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而伟大——忆母亲(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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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而伟大(原创)

——忆母亲

、违背父意

母亲生于1904811日。时置满清年代,女子倍受歧视,外公不喜欢,说要将她放尿桶里溺死,试了好几次,忍不下心,加上外婆的阻扰,母亲才保住了小生命。两三岁时,外公坚决要将母亲裹成10公分长的小脚,说是才嫁得出去。母亲疼得直哭,外婆心疼,但又不敢阻挡,便晚上在被窝里偷偷给她把绑带松开,这样才成了约18公分的半大小脚。

外公一边务农,一边在家自设私塾,教授懵童。但外公只准儿子读书,不准女子上学,说女子终究要嫁出去,是人家的人。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

妈妈每天看见10来个早早到来的学生,先规规矩矩的向着孔子的像九十度三鞠躬,再对着老师三鞠躬,然后整整齐齐的坐在一排排的条凳上,老师读一句学生跟着读一句,还要一起朗读,或者单独背诵。妈妈看着、听着,好有乐趣!她就在外面跟着默读,什么“知己知彼,将心比心。”什么“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在家不能迎宾客,出门方知少主人。”。。。。。五六岁的妈妈似懂非懂,但觉得挺有意思,挺好玩。她暗暗的背了好多好多。心想,那些人背不了了还要扑在条凳上挨屁股,我才不会咧,我背得多好,说不定比他们背得好!但是为什么不让我读书呢?女子就不是人吗?女子就不能有更多知识吗?就不能和男子一样吗?为什么如此不公平?好多好多“为什么”,何处去找答案? 心里好怨外公!

女子就是为人家养的,长大嫁人了事。什么出息不出息,做个贤妻良母就是出息。于是七八岁自己就得开始准备嫁妆了。首先是准备蚊帐,蚊帐是蔴布做的,那就得先准备织蔴布的蔴线,就是把一种植物叫蔴的主干的皮,将它撕成很细的蔴线接成长长的,再绕成线团。这一切都得妈妈自己做。还要自己将棉花纺成线,织成布,然后做成床上的一切用品和衣服等等。这样下来就该到出嫁的年龄了。怨外公不公又怎么样?哪有时间读书啊?妈妈才不卖这账呢!她好想读书啊!好想自己能和男子一样有才有德。于是想了一个办法,偷偷的托人买来书,在课堂隔壁卧室坐下,一只腿上放书,一只腿上放蔴皮,一边听外公讲课,一边自己读,一边接蔴线,晚上就读书背书。就这样外公教的所有孔子的书籍她都读完了,而且能背诵完,但就不会写……

 

二、违心出嫁

那个年代,孩子的婚姻问题只有听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社会上有几乎是专业从事媒妁的。媒妁牵线成功后,男方就要谢媒,而且还要重谢,所以媒妁就使劲的不负责任的两边吹。小时候妈妈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媒妁到一家为一女子说媒,找到其父母谈了男方情况之后,父母都很满意,便送媒妁出门。刚出堂屋(客厅)门时,媒妁言道:小伙子有只眼睛不对。父母心想,其他条件都不错,一个眼睛不对,总还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嘛,关系不大,便“啊”了一声默认了。然后又一起走过院坝到院子大门时又对其父母说,有一个眼睛不对啊!“啊,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知道了。”于是就定了亲。等到闺女嫁到男方揭了盖头,入了洞房才发现小伙子是双眼瞎。女子怄的不食不眠。第三天带着新郎回娘家(称回门,三天回门是民间规矩),女子一进门就紧紧抱住母亲,泣不成声,父母才发现女婿两个眼睛都是瞎的,受骗了,气的不行。女子不思食饮,咋办?生米已煮成熟饭,退婚怎成?于是母亲便去找媒妁论理。媒妁答道:我过堂屋门时对你说有一个眼睛不对,过院子门时又对你说了,有一个眼睛不对,那不是就两个眼睛不对吗?弄得女方父母喷嚏都打不出来。真可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可怜女子的命运就这样被掌握在父母和媒妁手里了。当然男子也一样。

妈妈十一岁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便许配给成都华阳县天平堰比她小两岁的余家长子。余家三兄弟有田90亩。但后来打了一场官司赔了,只剩下3亩贫瘠的丘陵地,一人只有一亩了。在那个年代的风俗,只要订了婚,无论什么变故,都是不允许退婚的,那是丑事,甚至是不道德的事。

大舅聪明、能干,使牛打耙样样都行。除了自己做庄稼外,还做些青苗期货买卖。赚了一些钱就买地。土地越做越多,做不过来便请了一个长工。外婆和大舅妈又餵了好多猪,除自己吃外又拿来卖钱。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三舅过继给了二外公做儿子,因为二外公没有儿子。

一般女孩18岁就出嫁了。妈妈许配的余家太穷了,妈妈不愿意去。但有什么办法呢?外公是不可能让退婚的,妈妈又强扭不过,妈妈只好暗暗落泪,一直拖到妈妈二十二岁了,对方又不断催婚,为了不伤外公的心,妈妈只好勉强答应了。可怕的婚期逐渐靠近,妈妈伤伤心心的数数落落的哭了三天三夜。接亲的花轿来了,妈妈久久不出闺房,连拖带拉由大舅揹上了轿,在大舅的陪送下,抬到了男家。妈妈不下轿又由大舅连拖带拉的背下来。揭开盖头布时才和新郎见上第一面。

妈妈出嫁以后,大舅的地买多了自己做不了就出租,收的地租又买地,就这样慢慢发了起来,直到1946年买了好几百亩地。

 

三、如此婆家

妈妈的丈夫是个聋子。婆母脾气又很不好。三间土墙茅草屋,婆母、公公住一间,小两口住一间,还有一间是堂屋。屋后搭个偏房,是厨房、厕所什么的。土墙洞洞眼眼,屋顶破破烂烂。抬头能见天,脚下泥土沾,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一家四口人种了一亩很贫瘠的丘陵地,只能种苞谷、红薯之类,不能种水稻。眼看家境如此贫穷,妈妈只能以泪洗面。女子所守之德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媳妇必须孝敬公婆,顺从公婆。妈妈每天早早起床,煮饭餵猪下田干活,忙个不停。但是只煮了三天米饭,米罈内就没米了,只有尽吃红薯了。吃了红薯,翻胃冒酸,肚子胀气,难受极了。妈妈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含着眼泪吃不下,奶奶就要骂人:“不吃就该饿死!”妈妈三天两头回娘家揹些米回来添着做红薯稀饭,这样奶奶也就少骂人了。慢慢的妈妈也就习惯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

虽然家里很穷,妈妈回娘家总要带点礼物,吃的什么的接待侄儿侄女。外公说她,你这不是把石头往山沟里搬吗?

四姨妈见妈妈嫁人如掉苦海,虽以钉了婚,但她整死不出嫁。外公也有些不忍心,就依了她。后来四姨妈皈依佛门,一直吃长素,在家修行。

 

四、埋下种子

妈妈怀孕了。奶奶是不会心疼她的。起早贪黑,辛勤劳动,家里活、地里活样样都来,直到快临产了还在地里干活。因为劳累过度,妈妈肚子疼起来了,一阵一阵的疼起来了。妈妈躺下了,躺在地里了。痛啊,痛啊,咬紧牙关,满头大汗,是生是死,一切都不顾了,听天由命吧。等爸爸将接生员叫来,大姐姐已经出生了……大姐姐被“羊水”呛死了。妈妈被扶到家里,上床躺下。好伤心啊,10个月辛辛苦苦才怀成的女儿怎么一下就没了。妈妈落泪了。奶奶骂到:“死了就死了,哭啥子哭?女娃子有什么稀奇的嘛!”妈妈心里很不同意这种说法,但不能还嘴,只有把眼泪强咽了下去。妈妈不哭了……

女子,女子,女子又怎么啦?女子就不是人吗?她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难道就不心疼吗?你不也是女子吗?没有女子就有男子了吗?妈妈很是为女子打抱不平。从此妈妈心里就深深的埋下了女子一定要倔强的种子。

女子没有男子的胸膛,但能有宽阔的胸襟;女子没有男子的宽肩,但能有不屈的骨气;女子没有男子的脑袋,但能有丰盈的智慧……她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好多好多“没有什么……能有什么……

不久奶奶和爷爷都病逝了。

 

五、豁出去了

爸爸亇子高大,耳聋,是亇老实巴交的好劳动。没有奶奶管了,他很心疼妈妈,田里什么活他都一人包干,从来不要妈妈帮忙。比如筛胡豆,本来是两个人才能干的(一个大筛子固定在两根平行的竹竿上,筛子里面放胡豆,两人分别握着竹竿的两端来回摆动、抖动,让胡豆从筛孔落下与渣滓分开),他一人就干了。他将筛子的一端绑在三叉(三根竹竿,用绳子将一端捆在一起,另一端分开立在地上)上,两手握着另一端,就筛将起来了。

爸爸外号“聋子”,经常被国民党军队抓去当挑夫、壮丁。一次,冬天,正在田里劳动,军队来了,其他人边跑边叫:“聋子,快跑,来了!”爸爸没听见,其他人都跑了,爸爸被抓了。后来其他人告诉了妈妈。咋办?妈妈也不知道。如果当挑夫,把东西挑到目的地就放了。如果当壮丁就回不来了。妈妈焦急的等啊等啊,两天,三天,半月,爸爸杳无音信。爸爸肯定是被拉去当壮丁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强劳动,一下子就没了。丢下妈妈一个小脚女人,日子咋过?盼啊!盼啊!好不容易熬到了一个月,爸爸终于回来了。妈妈一下子扑了上去,拉着爸爸的手,上下打量着,泪水充满了眼眶,止不住的往下落。不知道这是热泪还是伤心泪!妈妈给他烧了热水,洗了澡,换了衣服,让他好好的睡了一觉。

