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见识过的极品女人(6)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4:41:22
越是亲密的人越是容易互相伤害,比如家人,恋人,朋友。因为关系越亲密,互相之间的要求就越高,失望的可能性就越大。儿子向老爸要十万元买房子,如果不给,就会心生怨望;如果他没钱吃饭,一街两行的路人一个盒饭钱不会给他,他也毫无二话。
俺对老谢就是这样,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特别是当着老A的面让俺下不来台,让俺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放下电话,俺略微有点后悔,这么大的事,真的不跟老谢商量吗?想了好一会,觉得不跟他说有不说的好处,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就让它这么着吧。
费了一上午功夫,忙出一头汗,写成了一份请示。隔行如隔山,看总公司、公司放下来的文件,觉得写得狗屁都不是,真让自己写一份,马上感觉到喇叭是铜锅是铁。本来可以找郑君帮帮忙,但这个请示牵涉到他,就多有不便了。
快下班时,敲开了张总的办公室。设备部经理正坐在张总对面谈话,俺看来的不是时候,说声打扰,就要转身出去。张总叫住俺,说回来回来,我们谈得差不多了。设备部那家伙说是的是的,我也该告辞了,赶紧起身离去。
屋里烟雾腾腾,烟缸里硕果累累。俺打开两扇窗子,说:张总,您不会是留着这点二手烟待客的吧?俺可要给放出去了啊。
张总哈哈一笑:你这个小砖,我这里有的是好烟抽,放心。
说着,张总拿出一包中华递过来。俺乐呵呵接过,装进口袋说:这个,俺带回去慢慢抽,一级是一级的水平,俺抽这么高级的烟,心里不安呐。
张总笑眯眯地说:听说昨天谢书记搞彩排,你去搅他的场子?
俺心里扑腾一下,芝麻大的事,他怎么就知道了?嘴里说:俺哪里敢搅谢书记的场子?俺是去看热闹的,不知道是彩排,说话声音大了点。
张总也不再往下深问,语重心长地说:小砖,你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该注意的地方要注意,有个形象问题嘛。
俺想,俺了不起就是问了一下老A奶子是真是假,至于上纲上线嘛,不过以后确实是要注意了,言多必失,酒多必醉,别踩一脚狗屎还不知道。
张总又说:你不来找我,我正准备找你谈话呢。——先说说,你什么事?
俺把请示拿出来,双手递过去:都写在上边了。
张总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然后翻过来倒过去看了良久,说:这事,谢书记知道吗?
俺摇摇头:他不知道,俺琢磨着人事是您分管的,就直接找上门了。
张总脸上舒展了一点,说:也好,回头我找他商量。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不要有顾虑,我看你这个请示很好,抓住了问题的要害。不过涉及到干部调整,还得跟谢书记商量,最后什么结果还很难说,你也要做好两手准备。无论如何,工作不能耽误。
俺说:一定。俺知道让俺代理这个经理,是蜀中无大将廖华当先锋,不过俺就是累死,不能让这个部门塌架子。前几天调研组到俺们那里也了解了,俺上次提出来那几点建议,不知道张总您怎么考虑?
张总从桌上厚厚一叠文件中翻了一阵,抽出一份推过来:你看看,这是调研组的报告,你那几条,他们都不赞成。
不用看报告,俺也知道,这次的调研人事部牵头,设计人员不计加班费本来就是他们的章程,让他们自我否定,难;差旅费和补助的事是庄贲的馊主意,张总点头的,让他们摸老虎屁股,更难;包干费比例是特殊敏感问题,领导不定调子,谁愿意抢着表这个态?不过俺还是装作很认真地看了报告,然后给张总递回去。
按说这个报告,无论什么结论,都不应该给俺看到的,张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俺一时纳闷了。
张总沉默了一会,笑了:小砖,不要生气,今天你来找我,我很高兴,就算支持你工作吧,加班费的事我就可以拍板,按你说的办;差旅费和补助是大事,拿到会上研究吧,我个人支持你的意见;至于包干费,我看没必要调整,还是那句话,你和庄贲多沟通,关系理顺了,分工合理了,基本上也就肥瘦平均了。过去邹大稳老犯这个毛病,不注意团结,搞关门主义,你们两家关系不顺,邹大稳要负主要责任,你如果能把这个关系理顺了,对你们部门,对你个人都是好事情。
停了一会,张总接着说:我一向讲话直率,有什么说什么,你回去好好想一下,看是不是为你们着想的。
从张总那里回来后,俺把他的指示认真回想了几遍,觉得内涵很丰富,但是真正要抓住东西,又缥缈无际羚羊挂角。俺留意到他反复强调要和庄贲多沟通,如果庄贲目前还可以算作他的代言人的话,这几乎可以看成招安诏书了。然而招安以后呢?让俺成为又一个庄贲?俺自信满满地认为无论俺选择什么角色,都可以比庄贲演得更好,但有些角色俺是无法强迫自己去演的,比如三花脸、彩婆子。庄贲的优势在于他戏路更宽,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需要演什么他就可以演什么,这就是他总是能混得不错的原因。
招安招安,招甚鸟安!李逵同志话糙理不糙。
吃午饭时,循着上午的思路继续琢磨着公司这些人,如果说人生如戏的话,那么这台戏未免也太热闹了:大白脸,张总;大花脸,老谢;老生肯定是邹大稳;武丑绝对属庄贲;彩旦呢?无疑是老A的;青衣,于大波了;小生有一个郑君;那俺呢,马马虎虎算武小生吧。
想着,不由自己笑了,阵容强大,行当齐全,大伙卖力唱,戏码常更换,今天且让你头牌,明天大轴就是俺。
正笑的得意,冷不防一套锣鼓经响起,回过神看,却是李秃子冲俺敲着餐盘。倒把他给忘了,活脱脱一个三花脸呐。
李秃子说:想什么呢?饭都不吃,还自己傻笑。
