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能永生呢？(二)

4、凭什么相信外丹能给你永恒呢？
　　所谓“外丹”就是通常据说的炼丹术，为什么能让人相信它可以帮助人长生呢？

　　其实，古人炼丹最初可能是炼金，追求财富也是人类的一种天性，这种技术一直到明清时代还有，三言二拍里面有过炼假金的道士，《儒林外史》里面也讲西湖边上有骗人炼金的道士。从汉代起，炼金术中的一支渐渐转成了炼丹术，追求生命永恒也是一种天性。不过，从炼金到炼丹，从单纯地想像化学性质的转变，到相信它可以辅助生命，其中要有一些特殊的想法支持。

　　什么特殊的想法？很多学者在研究里面都感到，中国古代有一种相当特别的思想，就是相信万物同类之间有一些很特别的互相感应，而这个“同类”不是金属、非金属，生物、非生物这样现代的分“类”，而是阴阳五行八卦十二宫二十八宿等在感觉基础上的“类似”，所以，有天人感应之外，还有物类相感，就是说，除了天与人能够互相感应之外，现代人看来互相不同类的东西，也可以在多种类似点上互相渗透和沟通，比如木和东方、青色、酸味等都对应。那么，金呢？古人认为它是阳性的、不怕火炼的、性质稳定、永恒存在的东西。而汞呢，则是阴性的、能够不断循环的金属，《抱朴子·金丹》就说：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于是，人们就想：如果能够通过服食它们吸收其性质，是否也会获得和它们一样坚固、不朽、永恒、循环的生命？

　　这种想法在中国是很普遍的，就和中医里对一些药的想像一样，比如中医通过龟长寿、茯苓长在长青的松树下、人形何首乌像人、人参果像童子，就会想像它们都可以提供生命力与时间。这和现代人还相信“吃脑补脑、吃肝补肝”一样，其实不见得有效，比如吃猪脑，是不是也会变得像猪一样聪明或者愚蠢呀？这方法不一定可靠，可是古人却相信它。被称为“万古丹经王”的《周易参同契》上篇里面有一段话很重要，说是：

　　金性不败朽，故为万物宝，术士服食之，寿命得长久。

　　可是，道教说：我们普通人平常吃的东西，主要是米饭、蔬菜，有了病也只是吃草药，像人参、当归、三七、柴胡、黄连、枸杞等，可是，仙人平常吃的是交梨、火枣、胡麻，而在生命的修炼上，他们服食的又是丹砂等，比我们就高明了。葛洪在《抱朴子·仙药》中，总结了汉魏时代秘传的种种仙药，据说：“仙药之上者”为丹砂，然后依次为：黄金、白银、诸芝、五玉、云母、明珠、雄黄、太乙禹余粮、石中黄子、石桂、石英、石脑、石硫黄、石饴、曾青，再然后依次为：松柏脂、茯苓、地黄、麦门冬、木巨胜、重楼、黄连、石苇、楮实、象柴、天门冬等。你可以看到，最上等的十几类都是矿石药，然后才是植物药。为什么呢？葛洪说：一般草木之药不行，因为草木一烧即成灰，可丹砂、黄金却不然，它们都是相当稳定的或者循环的物质，所以吃了它们，人也可以获得它们的性质，就是永恒和长生，这就叫用异类物质来帮助人类肉体生命得到坚固，这叫做“假求于外物以自坚固”。

5、丹炉与丹药的炮制原理
　　当然，黄金和丹砂并不能直接成为长生药。第一，这种炼丹过程是一门宗教垄断的神秘技术，不能是人人都会的常识，甚至也不能是像中医那样可以公开的技术，道士把它神秘化，就使想长生的人不能不信仰道教。第二，用黄金、丹砂来炼成长生药，理论上还要经过阴阳调和。据古人说，黄金是“日之精”，“积太阳之气薰蒸而成，性大热，有大毒”，而丹砂又有阴之精，也有大毒，所以要用一些方法，配一些原料，比如：黑金(铅)、秋石(硝石)、雄黄等，经过配置和炼制，来克制它的毒性和异性，比如《太清石壁记》里说的：“水银有毒，铅配太阴，终不独行，行必为偶，若无制伏，二毒难消”，这道理和中医里用药的“君、臣、佐、使”是一样的，就是经过多次的调理炮制，使它成为适合人服用的“还丹”。