原来爸爸是被拉去当壮丁了,和军队驻在一个农家院子,晚上身边左右有两个带枪的士兵躺在他身边看押着他睡觉,爸爸当然睡不着。后夜,他听见那两个士兵呼呼的鼾声,便准备逃跑。他想好,要是惊醒了士兵,便说去小便。他轻轻翻个身,见他们没动静,他便轻脚轻手地走到院子大门口。正好,哨兵正在打瞌睡。他悄悄走出了大门,便拼命地跑。跑到一个苞谷地边,又听见军队的脚步声,他赶紧钻进了苞谷地里藏了起来。把军棉衣脱掉,穿上内衣。他听见队伍的脚步声渐、渐、渐、渐的越来越近了,他摒住呼吸,不敢动一下。听到队伍走苞谷地旁边路过了,渐渐远些了,他才走出来。走了一会,看见一条白晃晃大马路。好高兴,上路了!他一个劲地往大马路跑去,“咚”的一声,完了,是一条大河。游啊游啊使劲儿地朝岸边游,好不容易游上了岸。全身冷得直打哆嗦,肚子饿得咕咕叫,好不容易到了幺婆家。幺婆煮了一斤米饭,他狼吞虎咽地一下子就吃光了,锅巴也要铲来吃干净,不小心把锅头给人家铲了个洞。吃过饭,幺婆又给他一身衣服穿上,这下才大步大步的上了路。

在回家的路上,一辆货车飞快地撞来,从爸爸身上飞快地驶过,爸爸倒下了,一动也不动。过路人群急忙围拢来,司机问爸爸:“伤哪啦?”爸爸没吭声。“伤哪啦,老兄?”司机急忙又问。爸爸慢腾腾地摇摇头。司机慢慢将他搀扶起来。爸爸说:“没事,你走。”爸爸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过了一会爸爸往家里开路。

原来爸爸是倒在货车底盘下的两个轮子之间,摔伤了一点皮肉,没啥了不起,只是狠狠地吓了一跳。

不过爸爸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嗜好赌博。家里穷,总带着侥幸心理,想多赢点钱,因此,输了又想捞回来,赢了还想多赢点。这样,始终收不了手。但因人太老实,耳朵又聋,十有八九准输。妈妈为此不知怄了多少气。

妈妈叫他把一担谷子担去碾成米,但远远超过了碾米时间还未回家。好不容易盼到深夜回来了,他却是两手空空的。妈妈一看,拐了,忙问他碾的米呢?他却支支吾吾的东说西说,说借给谁家啦什么的。此后,这担谷子就再也没有了音信。这是全家人的口粮啊!

为了收入更多点,田里便改种鸦片。鸦片成熟收获了,当年可以卖个好价钱,一家人的生活就会有所改善。正当妈妈高兴之际,事情又来了。妈妈走进卧室,看见爸爸慌慌张张的弄着一个碗,正在装什么。看见妈妈来了,他立即一口将碗里的东西吞了下去,然后又吐了一地。她走近一看,原来是不久前刚从地里收的一碗鸦片。妈妈见此情景,气的颤颤捏捏:“这是我们一年的收入啊,你——!”然后把他吐在地上的鸦片打扫干净,啥也没说,默默地望着他。妈妈已经没有眼泪了。

妈妈对爸爸嗜赌实在不能容忍。她豁出去了,什么出嫁从夫,顾不了那么多,一定要制止他,也不怕别人笑话她。一次,爸爸深夜还未归家。她等啊等啊,实在等不得了。她跑到了爸爸行赌的地方,轻手轻脚,从他背后悄悄地走过去。那些赌友看见了提醒他:“快,聋子,来了!”他没听见。妈妈一声不响,从后面“呼”地一下两手拦腰抱住他,搜了钱包转身就走。爸爸却一夜没有归家,妈妈也不过问他。

妈妈经常给我们讲,外公他们范氏家族是个书香门第,家规甚严,绝不允许赌博。

妈妈的祖父一次请客,客人自带赌具在家行赌,他很不高兴。当客人走后,他将行过赌的桌子板凳,架起大火呼呼烧掉,并当着全家大小大骂:“看谁还敢再赌!看我怎么收拾他!……”

妈妈绝对不能容忍她的儿女有赌博行为,否则她会伤心至极的。妈妈的这种宿愿在我们的心里也扎下了根。在当今赌风盛世的情况下,为了了却妈妈的心愿,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都没赌瘾,甚至有四个根本不参赌,哪怕人家说的一毛两毛搞着玩。当然,如果我们看见我们的下一代赌博,我们心里同样是非常难受的,但在当今的世俗下,只能说一声:“无可奈何!”

外公担心妈妈今后的日子不好过,在妈妈30岁生日的时候,送了妈妈一个重礼:10担米和一件皮袄,让妈妈带着儿女今后生活有个着落。米不拿回家,存在外公处,利滚利,实在没钱用时才取息。妈妈想着将来的日子,一直没有取过息。

 

六、迁居成都

大舅看见妈妈的日子太难熬了,千方百计想把我们家迁到成都平原。一来,成都平原是良田,种水稻,收入髙些;二来,好让爸爸摆脱那些赌友,丢掉赌瘾。1938年才在成都北郊何家碾(现成都火车站候车室)帮我们租了208分水稻田,分租了8亩给黄家,我们种了128分,还附带有个半四合形的院子,我们便迁居成都。我们住正厢房共7间,黄家住下厢房,共4间。两家共享一个大院坝,用来晒粮食、堆草堆。

这时 我有了大哥、二哥、弟弟和妹妹。爸爸最喜欢妹妹,总是幺莫子、幺莫子(客家话:幺妹子)的喊。每逢赶青龙场就要给我们买地瓜吃,大家都有份。另外还要给妹妹买个棒棒糖什么的,我们都没份。

过中秋,爸爸要给我们买些月饼,其实就是麻饼,因为麻饼便宜些。一家人在月光底下,先把麻饼放在小桌上敬月亮,烧香磕头,然后妈妈再分给我们吃,一人一个。

由于日子过得艰难,二哥四岁就被送到外公家过,由大舅供他读私塾。

记得我两三岁时,一个冬天,妈妈提了一大桶衣服到河边去清洗,河对面有一株柳树枝桠伸到了这边,我想摘一枝玩。我的手够不着,便掂起脚跟去够。哎呀,“咚”的一声掉在了河里。那是一个大漩涡,眼看我在漩涡中漩来漩去。妈妈急得没法,远处一望,看见有人。她拼命的吼:“救命啊——!淹死人了——!救命啊——!淹死人了——!”飞快地跑来一个军人,脱下棉衣,“嘣咚”一声跳了下去。游了几下抓住了我,抱上了岸。妈妈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忙跪下致谢。好在是冬天穿的棉衣,没有立即沉下去。

1941年,大哥到赛银台读私塾。

1944年,我七岁开始到家对面黄思维小学读书。学校只开了一、二年级,各一班。学校是黄思维私人办的,不收学费,离家有一里多路。我自己约几个小朋友去报名,没有要妈妈送。

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路过黄思维家门。平时他家的狗看见我们也不咬。有次不知怎的,就向着我哇哇地叫。我怕牠咬着我,我就跑。牠跟着追。我跑快,牠跑得更快。我拼命地跑,“啪”的一声摔倒在地!狗在我腰上咬了一口就跑了。回到家里,妈妈用缸脚泥在伤口处来回滚动,滚出好多的狗毛在泥上。我的伤口不久就好了。

妈妈教我,遇上狗向着你叫,你千万不要跑,你立即蹲下装着捡石头的样子,甚至装着握着石头要朝牠掟去样子,牠回头就跑了。你如果跑,牠肯定追你,你怎么跑的过牠!

以后我们遇上狗就照妈妈说的办,果真还管用。

妈妈每年都要给我买四五只小兔子,每天放学就一路上给兔子扯草,回来就餵兔子。过年将兔子买了钱就可以做新衣裳了。

读完二年级后,妈妈叫我和弟弟一起到国益小学(后来的萧家村小学)去读。到新校我便跳班读四年级,弟弟读一年级。这校离家较远,可能有五六里路。它是国民党一个将军陈国栋办的,不收学费,头三名还要奖励书、笔、本子什么的。我每学期都是第一名,所以任何费用都不用缴。

妈妈教我们:“要得好,大带小。”不管上学放学,或者出外去玩,我都和弟弟一道,照看着他,总是他走前面我走后面,我们从来不吵嘴。一次放学回家路过新观音桥,好多男孩光着屁股在河里游泳。他是男孩不在乎,还是照平常的速度走。我好害羞,叫他快跑。他没领会,气得我一棍子给他敲下去!我第一次打了弟弟。我好难受。我哭了,他却没哭,也没吭声。这件事我好久好久都感到内疚,至今我还清清楚楚记得。

我到外婆家耍总离不开带弟弟一道去。我们一起到小沟去抓鱼、抓蟹,田里去捡兹菇(荸荠)。晚上回来看见月亮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就一边走一边唱:“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打烧酒。烧酒辣,卖黄蜡。黄蜡苦,卖豆腐。豆腐薄,卖牛角。牛角尖,尖上天。天又亮,好算帐。一算算到大天亮……”。那个时候几乎每晚都能看见月亮。

一次我和弟弟“藏猫猫”,弟弟跟着我追。我为了躲避弟弟便专门走弯弯曲曲背静的地方,什么猪圈、牛圈、茅房(即厕所)等。我刚穿过茅房,听见后面“咚”的一声。回头一看,哎呀,弟弟掉进茅坑了。我拼命的喊“救命啊——,救命啊——!”四姨妈赶紧跑来,把弟弟拉了上来。好在是冬天,弟弟穿一身棉袄,没有立即沉下去,也没有吃到粪便。但是把四姨妈气的没法说。回来,脱下一身臭衣服,烧锅热水洗了澡,把弟弟放在被窝里,然后再去洗衣服。洗了还要用开水烫,烫掉嗅味,也消消毒。四姨妈一边做一边责备我们。我们内心真感到揪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件事情我们至今还常常摆谈。

