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玄机原病式·热类论》之思索

《素问玄机原病式·热类论》之思索【摘要】
守真先生，为金元四大家之首，一生著述以《素问玄机原病式》最广为人知。其文采五运六气为纲，内经原文以冠其首，诠释自意于后，其中热类论篇帙最长。但因当时医家不解经旨，妄用燥热徒劫阴液，乃使肤浅之疾反成沉疴之患，完素因此抽丝剥茧，钩玄索隐，以申明宗旨。然时事迁变，先贤破妄之言，却成后学滞壳迷封之依据。吾因是太息，乃作斯文，为宣明玄旨扶正视听，若有谬讹必将就正于君子。
刘完素，字守真，又号通玄处士，为金时河间府人，时人尊称“河间先生”。先生适逢乱世，见百姓流离失所，困顿劳乏，附加疫疬，缺医少药之余再蒙庸医误治，苦不堪言，故而心怀忧戚。守真幼年即耽方术，素怀济世活人之志，目睹世医多赖祖名，不问医理，墨守成规，深自叹息。是以勤研内经，手不释卷，三五年间，废寝忘食，后遇异人，享以美酒，心志洞开，若夫扁鹊，饮上池水，自此之后，医名大振，播于四方。完素一生所学，宗袭岐黄，取法仲景，尤专精于五运六气，于亢害承制之理，别有悟入。著作等身，其中《素问玄机原病式》最享大名。文中详陈五运六气，而特重热类。
盖医道渊深，阴阳交变，神用非常，参学之人，窥一斑则易，明全体为难。华夏医学创自岐黄，光显于仲景，从此而后，理法具备，体用齐彰，逮及于宋，局方一出，其政本欲便民，却将活法拘成死法，以至温燥流行，反失仲景之初衷。疫疠猖行，径入阳明厥阴而化热，若不明其理，纯风燥开泄，而徒劫阴液，必至于煎绝。完素深知其弊，皆在困于成法，非究病原，故而潜心典籍，探骊珠于灵素之渊，饮琼液于仙人之手，比物立象，包五运六气造化之理，垂光鉴类，尽三才四极穷通之变，计二万余言，名曰《素问玄机原病式》。文中详陈五运六气，特重热类，
所谓：“诸病喘呕吐酸，暴注下迫，转筋，小便混浊，腹胀大鼓如鼓，痈疽疡疹，瘤气结核，吐下霍乱，瞀郁肿胀，血溢血泄，淋泌，身热恶寒，战栗，惊惑悲笑，谵妄，衄蔑血污，皆属于热。”完素注自意于后，逐字逐病，钩玄探隐，彰显经旨。然正如其自序所说，“虽有贤者而不得自然之理，亦岂能尽善而无失乎？”余固不敏，潜心岐黄已有经年，虽不敢自诩彻明宗旨，亦有私意会心之处，乃敢附于先贤骥尾。
如转筋一例，完素以为多因热盛，“大法渴则为热，凡霍乱转筋而不渴者未之有也。”然霍乱吐泻之后，阴液外泄，元气大脱，气阴两亏之际，患渴势所必然，言其必属于热，则有所不当。霍乱转筋，皆因吐泻之后，脾气亏虚，土木虚陷，阴血伤损，筋不得濡润故失其常，而发为转筋。完素未达霍乱转筋之理，故归为热燥。平人一身血气流转，犹如江河日月，循环往复，奔腾不止，如有阻碍，逆流冲撞，是为疾患。如完素所言，“或不因吐泻，但外冒于寒而腠理闭密，阳气郁结怫热内作，热燥于筋则为转筋。”此解非当。如外冒于寒，则筋腱气血凝泣滞涩，寒主收引岂非人所周知，鲜明易知之理，何待怫热化燥之机。近取易知反求远解，非余所测也。
又如腹胀大鼓之如鼓者，完素亦责为热证，其曰：“气为阳，阳为热，气甚则如是。”吾以为不然，只因腹部属太阴之地，气运以升达为顺，若食生冷，或感外寒，损伤中阳，气机逆乱，以至腹胀如鼓；而情志不遂，肝气郁滞，木土皆陷，更属常理。临证用药若以此为准，取苦寒清泻之法，如病患归于气滞一类，可得一时之效，久则必贻大患也。
