学生中有个外号———“破烂儿老师”。
刚开始“偷偷”捡破烂
新京报：作为一名乡村代课老师，你从2005年开始到现在，一直在捡破烂资助贫困学生，一开始是什么促发你要这么做的？
费海芬（以下简称“费”）：我那时带一个学前班，班上有5个没娘的孩子，学前班又不在贫困生申请资助的范围内，我想帮他们，就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服穿，给他们买笔和本子。到后来还是不行，我家里也很穷，没那么大能力帮他们，就总在想用啥法子来帮他们。
到一年级时，我注意到学校周围经常有孩子们丢下的瓶子、纸壳，在犹豫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开始收集这些破烂来赚钱了。
新京报：当时你的顾虑是什么？
费：一开始不敢去捡，怕被别人看到笑话我。我家里本来就穷，而且我又是教师，怕别人说闲话。
但是后来我又想，作为一个母亲，我自己也有孩子，如果是我自己的孩子需要钱，我就会这样做，那为什么为了班上的孩子，我不能这样做呢？我是个感情很脆弱、心肠很软的人，为了让班上的孩子能读得起书，我就开始偷偷地捡破烂。
新京报：怎么个“偷偷”法呢？
费：那时在路上看到可以卖钱的东西，我会先前后看看，确认没人注意，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瓶子什么的别在衣服下面跑回学校。有时碰巧被人看见了，真觉得无地自容。
新京报：现在你捡破烂都是大大方方的了？
费：对啊，卖到钱尝到甜头之后，我就大胆地捡了，我又不偷不抢（笑），别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捡破烂是为了孩子，没什么可耻的。
我家离学校走路就5分钟，走到哪里我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到处看，易拉罐一角钱一个，大的矿泉水瓶子两角钱一个呢，每次看到一个都乐死了，爱不释手啊。这个方法多好啊，又不用本钱，就能帮助这些穷孩子。
不过有次我和我爱人上街，看到一个大可乐瓶，我很自然地就想去捡。爱人用腿拐了我一下，说这么多人来来去去的，你一个老师也不怕别人笑话。我就把手缩回来，走了好远了，还一直回头看。
新京报：你们学校的孩子后来也跟着你捡破烂了？
费：我捡破烂半年后，孩子们都跟着我这样做了，虽然我从来没说过要他们这样做。我一进校门，他们就把路上捡到的瓶子和纸壳给我，有的还找到办公室来给我。
有一次有个学生对我说，老师你不要捡了，我们来捡，外面有人说你穷得快没裤子穿了。我说不要你们捡，你们捡了不知道洗手，不卫生。那个学生就哈哈笑着说，你这个“破烂儿老师”。（笑）
现在，学生们都知道学校里有个“破烂儿老师”。学生们是喜欢我、心疼我，才这样叫的。
捡破烂一学期挣百十块
新京报：你有没有算过，捡破烂得来的钱大概有多少？够资助这些学生吗？
费：夏天会多一些，因为有更多的饮料瓶子什么的。一般一个学期不会超过100块，几十块钱吧。这学期在10月份我卖过一次破烂，卖了40多块钱，今天早上又整理了两袋子，加上这两袋，应该有80多块了。
我会跟收破烂的讨价还价，说这都是卖了给苦孩子读书用的，你给我算贵一点吧，那收破烂的就真的给我算高一点。
我今年被分配重带一年级，原来那个班已经到三年级了，新班级又有两个单亲的孩子，家里也很贫困，加上原来那个班级的5个，我现在资助了7个孩子。
新京报：要资助7个孩子，你自己家庭情况怎么样？
费：我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家里虽然也不富裕，但是毕竟还有几亩田，种了小菜园，丈夫又在乡里的采石厂上班，比他们要好得多了。我的小菜园里种了不少菜呢，就想着能分些给这些孩子。
新京报：现在国家不是实行“两免一补”了吗，小学生除了书本费应该没有其他负担了吧？
费：对，我们这里也“两免一补”了，不过书本费每学期还要100多块钱。其他就是小孩子打预防针啊，看个科教片、电影什么的，要交几块钱。这些贫困生也要交的。
这学期丁王静同学的书本费还没有交，我就替她把书领了，跟校长说书本费什么的算到我头上。
国家对这些贫困生，是不是该把书本费也免去了啊？
新京报：捡破烂一学期就算100块钱，分给7个学生每人也才10多块，还有其他资助渠道吗？
费：我从一年级开始，就给班上那些贫困的单亲家庭孩子申请贫困生补助。教育补贴一年级上学期是每学期每人27块钱，下学期是23块，到了二年级变成20块。这个补助肯定不够用，其实每个人每学期补助一两百都不算多。
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县妇联有个春蕾计划，就打电话跟他们联系。我想，如果我将来被解聘了，她们还有人资助，我就可以把心放下了。最后我申请成功了4个。
有人说我出风头
新京报：你捡破烂资助孩子读书的事，是怎么被媒体知道的？
