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认识你自己ll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21:32:59



  你不能依赖任何人,事实上并没有向导,没有老师,也没有权威,只有靠你自己——你和他人,以及你和世界的关系——除此以外,一无所恃。

  多少世纪以来,人类就不断设法超越自己,超越物质世界的幸福,向往所谓的真理、上帝或实相那种无限的境界,或不受外境、思想及人类的堕落所影响的存在。

  人时常会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生命到底有没有任何意义?触目所及尽是残杀、暴乱、战争,连宗教、意识形态和国家都在不断分裂中。面对一片混乱的生命景象,人类不能不沮丧地扪心自问:我该怎么办?所谓的人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类到底有没有出路?

  遍寻不着那冠以千名的无名本体,只得另谋出路,培养自己对救主或某种理想的信念,而这份信念迟早也会酝酿成暴力。

  我们在所谓的“人生”这个永无安宁的战场上,根据自己成长的社会背景,不论是专制社会或所谓的自由社会,订下行为的规范。这些规范也许是印度教的,也许是基督教的,我们一概接受它们作为我们的传统。我们期待某些人告诉我们是非善恶的标准,然后恪守力遵,我们的言行思想因而变得机械呆板,时常不假思索便自动反应。这些现象在我们身上都是显而易见的。

  多少世纪以来,我们被我们的老师、尊长、书本和圣人用汤匙喂大。我们总是说:“请告诉我,那高原、深山及大地的背后是什么?”我们总是满足于他人的描绘,这表示我们其实是活在别人的言论中,活得既肤浅又空虚,因此我们充其量只是“二手货”人类。我们活在别人口中的世界,不是受制于自己的个性和倾向,便是受制于外在的情况和环境,因此我们只是环境的产物,我们不再新鲜,我们从没有为自己发现过什么东西,我们的心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原创的、清新的和明澈的。

  在宗教发展史上,我们不断听到宗教家的保证——只要举行某些仪式、诵念某些祷词或咒语、认同某些形式、压制欲念、控制思想、升华我们的热情、限制口腹之欲、疏导性欲等,身心饱受这些磨炼以后,就能在这渺小的生命之后,觅得某项至宝。这正是上百万宗教人士世世代代所行之道。有些人退隐于沙漠或山洞之中隐修,有些人托着钵一村一镇地乞食流浪,另外有些人则群居一处组成修道院,强迫自己的心智臣服于某种既定的模式。但是一颗受尽折磨而四分五裂的心,一个只想逃离一切干扰的心,它既舍弃了外在世界的一切,又被规范及服从磨得迟钝不堪,这颗心就算花再长的时间寻找,找到的也只是一个被自己扭曲之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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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焦虑不安、充满罪恶、恐惧及竞争的生存领域背后,如果我们还想探索究竟有没有其他的境界,就必须彻底改变方式。传统的方式是由外围向内包抄,通过时间、修炼和压离,逐渐才能开花结果,才能培育出内在的美及爱。然而事实上,这种方式反而使人变得更加狭隘、琐碎而低劣,就像剥春笋般一片一片往内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许明天,也许下辈子才能看到结果。等到这个人终于捣入核心,才发现那里空无一物,只因那颗心早已被磨得无能、迟钝而又麻痹了。

  既然如此,有没有其他的方法能够直接从核心爆发出来?

  这个世界一向习惯遵守传统的途径,我们不假思索地追随别人所担保的无忧无虑的精神生活。我们大多数人都反对暴君式的专制政体,内心却接受了别人的权威或专断,允许他们来扭曲我们的心智和生活,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因此,如果我们开始全盘拒绝,不是在思想上,而是在实际行动上拒绝所有的宗教权威,所有的礼法、仪轨和信条,我们立刻会发现自己陷入了孤立状态,与整个社会为敌,而不再是受人敬重的高尚人士了。人们只要一涉及面子问题,就不可能接近那无限的、不可臆测的实相了。

  你一旦开始主动否决那绝对错误的传统途径,你就上路了。如果你的否决只是被动的反应,你就陷入了另一种模式的陷阱中。如果你只是在思想上告诉自己:这种否决的说法不错,却不付诸行动,你也不会有任何进展。但是如果你否决它,是因为你智慧清明,身心自由而无惧,并且认清了它的愚蠢和不成熟,虽然如此,你仍然会面临内在和外在的困扰与不安,不过你毕竟跳出了“面子”的陷阱。人生的第一课就是不再追寻。只要一有追寻的念头,你就沦入了橱窗浏览的行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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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有没有上帝、真理或某种超越的存在(不论你如何称呼它)?这问题是无法从书本、神职人员、哲学家或救世主那儿寻得答案的。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东西可以为你解答这个问题,因此你必须先认识自己。由于完全不认识自己,人格才不成熟,所以认识自己便是智慧的开端。

  那么,你自己,这个身为人的你究竟是什么?我认为,“人”及“个人”两者是有差别的。“个人”只是局部的存在,他存在于某个国家,属于某种文化、社会及宗教。“人”却不是局部的,而是普世性的存在。一个人在广大的生命领域中,如果只把自己局限在某个小角落,他就和整体脱节了。因此,我们应该谨记在心,我们是在讨论整体而非局部,因为只有在整体之内,局部才能找到归属。相反,在局部之内,个人是找不到归属的。所谓的“个人”只不过是个受限、不幸而又饱经挫折的渺小生命,他对自己所信奉的神祗及传统已经心满意足;但是身为一个“人”,他关怀的却是整体人类的福祉、不幸和困惑。

