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生:世外桃园何以成为空心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3:42:53

        zhao501边整理边叹息:世博会骄傲地说:“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温总理,你乍不使“农村,让生活更美好”啊?
 

八成农民外出近半土地撂荒

世外桃园何以成为空心村

本报记者 田文生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05-06                                          

          杂草侵入梯田

 

 “农业学大寨”的年代建成的层层梯田,如今,一部分因为长时间的撂荒而“返祖归宗”,已成为旱地。在靠近树林的角落,树林和杂草翻越田坎,一点点向前推进,干旱的梯田开始生长枞树和杂草。

 清明时节,艳阳高照,风带动松针掀起一轮轮松涛,山村显得更为空旷。虽然正值春耕好季节,这里却没有任何耕种的迹象——而在10年前的这个季节,人们正忙于关水犁田,准备插秧,树木被隔在田坎外,只是在水面投下倒影,阵阵松涛,只是农民山歌唱和的伴奏:太阳出来罗嘞,喜洋洋罗,郎罗,挑起扁担郎郎采,光采,上山岗罗,郎罗……

 疯长的杂树枝桠和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隔断了这片森林中曾有的山路,进山再也没有了当年的从容自如,变得难以通行。

 沧桑巨变发生在向家坪,这是海拔1497米的轿顶山山腰中的一片土地,原来属于重庆市奉节县高治乡水塘村三组辖区内。曾经的大山中的世外桃源,已大多人去楼空,成为不折不扣的空心村。

 

 80%的村民离开了村庄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从李白笔下的白帝城往北,是绵延不绝的山峦,轿顶山是其中的一座主峰。

 和附近的重重山峦一样,轿顶山从山脚到山顶,大多为森林覆盖,在森林之中开辟出的斜坡上,三户两户地散居着村民。

 与此处直线距离仅数十公里的巫山县龙骨坡遗址,曾出土“巫山人”化石。“巫山人”被认为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直立人,距今已200多万年。不难推测,在轿顶山一带“地无三尺平”的贫瘠土地上,人类活动已有漫长的历史。

 原水塘村位于轿顶山南麓,这片远离城市的偏僻山村,村民世世代代从事着传统农业。人们23以上的时间都在干活,无论烈日还是雨雪,高强度地肩挑背扛。劳作只能带来温饱,没有余钱。

 20世纪末期,这里的人通过电视和口口相传了解到外面的世界,第一个吃打工“螃蟹”的年轻人出现了。他对城市绘声绘色的描述和带回的实实在在的钞票,让打工潮一夜之间在村中流行开来,很多人第一次到比县城更远的地方,追逐发家致富的梦想,留下一年比一年更荒凉萧条的村庄。

 1998年,水塘村3组有75名常住人口,当年,就有人开始迁出,而今,只剩16人常年在此生活,40岁以下的人几乎全部外出了。当年,组里的20户人家,每天都会飘出炊烟,而今,组里已新增加1户人家,只有9户有人居住,剩余12户常年上锁。

 

  八成村民离开村庄,必然导致“地图有此村,进村不见人。老屋夜无灯,荒地杂草生”。

 

  人类活动的改变,让森林包围中的山村生态发生了很大变化:麻雀少了,野鸡多得几乎随时可见;往年曾格外常见的老鹰而今难见踪迹,只能偶尔远远地听见叫声;蛇成倍减少,斑鸠、山爪子、麂子等一度罕见的动物多了起来。更让村民惊奇的是,癞蛤蟆似乎一年比一年多。

 

 近半田地撂荒

 

 撤乡并镇期间,水塘村所属的高治乡被撤销建制,水塘村和其他3个村合并成高治村,水塘村三组更名为竹元镇高治村二十五组。

 该组超过一半的房屋主人常年不在家,而今完全空置,留守的亲人在天气好的时候帮他们打开房门吹吹风,用各种办法赶走或杀死老鼠。

 这里的房屋清一色是土砖木瓦房,随着空置房屋的瓦片破损不断加重,“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的情形越发严重,已经有房屋在风吹雨打中部分垮塌。如果主人不回家修葺,多数土砖房将不可避免地倒塌。

 这将带来一个严重的问题:外出打工的农民事实上很难成为城市居民,而且没有社会保障,这些房屋的垮塌,意味着他们失去安身立命的最后居所。

 10多年前,当地人对每一分土地都倍加珍惜,精心耕种。而今,土地被大量闲置,原水塘村三组辖区内,约有60%的水田撂荒,有70%的土地撂荒,满地杂草春风吹又生。

 该组的撂荒程度是村里最为严重的,原水塘村全村,有近50%的土地撂荒。

 