俺却不能跟他明说,含糊应道:还能想什么,做梦娶媳妇儿,马路上拣钢蹦儿,反正都是好事。
李秃子把明晃晃的头凑过来,神秘地说:听说了吗?公司领导班子要调整了。
俺专心嚼着一块鱼,小心地往外吐着刺,漫不经心地说:马路组织部长,你这号的俺可见多了。
李秃子记得要赌咒发誓:你别不信,我这次的消息绝对可靠,跟你说啊——你可不能往外传,我到总公司办事,老战友亲口跟我透露的。
俺还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就算是真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再怎么调整,你能当老总?还是踏踏实实混吧,早点把你这副字去掉才是正经。
这个副字,简直是李秃子的一块心病。领导换了两三茬,综合部有经理时,他是副的,没经理时他就牵头,还是副的。庄贲原来跟李秃子一起跑过龙套,现在都大红大紫了,这尤其让李秃子不快。
李秃子叹口气,闷头吃饭。
俺说:不过老李,万一这次班子要真调整了,新领导上任,你的事没准就有希望了。
李秃子又来了兴致,啪地放下筷子,咕咚咕咚喝两口汤,凑过来说:没准有戏!张总要高升了,去国资委,谢书记可能要到总公司挂个闲职等退休,他奶奶的,便宜了庄贲那孙子,要副总了。
俺吃了一惊,看这意思,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故意装作不信说:扯淡,两个一把手同时调整,没这个道理。
李秃子得意地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敢相信,上边的意思每次都让你猜透,那就显得没水平,干部调整嘛,就得出其不意,这才显得高明。
李秃子看俺不说话,愈发得意:谢书记的女儿转正你不知道吧?这就是交换。
靠,这事俺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连李秃子都知道了?却听李秃子接着说:上边让谢书记让位,谢书记不干,就开条件,说你让我让位可以,我女儿得转正,总公司同意了,人事部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
俺这才放下心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李秃子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明就里的人,还真得让他给唬住。
俺把盘子里最后几粒米吃掉,点上支红梅,对李秃子说:赶紧吃,吃完回去睡会觉,牛皮吹到俺这里就行了,再出去吹,小心上边治你造谣惑众的罪。
说着,作了个咯嚓的手势。
中午俺没有睡觉,在想李秃子讲的传闻。俺私下听到不少业务人员很牛地说:反正我搞业务的,管他谁当官,跟我没关系。俺觉得此言差矣,谁当官跟你是有关系的,而且关系很大。比如现在老张是老总,他说你没有加班费你就得义务加班,这就是关系。
当然了,谁当官跟俺更有关系。俺不想假撇清,领导赏识不赏识,或者说跟领导关系好不好,滋味是大大的不同。比如跟老谢,俺就可以偶尔发点小脾气,提点小要求,拿这套对付张总,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假定李秃子讲的传闻属实,对俺来说既不是利好,更不是利空。张总和庄贲就不爽了,张总最大的难点在于要抹平庄贲的首尾,一起做了那么多事,消除痕迹只怕要费很大功夫。进一步想,庄贲现在对张总已经失去利用价值,能彻底摆脱他最好,否则将来再受牵连夜未可知。但庄贲岂是省油的灯,自问鞍前马后效劳多年,张总如不投桃报李,庄贲决不会善罢甘休。如此说来,现在两个人关系微妙得很,也糟糕得很,要么皆大欢喜,要么反目成仇,麻秆打狼,两头怕。
老谢倒是爽得飞起,这个书记带给他的只有劳累和付出。不是说书记就没好处可捞,关键他这个人头脑已经定型了,不往这方面转。既然如此,不妨早点休息喽。至于说老谢拿退下来作为交换条件的传闻,纯粹无中生有。老谢要有这种厚脸皮,小谢的事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解决。
假定传闻是假的,那问题就有点复杂了,谁制造的谣言,目的何在?如果还有总公司的人牵扯进来,那事态之严重,就超出俺的想象力了。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半歪半坐在沙发上,不一会,睡着了。
一阵刺耳的巨响袭来,象重锤一样,激得心狂跳不已,一个挺身跳了起来,却是电话在知了一样没命叫着。恨恨地拿起话筒,扫了一眼手机,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这一觉谁得过头了。
是云南工地上的项目负责人小万,大呼小叫地嚷嚷:砖经理,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小万是公司子弟,工会主席老万的儿子,平时诈诈唬唬的没个正性,项目管理上却是一把好手。
俺从杯子里捏起几片茶叶,放嘴里嚼了几下,说:别慌,你管那么大个工地,只要天不塌地不震,没什么好慌的。
小万嘻嘻哈哈地说:经理,这可比天塌地震还厉害啊。
听他口气,料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就放了心,说:不会是出去采野花中毒了吧?荒山野岭的,要看好自己的小鸡啊。
小万哈哈笑了:经理料事如神,还真是小鸡的事,他妈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工地上所有人小鸡都出毛病了。
俺大惊:不会吧,中毒也会这么齐?你们往源头上找找,看毛病出在哪里。
小万笑着说:不是中毒也差不多,大伙一个不拉,蛋皮都烂了,内裤都脱不下来,不动痒得钻心,一动疼得要命,活没法干了。
原来如此,俺问:你们请的民工怎么样,烂了没有?