妈妈教我们上学离家或放学回家都要给家里人打个招呼,长辈出门、回家也要给招呼。有次我离家时没打招呼,回来她就批评我:“怎么又是‘来不参去不辞’的?”所以我们去外婆家玩时,大舅外出,我招呼一声:“大舅慢走。”大舅回来时,我招呼一声:“大舅回来早”,或者:“大舅回来啦?”所以,外婆他们一家子都很喜欢我们。四姨妈还教我绣花,教我打算盘。每到假期,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愿意到他们家玩,和表兄弟姐妹都相处得很好。大舅对我们也犹如他自己的子女一样,既疼爱又严格。他绝不允许我们说脏话,还要求我们举止要规矩。当他发现我坐得随便并把膝盖露出,他严厉道:“女子家家,坐要有坐像,站要有站像。坐着时,衣服要遮着膝盖,两膝要拼拢。站要站直,不要歪巴离爪。”

大表哥与妈妈的关系特别好。他经常到我家玩,妈妈给他做好吃的,他最喜欢吃鱼香油菜苔。有次妈妈带他去赴幺外婆的生宴,刚摆好宴席,他硬拖着妈妈回家去做鱼香油菜苔给他吃,妈妈也依了他。

我最爱和四表姐(祖慧)一起耍。她比我大几个月,我们很耍得来。记得她七八岁时还剃个光头。她上学了,我也非要跟着她去。她进女厕所,其它女生硬不要她进去,说她是男生,她哭着申辩说自己就是女生,尿了一裤子。回来对大人叙述了情况,以后再也不剃光头了。

 

七、亲人离别

1945年,社会上流行霍乱,死了不少人。爸爸患上了霍乱。那么壮的汉子,竟然卧床不起,又吐又泻,甚至竟为他把便桶放在床边,一天吐泻七八次。哪来钱住院治病啊,何况有钱人住院也治不好。妈妈去找土医生开点中药给他喝。我们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瘦下去。是妈妈精心护理,端水端饭、接屎接尿、喂药喂水,还要管理一家人的生活,少不了的事。我们也帮不了多大的忙。爸爸患病的第7天晚上,妈妈不知到那里找来了一个什么医生,说是给他放血。用一根鞋底针在火上烤了一下,然后在他中指头上刺了进去,出了一点乌黑的血,那人说了一声不行了就走了。大哥马上去叫黄伯他们。他们来摸了摸腿脚,说冷了,鼻子还有一点气,快了。我们母子女六个就静静地守候在爸爸身边,我们紧紧地依偎着妈妈。看爸爸好像要张嘴说什么,但始终没有留下一句话。我们一直看着爸爸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一直看着爸爸微微的呼吸直到没有了呼吸;一直看着爸爸就这样离我们去了,永远的离我们去了。是黄伯给爸爸穿了衣服。不知为什么,只有二哥流了泪,我们都没有哭,妈妈也没有哭。不知道是我们不懂事,还是因为我们看见妈妈没哭,给了我们勇气和力量。懵懵感到,只要有妈妈在身边,我们就什么都会有;只要有妈妈在身旁,我们什么都不怕。黄伯和大哥把爸爸的遗体抬到堂屋内的门板上,并把他放的直直的。然后我们紧紧地依偎着妈妈,通宵未眠。

第二天黄伯和其它人把爸爸抬到棺材里,没封盖。妈妈给我们每个人头上都缠了一条长白布,头后留一条齐小腿长的白布尾巴,穿一身长白衣服和白鞋,腰上还系上蔴绳。妈妈的头后就没有留白布尾巴。说是遗体要在家停留三天,第四天出丧。从第二天起,妈妈每天都靠着棺材伤伤心心的哭了一场。妈妈一边哭一边数落着:“哥唉——,你就忍心走了,你就忍心丢下我和那么小的几个儿女,今后日子咋过啊?哥唉。。。。”大舅张罗着一切。很多人来帮忙。第四天一早盖了棺,由八个人将爸爸送走了。有人走在棺材前面一边走一边丢钱纸,据说这叫做给买路钱。妈妈和我们几个儿女紧跟在棺材后面。妈妈哭得很伤心,有两个人参扶着她。我们后面是一些亲戚和乡亲们。爸爸葬在石家坟坝,还请阴阳师看了风水。

最幸运的是我们其他人都没有传染上霍乱。

爸爸,您就忍心这样走啦?您才39岁啊,您是全家唯一的全劳动!您丢下年轻弱小的妈妈,她才41岁啊,就要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拖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亇,小妹一岁,弟弟四岁,我七岁,二哥10岁,大哥才16岁,后面还有那么长的路将如何走啊?一亇小脚女人要把这大小五亇儿女拉扯成人,谈何容易啊,爸爸!

晚上我们五个和妈妈一起睡一间床,盖一床被子,我、妹妹和妈妈睡一头,大哥、二哥、弟弟睡一头,挺暖和的。我现在都搞不清是怎么挤下的。好像妈妈是我们的保护神,只要有妈妈我们什么也不怕,只要有妈妈我们哪里还有难?

 

八、独身撑家

大哥仅读了4年私塾,只有失学了,他竟成了全家的主要劳动力!二哥又回到外婆家了。

那时的农田全部用有机肥,即人粪、兽粪、禽粪及发酵植物等。每家每天都要到城里去挑人粪,积累下来才够一年的庄稼用。

可怜的大哥,普通大小的粪桶他挑不起,不仅力气不够,身高还不够。妈妈特地请人给大哥做了一挑小尿桶,每天天不见亮他就起床,进城去挑粪。大哥真乖,每天不要妈妈叫床,自己按时起来,他知道,起来晚了就进不了城。他从来没干过这样的重活,只有他能替爸爸了,五六公里路,要歇好几班,才能到家。

懂事的二哥农忙时也常常回来帮着干活。

    1946年,大舅因病去世了。

妈妈与黄家的关系处得非常好,不管哪家做了什么好吃的,总是要多做一份给对方送去。农忙时需要去劳务市场雇短工,家里没有大男人,黄伯总是帮我们雇回来。妈妈去外婆家约30里路,小脚走不了那么远,总是黄伯用鸡公车推她去。一次妈妈从外婆家回来中暑了躺在床上,黄妈急忙过来,又是熬姜汤水给妈喝,又是“扯沙”什么的忙个不停。黄妈坐月子没人照顾,妈妈就去帮忙……妈妈常说:“远亲不如近邻。”

插水稻前家家都要将田边沟渠的水堵起来,使水位高过自家的田,将水放进田里淹到一定水位好插秧。要是堵的水被人家放了就会延误插秧的时节,因此有时为了抢水,农民们还会相互打起来。16岁的大哥害怕去堵水,于是小脚的妈妈就跟他壮胆陪他一道去。

收麦、插秧,要抢季节,就要请短工。其余农活基本上就是妈妈把我们大大小小一起吆下田,割胡豆、扯菜子、割麦子、匀菜秧、薅秧子、晒粮食,真是各尽所能,各显神通……。我们经常是在月光底下干活,因为白天我们要上学。好在那个年代几乎每天都要出月亮,除了初一左右的日子。当然,逢礼拜天是白天干啰。

收了粮食就要立即把它晒干,否则不久就会霉烂。妈妈早上一早就要看看东方有没有乌云,即使东方出了太阳,如果有乌云多半要下雨。她说:“乌云拦东,不下雨也要吹风。”看她摇摇晃晃的小脚走路,还要把大概4350斤重的竹晒垫卷成40公分粗的筒状扛在肩上走到200远的田坝里,再把它铺开用来晒粮食。我们挑不起粮食就和妈妈两人一筐一筐的抬,抬到晒垫上搪开,还要不时地翻动它……弟弟、小妹就让他们在田坝里随便玩。

稻子收了,稻草必须堆成四五米高的大草堆,让它晾干好做柴火,妈妈就让我们放学以后把一个一个的小把稻草集中拖到一处,妈妈就将它堆成大草堆,当她够不着高度时就用竹竿叉叉上去,一直在月光底下干好久好久。。。。。

有次我们正在扯起来的菜子,放了一大坝田,突然刮起了龙卷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菜子被卷的老高老高。。。。我们非常着急:“妈妈,咋办嘛,我们的菜籽——?”妈妈却安慰我们:“没关系,让它吹吧,我们那块田还有咧!”妈妈每遇到难的时候总爱说个“没关系”、“没来头”。我们听了后,心里有些踏实,总觉得妈妈会有办法。

点胡豆要用胡豆撬在地上杵一排排的窝,然后将胡豆丢在窝窝里。杵窝可是个技巧活,一步一杵一车一窝,一步一杵一车一窝,妈妈手把手地教我们,挺好玩的。我争着杵,一时争持不下,妈妈便下命令了:大哥杵的好,杵的快,就大哥杵,其余就丢胡豆!我们只好乖乖地听从命令。我们有些不服气,等大哥休息时我们又赶紧去杵几下。

我们种了五分菜地,都是妈妈带我们耕作。一年四季各种菜都有。我担不起水和粪,就和妈妈两个人抬。我还喜欢自己种一小块地,约两平米。从合基肥、撒种子、种苗子、追肥、收获等全部自己操作。我还喜欢种些花,尤其是指甲花(凤仙花),有双指甲和单指甲两种。当然我们喜欢种双指甲,不仅好看,待开花了,还可将花摘下来,捣融,包在指甲上,过一晚上就把指甲染红了。

到种水稻的时候,我还喜欢摘一节栀子花丫枝插在水稻田里,待它生根、发芽、开花。要知道这是我自己种的花开了,好不得意!