  我们人类在百万年的历史里,一直都在贪婪、嫉妒、仇恨、焦虑和绝望中打转,虽然偶尔迸发出了一点欢乐和深情。我们是仇恨、恐惧及温柔的奇异混种,我们同时兼具了残暴及和平的特质。外表上,我们已经从牛车进步到喷气式飞机;在心理上,个人并未改变多少,而就是这群“个人”创造出了今日的社会结构。外在的社会结构,就是人际关系心理结构的成果,而个人则是整体人类的经验、知识和行为的总结。每一个人都是过去历史的库存,因此个人就是整体人类。人类的历史就写在我们身上。

  生活在这充满竞争的文化背景下,你总是活在权势、地位、名望、成就及其他种种的欲念之中,好好观察你的内心以及周遭的一切,观察你引以为傲的成就以及你称之为人生的整个范畴,在每一种形式的关系中都充满着斗争,不断滋长着仇恨、敌意、残暴和永无止境的战争。

  这种人生是我们都很熟悉的,因为不了解这巨大的生存竞争,我们自然会恐惧不安,于是就想尽办法逃避它。我们也害怕不可知的事物,害怕死亡,害怕吉凶难卜的未来。我们既怕已知的,也怕未知的,这就是我们的例行生活,里面没有出路。于是各种形式的哲学和神学应运而生,然而这一切充其量只不过是逃避现实的方法。

  战争、革命、改造、法律、意识形态都只能带来外在的改变,却丝毫不能改变人类和社会的本质。活在这恐怖丑陋的世界中,我们不能不问:这种建立在竞争、暴力及恐惧之上的社会,到底有没有转机?如果我们撇开理论,不谈理想,而只是实事求是地活着,让我们的心变得清新无邪,那么是否能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我想,作为人类的一员,不论生活在世上哪一个角落或属于哪一种文化,都必须为当前的世界情势负起完全的责任。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此共识,新世界才有诞生的可能。

  我们每一个人对于每一场战争都有责任,因为我们生活中的侵略性、我们的自私自利、我们的宗教信仰、偏见和理想,都促成了分裂。而且我们每天都在不断地助长社会的斗争、分歧、丑恶、残暴和贪婪,因此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混乱和不幸都有一份责任。除非我们能够明白这一点,就像明白自己正在挨饿和受苦一样,我们才会开始采取行动。

  要创造一个截然不同的社会,个人到底能做些什么?或者,你和我到底能做些什么?这是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我们究竟有没有可以效力的地方?我们能做什么?有人能为我们指出方向吗?确实有些人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就是那些所谓的宗教领袖们,大家都认定他们更了解这些问题,因此情愿被他们捏拿塑造成一个新的模子,结果却没有多大的改变,于是饱学之士又教给我们另一套方法,其效果也不彰。

  我们常听人说,所有的道路都通向真理,你走印度教的路,他走基督教的路,最后他们都会相遇于同一座门前。仔细观察一下,你就会发现这种说法显然是不合理的。其实真理根本是无路可循的,而它的美也就在于此,因为它是活生生的。一个死的东西才是有路可循的,因为它是静止不动的。但是如果你知道真理是活的,互动的,不驻留的,既不在佛寺、教堂里,也没有任何宗教、上师或哲人能领你到那儿去,那时你才会明白,这活生生的东西就是你的本来面目——你的愤怒、你的残忍、你的凶暴、绝望、痛苦和悲伤。能认清这些就是真理。只有学会如何去观察生活中的这些真相,你才可能了解真理。你是无法透过空想、文字障、期望或恐惧而得到它的。

  因此,你不能依赖任何人,事实上并没有向导,没有老师,也没有权威,只有靠你自己——你和他人,以及你和世界的关系——除此以外,一无所恃。你一旦了解了这个真相,很可能产生两种后果,一是因绝望而生出玩世不恭的犬儒心态,二是从面对现实中认清:没有任何人,而只有你才能为这个世界、为自己、为自己的想法、感觉、行为负起全责,然后所有的自怜才会消失。通常我们总是怪罪别人,这其实只是另一种自怜的形式罢了。

  那么,在没有任何外界的影响、没有信念,也没有被惩罚的恐惧之下,我们能不能从自己的本质和内心里产生突变?我们可能改变我们的残暴、好强、焦躁、恐惧、贪婪、嫉妒以及构成今日社会的所有劣根性吗?

  我应该在此先声明清楚,我并不是在陈述哲学或神学的观念,所有的观念对我而言,都是极其愚蠢的。人生哲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观察日常生活中确实在发生的事,不论是内在的或外在的。如果你仔细观察和检查眼前所发生的种种,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建立在理念上的,而理念并不能涵盖整个存在的领域,眼前只是其中的一个局部罢了,不论我们如何灵巧地把它们凑合在一块儿,不论多么古老、多么传统,它们仍然是存在的一小部分,而我们必须面对的却是生活的整个领域。如果我们再仔细观察,我们就会开始明白,其实过程并没有内外之分,只有一个过程,那就是整体性的发展过程。内心的活动表现于外,而外在的反应又源自内心。对我而言,能有这种观察力,就已经绰绰有余了。如果我们懂得如何观察,所有的事都能一目了然,而观察并不需要哲学或上师的指导,你只要看就对了。

  你能看得出这整个情况吗?不是嘴上说说罢了,而是真正地看到。你能顺其自然地改变自己吗?这才是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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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能否彻底从精神上改变自己?