小万说:民工照常干活,应该没烂。
俺说:小万你是木脑子啊,大家同一个天同一个地,只怕你们条件比民工还好点,人家没烂,找来请教一下不就得了。
小万又笑了:不瞒你说,请教过了,简单,把山上的野草弄来熬了,洗洗就见轻。
俺觉得奇怪:那就继续洗,洗好为止,小鸡一人只有一个,可得看好了。
小万嘿嘿笑,说:我跟您直说吧,我的意思是,马上国庆了,能不能让兄弟们回去修整几天?整天在这山林里边,野人一样,兄弟们快憋疯了。
俺断然拒绝:小万你可不能开玩笑,这个工程是人家省里的献礼工程,重点项目,要是不能按期完工,老张不把你蛋割了才怪。
想想心里不忍,又说:小万你安抚一下兄弟们,再坚持一阵,国庆的事,容俺想想办法,有好消息,俺马上给你电话。
小万说了声靠,挂了电话。
以前俺当小兵的时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在工地上,市区的项目还好,但多数时候都是在郊区甚至野外,个中甘苦,俺心知肚明。那时候天天骂头头,自己当了头头,才知道头头也难。头头再牛,也管不好工地上小鸡鸡的事。
正沉吟着,门给重重推了一下,然后邦邦邦开始敲,俺吼了一嗓子:敲个鸟啊,那门是公家的,敲坏了算谁的?
过去开了门,正准备训斥来人两句,却是老谢,责问道:上班时间关着门,敲都敲不开,干什么呢?
俺赶紧把老谢让进来,说:小万在云南来电话。……如此这般,把小万那边的情况向老谢汇报一遍。
老谢哈哈笑了:这个我知道,云南那边天气潮湿,出汗多,时间长了,当然会烂蛋皮的,不要紧,山上找一种野草,熬水洗了,隔天就见好。
俺十分诧异:谢书记,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老谢说:我当兵时部队就驻防云南,怎么会不知道?他们这根本不算什么,自卫反击战蹲猫耳洞,战士们百分之百有这毛病,连衣服都穿不了。
俺坏笑着问:谢书记,那当年你怎么样,烂得重不重?
老谢却不生气:天天风纪严整,训练完一身湿透,哪有不烂的道理。唉,那地方苦啊,小谢就出生在那里。当时我想,我们也就算了,让孩子一辈子呆着这里,不是办法啊,好在后来转业了。
俺顺着老谢的话头说:小万他们都叫苦连天了,想国庆回来修整几天。
老谢说:你怎么想?
俺忽然灵机一动,说:让他们撤回来,可能够呛,他们回来了,其他工地上怎么办?现在项目进度都吃紧,耽误不起啊。不过我倒有个小小的建议……
老谢见俺停下不说,催促道:什么建议?讲。
俺接着说:这些天你不是一直带着排练节目嘛,俺听别人讲,节目真精彩,看了一遍还想看二遍,今天看了明天还想看……
老谢打断俺:你这是拍我的马屁还是损我呢?有什么建议赶紧讲,别前三皇后五帝地没完。
俺赶紧转入正题:是这样,工地上人回不来,但咱们可以去慰问呐,以前慰问,都是领导带点物质鼓励去,仨瓜俩枣的,大家都提不起兴趣,干脆这次把老A他们挑一部分,分赴各个工地,咱也搞个心连心活动,给大家来点精神鼓舞,效果一定好,也不枉你们辛辛苦苦排练这么多天。
老谢兴奋地一拍大腿:好,你这建议好,排练这么久,就是国庆演一场,也太可惜,国庆演出以后,我就带他们出去。
两个人点上烟,兴高采烈聊了一会排练的事,老谢说:节目基本定型了,现场调度交给老A管,我当甩手掌柜,我看老A这个丫头,搞这个很在行嘞,是个人才。
俺想:人才不人才,这次一准让你烂蛋皮。又一想,老A她没有蛋皮可烂啊,那就随便烂什么吧。
聊了一会,话题转到小谢身上,老谢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小谢转正了。
俺说:是吗?没听说啊。
老谢说:人事部刚办完手续,还没公布,本来想安排她到财务部,她自己说不去,宁愿继续在仓库,我看在仓库好,这姑娘有主见。
俺问:是不是你到总公司做了工作?要不张总怎么会转变态度,这事当初不都坏在他手上嘛。
老谢摇摇头:我做什么工作?要做工作也不会等到现在,人事部说是老张的指示,我还奇怪呢,他什么时候学会不跟我作对了?
俺顺势说:俺估计,应该跟庄贲的事有关,会不会张总做个初一,帮小谢办了转正,让你做个十五,放过庄贲一马?
老谢黑了脸说:这事是能拿来交换的?什么初一十五的,我早跟你说过,庄贲肯定有事,早晚他要害了自己,不过我差不多退下来了,不想搅进这潭浑水,前一阵庄贲逼着邝小兰离婚,我还是起意要处理他的,现在这事他打了退堂鼓,我也还是老章程,只要老张那里安抚得住老A,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唉,说起来这事,我不该这么糊涂放过的啊,就是现在的心性,跟过去比变了,不想揽这么多事了。
俺看老谢高高大大一条汉子,说起这事就脸色灰暗,知道他是眼里揉不得砂子的人,他看庄贲就象猎人见了豺狼,但是这个猎人老了,不想为一场猎杀搅得全村狼烟四起了。
俺也叹口气:自作孽不可活,庄贲终归不会有好下场,早晚会有人收拾他的。
老谢仰天一笑,说:最近公司太乱了,我这一段排练节目,也是借故躲出去,把前前后后的事理清楚,今天我就去找老张,国庆前开个党委会,把这些事情弄个眉目出来。
说完,老谢起身要走,又停下脚步道:那天在小礼堂批你,不要记我老头子的仇啊,你也不年轻了,别整天嘻嘻哈哈的,该有点正经样子了。
在门口望着老谢远去的背影,心中慨叹,这老家活,本来以为他沉迷于笙歌竹簧,无心理事,哪知道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吕端大事不糊涂啊。姜毕竟是老的辣,人毕竟是老的诈。
又想到庄贲,这些天必定是惶惶不安,象被放到鏊子上的面饼,烙生烙熟都在人家手上了。听说他不畏酷暑,到下属项目工地巡视去了,俺看他这是在家坐不住窝,急火攻心,出外排遣去也。
想到这里,拿起电话拨通了庄贲的手机。听到俺的声音,庄贲似乎很意外,确实,以前俺们水深火热的,平时见面都懒得打招呼,更不要说打电话了。
庄贲说:是你老弟啊,有何贵干?