有些田高一些,水放不进去,就需要用脚踏水车车上去。二哥、大哥轮流车。没有钟表,就点香。每点完一根香就轮换。我好奇也要求车,大哥同意了。我的腿不够长,脚踏子直打脚背,坐在杠子上的屁股就需要一车一车的两边轮着坐,车不了多久屁股又磨痛了。不过轮不了几回我就可以不用看脚踏子而顺利的车起来和他们一起轮作了。

所有农活我们基本上都学会了。

妈妈还要给一家大小做衣做鞋,几乎都是晚上在菜油灯或者煤油下做到深夜。每个人每年至少要做两双鞋,挂在墙上,过年都有新鞋穿。

鞋底穿破了,妈妈舍不得丢,把鞋面割下来钉缝在另一双破鞋底上,又成好鞋底了,可以穿了。这样,两双破鞋就可以变成一双好鞋了。

没钱买布做鞋,妈妈到一个做缝纫的朋友家捡了一大袋大约四五公分到七八公分的三角形黑绒布块,这是裁下来的边角废料。妈妈将它们拼缝成大块用来做鞋面。春天捡些竹笋壳再用些旧布就做鞋底。我在旁边细细地看着,心想,这事我也可以替妈妈揽下来,免得妈妈熬那么多夜。我向妈妈要绒布块,妈妈不给,怕我做不好浪费她的材料。于是我便偷,偷一些材料和我的鞋子纸样,到屋后竹林里坐在地上做起鞋来。过几天,鞋做好了,穿着正好,心里好高兴。拿着崭新的鞋藏在身后轻轻地走到妈妈身边站着不吭声。妈妈抬头一看,问我:“干吗?”我才笑兮兮的得意的把新鞋拿出来。妈妈好惊呀,看了又看慢慢地点了两下头,不知道是责备还是称赞:“好啊!你——”从此我就自己做鞋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读初小二年级,9岁。以后我就陆续的开始自己做衣服、改衣服什么的。

妈妈很会做菜,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菜给我们吃。若去别人家做客吃了什么好吃的菜,回到家里她就能做出同样的菜给我们吃。她还会创造一些菜,比如,人家萝卜是煮来吃,她却给我们做蒜苗炒萝卜丝;人家地瓜做甜味,她却给我们做泡海椒、泡生姜炒地瓜;她还用淘米水发豆芽给我们吃;用地里挖起来的魔芋做魔芋豆腐,还先我们每人吃一碗红糖魔芋豆腐。。。。我们最喜欢吃她做的鱼香油菜苔、熊掌豆腐、醋溜白菜、呛连花白、酸菜莴笋丝、酸菜簥头、热窝鸡、热窝踢花、。。。。。。

端午节妈妈要给我们煮很多蛋,鹅蛋、鸭蛋、鸡蛋,一人一份,让我们慢慢吃。要知道平时除了过生日吃一个蛋外是不能吃蛋的啊!

端午节妈妈还要给我们做粽子吃。妈妈做的粽子可不一般,叫做马脚干。她用胡豆干做燃料烧一锅水,然后将红红的未烧尽的胡豆干迅速放入水中,再将灰水澄淀,用上面的清水来煮粽子,用斑竹笋壳将粽子包成约20公分长的5公分粗的扁圆形,取名马脚干。粽子煮的特别软、烂,蘸红糖好吃极了。要知道这种煮粽子的水是天然碱水啊!

入冬了,妈妈要给我们做很多醪糟,每次做醪糟时,妈妈都要给我们捏一个酒米饭团给我们吃,这是我们难得吃到的零食。醪糟做好后,每天早上给我们做一碗粉子醪糟,说吃了去上学才暖和。每天早晚我们就用醪糟水擦脸擦手,免得皮肤干裂。

要过年了,妈妈要给我们做很多好吃的。诸如米花糖、苕丝糖、米糕、爆米花、糖豌豆。。。。。

要过年了,妈妈要给我做鸡毛毽子。妈妈做的毽子可与众不同,叫做鸡公毽。就是用布将毽子底盘一边做个立起的鸡公头,在其对面一边做个鸡尾,特别招其他小朋友眼红。我很喜欢踢毽子,一口气要踢300多个,还会踢不少花样。

要过年了,妈妈也给弟弟买响黄、地转转,还要做牛牛(陀罗)、铁环什么的。

我们小孩总是早早就盼着过年,两个月前就开始倒记天数来,还有60天,50天,30天。。。。快点到哈。

因为过年了,腊月三十晚上团年,一家子围一桌,妈妈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菜,远远吃不完,特别少不了鱼和鸡,意味着年年有鱼有剩。要知道只有过年才能吃鱼和鸡啊!

因为过年了,我们可以穿新衣服、新鞋,包包里还有很多好吃的,邀约些小朋友从初一到十六到处去玩。

初一,我们一般要到城隍庙“地狱”去玩。其地址就是现在的城隍庙电子市场。当时那里是一座高高的山,一个洞一样的门钻进去是一个很开阔的一个接一个的厅。整个地狱的摆布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有各种各样的泥土塑像,栩栩如生,每个塑像都有一个生动而恐怖的故事。诸如,不孝敬老人要遭雷打;说冤枉话要被割舌头;杀人放火要被下油锅;缺德事做多了讨口都没人给;淫荡的人要放在污水里泡。。。。好吓人啊!走过一厅钻一个黑洞又是一个厅,有的洞还要爬几层坡才能过去。总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话的道理,我们也搞不懂,但我们却相信它是真的,所以我们每年正月初一都要到这里来玩,回家后几个小朋友还要谈的津津乐道咧!

初二,初三。。。。我们就要到文殊院、昭觉寺去玩,或者到外婆家和其它亲戚家,反正天天都有玩的,直到正月十六到城墙上去“游百病”,说是“游了百病”这年就没有病了。

那么好耍,你说我们咋个不盼到过年嘛!

冬天下雨上学怎么办?妈妈用笋壳把我的鞋子包起来,免得浸水。又用稻草把它缠起来,免得滑路。

寒假,修成渝铁路需要碎石,约12岁的我和邻居两个姐姐去捡碎石挣钱,妈妈说什么也不让,说我还小。我不服气,偷偷和邻居两个姐姐(黄伯的女儿)吆吆哟哟到五块石河里捡大的卵石。我们脱下鞋,将裤腿卷起来下到河里去,专门找约10公分以上的卵石,因为大的卵石要捡的快些。刚下河时一身冷得打抖,手脚冻得通红。我们将所要的卵石集中放在一起,然后再将它们一个个拿上岸放到鸡公车上的罗框里,再推到10里开外的八里庄去送。路面是约80公分宽的泥土路,坑坑洼洼,摇摇晃晃,颠颠跛跛,很不好稳重心。遇到不好过的坡或坑,我们就互相轮换拽着别人的车头走。再冷的天气,一路上也要脱衣服,走到目的地已是满身大汗。卵石过了称,50斤,一人挣了七毛钱。会挣钱了,心里多高兴!回来的路上车子像自己在跑,很快回到了家,高高兴兴的把钱如数的交给妈妈。没想到妈妈不接钱,眼睛久久地严肃地望着我,眼眶里盈着泪水,什么也没有说。我知道妈妈心里在说什么,我“哇”的一声哭了:“妈!我长大了,我能够挣钱了!”

以后我们又陆续的去送卵石,妈妈没说什么,只是叮嘱我们路上慢点、小心点。

收谷子了,正置暑假。我和邻居两个姐姐一道去捡田散落的谷子。我捡的谷子单独放在一个箩筐里。一季度能捡上满满一筐,卖了钱就拿你我们做新衣服。

我们还要去捡黢木菌让妈妈烧给我们吃。我们很喜欢吃。妈妈烧菌子要放很多蒜头。妈妈说烧菌子必须放蒜头,如果蒜头变色了,就说明这菌子有毒,不能吃了。

妈妈为了培养我们干农活,便留下一些秧田让大哥二哥去插。二哥脑袋灵动,插的秧苗总比大哥插的长得好。原来大哥插的把秧头卷起了。

二哥会动脑筋,约十一岁的他自己去买些矿石什么的,东整西整装成了个矿石收音机,真的就收到声音了。妈妈稀奇的望着,心里不知有多乐!

妈妈对儿女非常和蔼,若儿女有什么错,她不骂我们,更不打我们,总是潜移默化、谆谆教导。

一天大哥在外喝醉了酒倒在路边,被人抬回。妈妈看见长子竟如此不争气,她气得要命,实在忍无可忍,拿起响干儿(将约一米长的竹竿,约3/4的一端顺着长的方向划成约1公分宽的竹片,握着未划的另一端摇动,划了的这一端就要响,农民用它来吆吼禽类)就要打去。大哥立即跪下告饶,并保证以后不再喝了。妈妈的响干儿已高高举起,但不忍心,始终没有打下去。其实响干儿是软的怎么打得痛嘛?那只是吓吓而已。当时大哥19岁。

我这是第一次看见妈妈“毛”了。

妈妈很爱读书,妈妈读书是唱着读的。她读了很多很多的书,什么《西游记》、《水浒》、《红楼梦》、《聊斋》《三国演义》《增广》……她经常给我们讲书中的故事。她最喜欢用增广中的词语来教育我们。

妈妈总是鼓励我们读书,她说,读了书才更懂道理、更有本事。古人云:“读书需用意,一字值千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懂的书中的道理,那是你自己的,人家想偷也偷不走。你外公就在家里教书都不要我读,我好伤心,就因我是女子。你们,不管男女,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千方百计地把你们书供出来,就当你们帮我读了,了了我读书的心愿。”还对我说,你以后出嫁,我是没钱给你办嫁妆的,把你书供出来就是嫁妆。

我们很佩服妈妈会讲很多故事,又懂很多道理,还会打很多谜语给我们猜。我们还得意洋洋的去给小朋友讲。

我们常常缠着妈妈讲故事。妈妈给我们讲《熊家婆》、《安安送米》、《生半头的死半头》、《偷蒜苗》、《秋香》、《陈世美》、《胭脂》。。。。。

妈妈打好多谜语给我们猜。诸如“四姊妹,同床睡,隔床刀,同床被。》《红笼门儿,白堵墙,中间有个耍儿郎。》《红帕子,包稀饭,又好吃,又好看。》等等。。。。

妈妈还教我们好多儿歌。诸如“黄婆婆,在卖茶,三个观音来喝茶。红花堰,三匹马,两个童儿打一打。黄婆婆,骂一骂,隔壁子幺姑儿说闲话。”两只手做手式,一边比一边唱。还有什么“点脚班班,脚踏南山,南山大斗,米买二斗。。。。。》等等。。。。。