 留守家庭多靠煤矿维生

 

 轿顶山蕴藏着丰富的煤炭资源,已有很久的开采史,山脚河谷的多个煤窑,能为1000多人提供生计。

 原水塘村三组的9户留守者中,除一户仍仅仅耕种土地外,剩下的所有家庭的生活都与煤矿相关:其中一人在当地煤矿做老板,在县城购置了房产;1户迁至山底河谷安家;另有5户在河谷租房,仍主要以挖煤供养家庭生活和子女教育;另有两户在县城租房,以打零工或做小生意为生。

 煤矿能给村民带来可观的收入。而今,在工作环境极为恶劣的煤窑里每天挖煤三四个小时,能挣100元左右,而在去年行情最好时,每天能挣三四百元,每月挣1万元并不罕见。

  但挖煤对人的身体健康提出了挑战,还有着不小的安全风险。用村民的话说,“这是随时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活。”

 不断向大山深处掘进的煤窑,在为山里人带来财富的同时,也动摇着子孙生活的根基——采煤沉陷导致房屋裂缝、土地塌陷的情形已开始出现,山上水源急剧减少,有的水塘已关不住水,如果有朝一日所有农田全部耕种,灌溉将出现新的问题。

 

  大多离乡村民宁愿活在城市底层,也不返乡务农

 

  相对留守者而言,更多的人选择离开山村。其中,有近10人通过升学等途径外出工作。

  更为勇敢的村民走出夔门,远赴广东、福建等地打工,或在建筑工地干体力活,或做“收荒匠”,或给人做家政。总体而言,因为知识水平和技能素养的限制,很多人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也不敢有太多梦想。

 背井离乡的人们,月收入大约在1000元左右,即使省吃俭用,也难以有大的存留,如果回到轿顶山上的老家,安完家后,将所剩无几;有的人因为沾染赌博等恶习,打工多年,依然两手空空。

 即使收入低、随时受歧视,也看不见太好的未来,但多数人已基本断绝返乡务农的念头,城市已为他们的生活打上烙印。他们能坐上公共汽车,劳动强度比在山区务农更低,看病更方便,孩子们已经习惯网吧、更多的购物选择和更好的老师。

 

 传统农业没钱可赚

 

  原水塘村为何空心?人们为什么不回家?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在于留守山村只能从挖煤和从事传统农业之中选择,煤炭总有一天会挖完的,而山区的土壤和气候条件决定产量低下,传统农业已无法为村民带来财富。

 以耕种一亩田的水稻为例:种子、化肥、除草剂、农药和工钱等成本合计在600元左右。与此相对,收入却高不了多少。

 在年成最好时,一亩田可收割1600斤稻谷,但这种光景极为少见,多数年份,一亩田能收割1100余斤稻谷,以目前的08元/斤左右的价格计算,总计约900元。

 收支相抵,再除去运谷外出的车费和力资,所剩无几。而这尚未包括户主的高强度劳务,以及辛苦积攒的近3吨农家肥。

 

 养猪是当地农民的主业之一,同样难以赚钱。

 

 以养殖一头猪为例,买仔猪和饲料需要2300元左右。活猪的收购价在33元/斤至8元/斤的区间内起落,以6元/斤计算,300斤的肥猪,也只能卖得1800元收入,必亏无疑。而这些可以明码算账的支出,并未包括农民无论雨雪风霜都必须每天到地里弄回青草菜叶作辅助饲料的劳务,也未包括猪意外死亡的风险。

 如果以传统方式种养,在山乡务农的效益已低至多数人都不愿意从事的地步。再加上化肥、种子的价格正在上涨,这意味着务农支出进一步上涨,农民弃守土地的决心更加明确。

 2006年售价06元/斤的复合肥,而今为082元/斤;去年为78元/斤的尿素,而今为94元/斤;前年为33元/斤的磷肥,而今为44元/斤;玉米种子,往年为8元/斤,而今为11~13元/斤;去年14元/斤的谷种,今年为16元/斤。只有塑料薄膜,多年来价格没有变化。

 这形成了种粮收益增速与成本增速之间新的剪刀差,农民成为最后的利益受害者。

 如今,村民种粮、养猪只能勉强糊口,这让轿顶山附近的多数村民在强烈的发展冲动支配下,走出了那片恬静的山村。

 杀年猪时,如何把膘肥体壮的肥猪拉上案板;老人去世后,如何把沉重的棺材抬进墓地……这些不久前根本不需担心的问题,如今,开始困扰那些淳朴的乡亲。

 

    照片:重庆市奉节县原水塘村三组的过半房屋已人去楼空,土地撂荒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