  我不知道你对这种说法会作何反应?也许你会说:“我并不想要改变!”许多人确无此意,尤其是那些在社会地位及经济上相当安稳的人,或是坚持某些教条,已经接受自己的现状,只准备做些小小修正的人,因此上述这番话并非针对他们而说的。也许你会委婉地推辞说:“那太难了,对我可能不适用。”那么你已经画地自限了,你不再追根究底,我们这番谈话便可到此结束。也许你们中间有另一群人会说:“我已经知道我的内心需要一番彻底的改变,但是我该怎么办?请你为我指出一条路。”如果你这么说,这表示你所关心的并非“改变”这件事,你并不想彻底革新,你只想寻找一种能带来改变的方法或制度罢了。

  如果我真的愚蠢到给你一套制度,而你也愚蠢到全盘接受的地步,那么你就仍然在模仿、顺从与接受,在自己的内心树立另一个权威。这个权威和你之间又会再发生冲突,因为你觉得必须按照权威所说的去做种种事情,却又感到力不从心,你自己独特的个性、气质及内在的压力,不断与你认为应该服从的那套理论互相冲突,因而产生了矛盾。于是你陷入了两面的生活,一面是制度告诉你该做的事,另一面则是你每日的实际生活。其实,你之为你才是真实的,而不是那意识形态,但是你如果向它臣服了,你就不得不压抑自己。如果你老是按照他人的标准来认识自己,你就永远停留在做“二手货”的人类。

  “我愿意改变,告诉我该怎么做?”这话听起来非常热忱认真,其实不然。事实上,他正在期待一个可靠的权威为自己带来内在的秩序。但是外在的权威真能带给人内在的秩序吗?实际上,从外在强制下得到的秩序,反而助长了内在的不安。这个事实并不难理解,但是你能否把它应用在生活上,使你的心不再投射任何权威,不论这个权威是书籍、老师、丈夫、妻子、父母、朋友或社团。我们一直都在某种假定的模式下运作,而这个模式就变成了意识形态和权威。如果你能识破“我该怎么做”这个问题背后想建立的一个新的权威,你就彻底结束了你与权威之间的瓜葛。

  让我再讲得明白一点。假设我已经从生命的深处看到了改变的必要,而且也不能再依赖任何传统的途径,因为传统使人懒散、被动和臣服,我又不可能找人来帮我改变,即使是老师、上帝、信仰、理念等外来的压力或影响都无能为力,那么,接下来呢?

  首先,你能不能拒绝所有的权威?如果你能办得到,就表示你已经不再恐惧。然后又会如何呢?如果你拒绝那些已经在你心中存在好几个世代的传统谬误,如果你抛弃所有的包袱,然后会怎么样?你自然会感到有更多的能量释放出来,你会发现自己有更多的能力、动力和更大的热情及活力。如果你没有这些感觉,那表示你还没有扔掉那些包袱,还没有丢掉那死气沉沉的权威。

  你一旦将其抛诸脑后而重获生命力,就不会再有任何恐惧了。你既不怕犯错,也无惧于是是非非,这份活力的本身,岂不是最大的突变?我们如果想见到真相就必须具有无穷的生命力,但是内心的恐惧却把这股活力消耗了。如果我们能将各种形式的恐惧抛诸脑后而重获生命力,那么这股力量的本身就能带来内在的突变,你甚至根本不必再费任何力气了。

  因此你只有靠自己了,真正有意革新的人必定会面临此种情境。当你不再向任何人、物求助时,你就有了主动发现的自由。何处有自由,何处就有活力。在真正的自由中,是不可能产生错误的。自由和反叛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在自由之中,没有所谓的对或错。如果你真的自由了,你的行动就是由存在的核心出发的,因此无忧无惧;只有无惧,才能勇敢地爱;有爱就能随心所欲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认识自己,但不是根据我或其他分析家、哲学家的观点。如果我们还是根据别人的标准来认识自己,那么所认识的就只是“他们”,而不是“我们”,因此我们应该认识的就是自己的真相。

  认清了我们无法依赖外在权威来改造自己的心理结构之后,我们还得面临更大的考验,那就是我们必须摒弃自己内心的权威,那些由自己的经验所累积的意见、知识、观念及理想。昨天的经验教你一些事情,所教的就成了新的权威;昨天才建立的权威和流传千年的传统是同样具有破坏性的。要了解我们自己,不需要任何昨日的成千年以前的权威,因为我们是活生生的生命,是永远在变动、流动而永不止息的。如果我们透过昨天已死的经验来看自己,我们就看不见那活生生的进展,以及那些活动的美和本质了。

  只有死于昨日种种,才能使你从内在及外在的所有权威中解脱,你的心才能时时年轻、新鲜、天真无邪、充满热情活力。只有处在这种心境中,人才能观察和学习。要达到这种境界,你需要极大的觉察力,需要对自己内心活动的觉察力。你只是觉察不去纠正,也不指示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因为你一纠正它,便树立了另一个权威及督察。