我们知道这些都是从书中来的。我们好想像妈妈一样懂那么多道理。因此我们也暗暗的在努力读书。

 

九、冒险救亲

1950年我读完高小3期,以同等学历考上了成都市女中。二哥回到家里了,读成都市中(系男子中学)。当时正置“减租退押清匪反霸”运动。大舅家、三舅家、四舅(堂舅)家都被划成了地主,四舅还是民国时期的保长。他们都是运动中的斗争对象。这就是所谓的阶级斗争。我们家被划成佃中农(后来称下中农),属于团结对象,在运动中或者在以后的各种事务中,上面都要求我们要与他们划清界限。否则属于政治立场问题,入团、入党、助学金、升学、当兵……都要受到很大的影响。如果是那样,我们的前途就基本上完了。

文盲的黄伯属贫农,当上了村长,受到了政府重用。黄伯不顾以前我们两家的友情,企图把我们弄成斗争对象,来标榜他的积极,于是向上反映说我们家把租来的地转租给了他们,说我们是二地主。当工作人员询问妈妈时,妈妈非常理直气壮而又镇静地回答:“他说我是二地主,他交了好多地租给我?有什么证据?”其实黄伯的地租是直接交给我们共同的地主顾家的。黄伯反映的情况没能成立。从此以后我们两家的关系就开始疏远了。

为了狠斗地主,经常开忆苦思甜的大会小会,让农民吐苦水挖穷根,以造成农民仇恨地主的气氛。记得当时工作人员教农民唱的一首控诉地主的歌:“大家看一看唉,大家想一想啊,地主和农民唉,到底是啥子人养活啥子人,没得我们来种田,天上不会落白米,半夜睏,五更起,车水耕田哪一样不用力,地主不劳动,哪里来的好白米。。。。”

当时的斗争很残酷。如果是恶霸或是没有减租退押的地主就要受到酷刑,有什么抽打、跪瓦渣、鸭儿浮水(手脚吊起浮在空中)、老虎凳……而且乡公所就可以决定杀人。我和妈妈参加了一次斗恶霸地主的群众大会,先是农民控诉恶霸地主怎么怎么恶霸,怎么怎么不劳动坐收地租致富,农民怎么怎么供养了地主。引导农民明白,农民为什么这么穷?其原因就是收的庄稼交了地租,被地主剥削。当仇恨的情绪到高涨时,台上就问:“这人该不该杀?”“杀——!”台下齐声回答。于是当场就一个个的拖上了大货汽车,到洞子口一个荒坝里在众目睽睽下枪毙了。血淋淋的尸体不准家属靠近,更不许领走,因为要划清界限,这是政治立场问题。

伟大善良的妈妈,她看见这些,心都碎了,她决心救亲人,也只有她才能相救。

妈妈把卖肥猪给我买来准备做嫁妆的金耳环、金介子以及地主退给我们的押金全部给了四姨妈他们去退押。当然存在外公家的10担米也就泡汤了。可是四姨妈承受不了当时的压力自杀了。

妈妈把坐月子的表嫂两母女接到我们家住了下来,并打理她们母女俩的生活。表嫂很感动,对妈妈说:“我的婆母不是亲的(继母),只有您。。。。”“你的婆母可不是一般的婆母。”妈妈没有让她说下去,她几乎不允许表嫂说舅妈不好的话。一般情况下,姑嫂关系是很不好相处的,可妈妈和舅妈之间的关系却相当好。舅妈是个菩萨心肠,对姑子们从不说三道四。妈妈对舅妈也很尊重,她常常对我们说:“长兄当父,长嫂当母。”其实也是,不管怎样,长兄长嫂总是照看了弟弟妹妹的。

妈妈把三舅藏在我家柴房里,等我们上学去了,她就给他送饭送水、倒屎倒尿,长达三个月之久,没有任何人知道。妈妈哟,您不知道您冒了多大的风险啊!如果风声漏出去,您就犯了“窝藏地主罪”,不仅您要挨批斗,我们在村上、学校也要被打成另类,会被村民们、老师和同学歧视,还要被指责甚至被批判我们为什么不与您斗,那就是政治立场问题。这样我们的入团、入党、升学、就业都成问题,前途就完了。更何况,我们当时都是少先队员,单纯无知的、所谓政治上的积极分子,怎能容许妈妈把地主舅舅窝藏在家里啊?!您就不怕我们去举报!?可是三舅后来也承受不了压力自杀了。

四姨妈自杀了,三舅自杀了,表哥读书了,大舅妈带着表姐妹弟五人要去谋生活,外婆没人照顾,妈妈你又将地主外婆接到我们家过!

这就是妈妈您常常教导我们的:“受人滴水之恩,得当涌泉相报。”“帮人要帮在点子上。”这是您的人生哲理,您不顾一切的遵循着,而且是孤身无助地、默默一人地遵循着。

 

十、做人上人

眼看着退了押金我们有钱读书了,可是时下……怎么办呢?妈妈教我们做一个人要能吃苦,她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时我也不知道“人上人”是什么意思,但我懵懵觉得,妈妈就是人上人,是比一般人更高尚的人。

妈妈,伟大的母亲!我默默含着泪,我不知道这是热泪还是伤心泪,但我却已暗暗的下定决心去吃今后人生中的一个接着一个的苦,像妈妈一样做一个人上人!

1951年因修火车站,我们家迁到了人民北路肖家村。在这里我们住在一个四合院的院子里,又和黄伯他们做邻居。

我们分了一间仓房、一间卧室、一个磨角。磨角就是四合院的转角处,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相当于两个房间的面积。大哥他们住卧室,妈妈、我、妹妹、二哥、弟弟共住在用竹篱笆把磨角隔出1/4的房间里。房间里成丁字形的安两间大床,二哥和弟弟住一间,我们其余三人住一间。我的床面前是两个平起放的衣柜。衣柜离床只有50来公分。衣柜背面是柴房和炉灶。其余就是过道和饭桌。

在中学期间有一半多人能请到助学金,可我却没有申请到,因为学校派同学来村上调查时恰巧问到邻居黄伯家,黄伯反应说:“人家地主(指外婆)都供得起,怎么会没有钱读书?”学校居然接受了这个意见。当班主任对我转达这个意见时,我什么话也没有说,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妈妈每天给我一分钱作为午餐费,买一个烧红薯就过了。有时没有钱就饿一餐。

一个红薯吃不饱就带饭到学校热吧,但热饭也要一分钱,后来这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妈妈便叫我到离学校约1公里远的一个亲戚家热饭。但不能白白烧人家的柴火啊,我便每天一路上捡柴火,到亲戚家热饭我就用自己捡的柴火。

农民发动起来了,地主斗倒了,土改开始了。

村民们欢天喜地,敲了打鼓,到处组织了秧歌队、宣传队。当然我是积极分子了,特别是到了寒暑假。我们每到寒暑假都要在国益小学搭台子演各种文娱节目,宣传地主如何欺压农民,农民如何受苦,如何穷。演得最多的是《白毛女》片段。妈妈鼓励我们参加这些活动,她和大嫂把家务事揽得干干的。

在土改工作队的领导下,把地主的土地和财产都没收了,并将其分给贫下中农。陈国栋是村上最大的官僚地主,是国益小学的董事长,他办的小学是义学。他在城里还办了一个义学。他的公馆很大,约占地10多亩。平时我们学生可以随便到他公馆里去玩,里面有个很大的花园,房子古香古色,很豪华。他上下坐的是豪华、很漂亮的私包车,碰见有人就叮当叮当的响。若我们学生碰见他不敬礼,他就要用拐棍在我们身上轻轻的敲一下,告诫我们要讲礼貌。家里养了很多仆人,有花工、车夫、清洁工、厨师、奶妈。。。。由于他做了这些好事,没有多大民愤,再有又是国民党的高官,可能由于政策的原因,所以没有开群众大会斗争他,只是将他的土地、公馆及其财产没收了。一天,村民们七脚八手的将他家里的东西全搬出来了,堆在田里,好坏搭配分成堆,每户抽序号,按序号先后去选堆。妈妈派我去选。村民们都选好的、值钱的,如大衣柜什么的。我一眼看上了有弥勒佛陶瓷塑像的那堆,搭了两个很旧的大皮箱。我很喜欢弥勒佛,生怕别人选走了。好在,轮到我了,弥勒佛还在,我一下点中,心里好高兴。可是大家哄堂大笑,说我小娃娃,没眼力,那能值几个钱!我没管他们的嘲笑,反正我喜欢。哥哥他们把大箱子扛回家,我就抱着弥勒佛。我心想,回到家里妈妈会不会批评我没眼力。出乎意料,其实也在我意料当中,妈妈接过箱子,看看弥勒佛,说很好很好。我说人家选的什么什么,他们都笑我,说我没眼力。妈妈说:“没啥,有就行了。很好。”妈妈对有利益的事情总是那样不在乎。

陈国栋的公馆用来做金牛区公安局驻地了。

迁家以后,家离学校近了,但还是有近两公里,中午也得小跑步回家吃饭,才赶得到上课时间,于是妈妈早早的就得把饭煮好,等到我回来立即就有饭吃。

为了节省点灯的煤油钱,晚上我去路灯下看书。但有天电杆上贴了一张纸条,叫我某时去某地等他一起玩。当时我才14岁,吓得我再也不敢到路灯下看书了。以后就是和二哥一起在仓库里共享一盏煤油灯看书。要不然就在学校下了晚自习才回家。

为了给我们挣点学费,妈妈到火车北站给人家当保姆。一个约四平米的厨房放个蜂窝煤炉灶,妈妈就在炉灶旁搭一身床铺。我每个星期都要去看看妈妈,看见满屋子的灰尘煤气,妈妈床铺上也堆满了灰尘,我直想哭。

回来吧妈妈,还是我们去挣学费吧!

