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南方周末>>第1382期

公务车脱“官服”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刘斌 发自郑州 2010-08-11 22:13:18 来源:南方周末

在河南全省，过去坐O号车牌的各级官员，公务车都要变成普通自选号牌，与民众车辆一样。截至8月5日，郑州交警没收8辆违法公务车，部分官员受到停职检查处理。

一辆军车没挂车牌，正在严查公务车的洛阳交警责成司机立即纠正。 （CFP/图）

“被公认”的“特权车”

“交警明明知道是官员的车违章，他却装着看不见，你拿他怎么办？”

种种迹象表明，河南正掀起一场“特权车”终结风暴。

这场风暴的起始，是河南省自7月29日起在全省范围内取消豫O号牌，全部采用自编自选方式更换为民用号牌，转籍至各省辖市车辆管理所。今后，过去坐O号车牌的各级官员，他们的公务车都要到当地车管所选号、上牌，号码与普通民众车辆一样。

“O”号车牌原是上世纪80年代末，公安部规定的公安机关专段民用号牌，各省都有普遍使用。以河南为例，从1992年起至2007年，河南全省公安机关共对4389辆车核发了豫O牌照。

此前，因为号段特殊，这类车成了特权车的代名词，闯红灯、轧双黄线、单行道逆行……举凡有违规违法行驶的，似乎都少不了“O”车牌的身影。

从颜色上看，豫O牌照与普通牌照无异，都是蓝色，有区别的是使用人群固定：豫O牌照多用于司法机关车辆，党委、政府、人大、政协的一部分官员也有使用。

汽车牌照可分为三种，部队、武警及公检法司、安全等执法部门，都使用白牌；大一点的工程车辆使用黄牌；普通民用车辆则使用蓝色牌照。“豫O”车牌从颜色来说，属于普通的民用号牌，在过收费站的时候，也一样要交钱。

但由于公安部将其划为公安专用牌照，“各个地方也没有说什么是特殊车牌，只是实行一段后被大众公认为特殊牌照了”。河南省交警总队副总队长刘士彪说。

针对豫O车的交通违法行为，河南公安部门的打击从来没有间断。2006年底，河南省公安厅就掀起集中整顿行动，对违反规定悬挂豫O牌照的车辆，一律没收。2008年河南省公安厅公布的从严治警的六条规定中，也明确表示对豫O号牌车辆开展专项清查治理。

然而这些行动之后，特权车依然是顽疾。究其原因，还在于装备豫O车牌的相关部门有太多利益纠葛。“对于挂着豫O牌照的政府部门的车辆，交警也管，但就是缺乏有效的管制措施。”河南省公安厅交警总队秩序管理支队支队长何卫军对南方周末记者举例说，交警一看到豫O的车牌，“要么是自己人在用，要么是领导在用，他管理起来就不那么大胆”。

“当然也有大胆管理的，交警也敢查省领导的车，领导下来就表扬表扬他”。何卫军说，“其实高级领导的司机素质都很高，他们要注意形象、注意首长的安全”。

事实上，在取消特权号牌之前，河南省公安厅内部不是没有争论。一种意见是，不用取消只要严格管理号牌、对车辆驾驶员严格要求就行了，“特权车违章后跟其他社会车辆一样处罚”。

“不过有人提出质疑，交警明明知道是官员的车违章，他却装着看不见，你拿他怎么办？”一位接近河南省公安厅的内部人士透露。

推进力从何处来

经过权衡，后来决定干脆把所有过去的豫O牌号公务车都设置成自选号码，“这样一来，至少短时间内交警不可能记住”。

探究此轮河南整治特权车风暴的逻辑，与相关主政官员的强力推动密不可分。6月22日，去年底就任省委书记的卢展工会见香港商报总编辑陈锡添。提到对郑州的印象时，陈锡添客气地说：“来的路上有些堵，但说明郑州很繁华。”卢展工则直言不讳地说，“郑州道路拥堵已成为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7月6日，河南省副省长、省公安厅长秦玉海调研郑州道路交通管理状况，强调要加大对特权车辆的整治；14日，刚刚上任一天的郑州市委书记连维良，视察郑州市交通重点工程建设进展情况，当日郑州就发布整治交通违规公务车通知；15日，河南省军区牵头召开由数家驻军单位参加的郑州驻军警备联席会，部署郑州驻军支持“畅通郑州”活动的有关任务。

驻军警备联席会后，军方特意将会议情况给省委领导写了个要报，引起了书记和省长的注意。“后来整个省委领导层都觉得要进一步抓落实，别一提就完了。于是公安部门就加班加点，研究具体的落实方案。”一位郑州驻地的军方人士告诉本报记者。

在正式发布公告前，河南省公安厅研究的计划非常细致。有人提出来，说豫O牌号取消之后就再把另一些车段划出来供公车用。但公安厅长秦玉海不同意，“他说，过两天这个车段不又成了特权号段了吗？”

接近公安厅的人士透露，后来决定干脆把所有过去的豫O牌号公务车都设置成自选号码，“这样一来，至少短时间内交警不可能记住”。

河南省公安厅相关人士说，因为涉及诸多官员的座驾。“整治特权车要不是省委领导这么关注，公安厅自己搞就难度太大了。”

本报记者接触的河南当地官员普遍感觉，省委书记卢展工解决问题很务实，“他就盯住党政机关”。在接受香港一家媒体采访时他表示，党政机关要带头去做文明交通的典范，要给社会上的群众做表率。

卢展工也身体力行，在乘车出行时他要求不开道、不鸣警笛。本报记者采访的知情人说，在省委15楼办公的卢展工，有时会听到楼下有警报器鸣响，卢便问，“用得着装那么多警报器吗？”而在此次特权车整治行动中，非法安装警灯警报器也属于列入专项治理内容。

