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谁在纪念 谁在遗忘(中国青年报 2007-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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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联大:谁在纪念 谁在遗忘
2007-11-05
本报记者 原春琳 实习生 王光照
10月27日,一群白发苍苍的老者盛装来到清华大学参加一所自己曾经就读、如今早已不存在的大学的70岁生日纪念会。庆祝大会预定9点半开始,不到9点礼堂周围来了很多校友。许久未见的老友们握手,拥抱,相互问候。他们中最年轻的校友已经年近80,一些年事已高的校友腿脚不方便,坐着轮椅来到现场。当全体起立,“中兴业,须人杰”的校歌在清华上空响起时,很多老者热泪盈眶。
温燕丹的父亲温可门也是这所学校的校友。1946年温可门自这所学校毕业后到美国留学,1951年回国参加祖国建设。平时,温可门就喜欢给以前的大学同学打电话,在家里说得最多的也是在大学读书的日子。但凡与学校有关的活动温可门都不会错过。以前身体好自己去,近两年身体不如从前,就由女儿陪着前往。
“这些年父亲心中只有一个信仰——西南联大。”温燕丹说。
对很多人来说,西南联大是一个传奇。一个在战争年代临时组建的大学,不到9年的办学时间,8000在校学生,成绩斐然:23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6位是联大校友;2000年以来国家最高科技奖的获得者,3位是联大毕业生;解放后的两院院士中,联大学生90人;而联大学生杨振宁、李政道则是最早获得诺贝尔奖的两位中国人。
这所临时组建的大学早已不复存在。抗战结束后,北大、清华和南开相继迁回原地,继续书写自己的辉煌。当年留在云南的联大师范学院今日已经成为云南师范大学。
这所已经没有了实体的学校仍然在被人们纪念。有媒体这样评价西南联大被纪念的原因:七十载风雨过尽,西南联大依然成为“一代之盛事,旷百世而难遇”之标高,并不仅仅因为她为民族存续菁华、奉献人才之功,亦不仅仅在于她关怀国事,时刻牵挂着本民族的命运,而更体现她是在一个民族最艰难的岁月,建立起了大学精神之卓绝。
西南联大最早引起厦门大学文学院教授谢泳的注意是在1993年。他当时正在研究《观察》周刊。联大复员北上的时候,《观察》周刊发表了一篇通讯,对联大的成功有很好的总结。受这篇通讯的影响,谢泳决定研究西南联大。最早一篇论文《西南联大知识分子群的形成和衰落》,发表在1996年出版的香港《二十一世纪》杂志上。
1998年,谢泳的《西南联大与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出版。这本发行不到两千册的小书,没有一般地叙述联大的历史,而是在联大的历史上,发现有价值、有意义的学术命题,特别是关于联大的自由传统。当时,出版社给了几百册书,谢泳感觉非常满意,到处送人,现在想找一本反而不容易了。
社会普遍关注西南联大,则是在1998年纪念北大百年校庆后。国家提出建立世界一流大学的使命,很多大学纷纷列出自己的时间表。联大突然热了起来,不少人惊叹:在那个艰苦的年代,我们也曾经有过一流的大学。关于西南联大的图书层出不穷,中央电视台、云南电视台等机构纷纷拍摄关于西南联大的纪录片,让公众从图片和现存者的讲述中重新回味那段历史。
对联大的校友来说,西南联大的校训“刚毅坚卓”让他们怀念至今。
联大存在于一个艰苦的年代。抗战时期,南开大学被炸成残垣断壁,张伯苓校长严正宣告“被毁者为南开的物质,而摧毁不了的是南开的精神”。当年北大、清华和南开三校师生从长沙兵分三路西迁昆明,其中250名学生和11位教师组成的“湘黔滇旅行团”几乎是用双脚横跨三省,历时68天,行程3500公里,被誉为教育战线的一次长征。
林语堂先生对联大有个特别经典的评论:联大师生物质上不得了,精神上了不得。
联大的学生王景山回忆,其实“不得了”的,还有联大师生个人的生活情况。当年联大多的是流亡学生,家乡沦陷,经济来源断绝,战区学生贷金仅够吃掺和着稗子、虫子、草屑、沙砾、老鼠屎的所谓“八宝饭”的水平。一袭长衫看起来文质彬彬潇洒得很,借以掩盖的却是里面见不得人的破裤子。在他成为联大学生的时候,自来水笔、手表统统没有。手提着用线绳系着的墨水瓶,自制简陋笔记本里夹着一支蘸水钢笔,就是上课时的全副武装了。同学们谁也没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同时,谁也不会小看别人的贫寒。
45级社会系的学生张祖道印象最深刻的是,当时生活条件很艰苦,教室用砖垒成,宿舍是土坯房,茅草屋顶,一个屋里要住40人,上下铺,用一个被单把四个人的床一围,就算一个宿舍;而当时提供的粮食也经常一个月当中只够20天,剩下10天的粮食要自己出去打工赚。
在闻一多先生的儿子闻山看来,西南联大的学生恐怕是全世界最能吃苦的了。他在联大学习几年,没有坐过凳子吃饭。穿的鞋,两只是两个颜色的,那是文林街小鞋店在美军军营里捡回的破烂修补后按长短分码。但它很坚固,颜色不颜色,根本无所谓。他一共有两条裤子,洗了一条晾在宿舍旁草地上,还让小偷偷了一条。联大图书馆常常晚上没有地方坐,电灯吊得高高的,灯光昏黄。他就去云南大学图书馆。云大图书馆的电灯却要比联大的亮得多。
1948届经济系的学生廖作民说,绝大部分同学来自沦陷区,无经济来源,都从训导处查良钊先生处申请了公费。然而公费只够吃饭,很多同学课余要去打工,当家庭教师、到中学教课、到商店当会计,南屏电影院卖票的、饭店里洗碗的、武成路城楼上放午炮的很多是联大同学。同学们衣着简朴:“本色不保”衣、“空前绝后”袜、“脚踏实地”鞋。要是用打工所得在地摊上买一条美军卡其布裤、一件夹克衫或一双大头靴,那就是最出色的衣着了。要洗热水浴可到学生服务社买票,花五分钱洗十分钟淋浴,闹钟一响就停水,洗冷水浴就在宿舍区的井边取水冲凉。
就是在这样艰苦卓绝的环境下,联大人依然茁壮成长。
温燕丹的儿子在清华大学读书。温可门经常会给外孙讲联大,希望自己的外孙能记住联大的校训“刚毅坚卓”,并继承当时联大人的精神。
西南联大留给世人的精神财富远大于物质财富。如今,随着联大70周年生日的到来,“联大热”又掀起了。但是没人知道这段热潮会持续多长时间。不少对联大有感情的人都在担心:如果老校友走了,西南联大又没有自己的存在实体,以后,还有谁会努力不懈地传诵这段历史,这种精神?
一位南开大学的学生来清华大学参加联大70周年的纪念大会。去年他去昆明旅游,特地到云南师大看一下西南联大旧址,但感觉很失望,除了有一座纪念碑外,没有一丝特别的感受。因为出身南开,他对西南联大有特殊的感情。让他心里难受的是:当地很多人并不了解云南师大和西南联大的关系,对西南联大旧址也没什么感觉。
西南联大校友会设在北京大学。记者在北大校园一路走过去共问了七八个人,没有一个知道西南联大校友会在哪里。有一位不是北大的女同学表示:这太有难度啦,为什么要在北京大学内找西南联大的校友会?
对更多的年轻人来说,西南联大只是一个名词,一段过去,很多人甚至不了解这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