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人的开阔人生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2月28日11:45 法制日报
专访
见习记者 陈晓芳
戴立宁教授递给记者一张他的名片，银灰的底色，大片的空白。习惯于直接落在名片正中的目光停留在了左下方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印有三行小小的字，分别是他的名字，电
话号码和E-mail。三个汉字和一串数字与字母，就是这张名片的全部信息。“需要搞那么复杂吗？”戴立宁微笑着，“名片是我自己设计的”。
 
这位学法律出身的教授，曾历任台湾“财政部”金融司司长、保险司司长、“证管会”主委、“财政部”常务次长。1996年退出公职后，还曾出任华侨银行董事长，将短短两年内历经三次挤兑、岌岌可危的华侨银行，扭亏至年盈余14亿新台币，从而赢得“金融艾科卡”的称号。请辞华银董事长后，戴立宁积极从事学术工作，除在母校台湾东吴大学法律系授课外，也在北京大学担任客座教授，并同时担任中国证监会下属的国际顾问委员会委员。
冬日北京的一个下午，窗外正刮着入冬以来最猛烈的风。点了一杯清茶，坐在万圣书园咖啡屋靠窗的座位上，戴教授将他几十年来的经历和感悟娓娓道来。“我做过的工作形式上、表面上不是法律工作，但实质上、骨子里却全都是法律。”
不当法官———悲天悯人的情怀
戴立宁的父亲是名法官。从小耳濡目染让他对法律产生了浓厚兴趣，考大学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法学专业。父亲告诉他：学法律可以，但你以后不要当法官。他忆起不知有多少个夜晚，父亲坐在桌旁起草判决书，眉头深蹙，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也许父亲不愿我像他那么辛苦吧。”年轻的戴立宁心想。
从东吴大学法律系毕业后，戴立宁进入部队服役。在部队担任军事法官期间发生了一件事，终于让他明白了父亲当初那句话的深意。一个士兵犯了盗窃罪，法庭最初判他三年有期徒刑。戴立宁觉得处罚过重，便向领导建议是否可减一年。领导答应了，让他直接在判决书上改一下。那一刻，戴立宁被深深地震撼了：“判决书上只需法官动笔多加一横，便有人要在牢房里多待上三百六十五天。而我们究竟何德何能，可以代替上帝扮演主宰生死的角色呢？”退役后，戴立宁第一个以外校毕业生的身份考入台湾大学法研所，并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相继在航空公司、土地银行工作三年后，戴立宁通过“行政院”人事行政局招考，一试中第，从此转入“财政部”。短短25年间，他便从一名小科员做到了“财政部”常务次长。
得意之作———废除空头支票罪
在二十多年的公职生涯中，戴立宁虽非司法人员，却在行政系统中实际运用、草拟、执行法律，而其中最让他得意的莫过于废除有关“空头支票”的犯罪。
对开空头支票行为的处理，台湾借鉴的是法国模式，用刑法规制，判处有期徒刑。随着空头支票愈演愈烈，刑期从一年增为两年，最后加重到三年。但效果并不理想。曾有一度，空头支票罪占到了台湾票据刑事犯罪案件的75%。实际统计还发现：小金额支票更容易产生空头支票。这一现状促使戴立宁思考：是否应该转变一下思路，“从不让人开空头支票转变为不要人接受空头支票”。过去采取的手段是提高银行开户标准，控制发放支票的张数，现在不妨反其道而行之。首先是废除刑责，政府不再做“要债公司”。其次把银行的开户标准合理降低，银行不做“共犯”。“你的标准定得越高，有心诈骗的人就越多。比如开户标准是100万元，我想办法满足了你这个标准，取得支票，再转手卖给那些无法满足开户标准的人。有需求就有市场”。再次加大宣传教导力度。接受支票的人必须明白，支票本身没有信用，重要的是前手的信用。“永远盯住你的前手。受票人才是最好的管理者，因为这与他的利益相关”。
戴立宁的精辟见解不仅说服了台湾工商业界、“行政院”各相关部会首长及立法委员，还使得美侨商会会长收回其抗议，改口赞同。前后持续二十多年的空头支票犯罪废除问题，在戴立宁锲而不舍的坚持下，终于修法成功。
如今，废除空头支票刑责已经有10年了，效果和他当年预测的一样。“菜根谭里讲，因偶然之事，立一时之法，恶莫大于此。制定法律一定要非常慎重，刑法万能的思想是非常危险的。”
