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于配偶”:房事因何上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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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于配偶”:房事因何上庙堂?
作者:羽戈 提交日期:2010-7-26 9:04:00   “忠于配偶”:房事因何上庙堂?
  
  
  样板戏时代,有一句唱词叫“忠于人民(革命)忠于党”,铿锵顿挫,酷似酒令。到了和谐社会,则多了一重“忠于”,美其名曰“忠于配偶”。据《人民日报》(7月20日)报道,近日,江苏沭阳县出台了《乡镇场党(工)委书记和县直单位主要负责人考核暂行办法》,其中一项是个人品德考核,要求受考核官员“能够孝敬父母、忠于配偶、关爱子女、尊重邻里”。“忠于配偶”一节,实在耐人咀嚼。倘能落实并推及四海,所引发的官场地震,恐怕比某些省部级高官落马还要激烈十分。
  
  我们选官员,不是选丈夫和妻子
  
  “忠于配偶”是一个什么性质的问题呢,如果让连岳老师来回答,也许能扯上三权分立原则和公民社会的建构;如果让万峰老师来回答,你最终会感觉重上了一堂阔别已久的思想政治品德课;如果让余秋雨老师来回答,马兰老师估计会连打三个喷嚏;如果让杨过老师来回答,他会选择沉默不语,然后用16年风雨无阻的望穿秋水诠释忠贞最原始的涵义;如果让我尊敬的评论家司徒望老师来回答,他会说,我在广州的“天上人间”和一位小姐心灵交流至深夜,然后打车回家帮老婆洗内衣——“忠于配偶”到了这一步,已经是一种钢铁般的信仰。
  不管怎么回答,“忠于配偶”与“忠于人民(革命)忠于党”的根本差别,即在于后者属于公德,前者属于私德,后者属于公法(从《宪法》到《公务员法》不等)管辖,前者属于私法(《婚姻法》)管辖。公私之别,必须板上钉钉,泾渭分明,否则,你把两个“忠于”的对象颠倒过来试试看,弄不好就天下大乱。
  颠倒属于69式,难度太大,少儿不宜。流行的玩法是传教士式,不过要加上一丝暴力侵犯的成色。如果将公私切成两块蛋糕,置于历史天平之上,你会发现,在五千年中国,天平从未平衡过。“天下为公”就像怡红院的璀璨招牌,光芒越是千万丈,其后的裂纹就越是深刻,轻轻一触,即成谎言的粉末。
  有人说,帝制时代的榻榻米上,私压倒了公,证据是二十四史皆为帝王将相的家谱;今天,则是公压倒了私,譬如,将“忠于配偶”纳入官员考核内容,暗示无孔不入的公权力闯入了正看黄碟的小夫妻的私密婚房。
  道理很简单。我们选官员,不是选丈夫和妻子。你愿意把手中的珍贵一票投给忠于配偶的参选者呢,还是投给忠于民意、忠于党国的参选者?一位优秀的官员未必是一位优秀的配偶,一位优秀的配偶未必是一位优秀的官员。自然,两者得兼,善莫大焉;若如鱼与熊掌,只得其一,那么,于公则公德至上,于私则私德至上。何必追究在台上直言无讳的父母官是不是一位模范丈夫,他在那个醉生梦死的夜晚是否背叛了青梅竹马的妻子;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清正廉明,难道要毁于和情人的一夜偷欢?
  假如克林顿生在了江苏沭阳县,必定连乡长都做不了。然而,在美国人民心中,他不失伟大,“最佳总统”的民调,他总是位居前列,一度排名第四。因为,他与莱温斯基的性丑闻只是属于丑闻,他在位八年,拯救美国经济的贡献,永远属于贡献。公与私的界限之划,美国佬一向清醒,至少,希拉里非常清醒。所以,不劳政府和纪委费心。
  
  私德不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而是悬梁自尽的白绫
  
  上面说,将“忠于配偶”纳入官员考核内容,暗示公权力入侵私领域;反过来看,使用“忠于配偶”这种私人德行,考核官员的公共德行,犹如用九浅一深考量“八-荣八-耻”,乃是以私废公的表现。本为房事,何以闯入了庙堂?
  公与私,斩不断,理还乱。它们之间的交集多么模糊,公共生活的根基就多么紊乱、虚弱。
  儒教中国,主张良吏必须是君子,鼓吹“以德治国”的神话(它从来都是神话,神话幕后的残酷现实则是以暴力治国)所衍生的后遗症,就是喜欢宣扬政治家的私德。譬如领袖的一件睡衣补了又补,外套洗了又洗,穿了多少年,还舍不得扔——我怎么觉得这是亡国之兆呢。然而,领袖穿什么睡衣,终归是一己之事,俭朴终归是私德,哪怕他的睡衣有一百个补丁,却有一百万民众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他还是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那一百万人会不会忠于他?
  政治不是夫妻生活,勤俭节约不是阳光行政。道光皇帝倒是朴素,富甲天下,常穿打补丁的裤子,“衣非三浣不易”,一个月才换一套新衣裳。可这有何用,朝政腐坏如秋后的烂果子,儒教的豆腐渣防线挡不住英国人坚船利炮的惊鸿一击。以史为鉴,私德不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而是悬梁自尽的白绫。
  崔卫平先生有一段论述,振聋发聩:“把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人——如雷锋,当作民族伦理的楷模,这是一个民族丧失了公开的政治生活、丧失了起码的公共生活及其尺度的严重信号。而对事后、背后、私下里所施加的小恩小惠感激不尽,仍然是臣民心理而完全不是平等的公民意识。”
  由此而论,以“忠于配偶”考核官员,恐怕考出来的及格者,大多如强扭的瓜。而且,我很担心,一旦对“忠于配偶”上纲上线,会不会压倒对人民和党的忠诚呢?毕竟,官员们的忠心,只有芝麻那么大一点。
  
  拿什么约束官员下半身蠢蠢欲动的出轨欲望?
  
  我不惮以恶意推测,将“忠于配偶”这种私德拿上公德的台面,乃是因为,近年来官员落马,颇有一些是祸起萧墙,出自妻儿的举报。阖家缘何自残呢,则因官员不忠,在外面养了情人,冷落了家人。如今,要求他们“忠于配偶”,正为减少腐败案发几率,追求稳定压倒一切的地方政治局面。
  有数据可证:《婚姻法》修改起草专家小组主要负责人巫昌祯调查发现,官员腐败60%以上跟包二奶有关系,95%的被查出贪官有“情妇”。
  如此,“忠于配偶”就能杜绝官员包二奶、找情人?论者言,权力是最好的春药。阿克顿言,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绝对导致腐败。合二为一,便可结论:如果约束不了官员手中的权柄,就约束不了官员下半身蠢蠢欲动的出轨欲望。
  所谓礼失而求诸野,公德(制度)坏了,求诸私德,正契合我们祖宗的治理术。只是这种求助,像一个快饿死的人,奋力去抓一块貌似蜜糖的砒霜。
  直到某一天,连砒霜都抓不到,他们才会想起,真正的解药,一包是忠于法律,一包是忠于良知。
  
  供《新快报之意见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