二哥放学后在马路上卖凉水。用家里的一个门板搭在两张条凳上,上面放很多玻璃杯,玻璃杯里红红绿绿的凉水,有路人来了二哥就叫:“凉水,凉水,一分钱一杯!”我也跟着吆吼。说来也怪,那些人是同情我们那么小就挣钱还是怎么的,来吃的人还不少,一天能卖上二三十杯,赚个二三毛钱。

二哥星期天又去给别人打工薅秧子什么的。

我们土改还分了一腿牛,也就是四家人合分一头,由四家人轮流餵养。

有时妈妈去放牛。一天牛使怪了,妈妈捹不住,牛一头拽过来,牛角一下子拽中妈妈腰部,把妈妈打翻在地,动弹不得。后来大哥他们把牛角锯了。

妈妈好了以后就没有让她放牛了。

我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到火车站工地去揹一背篓铁路工人的衣服回家让妈妈洗,然后,我吃过早饭再去上学。放学便把洗好的衣服给人家送去,五分钱一件,被单五毛一件。

妈妈给农业合作社餵了两头大母猪,每年都要生很多猪仔,每年都要得到合作社的奖励。我们在附近餐馆包了潲水餵猪。每天妈妈把潲水面上的一层油打捞起来放在锅里煎熬,把水份熬完,就用这油给我们炒菜吃。又把潲水里的菜、肉打捞起来,放在锅里,煮开一阵子,就是我们的下饭菜。大家还吃得满香的。

草堆里的大老鼠抓起来,把皮剐了,内脏去了,肚子里摩些盐,在灶门上方吊起来熏上几天,再用青菜叶子包上,放在灶堂里焼熟,吃起来又嫩又香。

整个中学我没有坐过公交车。记得有一次,同学组织到人民公园玩,大家都坐公交车去,我没钱便跟着公交车跑。同学们出两毛钱划船,我就只能在岸上看。

班上就我一个人是农民孩子,家里穷,心里压力大,与城里孩子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每学期成绩通知书上班主任给我的操行都少不了“沉默寡言”四个字。

一次我在学校垃圾堆里发现是黄同学丢了一双破布鞋,我觉得补好还可以穿,我便捡回家让妈妈补好了。我穿到学校去,首先就走到黄同学面前:“看,你丢的鞋子,我妈妈补好了,可以吧!”她愣愣地望着,什么也没有说。后来才从其它同学的口中传出,她到处去说我偷了她的鞋。同学看我穿的是补了疤的鞋,根据她的德行同学们也没有相信她。

在这种环境下,你说我怎么不沉默寡言!

后来同学们退休后聚会相见,黄同学第一眼看见我,第一句话就说:“我以前不懂事。。。。。。”“那是过去的事情。”我没有让她说下去,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再后来我们竟成了好朋友,她与我来往较密切,她个人的什么事都要给我说。

记得八岁的妹妹有次扯了一背篓四瓣草,卖了八分钱,花了四分钱乘公交车玩,回来妈妈在屁股上给了她两下子:“你怎么如此乱花钱啊!长大还能成器吗!”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长大不成器,她心疼地第一次打了自己的女儿。

一天晚上我睡得沉沉的,忽听见“呼”的一声,将我惊醒,看见衣柜里有熊熊的大火,我呆了,不知所措,动也不动,拼命的喊:“火烧房子了——,火烧房子了——!”很快,邻居都来了,说时迟,那时快,钟哥抓住被盖扑了上去。。。。火灭了,大家才叹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要是火灭不了,整个院子五家人都要燃起了,那就惨了。

原来是弟弟膝盖风湿疼痛,他用灸条灸。灸过后,他把灸条灭熄了,放在衣柜里,但他没发现灸条的火竟没有完全灭熄。

弟弟事后吓惨了,他说:“要是这个院子被烧了,我会不会成为纵火犯?……

弟弟做了如此大的笨事,但妈妈却没有责备他,因为妈妈知道弟弟心里已经够难受了。

十二、了却心愿

56年,我要从成都北门外到东门外的川大参加高考,家里没有时钟,听到鸡叫了妈妈就叫醒我,起来吃点东西就走(没有钱乘公交车啊),走到东门城墙边,看看墙上的钟才五点。我就坐下对着钟打磕睡,当然不敢睡着,到差不多的时候再走。

我不久接到了成都电讯工程学院(现电子科大)的录取通知书,二哥也考上了大学。妈妈当然非常高兴,因为她几十年的艰辛终于有了成果,但她却丝毫也不表露。

妈妈就是这样,她常常教育我们:事情做的再对,做的再好,那是应该的,用不着去显示;事情做得不对,做得不好,那是不应该的,也用不着悲伤,要认真思考,加以改进。妈妈常说,一个人只有心静如止水才不容易犯错。

 

十一、好人相助

在这艰难的日子里,1954年终于遇到了一位好心人,他叫王光荣,是转业军人,单身,没有负担。妈妈为我们凑不够学费了就大起胆子向他开口借,并说好,这钱要我学生工作了才能还你。他满口答应。每年20来元,直到1956年我和二哥都考上了大学,一共借了40元。这样我们每年的学费基本上有了着落。

直到我们参加工作,这钱已经借了78年了,78年的物价变迁之大,我们该怎么去还人家的钱?我们与他商量着如何还这钱,但说什么他也不让还。他也安了家了。我们、二哥他们和王光荣三家,以后就像亲戚一样来往密切,互相帮助。每逢寒暑假他们的女儿都要到我们家渡过,与我们两个女儿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三个女孩成了好朋友。如果把这作为是对他们的回报,心里也有了一点安慰,但却远远不够啊!

很遗憾,王光荣已故,我们与他们家属、女儿已失掉了联系。

上大学了,妈妈第一次请别人用缝纫机给我做了件新衣服,还是卡几布的。但是我舍不得穿,放在箱子里,直到大学毕业还没有穿过。

大学里有了助学金,免交学费伙食费等一切费用,还有二元五毛钱零花钱。所以费用也就不用妈妈操心了,有时我还节约点钱给妈妈买点小玩意,袜子鞋子什么的。

买不起胶鞋,遇上下雨怎么办?那有什么关系,脱下鞋,光着脚走,到主楼洗了脚又穿上就是。妈妈给的肉皮鞋是穿不烂的。即使是冬天也例外。

在大学里每个年级都有一台手摇式的缝纫机,衣服破了我就自己补一补又穿。

1959年由于国家建设小区,我们家又迁到了火车北站以北的红花堰村。黄伯家又是我们的邻居。

被盖不够,妈妈把一床被盖拨成两层,我和弟弟各盖一层。弟弟很有办法,他事先将被盖卷成筒状,用绳子将它成螺旋状的缠起来,然后再钻进去。这样就不通风了。我的一层就带到学校做床垫子。但后来有个同学没有床垫子,我又分了一半给她。

同学看我穿得很单薄,班长便报告学校给我补助了10块钱叫我买件棉衣。我觉得不冷,但又拒绝不成。我便将钱买了一件桶绒衣,花了6块。当我将余下的4块钱退给班长时,她愣了,一下子拥抱着我,然后望着我,眼眶里盈着热泪,使劲的闭着嘴同时又使劲的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在大学里百分之七十以上是工农子弟,我跟同学们很谈得来,我不再“沉默寡言”了,也不再被歧视了,我被同学们推荐担任学校学生会的劳动部长,组织全校学生建校义务劳动,并被选为学校的优秀团员,而且于1959年参加了中国共产党。

三年大灾荒开始了,主食、副食、糕点、布匹等都要凭证供应。妈妈55岁了,属附代劳力,每月定量,粮食19斤,糕点半斤,肉半斤,布匹3尺。当然远远不够。我呢,1960年提前毕业,在校从教,粮食从学生定量33斤一下降到21斤,一天天瘦下来,还得了肿病。当时妈妈已经和大哥他们分开单独一个人生活了。妈妈、弟弟、妹妹和我一家四口住二十来平米的一间破屋子,内有大床、小床、平柜、衣柜……。大床和衣柜将房间隔成两半,分别做厨房和卧室。进门就是厨房,约有1.5米乘3.5米宽。靠门处,三块砖上放亇砂罐就是灶台,紧接着是放在砖上菜版、水桶什么的。妈妈对我取乐:我们现在有31顶锅和有41间床了。我懵了,哟,哪有这么多锅哟?妈妈指着灶台:你看这口锅不是三个石头顶着的吗?啊,我懂了,41间床就是四个石头顶一间床。妈妈笑了:你真聪明,一踩九头翘(窍)!

妈妈每天下午都要揹着背篓到沟边河边去捡柴火。我每次周末回家若看见家里没人,就立即跑到那些地方准能找到妈妈。我帮妈妈把柴火揹回来。

大饥荒时,粮食不够,妈妈就到集体的田地里去捡人家挖过了而没捡尽的红薯、土豆。妈妈总是把大的留下等我们几个儿女回来煮给我们吃,我就每周六都要从学校揹一斤米的饭回来给妈妈吃。八岁的小侄儿每端着清汤汤的稀饭就哭着端到我们这边来,妈妈又将她自己碗里稠点的稀饭给他吃。

大饥荒时,妈妈到新都大丰镇三舅妈家呆了约半个月捡田里零星散下的谷子。当妈妈捡完谷子欲留下一些作为在舅妈家用餐的粮食时,舅妈高矮不要。妈妈回来说起这事时,要我们一定要记住这份情。当妈妈把捡的谷子揹回来时,家里的谷子又被盗了。妈妈摇摇头对我说:“外面捡个板,家里掉扇门。”妈妈知道是谁干的,她却没有对任何人吭一声。她就是如此的宽容别人!

大饥荒时,妈妈到三圣乡去捡村上别人挖红薯没有捡完的残缺红薯,住在幺婆(爸爸的幺婶)家。捡完红薯要回家时,欲留下一些红薯作为在幺婆家自己吃了的粮食,但幺婆说啥也不要。妈妈回来谈到此事时,说人家日子也艰难,不容易,要我们一定要记住这份情。

妈妈再三叮咛我们要记住这份情。她说,不少人家为了争吃口粮,吵得怨怨不解,甚至分家、离婚。四舅妈和幺婆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能够接待我就不错了,还不要我的口粮,实在难得。

大饥荒时,同村的地主四舅患了肿病,舅妈和表姐弟们就是为了口粮与他分了家,没人管他,妈妈便半夜三更偷偷跟他送饭去,不让任何人知道,因为怕人家说她阶级立场站错了,我们做儿女的在政治上又要受到牵连的。妈妈,你这善良的心却又冒了一次政治风险啊!