河南省交警总队副总队长刘士彪向本报记者透露，针对老百姓乘车、交通拥堵等问题，省委书记卢展工有过三次明确的指示，“这确实给我们提供了更大的动力和保障”。

至于中间换牌的费用，在河南省相关领导提议下全部免除，“虽说是整治特权车，但人家好好的上着你的车牌、交各种税，当然不能再交费了”。上述公安厅内部人士说，“省领导特意叮嘱，换牌的时候，水也要准备好。”

由于整治公务车涉及到政府部门、军队和武警三家，方案最后以省政府办公厅和省军区司令部的名义联合下发。“军人违章以后，交警没有权力直接处罚，但是交警会给部队抄告军车违章情况。”一位郑州驻军负责车辆管理的人士透露，这个抄告的处分是非常严厉的，“一次抄告必须要作检查，两次抄告就要处理他，三次抄告就不让他再开车了”。武警部队还买了酒精测试仪，常常在晚上九点十点时，突击对司机进行检查。

政府的“人民战争”

“假设你（因为自己的车辆违规）把公安厅的每人每年6000块钱的精神文明奖金搞丢了，恐怕有人会公开骂你了。”

河南显然已经决定下重手整治。截至8月5日，郑州交警没收8辆违法公务车辆，其中管城区区长助理龚广臣因其司机违章，不光被没收车辆，龚本人也受到停职检查处理。

为了加强力度，河南省政府牵头，成立由交警、省军区、省武警总队、监察厅、省文明办等部门组成的特权车辆治理领导小组，开展为期100天的特权车专项治理。

按照规定，河南省公务员所在单位，如果是国家级文明单位，每人每月会多发500块钱，省级、市级文明单位的奖金依次递减。“我们这次把交通违章的记录和创建文明单位挂起钩来，将来省文明办在创建活动中是要把这个作为考核指标的。”刘士彪说。按照方案规划，每次本单位车辆违规，如果严重的要酌情抄告到文明办备案，当月违规记录会在次月5日送达，若违规次数过多，甚至可能取消个人甚至整个单位所有人的文明奖。

比如对郑州管城区区长助理龚广臣司机违章的处理意见中，就已明确写明，取消龚个人的2010年度精神文明奖。

“这样一把手的压力会非常大，因为一旦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受损，会直接骂一把手。”上述接近公安厅的人士说，而那些违章的人压力更大，“假设你把公安厅的每人每年6000块钱的精神文明奖金搞丢了，恐怕有人会公开骂你了。”

除此之外，监察部门还要追究违章个人所在单位的领导责任。按照计划，8月中旬河南省政府牵头要搞一个联合查缉行动，但在之前留给各家单位自查时间，到8月10日为止。过了这个时段再检查，“发现问题肯定要处理”。

无论省直机关还是地市的O牌车，此前管理权都归属于河南省公安厅。“目前我们已经对所有豫O车牌的档案审核一遍，对于即将报废的车辆建议不用换发，符合条件的则让他们领回档案，回本地市上牌照。”

何卫军介绍说，如今地市自己的特殊号段，比如郑州的豫AAA——以前这个号段的000到999都不允许普通公众上牌照的——现在也都拿出来，所有人都可以上牌。

如何监督之困

“我们的方案是省政府办公厅和省军区司令部发的，可不是口头说说。”

与此前已经取消O牌特权车的湖南、浙江一样，河南特权车整治风暴，同样遭遇“如何监管”的问题。

此间部分舆论认为，以前一些公务车去娱乐场所等场合，会遮遮掩掩，用遮住车牌甚至更换车牌等方式，逃避公众监督。现在公务车换了普通车牌，虽然摒弃了“特权标志”，但却为公车私用、乱用开了方便之门。

此前河南省公安厅给跟省纠风办沟通的时候，纠风办就不无忧虑地说，以后活不好干了，“不知道哪个是公务车了，尤其是暗访，都一样的车。”上述公安厅人士说。

基于“监督”这一层面的考虑，一些地方曾在公务车上统一贴上“标签”，增加辨识度，像河北保定就在公务车前挡风玻璃的右上方，都贴上了“公务用车”标志。

不过河南省公安厅的人士说，取消特殊号牌有些时候的确有利于工作，像如今很多领导下基层都不愿太过张扬，还有安全部门、技术侦查部门进入学校、社区工作时，“挂这个牌相当于打个旗，容易暴露身份”。

而公布方案前，河南省公安厅对监督问题亦反复衡量，在论证之后，认为将公务车装上GPS定位系统甚为可行——有人说这样领导用车就不方便了，“其实装这个就是让你不方便”。何卫军对本报记者解释，“比如你说开车去南阳出差，但是一调出轨迹，发现你窜到武当山去玩了，调查清楚要处理人的”。

“要是你偷偷把车开回家了，调GPS一查看车在家属院停着，这个你恐怕也要说明情况。”“装了GPS系统后，它跟车号都是锁定的，出事故以后，他跑了也查得到。”何说。

负责路面交通的何卫军认为，未来也可以尝试在公务车牌上装上芯片，“要想监督，只需将能够收集信号的车开到指定地点，便可一目了然”。

当河南整治特权车牌10日之后，8月9日傍晚，在郑州市大学路与航海路交叉口执勤的交警陈大伟，一天下来没有见到一副豫O或者“豫AAA”车牌。而已轰轰烈烈开展的河南公务车整治风暴，也是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我们的方案是省政府办公厅和省军区司令部发的，可不是口头说说。”刘士彪说。

（实习生张丹彤、周楚、庞桐、曹静对本文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