俺说:你在什么地方?
庄贲说:我在海口,到工地上转转。
俺说:老庄你这不对啊,张总说了,让咱们两个有事多商量,你跑工地上转转,说不定游山玩水去了,还落个亲力亲为的好名声,俺在家拼命傻干,人家还以为俺偷懒,——你出去总要说一声嘛,咱们也好协调行动,是不是?
庄贲满口称是:老弟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以后有事咱们多商量。工地上没什么事,我这两天就回去,咱们回头细聊。
收线。听庄贲伏低作小的口气,张总应该没给他什么过硬的许诺,他的事还悬着,否则他早就牛起来了。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嘛。
最近跟庄贲打交道多了,深觉此人虽然不招俺待见,但是做事时机分寸拿捏得非常到位该牛的时候绝不少牛一分,该装孙子的时候绝不少装一分,这一点俺不得不佩服。在庄贲的字典里,利益是核心的,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俺们这号人,既不能超脱名利,偏偏又自高自大,对人作青白眼,对脾气的就青眼有加,不对脾气的就横施白眼,把利益远远放到一边。等到吃了亏倒了霉,又后悔不迭,总以为是自己处置不当遇人不淑,其实压根从指导思想上就是错误的,南辕北辙,其结果不问可知。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庄贲就是俺学习的榜样。
为什么俺非要把自己打扮成圣人?为什么俺非要在道德上胜人一筹?为什么俺非要和老谢他们搭在一辆车上?为什么俺不能向现实低头做一个弄潮儿?
俺急迫地觉得,该认真考虑一下这些问题了,就算不和庄贲他们同流合污,为什么不能试着找找左右逢源火中取栗的感觉?如果说以前,俺还不具备这个条件的话,现在俺也算开山立柜了,该试试了。
下班前给小万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耐心等待,不久就有好消息。小万问能不能先透露一下,俺说你们就请好吧,绝对不让你们失望就是。
下班了,俺在公司大楼前的树荫下抽烟,三三两两的人走过,去停车场开公车私车回家的,到单车棚取摩托车、单车的,匆匆赶往公交车站的,还有步行回公司宿舍区的各色不等。不时有人打个招呼,俺也热情而恍惚地回应。
终于,张总下来了,俺迎上去两步,说:张总,下班了?
知道是废话,可是废话也要说。张总说的还不一样是废话:嗯,下班了。
俺走到他跟前说:下午给庄经理打了电话,才知道他跑工地去了,这家伙,出去也不通知俺一下,早知道他出去,俺也一起去,看看他们的项目,学点经验也好。
张总脸上带出了笑意:你们多沟通,互相学习,会有好处的。
顿了一下,张总想说什么又打住了:没事我先走了,好好干,有问题只管找我。
又抽了一支烟,小谢才从仓库那边走过来,脸色绯红。
俺拦住她:站住,跟俺吃饭去。
小谢说:我跟妈说了,要回去吃饭的,你又不早说。
俺拉住她手说:女大不由娘,少罗索,跟俺走,不听话俺可要亲你了。
小谢无奈地说:你松手,别让人看见,我跟你去还不行。
九月二十九号晚,公司小礼堂,准备得旷日持久、劳民伤财的国庆文艺晚会拉开了帷幕。公司全体领导及部分离退休老同志在前排就座。虽然这种扯淡晚会没什么吸引人的,但是一来公司大部分美女都会登台亮相,二来有现场抽奖活动,所以能容纳二百多人的小礼堂还是座无虚席。
张总首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这热情只体现他身上,下边的听众却一心盼着他赶紧讲完,好让美女们粉墨登场。接着老谢简短地扯了几句淡,随即宣布晚会正式开始,下面请欣赏集体舞《十月之歌》。其实这几句本该是主持人讲的,但是老A第一个节目要领舞,只好这样让老谢客串一下,弄得下面大吃一惊,以为脸黑皮皱的老谢要当主持人了。其实老谢早就提出过这样不行,提议设两个主持人,轮流上台主持。另外一个主持人不用说就是于大波了,但是老A生怕于大波抢了她的风头,宁肯这样不伦不类地无主持开场,也坚决拒绝于大波参与。
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锣鼓声,老A带领一群姑娘小伙旋风般冲上舞台。老A身着红纱舞衣,展臂踢腿之间,白生生的皮肉大面积地冲击着观众的视野。其他人不分男女,众星捧月般簇拥、陪衬着老A,他们的服装,却是汉服风格的棉布宽袍,除了手脸,真是一点肉也露不出来。看来老A确实动了心思,在裸露问题上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老A甚是了得,劈叉下腰旋转腾越,犹如一只肥硕的火烈鸟,舞得满目肉色,一台春光。
一曲舞罢,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说实话,比刚才张总讲话完毕时的掌声大了十倍都不止。转脸一看,李秃子在旁边兀自嘴角挂着哈喇子,呆呆地连鼓掌都忘了。俺一捅他胳膊,说:老李,鼓掌吧,别瞎想了。李秃子哦哦两声,这才开始鼓掌。
第二个节目是相声,没有人报幕,一胖一瘦两个画着红脸蛋的小伙子自动上台,一捧一逗地说起来。李秃子吧嗒着嘴喃喃自语:骚啊,真他妈骚。
俺扭头问:老李,你啥时感染上同性恋了?