再如霍乱一疾，皆因疫痢邪气客于中焦，胃腑通降及脾气运转，为邪所阻失于常态，而暴吐倾泻不已。亡阴伤液之后故发焦渴，正如完素文中自述“或热吐泻，始之亦有不渴者，若不止则亡液而后必渴。或寒本不渴，若亡津液过多，则亦燥而渴也。”故如上可知，霍乱之机归寒归热，不能因焦渴一症而断，若强言其属热，则在未定之间。
至如带下之理，完素所论“大法头目昏眩，口苦舌干，咽嗌不通，小便赤涩，大便秘结，脉实而数者，皆热证也。”自无须多言，法当以“辛苦寒药，按法治之，使微者甚者皆得郁结开通，湿去燥除，热散气和而愈，无不中其病而免其害。”大抵完素所言，为救世偏，甚得其理，然其必然之理中，又有不然之机，何也？带下诸证，首发于湿，湿气久蕴，阻隔中焦，阳明不降，则大便秘结；脾气不运，故水泽泛滥，流溢带下。而湿气何故久蕴？一则喜食生冷。二则君相之火不足。三则肝肾亏虚，真火衰殆。前一因于饮食不节，故而损伤脾气，水液失于输转，故积存不化。二者，心君之表为小肠，其走使名三焦，小肠别清浊，三焦行水道，至若势微，水湿不化则在所不免。后者，肝血肾精枯竭于下，真火无从得生，火衰自难生土，脾气因而销损，湿邪故而增盛。余观后世医家多依完素之法，迭用寒凉复加利湿，骤行之下亦有疗效，然旧攻不辍，却不知脾阳损之又损，木土陷而复陷，精血伐之更伐，正所谓治病当求其本，本若不立，道依何生？
“且如一切怫热郁结者，不必止以辛甘热药能开发也，如石膏、滑石、甘草、葱、豉之类寒药，皆能开发郁结，以其本热，故得寒则散也。”完素此论十分谛当，为救世纠弊之箴言。所谓辛甘热药开表者，乃指麻黄、桂枝等物，能治伤寒太阳之病，若兼阳明少阳郁热者，或反增其病势，“攻表不中病者，其热转甚，是故善用之者需加寒药，不然则恐热甚发黄，惊狂或出矣。”本应用麻桂各半汤或越婢法，而径以一派辛热，岂非徒增内热乎？当时医家读书未得深解，判病未究其因，遣方不得其要，故以至此。此事此情，岂但完素之世，仲景论中早已反复提及，苦口叮咛，后人不解置若罔闻，其又奈何？暨乎数百年后之今日，完素纠误之言，竟成后世医家口中所谓“寒凉派”，群相效法，举凡外感热病，必用一派寒凉，石膏、黄芩、连翘、银花、麦冬、生地重重无尽。此仲景所谓伤寒误下也，本当发越反彻其热，表寒未解邪热未去而陷于太阴。故临证常见患家服后，或高热转成低热缠绵，或身热得退而咳嗽难止，或腹泻虚汗少气不足言，夫若患家脾胃素壮者，则固然康健如故。是辈医家于今辗转相传，以温病家自居，以为完素之滥觞，若起完素于地下，其复当何言哉？！
以上诸文略摘完素《热类论》少许章节，所谓见微知著，尝少脔而知鼎味，饮一滴而明海咸者也。守真素怀异志，悲世人浇漓之苦厄，感玄文圣言之空置，采五运六气以为枢机，分剖众疾条理万类，固将明达而几乎圣矣。然《老子》尝曰：“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夫王者，人也。并天地阴阳于一身者，岂非人乎？脏腑居中，四肢在外，经络贯通，气血交变，饮食入口，精气转变，与天地万类浮游于生长之门，非敢有责于先贤若非通玄妙悟之士，孰能共语？小子不才略抒管见，非敢有责于先贤，岂不闻月不自明，因日故明，吾将有志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