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珥:谁动了大清国企“奶牛”?-搜狐财经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3:22:08
“白银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在四平八稳、讲究和谐的大清官场,中央财政部(户部)却推出了一篇振聋发聩的报告,矛头直指那些将自己打扮成天使的大型国企……

  国企轮船招商局并购了外企旗昌轮船公司(详见雪珥专栏文章:华商为何不爱黄龙旗?)之后不久,两份来自纪检监察部门的报告,在大清中央国家机关内部引起巨大的反响。

  首先发难的是“御史”董俊翰。中央对招商局实行特殊扶持政策,独家承运国家战略储备粮(“漕米”),这令招商局在国企的身份之外,又多了层事业单位的性质。董俊翰指出,各级领导干部借机大肆安插私人,推荐信在招商局的办公桌上“函牍盈尺”,造成大量冗员,“求其能谙练办公者,十不获一”,甚至官员中也有人在公司内兼职,不干活只拿钱。此外,招商局内开支浩大,浪费严重。

  不久,翰林院侍讲王先谦发起了更为猛烈的一击。他在《招商局关系紧要议加整顿折》中尖锐指出:并购旗昌轮船公司,并非什么国企收购外企的成功商战,而是招商局高管层欺上瞒下,损公肥私的一个阴谋。根据王的报告,这个阴谋是由几个环节组成的:

  一、并购动议提交之前,招商局总经理(“总办”)唐廷枢,以弥补亏损为由,从北洋申请到了50万两财政补助,全部用于收购旗昌股票。这是典型的内幕交易,唐廷枢等因此大捞一票;

  二、招商局的主管上级、北洋大臣李鸿章对并购并不积极,因为其手头可调动的资金十分有限。此时,招商局常务副总(“会办”)兼党委书记(上级选派下来作为“官督”代表)盛宣怀亲自出面,游说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沈葆桢,“诡词怂恿”,说得天花乱坠,居然从沈葆桢那里拿到公款百万作为并购资金;

  三、在并购过程中,招商局高层从美方获得大量回扣(“中金”)。

  王先谦同时指控,招商局早已出现资不抵债的严峻局面,账面上的资本金及借款已达500万两,但各项资产实际价值只有250万两。当务之急,必须严肃查处招商局的领导干部,“唐廷枢、盛宣怀蠹帑病公,多历年所,现在仍复暗中勾串,任意妄为。若任其逍遥事外,是无国法也。”

  王先谦指出,李鸿章近期已经上奏中央,计划将投资在招商局的国有资金190多万两,分5年提还,然后招商局将彻底改制为私营企业,“归商而不归官”。王先谦警告,这将使招商局这一最大的国企更为失控,造成国有资产大量流失。

  这一指控有理有据,上纲上线,立即引起中央的高度重视。恭亲王、慈禧太后亲自批转新任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刘坤一严肃查处。其实,王先谦的背后,闪动着的就是刘坤一的阴影,这是他与李鸿章斗法的一招杀手。而王先谦提出的解决方案,其核心就是停止招商局的私有化进程,并且将其由北洋转到南洋监管,从李鸿章之手转到刘坤一之手。

  刘坤一的调查,采取了“拉一派、打一派”的分化策略,对商人出身、有望收归自己麾下的唐廷枢,他多方开脱,并评价为“招商局必不可少之人”,但对于李鸿章的亲信盛宣怀,则采取了痛打落水狗的姿态,请旨将盛宣怀即予革职,并不准其干预招商局务。

  李鸿章则对王先谦的指控,几乎全部否定,并且一口咬定王先谦是被人收买了当枪使,“明系有人贿属”。刘坤一在处理过程中对李鸿章主动拉拢,表示调查最好是由南北洋共同进行,但李鸿章毫不领情。他在交给中央的报告中,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明确说招商局“所用多生意场中人,流品稍杂,原不敢谓办理处处尽善。但此事由商经理,只求不亏官帑,不拂商情,即于中外大局有益”,这等于是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而且,他将王先谦的攻击上纲上线,认为将严重影响改革开放的形象,令改革者寒心:如此“掇拾浮议,辄据无稽之词,妄相牵掣,必致商情涣散,更无人起而善其后矣。”