李秃子狠狠回击:呸,你才同性恋呐!
俺不屑地说:就上边这一个大胖子一个小瘦猴,你都好意思说骚,你说你是不是同性恋?
李秃子说:我是说老A骚,哪是说他们。
俺说:老A都下去半天了,你还惦记着呢,警告你啊,老A可是庄贲的宝贝,你敢乱来,庄贲跟你玩命的。
李秃子呵呵一笑:我哪有那胆子,你还敢摸人家胸脯,我最多明天跟郑君要张照片看看,过过干瘾。
俺有点急了,骂了一句李秃子,咒他的头发早日掉光,然后到外面抽烟了。
郑君在台口下一直忙着照相,不停地换着角度,闪光灯啪啪地闪。相声又臭又长,下面观众早乱哄哄地开起小会,剩下台上那俩哥们傻呵呵地自己逗自己笑。
在小礼堂门外抽了支烟,也不想再进去看了,晃晃悠悠转到了后台。一大群人手忙脚乱地,化妆的也有,对词的也有,打闹说笑的也有。俺看跟他们搭不上话,继续往里走,看到老A已经换了主持人的礼服,正坐在上场门候场。
俺踅摸过去,在老A旁边拉张凳子坐下,幽幽地说:A,今天你真美,美得让俺心痛,美得让观众起哄,美得外面青蛙蛤蟆憋不住乱蹦。
老A拿话筒指指台上:你要说相声,到台上去说。
俺把手臂搭到老A的椅背上,虚虚地成环抱之势,说:今天俺不说相声,跟你说点正经的。
老A面无表情:有什么正经的,你说。
俺斜眼从侧面偷看过去,老A的双峰赫然在目,似乎能看出它们随着心脏的跳动微微颤抖。俺赶紧收回目光道:老A,你说咱俩过去也挺好的同事,现在怎么就尿不到一壶呢?为什么见面就要绷起脸吵架?你说为什么。
老A目光凌厉:为什么?你干吗不问问自己,过去你怎么对我,现在又怎么对我的?你跟我隔着心呢,你早不是过去那个老大哥了。你现在看我不顺眼吧?觉得我让你不舒服了吧?呵呵,你还来问我,你扪心自问一下好不好?
俺觉得必须说点什么,但是一时又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正犹豫间,那个冗长的相声说完了,老A起身上去报幕。
身长脖子望台下看,隐约可以看到张总和老谢等一众领导,老谢眉开眼笑,不停地跟张总介绍着什么;张总微微有点矜持,正襟危坐着,他跟老谢近距离相处时,还是不那么自然。
忽然觉得很无趣,多么热闹的场面,其实大家还是迷茫,或者迷茫而不自知,既不知为什么热闹,也不知道自己在热闹中扮演什么角色,就这么台上台下闹哄哄地热闹着。
俺要离开,俺不需要这热闹。但是离开前,俺必须做点什么。扫了一眼旁边的茶水柜,里面放着不少演出备用的零星杂物,俺选了一枚大头针出来,左手把针尖抵住老A椅子的下面,右手拿一只瓷杯作锤子,惊风密雨地一阵猛敲,看到针尖在椅子面上逐渐露头。
放好杯子,俺转身悄然离去。
走出去几步,看到老A已经报完幕走回来了,忽然想起老谢的话,按也不年轻了,跟这个问题女青年纠缠什么呀?你究竟想干什么?其实恶作剧耍弄她,跟献媚讨好她的人有什么区别,无非想给她留个印象,留下继续交往的茬口。难道说,俺对老A怀有什么意图不成?按弗洛伊德的说话,人很多时候自己也会骗自己的,俺有没有骗自己?鄙视、愤恨的表层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名堂?
俺无力回答自己的提问,只是紧走几步,腾地坐在老A先前坐的椅子上。
老A在旁边坐下,不解地问:怎么,我的椅子舒服一点?
俺认真地说:嗯,味道好极了。
很好,没有坐到大头针,鄙臀安然无恙。
俺没话找话地问老A:呆会还有你的节目吗?俺看观众对你的热情很高。
老A淡淡地说:还有一个独唱。
俺又问:唱什么?
老A还是不温不火:《花花世界》。
俺问:那还得换衣服吧?应该有劲舞的。
老A说:嗯。
俺说:你什么时候换衣服?俺占个位置先,参观一下。
老A鄙夷地说:给过你机会的,你不看,现在想看,没门了。
俺赶紧表白:俺买票,不用打折。
老A嘴上也不饶人:我给钱,你现在脱给我看,好吗?
俺拍拍肩膀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没多少肉,又黑,白赚你的钱不好意思。
老A还是忍不住笑了:你这个人呐……以后见我老实点,咱们还是好同事,干吗整天跟我阴阳怪气的?
俺长叹一声:唉,俺也不知道,走了,借把椅子出去坐。
说完,搬起椅子出去,悄悄扔到一个角落里。老A的屁股安然了,俺也松了一口气。
回到小礼堂,找到在李秃子,他怀疑地看着俺:这老半天不回来,干吗去了?