  现在让我们一起来检视自己,这并不意味当你阅读时有一个人在旁边解说,也不是要你同意或不同意他的解说,而是要一起进入心灵最隐秘的一角去探索。要进行这项旅行,最好轻装上路,千万别携带我们搜集了两千多年的家当——那些观点、偏见、结论等的包袱。请忘却你对自己的认识,也放下你对自己的看法,我们要好似一无所知地开始。

  昨夜还是暴雨倾盆,此刻已经雨过天晴了。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让我们迎接它,把它视为仅有的一天。让我们摆脱昨日的记忆,步上新的旅程,开始真的去认识自己。 

  如果我们能时时刻刻都在学习,从观察、聆听、注视和行动中学习,那么你会发现,学习是不断进展的,永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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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认为认识自己是很重要的事,理由是因为我或某人如此告诉你,那么我们之间的沟通就到此结束了。如果我们彼此都同意——彻底认识自己是生死攸关的事,那么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截然不同了。然后我们就能喜悦地、谨慎而明智地一块儿从事生命的探索。

  我不要求你对我有信心,也不会自命权威,更无意传授给你任何通往实相的新哲学、新理念或新途径。除了面对真相之外,没有任何通往实相的路。所有的权威,尤其是思想及领悟方面的权威,可能是最具毁灭性、最邪恶的。领导者会糟蹋了追随者,追随者也会毁了领导者。你必须成为自己的导师和自己的徒弟。凡是人们视为必然而重要的事,你都该提出质疑。

  如果你不打算跟随任何导师,你会感到孤单,那么就让自己孤单吧!你为什么害怕孤单呢?只因为你必须面对自己的真相,而你会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空虚、迟钝、愚蠢、丑陋、内疚和焦虑不安,一个微不足道的“二手货”。就面对这个真相吧!注视着它,不要逃避!你一想逃避,恐惧就趁虚而入了。

  自我探索并不是将自我从世界中孤立出来的病态表现,世上所有的人都和我们一样陷在类似的日常问题中,因此探索自我丝毫不会使我们变得神经质,因为个人与人类本来就是同一回事,我按照自我的模式创造了这个世界,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因此,不要让自己迷失在这局部及整体的争论中。

  我必须觉察自我的整个领域,它就是个人及社会的意识,只有当这颗心凌驾于个人及社会的集体意识之上,我才能成为自我的不灭明光。

  然而,我们要从何处开始认识自己?譬如我现在坐在这里,我该如何认识自己、观察自己,看看自己的内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事实上,生活完全是由关系构成的,我只能在关系的网络中观察自己,坐在一个角落里冥想是无济于事的。我无法独自生存,我只能活在与外在人、事及概念的关系之中,因此观察我与外在人、事及内心种种活动的关系,我才开始认识自己。除此之外,任何形式的了解,都只是抽象思考罢了。“我”并不是一个抽象的存在,“我”无法透过抽象思考来认识自己,“我”必须在我的具体存在中,认出我之为我,而非理想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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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并不是智性活动。汲取认识自己的知识和认识自己是两回事,因为你所累积的有关自己的知识,都是基于过去的往事,而沉溺于往事的心时常是失意与哀伤的。认识自己和学习语言或科技完全不同,后者必须累积知识,记住一切,因为你不可能凡事从头证明起;然而,从心理层面来认识自己,所面对的却是目前的你,知识则属于过去。但是我们大多数人都活在过去,而且对于活在过去已经感到满足了,知识对我们才变得那么重要,我们也因此而崇拜那些博学、聪慧、精明的人。如果我们能时时刻刻都在学习,从观察、聆听、注视和行动中学习,那么你会发现,学习是不断进展的,永无过去。

  如果你说你要慢慢地学习认识自己,一点一滴地累积,这表示你并不在认识目前的你,你只是在累积有关自己的知识罢了。学习的本身需要一颗极其敏锐的心,如果你任凭过去的观念驾驭现在,你就根本敏锐不起来,你的心智也不可能迅捷、柔软、机警。我们大多数人连身体都不够敏感,我们饮食过量,我们不注意营养的均衡,我们烟酒无忌,因此身体变得粗糙而迟钝,我们这个有机体的注意力也减弱了。如果这个有机体的本身都如此迟钝沉重,心智怎能保持敏感清澈?也许我们对那些和自己有关的事很敏感,但是要对生命涉及的一切都完全敏感,就不能把这个有机体和它的精神层面分开,因为那是整体性的活动。

  要了解一样东西,你就必须活在其中,你必须观察它,认识它的所有内涵、本质、结构以及它的活动。你曾经试过与自己相处吗?如果已经试过,你就会发现你并不是静止的,而是活生生的存在,要想跟这么鲜活的生命相处,你的心智也必须鲜活起来。禁锢于自己的看法、判断及价值观念的心,是无法鲜活起来的。

  你必须具备自由的心智,才能观察自己的心和整个生命的活动,你的心必须中立于所有的赞成与不赞成以及所有的论点之外,只是纯然想要了解真相。这实在是很难做到的事,因为我们大多数的人都不懂得如何去看、去听自己的生命,就如同我们不懂得欣赏小河的美,也不懂得聆听树间习习的薰风一样。

  我们一开始怪罪或批判他人,就表示我们无法看清真相了。如果我们的心老是唠叨不休,我们也看不见真相了,所见到的只是内心投射出来的影像罢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想像的或理想的自我,就是那个自我形象彻底蒙蔽了我们的真面目。