监管理念———果汁的妙喻
“我虽然是学法律出身，但可能比很多经济学家还要相信市场的力量”。戴立宁笑言，“政府管得太多或太少都是无效的监管。很多事政府不宜介入，因为政府不能做好。以证券市场为例，政府面对股价的波动，往往有干预的冲动。认为股价太高了，拍一拍，想把它降下来；认为股价过低了，抬一抬，想让它升上去。这实在是好心做坏事。政府应做的是保证公平竞争的环境以及上市公司信息的充分披露。100%的纯果汁(喻条件好的上市公司)固然好，但过高的果酸对某些人反而不利，搀和其它成分的果汁(指质素较次的上市公司)才好。只要标识清楚，究竟喝什么应由消费者(投资人)自行决定。一个多层次的证券市场才能满足投资者的不同需求。我一直相信，市场参与者才是最好的监管者。政府应放手让市场自行运作，当然前提是教育投资者具备风险意识。”
刚任台湾“财政部证管会”主委时，台湾股票市场正处于低迷状态。戴立宁力排众议，决定大幅度降低公司上市门槛。不少持反对意见的人认为，现有上市公司的业绩已令人担心了，若降低上市标准，让一批质量不高的公司进入，股市岂不更糟？戴立宁解释说，这取决于监管者希望股市成为什么样子，是精品店还是百货公司？若是前者，产生的问题是，监管者就一定比投资者更清楚哪些是精品吗？而且投资者有不同的需求，也许次品就能满足他的需要，但由于监管者的原因使得他的选择受到限制。而百货公司则不同，不同种类不同质量的商品都摆在那里，任由投资者挑选。监管者要做的是保证入场者不乱扔垃圾，不随地吐痰，商品的质量和标识一致，维持良好的交易秩序。最终同事们被他说服了，新标准施行一年后大见成效。
“监管工作很多，但要有重点，不可能事无巨细。天下小偷那么多，怎么管得过来呢？多年来我一直坚持‘只抓最后三个’。”面对记者的迷惑，戴教授又采用了他擅长的打比方方式解释：“如果有几十辆车违规停车，管理者该怎么处理？把它们全部拖走吗？我的做法是，把最妨碍交通的几辆车拖走，其余的开单罚款。”
开阔人生———于无疑处有疑
二十多年的金融监管生涯，戴立宁身上发生过很多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但他一直保持着平和的心态，一直对周围的世界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兴趣。如今，喧闹退去，他渐渐淡出金融圈，承担起传道授业解惑的角色。“我希望把我所了解的东西告诉更多的人。因此，教书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和记者的交谈过程中，戴立宁始终保持着平缓的语速，没有慷慨激昂，却能让听者很快沉浸其中，跟随他的思路去体会和感受。他具有很强的说服能力，一些看似高深的问题经他解释后，常令听者有茅塞顿开之感。“在试图说服别人之前，你必须把这个问题搞明白，简化它。自己都没弄清楚，怎么能指望让别人明白呢？我喜欢思考，其实很多问题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复杂。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原封不动地照抄别人的话？因为首先他就没搞懂，所以担心一改动就把别人的原意弄错了”。
戴立宁很欣赏胡适之的一句话：“于无疑处有疑。”要一直保持质疑的态度。凡事多问几个为什么：比如为什么公司股东只承担有限责任而不是无限责任……不要满足于现成的结论和答案，深挖下去，你会发现另一片天地。
戴立宁是个随意的人，他并没有刻意地规划下一步一定要往哪走。“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不去做准备。人生不缺少机会，关键是机会来临时你能否抓得住。很多人以为没有机会了，所以放弃了努力和积累，这是很可惜的”。在他眼里，合格的法律人不仅要具备专业的深度，还要有知识的广度。“一个成功的法律人绝对不会只懂法律却对社会、经济、政治乃至心理、哲学、管理甚或行为科学、计算机网络科技等毫无概念或常识，而这些第二乃至第三专长以及广博的见识，都是法律人不断自我进修与终身学习的课题”。
（责任编辑：奚天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