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白讲座访谈: 1 华中科技大学109期“科学精神与实践”讲座访谈环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5:23:31
鲁白讲座访谈: 1 华中科技大学109期“科学精神与实践”讲座访谈环节
主持人(周舟):刚才鲁白教授给我们带了一场精彩的讲座。现在呢,就要开始我们的访谈环节了。 但是开始访谈之前,我想请现场的同学们配合我做一个调查。你有没有想过出国,或者是你身边的朋友有出国的经历,或者已经身在国外的,请举手示意我一下。好,非常感谢大家的配合。鲁白教授,您也看到了,这就是咱们中国现在的一种潮流,一种趋势。就像跟您谈到的90后一样,出国留学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 但是回到您那时的八十年代,出国留学并不常见。那时大学毕业,是拿到铁饭碗。您从华东师范大学毕业,我想怎么说也是金饭碗。您说是不是?但是您选择了自己联系康奈尔大学继续深造,所以我很好奇您当时是出于一种怎样的考虑,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鲁白:嗯…先澄清一些事实,再解答大家一些想出国的疑问。我是华东师大毕业,然后去上海去读研究生,没读完,去自己联系出国的。当时有公费留学的项目,我没有要,也许根本就轮不到我。放弃了那个可能,我要自己联系出国。而这在当时是一个非常罕见的现象。 曾经有过一个笑话。现在联系出国读研究生需要考什么GRE啊,TOEFL啊。 当时我没有考TOEFL,没有考GRE,我就写了一封信,给康奈尔大学神经系的一个教授,叫Ira Black,就是后来我的导师。我就说我看你在Science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你所做的工作我很喜欢,我还有些问题。那个时候,写信不是用电脑,也不用打字机,而是用手写的。写完后我就给他寄过去了。没想到, 过了大概一个月,他就寄了厚厚的一沓,全部是他的论文,信封上面写的是:中国上海鲁白收,我就收到了 (笑声)。可想而知,当时可能公安局都有我的名字,一查就查到了。这是我自己走出的一条路。当时,比较常见的是等学校给自己分配一个好工作,报考研究生也是要有一定勇气的,还有一些读书好表现也好的同学被选上公费出国留学,但是我选择了走自己的路。
我刚才吃饭的时候,和一些同学讲,当大家都去走同一条路的时候,竞争就会非常厉害,比较难成功。做科学是这样,做人也是这样。你要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be different, be unique。我刚才还说,有两种做科学的方法,一种像纽约市马拉松New York city marathon,是世界有名的。你要赢这个比赛,就要把自己锻炼得非常好,吃得好,有训练,还要起步比别人快,才有可能赢得比赛。另外一种呢,叫做纽约市导游New York city tourist guide。这个导游啊,他拿着一面小旗子,慢悠悠的走,他走到东,大家跟到东;走到西,大家跟到西,他永远是第一的。所以我觉得,我比较欣赏后面一种走法。就是说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想清楚做一个比较unique的东西。
现在我再回到原来的问题上来,就是大家都想要出国。出国这条路,是前人已经走出来的一条路。现在大家都知道怎样走,怎么样考TOEFL,怎么样考GRE,怎么样联系学校,这是predictable future,你就知道自己以后会是研究生,你就知道会怎么样毕业,或者怎么样做博士后,这个路基本上是别人开出来的。所以呢,就很难有想象的空间,你就很难想象走这条路会走出比较特别的东西,竞争也很大。
主持人:所以鲁教授您的意思就是,做一个弄潮儿,而不是一个追随者,是吗?现在我还有一个问题。您说出国的路在您那一辈,就为我们开创好了。而且现在GRE和TOEFL考试的流程也比较清楚,大家可以去网上download一些资料。那如果您现在还是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您还会做出当时一样的选择,您还会出国吗?