费：去年12月，我作为春蕾计划的教师代表在县妇联组织的大会上讲话。乡妇联主任让我讲讲捡破烂资助孩子的事，我讲着讲着就哭起来了。
今年1月26日就有县电视台的记者打电话给我，说要采访，他打了4次，我拒绝了3次。代课老师只是一棵小草，我不愿别人议论自己爱出风头。不过，为了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新京报：你的事被报道了之后，周围人有什么反应？
费：人言可畏啊，有人说我这样做是为了出风头，我回家就哭。还有村民问我，上那个电视，你花了多少钱啊？我就赌气说5万，也气气他。
过去每年过年，我都会给几个苦孩子家里送馒头、丸子、水饺什么的。现在我想资助他们，但是会晚上送去，不让别人看到。
新京报：听说因为你教育学生要少花钱，学校外面小卖部的店主抓住你的头发往墙上撞？
费：对。我告诉学生说一天最多花4角钱，她（店主）大概发现我们班的学生上她那儿买东西的少了，而且她也见过我和学生捡破烂，就找到办公室骂我。
从去年12月开始，那个女人还经常殴打我，叫人往我家里砸石头。为此，我前前后后写了17页的报案材料交到派出所，110都被我打烦了。一直到最近，我直接去县公安局找局长。
见到局长之后，我就一下子跪在地上哭起来，就像小孩见到了大人，觉得自己委屈死了。
新京报：公安局对打人的店主作出行政拘留10天、罚款500元的处罚，你对这个处罚满意吗？
费：不是很满意，她打了我那么多次，还打碎了我家的东西，住院的医疗费一分钱也没赔给我。不过因为原告对处理决定不服，县公安局也坐上了被告席，我非常感动。9月，最终维持原判。
新京报：但是你前天还去看守所看望了打你的那个店主。
费：是。我去是为了缓和我们的关系，想用我的真心感化她，老师不是要用情感去包容人吗。
见了她，我也一直流眼泪，说“是我不好，让你受罪了，如果我忍下来，不报案，也不到政府去告状，你也不会这样”。
我也有点担心她回来后会不会再报复我。
村里人文化程度低
新京报：你和村里人的关系怎样？
费：我嫁入绿化村近10年了，因为老师的工作很繁忙，平时很少到别人家串门。我们家在当地是个弱势家庭，人少，又穷。
新京报：你所在的绿化村，村民的经济状况怎么样？
费：定远县紧邻凤阳县，我们这个村在两县交界地带，临近山区，乡里有采石厂、水泥厂什么的，村里人家也是穷的穷富的富，两极分化得厉害。
这里的村民还是挺野蛮的，没有法律意识，家里人少的、没钱的，都受人欺负，女人大多没有文化。
新京报：你在用碎砖垒成的讲台上教课，学校的教学条件怎样？
费：我们这个小学4年前并入乡中心校，变成了只有学前班到三年级的教学点。现在有不到200个学生，6个老师里有4个是代课老师。
今年9月，乡里补充了十多个正式老师，中心校的代课老师都辞退了。我们教学点也分了两个老师，但他们不愿意来，去了另一个有教学楼的小学。如果他们来了，估计我们也可能下岗了。
提起这个心里就不好受，为了能留在学校里教书，我写了很多材料，表明我们这些代课老师有多么爱讲台、爱孩子，只要能把肚子吃饱，我们愿意把自己一生都献给孩子们。
如被清退可能去打工
新京报：你丈夫就没有劝你别干这个了？
费：他劝过我好几次。我出去就算是端端盘子拖拖地，一个月也能有七八百块的收入。
今年暑假，我就去了一个服装厂打工。在那里很轻松，但是每天下班回到住处我都会不安心，唉声叹气的，觉得想孩子，还是想教书。
有几个暑假到我家找我的孩子，听说我出去打工了，都哭了。9月28日开学那天，我已经回到学校了，家长说“我们把县教育局的电话都打爆了”。
所以，我对丈夫说，不要改变我人生的路，我会坚持在这个岗位上，直到最后被辞退。
新京报：你今年39岁，代课已经二十多年了？
费：是啊，我从17岁初中毕业就开始在自己读过书的小学代课，上了讲台就是老师，下了讲台就和学生们跳大绳变成个大小孩。应聘上这个职位的时候，我高兴死了，想，自己终于是个老师了。我从小就喜欢当老师。
我后来上了两年中师，去年又报了中央电大的小教科，现在是大二。不过这学期要休学了，因为暂时拿不出1500元的学费，下学期接着上。毕业后可以拿到大专文凭。
我写过一篇12页纸的文章叫《我的人生梦》，分圆梦、授知、育人三部分，我觉得上帝在我身上造了好多孩子喜欢的细胞，我的一举一动都逗得孩子哈哈直乐。上课的时候，我喜欢穿插一些和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的小笑话，他们特别爱听。（笑）
所以我经常想能不能转行做点别的，赚到大钱来帮孩子，建个专门给穷孩子的学校。
新京报：去年教育部就已经表示将在全国范围内清退代课教师，如果未来你失业了，会做些什么？
费：想起这个心里就酸得很，可能会再出去打工吧，现在还不知道。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吴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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