  世上最难的事之一,就是单纯地去看一件事。我们的心智太过于复杂,早已失去了单纯的特质。我所指的并不是圣人所教化的那种节衣缩食,譬如腰间只围一块布,或为了打破记录而断食的那一类不成熟的无聊举动。我所指的是那种毫无恐惧、直截了当地看一件事的单纯。我们要毫不扭曲地看自己的真相,我们说谎时,就承认自己在说谎,既不掩饰,也不逃避。

  同时,我们还需要相当程度的谦卑才能认识自己。如果你一开始就说“我已经了解我自己了”,你的自我学习便到此为止;或者你说“我不过是一堆记忆、观念、经验及传统的组合,还有什么好学的”,这表明你仍然是在停止认识自己。只要你一有完成的心,便失去了那份纯朴及谦卑的气质。你一旦下了结论或用知识来评断,你就已经盖棺定论了,因为你正在以老旧的历史来诠释每件活生生的事物。如果你没有立足点,不坚持某种定论,也没有想要完成什么的心,你才能拥有去看、去完成的自由。以自由的心去看,一切都是新的。一个过于自信的人,已经和死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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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心智由出生到死亡,一直在不断地接受某种文化的定型,然后形成一个狭隘的自我。多少世纪以来,我们一直受到国籍、阶级、类型、传统、宗教、语言、教育、文化、艺术、风俗习惯及各种政治宣传、经济压力、所吃的食物、所处的气候、家庭、朋友、经验等种种事物的影响,因此我们对每一种困境的反应都已经受到限制了,那么我们到底要如何才能自由地观察和学习呢?

  你注意到自己的局限了吗?这是你应该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而不是急着问要如何从局限中解脱出来。如果你怀着“我必须解脱”之心,你也许永远都无法解脱,因为你可能又陷入另一种形式的限制。因此,你注意到自己的局限了吗?你知不知道,即使你望着一棵树说:“这是橡树”、“那是菩提树”,这些植物学的常识已经夹在你和大树之间,而限制你真正地看到它。你想接近一棵树,必须用手去触摸它,因为文字并不能帮你触摸到它。

  你如何才能知道自己正在受限制?什么东西能告诉你?什么东西能告诉你“你饿了”?(不是推测,而是真的饿了。)同理,你如何才能发现自己真的被限制住了?难道不是从你对问题及挑战的反应看出来的吗?你是在自己的局限下,对每一个外来的挑战产生反应的,如果你的限制不当,所做的反应也会不当。

  当你逐渐觉察到它的存在时,这些种族、宗教及文化的限制,是否会带给你一种禁锢之感?让我们试取一种限制为例,譬如国家,严肃地、彻底地审视它,看看你的反应是喜乐还是一种反感?如果是一种反感,你想不想突破这所有的限制?如果你对这些限制十分满意,你自然不会有所行动;但如果你对它并不满意,你就会发现你的每一个行为都受到它的影响,因此你就永远和死人一起活在过去的阴影中。

  只有当你生活中的快乐中断了,或是想要逃避痛苦时,你才会亲眼看到自己的局限。如果你们夫妻恩爱,你们有一个很漂亮的家,有乖巧的孩子和充裕的财产,身边的一切尽是快乐圆满,你就丝毫不会觉察到自己的限制。然而一旦起了波澜,你的妻子开始注意别的男人,你损失了财产或受到战争、痛苦、焦虑的威胁,那时你就会发现你的有限,你一旦开始和外在的干扰抗争或护卫自己免于内忧外患,你才知道自己是受限制的。我们大部分人不论在外表上或在内心深处,几乎随时随地都处在被干扰的状态,这种波动不安就暗示着自己的局限。如同家里的宠物一样,你爱抚它,它的反应就十分友善;一旦遭到敌对,它凶残的本性就暴露了出来。

  我们随时都被外在的生活、政治、经济所干扰,也随时都处在内心的恐惧、残暴和哀伤中,看到这些情况,我们才明白自己的局限有多么严重。那么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是否像大部分人一样接受它,然后得过且过?这就好比对于自己长期的背痛,是否只有习以为常一种办法了?

  我们大家都有逆来顺受,然后怪罪于外境的倾向。“如果外在情况不是那么糟,我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或者我们会说:“只要给我机会,我就能完成自己的意愿。”或说:“我是被不公平的环境压垮的。”我们总认为是别人、外在环境或是经济情况造成了我们内在的波动不安。

  如果一个人已经习惯于波动不安,那表示这个人的心已经迟钝了,就好比一个人对身旁的美景视若无睹般。如果我们变得冷漠、顽强和无情,我们的心也会愈来愈迟钝。但如果无法习以为常,就会想尽办法逃避,例如服用迷幻药、参加政治团体去怒吼示威、看一场球赛、拜访寺庙或教堂,或者找些其他的娱乐。

  为什么我们总想逃避现实?譬如我们怕死,于是发明各种学说、希望、信仰来遮掩死亡的事实,然而死亡的事实并未因此而消失。要想认清事实,我们就必须正视它,而不能逃避。我们大多数的人既怕活也怕死,我们担心家庭,担心流言,害怕失去工作保障等数不清的事实。我们不只怕这怕那,我们根本就活在恐惧之中,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然而,为什么我们就是不能面对这个事实?