鲁白:我觉得我出国也好,不出国也好,我会走我自己的路。而今天也不乏有很多这样的故事。 像我刚才说的这个盛大的陈天桥啊,万科的王石啊,很多人在国内发展得相当好的。今年三月份我在深圳,人家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深圳大学的毕业生,在五年之内做成了QQ,大家知道很多人在网上用的,现在有一亿的用户,而且用得非常普遍,比美国的MSN还好。当时我见了一个投资人,他得到的回报很多。所以,我觉得今天的中国充满了机会,关键问题是你自己是否有想象力,怎么样走。我也可以走出国的路,也可以留在国内。我现在不能回答假如我20多岁会做如何选择,但是我一定会走和人家不一样的路。
主持人:不走寻常路,大家记得这是哪一句广告词吗?(掌声)刚才鲁教授您提到的,创新应该是一个关键词吧,就是走自己的路。那么我们也知道您在国外时和很多有名的学者合作过,包括一些诺贝尔奖获得者,创新在他们的工作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成分。钱学森教授曾经说过,中国的教育体制没有办法培养出创新型人才。那么您认为,为什么现在中国本土科学家还没有一位诺贝尔奖获得者?而且就您来看的话,您的儿子在普林斯顿大学读书,您觉得中国的教育体制和西方的教育体制,到底差在哪里呢?请您和我们分享一下。
鲁白:这个问题我有很多想法,也许不是一下子可以讲完的,但是我可以讲一些关键的。我向国家的领导人写过建议书,也和国内的教育家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觉得中国的教育有几个很大程度的缺陷。最严重的问题,大家都知道,就是一考定终身。这个问题影响整个教育界,包括中小学教育。一切都是为了这个高考。这就决定了中国的中小学教育,不是解放人的个性,不是个性培养,不是追求自己的兴趣,没有创新。 这样一个教育方式,不可能培养出大师,也不能培养现代的知识人。 学生进了大学以后,又是灌输式的教育,而不是启发性的、讨论性的教育。教育的方式是第二个大的问题。第三个,就是教育体制不符合社会对教育的的需求。 我觉得教育的对象应该分成两方面,有一部分人是叫精英教育,像普林斯顿大学这样,是培养各行各业的领袖,这种教育的做法是不一样的;另一方面,就是培养适合社会需要的人才,这要经常接受社会的反馈。
第三个问题我可以举一个例子,当年的生物信息学是基因组学刚刚发展起来时的新兴学科,这个专业做得最好的是大学本科从事电脑专业的人。John Hopkins做的比较好。它马上开了这样一门研究生课,就叫生物信息学。那个时候不要说教授,就连博士都没有,因为这个学科非常新。但是因为社会有这个需求,美国人类基因组计划,要在多少年内讲人类所有的DNA密码解出来,对生物信息学有很大的需求。John Hopkins马上设立生物信息学这样一个学科,请正在生物信息学前沿的人,有些人甚至本科才刚刚毕业,让他们来教博士生。这是一个例子。另外一个例子是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教的“强制性收购aggressive takeover”这样一门课,就是说你分析一家公司,从它的财产、知识产权,员工和技术上面来分析它大概值多少钱,然后再看它在股市上面值多少钱,如果股市面值加起来还不如人才、产权专利,技术厂房的价值,那你就去强制性收购。商学院开了这样一门课,是一种新学问, 没人能教,就请了华尔街的一个做强制性收购的人来教这个课,他给学生布置作业,去找可以收购的公司。然后就把这些公司一家一家的收购过来。 这后来变成一个丑闻。你怎么能把学生的研究成果都拿过来给自己赚钱呢? 但是从另一个侧面讲,就是教育应该反映市场、社会的需要,这样培养出的人才能在社会上起到作用。 我今天讲的就是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人,应该让他发挥作用,找到他的兴趣,那样的话他的人生才是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人生。所以我觉得一个好的教育就是让大家有一个比较好的人生。
主持人:要适应于社会,就要有一个能够接受社会反馈的机制来培养,我觉得鲁教授说得非常好。但是,您在今年七月份之前啊,都是以一个研究者的身份出现的,我们在杂志上、报纸上都看到,您是一个科学家,拥有导师、博士等头衔。但是今年七月份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应该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吧。在你回国后,担任了全球排名第二的国际制药公司的副总裁,这是我们俗称的一个下海经商的过程。您是如何做出一个这样转型的过程呢?(笑声)