1961年我又返回继续读书了。二哥大学毕业了。弟弟考上了北京大学。妹妹高中毕业。

弟弟能上北京读大学,妈妈感到非常自豪和欣慰,妈妈得意的对我说:“我的幺儿都上北京大学了,我以后要到北京去耍!”妈妈留了一张一斤的全国粮票,留了好久好久舍不得用,现在送给弟弟。还给弟弟做了两双新布鞋,让他带走。妈妈说她只有那么大能力。

其实,妈妈您的能力够大的了,您的能力都用在培养孩子的身上了。

弟弟拿着新鞋也舍不得穿,到学校任然打着赤脚。

1962年我也大学毕业了。

妈妈,我们遵循您的教导:“要记住这份情。”后来我们与四舅妈和幺婆的关系都很密切,互相来往,互相帮助。大概八五年以后,我每年都要给四舅妈和幺婆送点钱去,直到幺婆去世以后还给幺公送了几年。很遗憾,零肆年以后因为种种原因,就与幺公他们失去了联系。

妈妈,伟大的母亲!您的心血没有白费,您终于培养出了三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使我们家成了全村甚至全乡独一无二的拥有大学生最多的农民家庭,村民们无不敬仰和羡慕!我们了却您最大的心愿,我们替您上了大学!我们遵循了您的教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十三、宽厚善良

1962年我们迁到我工作的工厂对面租的两间房子,女儿小旭诞生。63年底,我婆母又病重卧床不起,接到我家。我们工作很忙,无暇关顾女儿和婆母,60来岁的妈妈您,为了我们能安心工作,默默无闻地担起了照顾我婆母和您孙女的重任。您给我婆母送水送饭、端屎端尿好几个月毫无怨言。一般人家,两个亲家母住在一起都少不了有矛盾,而你却如此宽厚善良!

          记得1959年,我们还没有结婚,男友看见我妈妈生活太艰难了,便提议将妈妈接到他家与他母亲一起生活。妈妈有点不愿意,她说,那有女儿还未去,妈就先去的道理。但见未来的女婿有这种罕见的孝心,她也就没有拒绝了。生活了一段时间,他母亲提出,我们还是各人煮来各人吃好了。妈妈心想,各吃各的,我还不如回自己家去煮。于是也就让妈妈回来了。

                妈妈当时一点也不怨他母亲,妈妈说灾荒年间,好多夫妻都分开吃饭,何况是这种关系呢?

           到如今,妈妈,看得出,这件事,您早已忘一干二净。您这种宽厚善良的胸襟能有几个人和你相比啊!

婆母感谢您真不知说什么好。妈妈啊,这笔债我们只有下辈子还您了。

1964年,我们实在过意不去,将婆母送到她大女儿家了。

邻居两夫妇都要上班,小小婴孩无人照顾,妈妈主动帮助照看,说什么也不要人家的工钱,他们感动的不得了。后来他们就主动每月买蜂窝煤,我们两家共用一个炉子,这样我们每月又损下4块钱的蜂窝煤钱了。

由于房东要收回房屋,我们迁到了乡下大哥老家,我们住在用竹篱笆隔的四分之一厨房里,紧挨着篱笆的四分之一是猪圈和鸡圈,其余就是饭桌和炉灶,妈妈住的是大哥他们卧室里的一间小床。

不久妹妹搬进了他们的新房,我们又搬到约50公尺远的妹妹原住的一间约20平米的房间里。我们又用竹篱笆隔成两半,妈妈和我们各住一半。在屋后我们搭了一个小偏房做厨房。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家!

我和二哥、弟弟都工作了,妈妈身边有一点钱了,可是妈妈对自己还是那样“扣”。碗破了,请补碗的来补好又用;泡菜罈子的罈堿破了,妈妈用水泥将其补好又用;塑料凉鞋烂了妈妈将铁钉在炉子上烧红再将破处融化粘上又穿;孩子长大了,衣服、裤子穿不得了,妈妈叫我添块布改大点改长点又穿。妈妈常说:“有时要把无时想,莫把无时当有时。”

可是妈妈对他人的困难却又是那样富有同情心而慷慨相助。若有亲友向妈妈要什么东西,我觉得这东西对妈妈很宝贵而欲阻止时,妈妈就会说:“哎呀,人家开了口了,有什么办法喃?”或者说:“人家已伸出手了,怎么能软别人手喃”似乎只要别人开了口就必须给似的。接着又会说:“要将心比心,要是你有困难求人家的时候,人家不理你,你会怎么想喃?其实人家开口也是很不容易的。”

邻居陈家老五患羊儿疯要到医院去没有乘公交车的钱,他母亲向生产队借钱,没同意,便来找妈妈借两毛钱,妈妈立马就借给了她,她当时就感动得流下了热泪。那时到医院看病,不是一定要先付钱,特别是急病。若没有钱先看了以后再给钱或者以后医院再找生产队结帐。所以,虽然只借了两毛钱却解决了他燃眉之急,他怎不感动!

不仅本院子甚至其它院子的人都经常要找妈妈借钱,妈妈从来没有推辞过。妈妈也不过问人家还不还。人家也借得不多,几角、几元的,一般不超过5元。妈妈的钱也不多,但比起那些身边几乎没什么现金的农民来说,就是有钱人了。

四十多岁的邻居蒋阿姨做了人工流产,三天了没有蛋吃,还遭儿子骂她什么老怪物,她气得不得了。妈妈经常去看她,还煮醪糟蛋给她端去,她感动得不行。

有次我出差上海买了一台250cm的电风扇,一个院子的邻居见了稀奇的不得了,因为他们都没有见过电风扇。村民下班都要路过我卧室窗外。妈妈就叫我在他们临下班时将台扇放在靠窗口的桌子上向着窗外吹着。于是,当村民下班时,就一大堆人围在窗口享受这么一台小小的风扇吹过的小小的凉风。正好他们劳动一天下了很需要散凉。妈妈看着,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甜甜的滋味!

后来我又买了一台小收音机,村民看了也稀奇的不得了,只有我在门口坐着放收音机就要围些人听。妈妈便叫我将收音机放在风扇旁,让村民们下班路过时一边吹风扇一边听收音机。

有次,敬老院的王婆婆与妈妈闲聊时问妈妈,你这样常常帮别人图个啥?妈妈微笑着说:“帮人是不讲回报的。”王婆婆默默的微笑着。妈妈又说:“其实,帮人家就是帮自己。”王婆婆有些茫然。

“帮人家就是帮自己。”其实道理也是这样。只要我们有困难,周围老老少少都很热情主动地帮助我们。平时妈妈一个人在家,邻居孩子黑娃、学云等等总是主动上门问:“阿婆,买不买米?”“阿婆,买不买煤?”“阿婆,水缸有没有水?”“阿婆,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帮忙?”。。。。。。这些重活都是这些可爱的孩子一揽而尽。妈妈的小孙女吃的牛奶每天要到约三四里地的奶农家去拿,我们在外工作没有时间,就是敬老院养的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叫赖宗平的每天准时给我们拿回来。甚至当家里没人时,我们可以把钥匙交给邻居每天帮我们放鸡饲料……。这样,我们在外面工作也比较放心。

说来也怪,院子里的所谓的调皮娃娃,妈妈都能轻易制服。黑娃就是一个很不听他妈妈的话的孩子,他妈妈说啥话他总是扭起摾,不仅常常跟他妈妈吵架,还常常跟他妈妈打起架来,但只要妈妈去一归劝,他就止下来了。有次孩子们一起聊天谈起为什么听我妈妈的话时,黑娃说,阿婆的话听起来感到很亲切,感到很有道理,不听还不行得嘛!

当妈妈发现我有时说话不兑现时,她就会严肃地望着我,重重的说一句:“答应了人家的事,就是一堆屎——也要把它吃掉!”然后又微笑的问:“是不是?”我只好紧紧的闭着嘴使劲的点点头。

妈妈经常教育我们不要随便去要人家的东西,要有志气,哪怕自己的兄弟姐妹也不例外。记得上世纪70年代,妹妹她们丢下了一把旧梳子在我家,我说管它的捡来用吧!妈妈马上严肃地但又是轻言细语地批评我:“你怎么搞的,一把梳子你都没见过,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人家的就是人家的,还是给人家拿过去吧!”说得我很不好意思,马上给拿过去了。这件事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记得我读中学时,如果捡了一分钱或一个钮扣也要交给学生会,心里才觉得踏实。其实当时的社会风气就是很好,同学们在夏天的晚上为了凉快一点是不关寝室门的。衣服晾在晒衣场要到换衣服时才想起去收回来。我在家的床铺就放在屋外的街檐上。真可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妈妈教我们接待客人要热情,不要分亲疏。她说:“人家能来我们家就是瞧得起我们。即使有的人不是那么友好,也没关系,也许会使他感动,甚至会改变他对我们的态度;就是感动不了,也没关系,这是我们做人的本分啊——对人要善。”妈妈还常说:“在家不会迎宾客,出门方知少主人。”

1967年,“文革”武斗期间,二哥3口,妹妹3口,我们5口,还要接待我同学一家3口,总共14人开饭,而且还不是短期的,至少也得两三个月,不时还另外有些客人来,只一个蜂窝煤炉,地点又窄,妈妈一个人弄饭菜,我们也插不上手,妈妈也不让我们插手。妈妈说,要把同学待好,人家是有难才到我们这来的,叫我把床位让给客人用,尽量给人家提供方便,免得人家感到尴尬。同学的婴儿洗澡、热奶什么的要给提供尽量方便的条件……