  这一事件,看似围绕着招商局反腐败斗争,其实是以反腐为武器的权力斗争。毕竟,李鸿章在大清改革开放中的地位,是无人能够替代的,经过几番回合,此事最后以盛宣怀调任别处而了结,其中所涉及的挪用公款进行股票内幕交易、蒙蔽沈葆桢出资及收受巨额“中金”等,都不了了之。

  盛宣怀出局后,招商局在唐廷枢和徐润等商人的主导下,推行所谓的企业化管理。当唐、徐以“管理”的借口要求完全商办时,曾经积极主张商办的李鸿章却大为起疑,并迅速将盛宣怀“以创始蒙谤之身,奉维持整顿之命”派回招商局清理清查。这一查,果然查出了大问题:唐、徐二人大量挪用公款,用于私人炒股、炒房地产。

  李鸿章当即亲笔批示:“……唐、徐二道,因开平、承德矿务,擅自挪移局本、息款八十余万,几致掣动全局,实有应得之咎。即添造金利源码头及南洋轮船两事,用款一百二三十万之多,亦属铺张太过,毫无成算,直是锐意罔利贪得,自贻伊戚,危险之至。”指责他们铺张浪费,挥霍公款。至于徐润在上海炒楼,李鸿章认为他不仅挪用公款,而且利用招商局的信用担保,从金融机构获得贷款高达170多万两之巨,如今不得不抛售套现以归还公款,对公司的声誉造成巨大的损害,“似此罔利贪得不顾其后,殊为可恨……”

  盛宣怀则更揭出了可怕的内幕:“不料总办(唐廷枢)之朦混糊涂至于此极也。商本二百万,乃如开平拖欠八十余万,各户往来拖欠七十余万,各局往来拖欠十余万,各局水脚拖欠三十余万,则局本已无着矣。其轮船、码头、栈房实估值本不及四百万,仅足抵老公款九十六万、新公款五十五万、保险存款一百万、客存客汇一百二三十万,人安得不望而寒心。”而根本的原因在于,那两位号称要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企业家”,“雨之(徐润)早已不管局事,终日营私;景星(唐廷枢)亦只管造轮船、挪局款,其开平用项不下二百万,自己亦并不看帐,一片糊涂,专说大话。”解决方案就是,请唐廷枢、徐润两人卷铺盖滚蛋,然后由自己进行清理整顿。

  财政部(“户部”)在一篇上交给中央的报告中,尖锐地指出招商局实际上已经成为腐败的渊薮:“局中之侵蚀与局外之倾挤,所有资力颇虞亏耗。”,“唐廷枢、朱其昂之被参于前,徐润、张鸿禄之败露于后……招商局十馀年来,不特本息不增,而官款、洋债,欠负累累,岂谋之不臧哉?”随后,报告引出了其最为振聋发聩的警句:“稽之案牍,证之人言,知所谓利权,上不在国,下不在商,尽归于中饱之员绅。”

  报告要求,招商局“既拨有官款,又津贴以漕运水脚,减免于货税,其岁入岁出之款,即应官为稽察”,应责成南北洋大臣,将“现存江海轮若干只,码头几处,委员商董衔名,及运脚支销,分别造报”,这是清产核资;“此后总办如非其人,原保大臣应即议处”,希望从国企企业干部任命的源头抓起。但是,这份慷慨激昂的报告连一星水花都没溅起。

  以反腐的名义重回招商局的盛宣怀,从此在那里扎下了根,直到1903年离职。这个在招商局并无丝毫原始投入的大清干部,直到去世都是招商局的最大股东,并且因此跻身中国富豪行列,其个人财富高达数千万两,仅在上海租界内的房产,价值就有近2000万两。

  “白银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国企的奶牛终于哺育了一部分先富起来者,他们的头上带着耀眼的光环,据说他们都是为了国家和民族而在鞠躬尽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