俺说:看天数星星不行啊?这节目也没毬意思,不如找人去打麻将。
李秃子一下子兴奋起来:你平时不是不打吗?今天想给我们发点过节费不成?唉,不过演出结束要去喝茶,两位领导都要出席,我脱不开身啊,——不是通知了吗,你也得去。
俺失望地靠在座位上:唉,老谢折腾人没够了,喝茶叫俺去干什么?老李,要不你给俺讲讲破反宫马的诀窍,闲着也是闲着。
李秃子得意地笑了:我干吗要跟你讲,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再说了,我看我这反宫马都快不灵了,你肯定找高人请教过。
俺实话实说:告诉你吧,俺也没找什么高人,十块钱买了一本书,随便看了几眼,你那反宫马就歇菜了。
李秃子自语:原来这样啊,怪不得。
好容易熬到演出结束。郑君抽了个一等奖,于大波二等,便是李秃子也有三等,俺还是例牌啥也没抽到。
演职人员还有俺这样的无关人员,全体拉到鸣泉居喝茶。俺瞅了一桌美女多的坐过去,还没搭讪几句,李秃子过来了:赶紧,张总说了,让你过去坐。
礼仪之邦就是规矩大,喝个茶聊个天也跟开会一样,一丝一毫不能乱了坐次。中层以上干部,基本属于演出无关人员的,坐主桌,老A他们这些主力,坐二桌,其他按重要程度不等,分坐了几桌。
说是喝茶,其实主要是喝啤酒,这倒对了俺的胃口。老张老谢带着公司领导班子挨桌敬酒,其实哪是敬酒,跟罚人家喝酒无异,轮到谁,能喝不能喝都得干了。
最后,张总庄严地宣布:第一,演出圆满成功,向演职人员表示祝贺和感谢;第二,为了认真抓好职工业余文艺活动,成立公司职工艺术团,老万团长,老A副团长;第三,为了提高凝聚力,鼓舞士气,从本次演出中抽调部分人员,组成两个个慰问团,分别由老谢、老万带队,深入工地巡回演出慰问,明天下午出发。
老谢作了补充,说张总本来是要亲自带队慰问的,因为国庆长假公司必须留人值班,所以就不参加了。然后就开始论证本次慰问活动的深远历史意义和重大现实意义。
俺偷眼瞅了一下临桌的老A,只见她脸上一片绝望,仿佛经霜的茄子。俺偷偷笑了,在老谢热情的讲话声中,咕咚干下一杯啤酒。
国庆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俺不做忤逆民心的事,在部门几个办公室串了一遭,围绕长假出游计划聊了一通大天,还应邀派了几个壮劳力给李秃子帮忙,他们要置办过节的福利,每到这种时候人手就紧张。
公司小会议室里,党委会正在进行中。别看张总平时牛哄哄的,一副舍我其谁的霸气,其实他每月主持的业务例会,只能在既定框架内决定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真正有点分量的事情,还得拿到老谢主持的党委会上研究。这是王法,张总再牛,胳膊也扭不过大腿。所以斗气归斗气,不和归不和,张总始终没有跟老谢翻过脸。
想起老谢说的话,要把最近的问题解决掉,俺就有点担心,怎么个解决法啊?连俺想一想头都大。
庄贲还在外边巡视,左右无事,趁他不在,探探他的老窝去。
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们部门的人也都在聊大天,见俺进来,诈唬着要俺请客,因为俺代理了嘛。俺说:诸位不要急,该谁请客,下午见分晓。
大伙面面相觑,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趁他们发蒙,俺赶紧撤退,进了老A那个业务室。老A不在,她的中班台寂寞着,怨妇一般凄凉。下午要出发慰问了,老A想必是在收拾行头。她跟老谢那一组,云贵川,还好没有藏。老万带另一组,新宁青,估计没有半个月回不来。
于大波正在和别人聊天,俺冲她使了个眼色,施施然出门而去。
回办公室刚坐定,于大波就跟了过来,也不用客气,俺问:放假准备干什么?
于大波愉快地笑了:回家,看爸爸妈妈去。
于大波家在海边的一个小城市,坐大巴几个小时就到,她父亲还是当地有点能量的人物,可贵的是于大波淳朴温婉,没有一点娇小姐的脾气。
俺问:那不管曲胖子了?你一走,他松了笼头,那可不得了啊。
于大波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我说要他跟我一起回去,他千不肯万不肯,我也没办法。
话没法再往下说了,怎么说都不对,疏不间亲呐。
于是转了话题,问:上次老A给你那个项目,现在什么结果。
于大波又笑了,这孩子就是这么单纯,高兴了就笑,烦恼了就哭,不害人,也不提防别人海。俺经常猜想,于大波眼中的世界,肯定要美丽一点,纯净一点。可是俺又想,她的世界多么容易受到伤害,就像那精美绝伦的沙雕,一点磕碰甚至一阵风,都会轻易终结它的完美。
于大波说:砖哥,跟你想的一样,图纸给总工打回头了,还把老A狠狠骂了一顿,她拿图纸来想骂我,我一看,真的过分嗳,居然署了她老A的名字。
俺笑着插话:砖哥俺虽然小人之心,可她老A能有什么君子之腹。
于大波接着说:后来她拿好话求我,说她一直没直接做什么项目,这样年底很难看的,就算我帮她一次,还是给她署名,她说到时候把钱给我,我倒不为这个,我觉得她说得挺可怜的,就答应她了。
俺心下暗自叹息,这个于大波,给老A求告几句心就软了,就忘记了老A逼自己接项目的时候是如何凶猛。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给她轻飘飘地华容道了。好人之所以吃亏,就在于不够坏人心狠手辣,有了狼牙棒也不会用,等到狼牙棒到了人家手上,只好拿天灵盖去挡。不过俺不忍带出责怪的意思,就老A那手段,俺都差点着了她的道,何况心眼实在的于大波。
俺说:不管怎么样,老A没想到你会将计就计,以后老A她再想欺负你,就要费点踌躇了。
于大波高兴地说:是啊,我还从来没见老A跟谁说过软话,从来都只有她凶神恶煞的时候,这次我也算开眼了,见到了琼瑶版的老A。
俺也笑着凑趣:她的版本还多着呢,神也是她,鬼也是她,就是人不是她。
于大波哈哈笑了一阵,说要回去收拾东西,下午的车回家。
心里隐隐有点不安,曲胖子按说也该去见见于大波的父母了,他该不是想当陈世美吧?虽然于大波并不是柔弱的秦香莲。
一上午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去了,其实参加工作这些年,何尝不是糊里糊涂很快过去了,回头想想,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感慨归感慨,午饭还是要吃的。在餐厅里,明显感觉到吃饭的人少了,一些要出去玩的已经出动。边吃边想,这七天俺该怎么打发?