  你必须正视当下,才能面对事实,如果你不断逃避当下,不容许它出现在眼前,你怎么能面对它?就是因为我们早已栽培了各种逃避的网络,因此我们就永远陷在逃避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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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能稍微认真、敏感一点,你将不只觉察到自我受限制的情况,还能体会到它所带来的危机、暴力及仇恨。假如你看到了自我受限制的危机,为什么不采取行动?是否因为你太懒了,提不起劲来?可是,如果你的前方有一条蛇,或是你走到了悬崖边,或者你将被火烧到了,你难道不会马上采取行动吗?假如你看到自己受限制时所带来的危机,为何不采取行动?你眼见民族主义将危害到你个人的安全,你会不作出任何反应吗?

  答案是你根本没有看出来。也许通过理性分析,你知道民族主义迟早会导向自我灭亡,但其中毫无情感上的了悟。惟有把情感投入,你才会有活力。

  假如你是在智性的层次理解到受限所带来的危机,你绝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因为理念及行动两者是相互冲突的,因而削弱了你的能量。只有当你视自己的受限制像是如临深渊的切身危机时,你才会付诸行动。因此,了悟就是行动。

  我们大多数人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走完了一生,只照着成长的环境教给我们的那一套,不假思索地反应着,而这些反应只会制造更多的束缚和限制。你必须全神贯注于自己受限制的情况,才能从过去的历史中完全解脱,而那些束缚和限制才会自然从你身上消失。 只有先具备了关怀之心才能全神贯注。换句话说,你必须由衷地想去了解一件事物,才会付出全部的心力去觉察它。

  只有当你觉察到自己的限制时,你才会明白自己所有层面的意识。意念的活动和各种的互动关系,都包含在意识的完整领域里,其中包括所有的动机、意图、欲望、享乐、恐惧、灵感、渴望、期待、哀伤和快乐,但是我们却把它划分为活跃的和潜伏的上、下两种层面;也就是说,白天的思想、感觉和活动是属于表层的,而所谓的潜意识,那个我们不熟悉的部分,则通过某些暗示、直觉和梦境来表述自己。

  我们大部分的人生只占据了意识的一个小角落,而其余的被我们称为潜意识的领域,里面充满了各种动机、恐惧和种族遗留下来的特质,这些我们连如何进入都还不知道。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潜意识这个领域?这个字眼被我们用得太随便了,这类的精神分析和心理学的特殊用语,充斥着我们日常使用的语言,而我们毫不质疑就接受了。但是到底有没有这种东西的存在?我们为什么要把它看得那么重要?对我来说,它和显意识的心智一样琐碎、愚蠢、狭窄、顽固、受限、焦虑和俗气。

  因此,我们有没有可能彻底地觉察意识的完整领域,而不只是一部分、一个片断而已。如果你能觉察整体,就能随时随地全神贯注地行动,这才是关键所在。如果你能完全清醒地专注于整个意识层面,那么内心就不再有摩擦了。但是如果你把所有的思想、感觉及行动的整体意识分为两种不同的层面,内心就开始产生摩擦。

  我们时常活得支离破碎,在办公室是一种面貌,回到家则是另一副嘴脸。口中时常谈着民主,心中却十分独裁。平常高唱爱人如己,一旦有了利害竞争,就一心想把对方置于绝境。你某一部分的看法和作风跟另一部分好似各自为政,你可曾注意过这种自我的分裂?如果大脑本身都将思想及行为分别处理,它怎么能体悟出完整的意识领域?因此我们不能不问:人究竟能否看到完整的意识领域,然后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如果你想认识自我的整体结构及其不可思议的复杂性,你可能会试着一步步、一层层地去挖掘检视每个思想、感觉及动机。可能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的时间,你都会陷入自我分析的过程而难以自拔。你如果接受时间为认识自己的一种因素,就无法避免各种曲解及偏见,只因自我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存有,它永远在变动、生活、挣扎、欲求及否定之中,再加上压力和紧张以及各种不同的影响力,于是你不难发现,这绝不是观察自己的好方法。想要认识自己,只有在每一个当下整体地审视,而不受时间的限制。只要你的心不再支离破碎,你就能看见整个“自我”。你所见到的这个整体就是真相。

  然而,你做得到吗?我们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因为我们从未如此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未好好地正视过自己,从来没有!我们怪罪他人,我们强辩,我们不敢面对自己。如果你想对自己一目了然,就得全神贯注,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每一根神经,都专注到忘我的地步,那么恐惧和矛盾就根本没有机会存在,因此冲突也就没有了。

  全观(attention)和专注(concentration)是不一样的。后者是排他的,而前者是整体性的觉察,它能包容一切。我们大多数人好像都没什么觉察力,不但对自我缺少觉察力,就是对环境、色彩、人、树、云朵、河流,都变得麻木不仁。也许是因为我们太关心自己了,关心自己一些琐碎的小问题、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快乐、欲求和野心,以至于完全无法客观地觉察了。偏偏我们却又喜欢高谈阔论这种觉察力。

  有一回,我乘车在印度旅行,由一位司机驾车,我坐在他旁边,三位先生则在后座热切地讨论“觉察”的问题,还不断问我的意见。不幸的是,那时司机分了一下神,车子辗过一头山羊,三位先生仍在讨论觉察力,丝毫没有觉察我们碾死了一只羊。我问这三位致力于“觉察”的先生有没有注意到刚才所发生的事,他们居然感到惊讶万分。