丈夫的姐妹们妈妈也热情接待,他们也愿意常常到家里玩,和妈妈谈天说地。我的姑子在华,假日常常到我家渡过,妈妈让她和自己挤在一间单人床上睡觉。

 

十四、乐观应对

妈妈平时有不少诙谐的话。当我遇见朋友谈话久了,当我回去时,她会说:“我看你,站要站个坑,坐要坐个凼!”“坑都是站出来的嗦?”我有趣的问。当她看见你干活慢腾腾的,她会说:“蚂蟥揩屁股——又绵又漩!”我逗趣的回答:“蚂蟥咋个揩屁股嘛?”“嘿嘿,那你试一试嘛!”两母女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妈妈不仅平时诙谐乐观,对疾病也能乐观应对。

大概1970年以后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弱了。

一天我下班回家看见妈妈卧在床上,我忙问怎么啦?妈妈说她突然不知怎的倒在了地上,她慢慢使劲的爬呀爬呀,好不容易才爬上床。妈妈叙述时是那样的平静而不在乎。我和二哥马上请来医生,发现妈妈血压高达220/140mg,诊断脑溢血。二哥立即去买了两瓶益寿宁。一个礼拜,好了。

以后妈妈又有了气管炎、肺气肿、肺心病。每年少不了住一两次医院。一住进医院就少不了输液、吸氧。一次,一位护士为了探测氧气管有无氧气,便问妈妈:“婆婆,有没有气?”“有没有气?我还可以说话就没有气啦?”一句玩笑话,给整个病房的人带来了欢乐和笑声!

记得中共第九次代表大会期间,妈妈在床上听见广播声,九大九大的,外边又有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妈妈忙说:“九大来了——,九大来了——!”逗得我们大家都笑了。我们忙给妈妈解释九大是怎么回事,妈妈才说:“啊,啊,我以为九大是个人咧!”

 

十五、噩耗传来

1979年我出差北京,突然接到侄儿电报:妈妈肝癌住院。我止不住哭了起来,立马赶回来。妈妈已经被医院劝回了家。我看她满脸焦黄,忙摸肝区,已能触摸到约50公分的包块。她说她早就摸到了,大概有半年了。“您怎么不说呢?”我焦急而有些埋怨的问。“又不痛,我说啥子嘛?”她毫不在乎的回答。我叹了一口气,啥也没说。

妈妈对我说,她不是肝癌,是肝大,外公曾经就是肝大,可能是遗传,要我放心。我只好顺着回答。

总不能眼看着妈妈这样不治嘛,于是又将她送到二嫂就职的五冶医院。

我知道妈妈身上有一点钱,住医院怕不安全,我动员她放在家里。为使她放心,我说,我把钱放在你箱子里锁上,把钥匙拿给您保管,但她没同意。

听人说,人走后身上要有钱,到那边才有钱用。啊,妈妈可能是这样想的。

妈妈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怎么现在突然想吃东西了,据说是不祥的预兆,我很担心。

妈妈想吃橙子,我去给她买了一斤,她问多少钱,我说七毛,她连连不断的说:“太贵了,太贵了。”以后好久好久了都还在说太贵了。当然我们都没有吃她的。然而她太“馋”了,一口气要吃掉一个。

妈妈想吃卤鸭肉,医院附近没有。听说东郊沙河有卖,我下午带上稀饭,骑上自行车去买,想赶到妈妈晚餐用。骑到一环路与府青路的交口上,没有顾上去看红灯,我一个劲的骑过去,交警一把抓住我:“你不要命啦?”说要罚我好多好多款。“我妈妈。。。。病危住院。。。。我给她送饭去。。。。不知道这顿饭。。。。她能不能吃得上。”我已经泣不成声了。交警饶了我。到了东郊,好不容易找到卖卤鸭肉的,我高兴的去称了一块,哎呀,一摸,没带钱,给商家说好,给我留上,我去借钱马上就来。我在门外等呀,等呀,正值单位下班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同事路过,借了一块钱,回到商店,不巧另一个人买走鸭肉正在付钱,我急得要命,对商家说:“你答应了留,怎么。。。。?”我哭得说不出话:“我妈妈。。。肝癌。。。。住院。。。。已发病危。。。。她要吃。。。。”眼泪止不住的流。那人见此情景也就把鸭肉让给了我。商家忙说:“孝子,孝子,难得——。”听到这话我心里似乎有了一点安慰。

妈妈好高兴吃上了卤鸭肉,我看她吃得好香,也吃得不少。

第二天,妈妈的大肠已经无力蠕动,解不出大便了。听人介绍,我买了蜂蜜熬干,捏成梭形体,插进肛门,遇热融化,就解出了大便。但第二次就不行了,融化不了了,我只有伸食指去抠。

没法治了,医院动员出院,妈妈只好回家疗养,在家吃药。

回来不久,她对我说,她在医院时钱包掉了。并说:“如果我好了我会慢慢给你说,如果我走了,你就不要再提了。”她说得是那样的平静而不在乎。

 

十六、放不下心

19791126,也就是她走的前一天,我把寿衣给她做好了,我想告诉妈妈好让她放心。我问她:“妈妈,我把寿衣给您做好了,是钉带子还是钉扣子?”她笑着说:“你就只默到钉带子了!你现在啥子都不要钉嘛,如果我好了你就钉成扣子,如果我走了你就钉成带子嘛。”乐观的妈妈,都这样子了,您还有心开玩笑,我的好妈妈!乡下的习俗,寿衣不能钉扣子,也不知为什么。但这件事情看来妈妈是放心了。

19791125,她对我说她要一付棺材,说隔壁久哥有木材,叫我给他商量一下,看他能不能卖给我们。这事却把我们给难住了,因为政府是不允许土葬的,丈夫是个小小的干部,做这事是要受批评的。我们便请来她最要好的隔房的么婶,我们让幺婆来给她做工作。幺婆告诉她说,我们同意给她做棺材,并将她葬在他们家地里。她相信了。这件事情是我们违心地、内疚的骗了她。妈妈,原谅我们吧,不是我们不为您办,而是当时我们不能办。但是这件事情至今我还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还有一件她放不下的是她想看见孙儿媳妇娶进门。妈妈,您再熬熬,再等等吧,很快您孙媳妇就会来看您了。

她告诉我,她想看看四舅妈。我立马骑车到新都大丰去叫四舅妈来。四舅妈说:“明天要去吃一家人的喜酒,后天来好吗?”“如果明天不能来,您就不要来了!”我哽噎着说。

就在这天傍晚,我请医生来给妈妈注射点葡萄糖液,但是已经注不进了,我便拿给妈妈吃了。我和妹妹一直守候着妈妈。大概11点,妈妈不说话了,眼睛闭着。我们看着妈妈两手紧拽着被子,一会又抓着床沿。我们感觉到妈妈很痛,看妈妈痛苦的样子,但妈妈却没有流泪,没有哼一声。慢慢的,闭上眼睛,不动了。27日一直是昏迷的,我知道妈妈在等四舅妈。大概12时过,四舅妈来了,刚刚看过妈妈不到两分钟,197911271210,妈妈呼吸停止了,脉搏也停止了,妈妈就这样离开了我们,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75岁。妹妹飞快地跑去叫大哥他们。我呢,满脑子空白,不知所措,全身冰冷,直打颤抖,脚已经支撑不住我的身子了,好在侄儿将我搂住,要不然我就蹋下去了。二哥、丈夫也回来了。我们和和气气的商量着处理后事。

 

十七、邻里哭泣

妈妈走了,还没有来得及通知任何人,一会儿村上的人都来了,七手八脚一下子把竹篱笆和床移开了,布置了灵堂。第二天陆续送了满屋子的祭帐。邻居们非常主动帮忙,久哥主动把席桌的事包了,什么请厨师,搭炉灶,借餐桌餐具,以及归还等等;陈姐主动来给妈妈穿衣服;黄孃(黄伯的女儿)负责摆放祭帐;黑娃(黄伯的外孙)在妈妈脚下负责点油灯而且守了三天三夜不眠。。。。。

陈老五的爸爸陈启渝,一个大男人,哭着到我家说:“是阿婆借了两毛钱救了我家老五的命啊!我们一辈子都记得!”

30日,丈夫叫了几辆货车,一下子邻居、村民,热热闹闹的把妈妈送走了。到火葬场好几十个人最后一眼看着妈妈在火炉旁,看着送进火炉,一片揪心地呼叫声:“阿——婆,我的阿——婆,您怎么就走了——?”伤伤心心的哭得不息。火葬场的人感到奇怪,说这老人怎么这么多子孙!

我们送走了妈妈回到家里时,黄伯的孙女,四五岁的菲菲缠着我丈夫哭着要阿婆:“姑爹,不嘛,不嘛,你把我阿婆弄到哪里去了,你要还我阿婆!要你还来,就要你还来嘛,还我的阿婆!…….

 

十八、放心走吧

妈妈,您怎么就这样走了?您孙媳妇后天就娶进门了,您怎么不再等一等?

妈妈,您怎么就这样走了?您小儿子还在北京读研究生,您不是说要到北京您小儿子那里去耍吗?您还没有来得及去啊!

妈妈,您怎么就这样走了?您才41岁,爸爸就丢下您一人呕心沥血把我们五个兄弟姊妹抚育成人,您该享享清福了,可您还没有享到咧!

妈妈——

妈妈——

妈妈,当人们谈论着您时,无不说您是一位伟大女性,一位伟大的母亲!妈妈,您就这样离开我们了,我们却怎么也离不开您。我把您的骨灰盒放在家里平柜上,天天揭开盖子看看。后来人家说,骨灰放在家里会引起家人不顺,我又在天井里用砖砌了个小房子将您请进去。再后来我的大舅妈和一位村里的老太太先后告诉我,您给她们托了同样的梦说,您的房子太脏,经常有人倒污水,我们才把您迁到了公墓。

妈妈,您在那边好吗?您放心吧,我们都很好。您现在有好多好多的孙子女了,还有重孙、曾重孙咧!他们都很好、很争气,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