正想得没头绪,手机来了短信:午饭后到我办公室来。发信人却是郑君。
郑君果然够朋友,看了短信,俺在心里笑了。
敲门,郑君从里面拉开一条门缝,俺挤进去,门随即关上。
按公司规定,副经理以上才有单间。郑君虽然只是一介科员,但因为党办军机重地,机密见不得人的材料甚多,所以也享受了单间的待遇。
俺笑眯眯地问:怎么着,会开完了?
郑君喘了口气,说:开完了,错过了饭点,好在早上的面包还没来得及吃,垫补了一下。
俺坐下,郑君雅洁,俺在他办公室从不抽烟,也算是表示对他的一种尊重。
郑君也坐下,说:是听我说呢,还是你自己看记录?
俺说:隔墙有耳,还是俺自己看吧。
郑君打开抽屉,取出一本厚厚的会议记录本,翻到地方,递了过来。
俺开始快速浏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今天上午的会还真是开得天花乱坠。
先是讨论俺早先提出的三项建议,听了调研组的汇报,张总定了调子,第一项包干费比例的事随后再议,其他差旅费、加班费同意,其他人均无异议,通过。
随后是庄贲被举报一事,老谢介绍了情况,说了个大概,没有涉及详细的举报内容,也没有提及举报人。随后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先是跟在老谢屁股后头的几个委员表态,强烈要求查清事实,严肃处理,决不可姑息纵容。他们对庄贲的积怨早就山高水长了,此时机会出现,如何肯放过,老大模棱两可发言已毕,自然以为该我辈赤膊上阵了,所以一个比一个慷慨激昂,大有不杀庄贲难谢天下的庄严宝相。
张总的阵营里却无人出来迎战,一则严查庄贲是天经地义之事,没有过硬的理由,谁也不敢硬唱反调,二则元帅老张还没有下令,作战意图不明,不可轻举妄动。
只见那张总渊停岳峙,等老谢的几个马仔翻来覆去说得口干舌燥无话可说了,才气度凝重地表态:庄贲的工作成绩,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在本职岗位上为公司作出了重大贡献,但是制度面前没有特殊人物,既然有人举报了,就应该认真查一查,确有问题的话,按规定处理,没有问题,要给人恢复名誉,同时要以此为契机,对公司过去几年的经营、财务情况进行认真的、全面的审查,发现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发现一个违纪分子,处理一个违纪分子,总之我建议,迅速组成调查组,开始全面工作。
张总此言一出,老谢这边的人马大吃一惊,顿时乱了阵脚,满以为张总要维护庄贲,更可以乘势追击,杀他个落花流水。哪知道张总不但赞成审查庄贲,更要大撒渔网,一个也不放过。如此大开杀戒,岂不把庄贲一个人的问题扩大成了一场运动?各人有各人的小九九,谁敢担保自己的裤裆一点尿水不沾?
一时,会议陷入了僵局,所有人都等着老谢的表态。
老谢却是另一番道理,他说:同志们,先抛开庄贲这个问题不谈,我请大家注意一下,目前我们公司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一方面,国企的垄断地位正在削弱,市场被不断蚕食,经营举步惟艰,一方面,飞速变化的市场形势要求我们迫切完成自身转变,包括运营机制、管理体制、经营理念,可以说,我们正处在一个逐步全面落后的时期,这是我们当前面临的最重大的问题,不要说发展,是生存问题!同时,当前也是我们努力摸索寻求发展的时期,作为我们这一代人,如果不能在我们手上,完成脱胎换骨的转变,找到顺应时代的发展道路,我们将全体成为悲剧人物,成为历史的罪人,那时,我们要审查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在座的全体!
看到这里,俺觉得自己似乎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白纸黑字的记录,确实是老谢说的。
老谢啊老谢,不管你说这番话的目的何在,俺承认俺看错了你,俺看低了你,俺有眼不识泰山啊。
老谢又说:改革、转变、求生、发展,这就是我们当前必须走的道路,这条路我们谁也不曾走过,不管是你我还是庄贲他们,我们不能以老眼光来看待新问题,不能死抱住过去的教条不放,既然是探索,要给人探索的空间,要包容人的无心之过。当然,我不是给庄贲开脱,更不是给他打包票,庄贲究竟有没有问题,有多大问题,我也是持怀疑态度的。但是,作为领导班子,我们要抓大方向,要顾全大局,能不能给下边一些主动发现问题改正错误的时间?能不能多做一些稳定大局的有益工作?揪住一个庄贲不放,我认为是舍本逐末的断视做法,是不利于我们工作大局的小家子气。
看到这里,俺突然发现老谢并不像俺一直认为的窝囊无能,他悄悄地蹲在山顶上,俺以为他是矮子,其实他比俺高出了很多海拔。俺看待庄贲,纯粹是出于简单的正邪观念、个人恩怨。老谢则是以兼济天下的胸怀,淡然俯视着这一切。
一时,俺也想得痴了,不知不觉点上一支烟,仔细回味起老谢的话。
郑君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俺的思绪,这小子,真不经呛。俺想找烟缸把烟摁灭,却到处找不到。郑君一遍咳嗽一遍说:别找了,咳咳,我这里根本,咳咳,就没有烟缸。
俺只好起身,把烟拿到饮水机的龙头下,放一点水浇熄,扔到垃圾筐里。郑君笑着说:抱歉砖哥,我对烟有点敏感。
俺说:该说抱歉的是俺,俺知道你这里抽不得,看得入迷了,不知不觉就抽起来。
郑君笑笑:你接着看,接着看。