　　外丹之所以能使人长生，在道士那时还有一种思维上的依据。他们炼丹时，除了配方秘术之外，还有其他一些鼎炉和炼制中的规定。据《大洞炼真宝经九还金丹妙诀》的一种说法，炼丹的鼎炉分三层，分别是对应天、地、人三才，三层中象征天的上层又要开九窍，象征天上的九星，中间象征人的一层要开十二门，象征十二辰，而且门门要有扇，而下层象征地，又要开八达，象征大地上有八风。鼎炉每层又分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五行、八方(即：八卦)、十二月、二十八宿，也就是依照宇宙而建的，丹药在这个小宇宙里模拟宇宙生成过程烧炼，烧炼的火候，也很有象征性，要象征阴阳二十四气、七十二候等。古人认为，这样一来，药物在里面的反应，就等于是在宇宙中化合，当它随着宇宙运转一周，丹药就具备了宇宙的永恒性质。据说，鼎炉作为宇宙象征，鼎炉中的一个时辰即人间一年，炼丹九九八十一天，就几乎相当于人间千年，金丹有千年之炼，人吃了这种千年万年炼的天地宇宙精华，当然就能长生不死了。从《西游记》中关于兜率天宫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的想像，大概就知道普通人想像中的金丹是何等的灵验了。

　　关于外丹的书不是很多，像研究化学出身的陈国符先生写的《道藏源流考》和后来出版的《续考》，都是很重要的著作；而最清楚也是最深入的研究，要数李约瑟和何丙郁的论文和他们撰写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的化学卷；同时也可以看美国学者Nathan Siven的《伏炼试探》英文本，“伏炼”就是炼丹。炼丹术的书，不太容易懂，一是需要化学知识，二是道教炼丹的书，常常用一些象征和神秘的名词来包装，包括原料、火候等都有特别的名称，所以还要有一本词典，唐代就有《石药尔雅》一类的书，现在已经有现代人的解释本了。

　　两千年的历史中，古代的道士就是这样一直炼呀炼呀的，从魏晋以后，到唐宋，再到明清，一直在延续。他们炼丹的处所，一般在山里面的静室，要建坛，在坛的四周设计很多象征性的东西，而且需要准备很多原料，没有金钱也是不能来炼丹的，所以唐朝的诗人卢照邻要写文章向人讨药值。可是，很多人吃了丹药会丧失生命，因为那里面有兴奋剂，有致幻的成分，也有一些本来就是金属、就是毒药，像砷其实就是砒霜，所以唐朝的唐宪宗、唐穆宗、明代的明世宗也就是嘉靖皇帝，还有清代的雍正皇帝，据说都是死在这种仙药上面的。不过，道士也从炼丹里面发现了很多种有效的药，今天中医里的很多叫“丸”、“丹”的药就是他们的功劳。当然，还有很多化学上的发现，比如类固醇，也就是“激素”，据说就是唐代的道士在提炼小儿尿时发现的，而铜、银变“假金”的技术，也是他们发现的。

　　人的两大欲望，就是：发财、长生，在炼丹术里都有很显著地体现！

6、古代中国思想世界的产物：内丹
　　接下来我们再来说说“内丹”，内丹就是我们很熟悉的“气功”、“养生术”，不过，要注意的是，它和纯粹的气功并不一样，它不仅仅是一种保健长寿的方法，在道教的观念系统里面，它应当是一种使人长生不死的仙术。

　　“内丹”这个名称起源很晚，大约是在隋唐之间吧。在汉魏时代甚至更早，古代中国的养生术主要包括三方面：一是辟谷食气，二是引挽健体，三是房中术。具体的方法呢，这里我不多说。这里主要讲这些来源很早的养生术，为什么人相信它能养生甚至成仙，它的基本理论基础是什么。现在很多人都对养生、气功感兴趣，不过要真正来说的话却很难，这是因为“气”是很虚玄的，在中国人的思想里面，这种“气”是要靠自己向内体验才能感受到的。特别是道教，它还有一个字“炁”来表示先天的元气，但是什么是先天的元气呢？就是父母生你的时候，禀天地之气，通过父精母血，传到你身上的，用道教的话说，人生下来有三百八十四铢气，六十岁就只剩下七十二铢，这又是怎么算出来的呢？不知道！

　　所以，气功、道教的内丹以及中医，属于古代中国人的思维世界，而现在中国人的语言和概念是受到西方科学影响的，现代的我们习惯用“概念－判断－推理－分析－归纳”等一套形式逻辑，这就好比电视，里面如果是一个黑白显像管，信号显示的是黑白图像，如果是彩色显像管，过滤的就是彩色图像。所以，用我们现在的概念去解释古代的思想，当然会比较麻烦，好像成语说的，是圆枘方凿，格格不入。比如1980年代的时候，有人希望用“场”的理论，用红外辐射，静电、磁波、次声波，用“物质、能量、信息三者有机综合”来解释“气”，听了你都不一定懂。有人说，中国的养生术“神秘”，其实，“神秘”是因为古人的想法和我们不同，我们用平时习惯了的逻辑去理解它行不通，于是我们便觉得奇特、神秘，就好比身在外星世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