  我们大多数人都差不多,对于外在或内心的事物时常浑然不知。我们必须付出全部的注意力,才能看到鸟儿、苍蝇或树叶的美,也才能认识一个极其复杂的人。然而,只有先具备了关怀之心才能全神贯注。换句话说,你必须由衷地想去了解一件事物,才会付出全部的心力去觉察它。

  如此的觉察,好比与一条蛇同居,你自然会注意它的每个动作,它所发出的每个轻微的声响,都会令你心生警觉。这种全观的状态就能激发所有的能量,在这份觉察之下,你的自我整体就会在刹那间显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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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你已经多么深入地观察自己,你还能不断地深入其中。此地所用的“深”字,并没有高下之分。我们的思想常爱比较,深与浅、快乐与不快乐,我们老是在衡量比较。到底我们的内心有没有所谓的深刻及肤浅的不同境界?如果我说“我的心很肤浅、卑微、狭隘、有限”,我是从何得知的?只因为我把我的心和你那聪明、能干、理解力强而又机警的心作了一番比较。如果不比较,我会认出我的渺小吗?如果我饿了,我不会把今天的饥饿和昨天的饥饿相比,昨天的饥饿早已变成一个观念和记忆了。

  如果我一天到晚拿自己和你相比,努力模仿你的长处,那么我就否定了我之为我,因此我就是在制造一个假象。任何形式的比较,都会导致幻觉及痛苦,而且愈陷愈深、难以自拔。我们或者分析自己,想一点一滴地增加对自己的认识;或者不断强迫自己向某种境界、某个救主或观念等外在的存在认同这种种努力,不外是勉强自己顺从外在的权威罢了,因而带来更大的挣扎。

  如果我能亲眼识破其中的原委,我就已经从这种束缚中解脱了。我的心不再向外寻求,这就是关键所在。然而我的心不再摸索、寻找和质疑,这并不表示我的心已经满足现状了,只是不再制造任何假象罢了。这样的心才能朝向完全不同的次元迈进。我们的日常生活充满了痛苦、快感及恐惧,它们限制了我们的心智及其本质。只要这些痛苦、快感及恐惧消失了(这并不表示你再也不感到喜悦,喜悦与快感是两回事),心智就能在截然不同的次元中运作,那儿既无冲突,也没有相对性。

  在语言上,我们只能说到此为止,以后的境界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达的,因为文字并不是那东西本身。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是在描述解释,可是没有任何语言文字可以为我们开启那扇门。

  若想开启那扇门,我们必须每天都保持全观而且充满觉察力,觉察自己的每一个思想和言行。如果以清理房间为例,使房间整洁有序,从某个角度来看是很重要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可能一点也不重要。房间的整洁有序确实有必要,但并不能为你打开门窗。为你打开门窗的,绝不是你的意志力和欲望,“那个东西”是邀请不来的。你所能做的,只是保持整洁而已,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任何目的地为了整洁的自身而保持整洁。如果你一直能保持健康、理性和井然有序,运气好的话,也许有一天窗子会自动打开,吹进习习的凉风,也许不会,这全凭你的心智状态而定,也只有你才能了解自己的心智状态。尽量观察它,不要为它定型设限,也不要设定立场,既不反对,也不同意,更不批评谴责。总之,就是观察而不带任何拣择之心。在没有拣择的心智状态下,也许大门会在刹那间开启,让你一睹那既无挣扎又超越时间的境界。  

  喜悦不是想出来的,而是当下直接的感受,你一去想它,它立刻转为快感。所谓“活在当下”,就是在刹那间领会其中的美及喜悦,而不眷恋它所带来的快感。

  在上一章中,我们提到了喜悦和快感的不同。现在让我们看看快感究竟是什么,人类是否能不追求快感,而仍旧活在无上的喜悦及至乐之中?

  我们多多少少都在追逐各式各样的快感,包括智性上的、感性的或文化上的快感,如改革现状、指导别人、为社会除恶行善的快感,知识的拓展、生理及经验上的满足、对于生命更深的理解以及足智多谋的快感等,其中之最,当然是拥有上帝的快感。

  快感是形成社会的基本结构。我们从生到死,都在秘密地或处心积虑地,甚至明目张胆地追求快感。不论我们的快感是何种形式,我们心中都应该有数,因为就是它引导并设定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因此,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专心地、慢慢地、细致地研究这个问题,这是十分重要的,因为寻求快感,不断滋养、维系它,乃是生活的基本需求,缺少了它,生活就变得极其枯燥、愚蠢、孤独,而且毫无意义。

  你也许会问,那为什么不让快感来引导生活?原因极其简单:快感必定带来痛苦、沮丧、忧伤及恐惧,或是因恐惧而滋生暴力。如果你要过这种生活,就去过吧!反正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但是如果你想从这份痛苦中解脱,就必须了解快感是如何形成的。

  认识快感,并不是要否定它。我们既不谴责它,也无意为它论断是非,不过如果要探索它,你就必须张开眼睛,认清以下的事实:凡是不断追逐快感的心,无可避免终将面对它的阴影及痛苦。即使我们只追逐快乐而躲避痛苦,这两者仍然是无法分开的。