于是重新埋头读起来。老谢在讲了一大通之后,终于亮明了自己的观点:我认为现在要做的不是去大张旗鼓地审查哪一个,而是要从根源上加强防范,加强制度建设,用严密的制度来防止问题的发生。关于具体的措施,咱们在随后的议题中再议。就庄贲这个问题,我的看法是,第一,侧面地,小范围地做一些调查了解工作,看庄贲究竟有没有问题,以不造成不良影响为原则,这个工作我想请张总亲自做;第二,以组织的名义,对庄贲进行一次诫勉谈话,不管举报内容是否属实,庄贲在一些方面确实很不严谨,对此群众是有看法的,必须加以提醒,我看我直接找他谈最好;第三,立即采取措施,组织、财务等多管齐下,从制度上加以改进,有则改支无则加勉嘛。
俺心里不由暗赞:好你个老谢,大智若愚举重若轻啊。按照俺以前的想法,庄贲这个事非常不好弄,就算老谢有心放他一马,奈何制度是有底线的,群众举报了你不查,只怕下一个被举报的就是自己。现在看来,俺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老谢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放过庄贲,但他没说不查,而且让张总去查,有没问题你说了算,你说了是要记录在案的,将来庄贲有了问题,你老张要负责任的。老谢轻轻一脚,就把球踢给了张总,还让他没办法踢回来,由不得俺不服。至于老谢说的组织、财务措施究竟是什么,俺也迫切地想知道。
既然老谢表了态,他的几个追随者自然惟他马首是瞻。张总那边的人本来就想力保庄贲,当然更是无话。只有张总和老谢又来回退让了几下,一个说不查了,一个说一定要查。最奇妙的是,从心底来说,张总是要保庄贲的,老谢恨不得活剥了庄贲,但是到了会上,张总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老谢却连声大喊刀下留人,心里想一套,会上说一套,问题就这么解决了。这个功夫俺一定要学会,俺暗暗鼓励自己。
这一招过罢,张总明显落了下风,他虽然达到了保住庄贲的目的,但并没有把问题彻底解决,老谢说了,庄贲有没有问题,他是持怀疑态度的,这就给庄贲留了根小尾巴,而且敲钉转角,要张总小范围地去查,查了以后总要有个结论吧?这等于让老张给庄贲担保了。后边老谢再提出什么条件,只要不是伤筋动骨的,张总恐怕只能如数答应。
果然,下一个议题是干部调整,老谢提出,从财务部调一名搞基建财务的副经理,去给庄贲当副手,郑君同时调去任副经理。老谢提议这两个都是自己信得过人,这明显是要掺沙子了,捆住庄贲的手脚,让他想干什么歪门邪道也干不成。
张总吭哧了几句,亮出了俺的请示,说:小砖那边也需要人啊,郑君是他点名要的,他新掌舵的年轻人,不把副手配强,显不出我们的支持力度,也不利于下一步工作开战,我看不如把这两个人都配给小砖,谢书记你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老谢略沉思一阵,说:我看郑君他们两个还是去庄贲那里为好,我跟你明说,庄贲这个人最近越来越放肆了,这样发展下去,真弄出点什么问题,老张你也跟着挨骂呀;至于小砖那边,我已经有考虑,我看老A就不错,调过去当个副经理蛮可以;还有,小砖代理时间也不短了,该有个说法了,就目前情况看,他当经理还是靠得住的。
仔细咂摸了一下老谢的调整方案,对他的敬仰之情又深了几分。一方面,派郑君他们两个限制住庄贲,一方面把老A提起来瓦解对方的阵线,同时也是给老A的举报一个说法,给你颗巧克力吃,闭嘴吧。关键是,这一切做得那么堂皇正大,合情合理,让张总他们没有一点理由拒绝。
再往下看,张总果然妥协了,不过他又端出一个李秃子,说老李老资格的副经理了,既然要动,不如一起动了算。张总半开玩笑地说:谢书记,也不能光提拔年轻人,要不然,老家伙们该骂你偏心了。
郑君看俺手指点到了那一部分,说:砖哥,谢谢你了,你还是知道我的心思,跟张总要我回业务部门啊。
俺说:谢什么,你要真到了俺那里,俺只能给个室主任你,还是老谢有气魄,直接副经理,只可惜俺这里就少了一员虎将。
郑君客气了一下,又说:有句话我没记上,张总还跟谢书记说,老谢,你这样弄有嫌疑的,怎么净提未婚男青年,不会是给小谢姑娘挑女婿吧?我当时还奇怪呢,怎么没见过谢书记有什么女儿?
俺含含糊糊说:啊,老谢是有个女儿,在仓库呢,你又不去领料,当然见不着。
忽然想棋一件事,问:郑君啊,今天这事牵涉到你,按理应该让你回避的啊。
郑君说:没错,我是应该回避才对,不过谢书记事先没通知,会上谢书记问张总,是不是让小郑回避一下,张总说回避什么,小郑是该提了,我看他这个可以定下来,没必要回避了。
俺心道:张总也够机灵啊,郑君人还没过去,他这儿先就拉起来了。
再往下扫了几眼,基本上是其它成员挨个表态拥护的话头,两个一把手意见一致了,就有什么想法,谁敢触这个霉头,在会上公开反对?
庄贲那里是张总分管的,老谢一个劲往里派干部,综合部是老谢分管的,干部提拔倒要张总提议。今天这会开的,净是乾坤大挪移的手法,初看让人看不懂,细想,确实那么合情合理。第三个议题上,张总显然又是完败,不过不伤筋骨,以小的代价换取了庄贲安然过关,尚属可以接受。总起来看,皆大欢喜,真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不喜欢的只有俺,俺不想和老A同一个部门,下一个,她会不会该举报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