鲁白:谢谢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来辩解一番。 有人说我是叛徒,还有人说我是going to the dark side,因为到了商界就是一个黑暗的社会。(笑声)所以我谢谢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来解释一下我的心路过程,我为什么会走这样一条路。这里面大概有三到四个原因吧。首先是学术上的原因。 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做神经营养因子(BDNF)的研究,从分子到细胞,从动物然后做到人,已经做得相当完整。 后来我就会问我自己这样的问题:你对这个科学问题认识得这么深刻了,但你怎么把这些学术上的成就,转化成真正帮助人类认识疾病的机制,找到解决病痛方法上面去呢?能不能帮助人们改善健康、帮助这个社会进步呢? 这个研究叫做translational research,,这对我很大的一个动力drive。第二个原因呢,是像我这样的人会经历的一个东西,叫mid-life crisis,中年危机,这时通常需要去寻找新的挑战,我在NIH做,研究经费有保障,我的团队也非常好。 我驾轻就熟,每年总可以发表近十篇文章。我也知道怎么发表好的文章,这些都很熟了。 每年到处在世界各地做讲演,都是很得心应手的了。 我觉得,我的人生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再具有足够的挑战性。 我不愿像我在NIH的很多同事那样,在那里轻轻松松地过一辈子,这是第二点。第三点呢,是中国对我的吸引。我过去,大概从95年起,就经常回中国。 但总过客,不是主人。 没有踏踏实实地生活在中国的土地上,呼吸这里的空气,感受这边的人生。几年前,我们几个特别好的朋友,像施一公,就是现在清华大学的施一公,北京大学的饶毅,还有一些朋友,我们一起开了一个家庭会议,讨论下一步人生怎么走。 当时饶毅和施一公都说:我们决定要回国了。我决定回国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这是一个大方向,当时还不知道到底要到哪去,饶毅正在和北大谈,清华也有意向要招施一公,我自己也是有一些单位在联系。 我觉得回国和到药厂去,这本来是两件事情,凑巧发生到一起去了。 最后一个原因,我觉得是到四月之后才真正体会出来,就是怎样从一个科学家,到变成一个管理者。 当然科学家也可以做管理工作,但是这是不一样的。你做一个大的公司、团队的管理者,在管理层面上有很多东西可以学,而其中的很多东西只有在自己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不是看书或者是和人家交谈可以学到的。所以这四个月,我自己把它叫做drinking from the fire-hose, 就是拿消防龙头来喝水,就是这种感觉。 就像是回到学生时代,每天学到非常多的东西。 压力也非常大,每天睡觉时间非常少。 我这几个月以来,已经去了美国四次,去了英国三次,去了新加坡三次,还去了日本,和中国一些其他的地方,去谈科学合作, 参加会议,指导工作,等等。光是飞来飞去就这么多,这是我一生中飞得最多的时候。再加上公司里面事情,从早到晚一件接着一件,以后有时间,我可以把这些写成一本书。
主持人:刚才听了您的回答,您一共列出了四点是吗,好像是已经考虑得非常周全了。但是,我这里很冒昧的问一句,难道年薪后面零的数字、位数的改变,就没有一点点打动您吗?
鲁白:我不觉得,因为这个和我在美国的收入没有太大的差距,跟我其他的一些机会也没有很大的差距…… 金钱本身对我来说,不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东西。真的,我不是说风凉话……
主持人:那对我们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东西哦……(笑声)
鲁白:我自己人生走过来,有很多很多的机会,也有一些可以赚很多很多个零的机会,但是我都没有去。我觉得,人生是追求一种精彩,追求一种感受,要是有这种感受,我觉得比什么都重要。人生,到最后是一本非常厚的书,每一章、每一节都很耐读,那么比你的地位、成就、金钱都要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