  为什么人心总是渴望快感?不论我们做高尚或不高尚的事,老是挟着快感的暗流?为什么我们会悬在快感的危绳上受苦牺牲?快感到底是什么?它是如何进入我们的生命的?我不知道你们之中有没有任何人问过自己这些问题,而且能追踪它的答案一直到尽头。

  快感是经由四个阶段产生的,也就是知觉、感觉、接触及欲望。例如,我看到一辆漂亮的汽车,于是得到一种感觉,由看见生出某种反应,然后我触摸它,或在想像中触摸它,接着,便生出想要拥有它,而且想借着它来炫耀自己的欲望。

  或者,我看到一朵可爱的云彩、衬着蓝天的高山、春天里的一片嫩叶、壮丽的山谷、灿烂夺目的夕阳,或是一张动人的脸庞,聪慧、活泼、丝毫不忸怩害羞。我以极其愉悦的心情望着这些景物观赏到忘我的地步,只留下了纯粹的美——也就是爱。在这一刹那,所有的问题、焦虑及痛苦都置之脑后,只剩下那令人赞叹的景物。我如果能以如此愉悦的心情观赏它,事后立刻把它忘掉,就不会有任何后遗症;反之,我的心念一进入,问题就来了。我的心智回想所见的景物,怀念它的美好,于是告诉自己,我想再多看它几回,这时我的念头就开始比较、评估,然后做了决定:“明天我还要再来看它。”那原本只带来刹那喜悦的经验,便借着意念延续下去了。

  性欲或其他欲望也类似于此。欲望本身并没错。这种反应十分正常,如果你用针刺我一下,除非我全身瘫痪,否则我一定会反应。但是当念头一闯进来,这份愉悦的滋味就转化成快感了。念头不断想重复这种经验,重复愈多次,就演变为一种机械化的惯性反应;想得愈多,快感就愈加重。意念通过欲望创造并维系快感,使它延续不断。因此我们可以说,对美好事物的欲求反应本来极其自然,但是念头扭曲了它,念头将它变成记忆,而记忆又借着不断地想念而得到滋长。

  当然,记忆在某一种层次上也有它存在的必要。缺少了它,日常生活几乎无法进行,它在自己的领域内,必须发挥功效,但是在某一种心智状态中,它是没有什么容身之地的。一个不被记忆麻痹的心,才能享有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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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否注意过,如果你以全副心神与某物相应,事后你不会有太多的记忆?但如果你没有付出全部的心力应对某些挑战,就会产生矛盾挣扎,由此又衍生出困惑及苦乐的感受。这份挣扎强化了记忆,其他的记忆又来助长此记忆,于是这个记忆群便成了生活中各种反应的主使者。凡是来自记忆的东西都是陈旧的,因此其中没有自由。意念之中根本没有所谓自由这样的东西,那全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妄想。

  意念只是记忆、经验及知识的反应,毫无创意可言。正因为它是陈旧的,所以你在刹那间看到及感受到的愉悦和震撼,也变得陈旧不堪。你只能从陈旧的而非崭新的经验中引发快感。在崭新的当下,根本没有时间的存在。

  因此,如果你能观看所有的事物——一张脸庞、一件印度纱丽彩衣、在阳光下闪烁的水面或任何使你愉悦的事物,而能不让快感渗入,也就是说,如果你能观赏它们,而不期望重复这个经验,那么痛苦及恐惧便无从生起,而只剩下了无可言喻的喜乐。

  好好观察你自己,你会发现,就是这种想重复快感的需求,才不断带给人挣扎及痛苦,因为它绝不可能和昨天的感受一样。不只是你的美感需求,甚至在心灵本质上,你都拼命想重复同样的愉悦经验,结果却因为没有得到满足而伤心失望。

  如果你的小小快感没有得到满足,你会怎么反应?如果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通常会变得焦躁、嫉妒和怨恨。你想喝酒、抽烟、满足性欲或任何需求却不能满足时,你可曾注意过当时内心的挣扎?那种种现象其实都可以归结为“恐惧”两个字,不是吗?你害怕得不到自己所要的,也害怕失去自己所拥有的。譬如某个跟随你多年的信仰或理念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或生活动摇了,你难道不害怕完全失去支柱吗?那份多年来带给你满足和快感的信念一旦被撤除,你会落得进退失据,因而感到空虚害怕,直到你找到另一份信念、另一种快感为止。

  对于我来说,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正因为它如此简单,我们才不愿意重视它的单纯,我们常把每件事都搞得太复杂了。如果你的妻子移情别恋,你会不会因嫉妒而愤怒?你难道不憎恨那个勾引她的人吗?其实这些反应不外是一种恐惧,你只是害怕失去那位终身伴侣所带给你的快感,以及某种因占有而产生的安全感和保障。

  你既然已经明白只要一开始追逐快感,就有痛苦相随,而你还是甘心如此,那倒也无妨,只要你不是迷迷糊糊地陷在里面就好。如果你想要停止对快感的追逐(其实也就是停止痛苦),你就必须全神贯注于快感的形成,但是不必效法出家人或苦行僧的禁欲,你应该正视快感的整体意识及其价值,然后才能享有生活的喜悦。喜悦不是想出来的,而是当下直接的感受,你一去想它,它立刻转为快感。所谓“活在当下”,就是在刹那间领会其中的美及喜悦,而不眷恋它所带来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