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河南人眼中的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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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7月15日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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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河南人眼中的万里
沙  林
人说万里是福将,再次被打倒后,他躲过了三次可能要遭受大苦头的批判。一次会场已布置好了,第二天要召开万人批判大会,结果当晚唐山大地震,会没开成。几个月后,又要召开巨型批判大会,当天早上,毛泽东去世。事不过三,造反派们不好好体会天意,又决定10月7日召开“批万”大会,结果当晚“四人帮”倒台……

中原河南那个地方很有意思,世界已经进入21世纪了,人们的最大乐趣还是谈黑老包(包公)和花木兰,人们庸常的生活中弥漫着那在全国很著名、带有拐弯的口音,空气在这里似乎都既纯厚又滞塞。
三十多年前的文革更是这样,这里的人们模模糊糊知道北京乱了,全国乱了,当然河南也是令人紧张得不一样了。当时一些捧着大碗在街头巷尾蹲喝的普通百姓恐怕就知道中央的四五个人,毛主席、林彪(样子有点像奸臣)、刘少奇、还有陈毅——大忠臣呐!
河南的文革总有一些新的东西,河南是传统中的传统,河南紧跟“朝廷”走是有传统的,河南是执行上面政策最积极、最忠诚、最有创意的一块地方。比如我在全国任何地方都没听说,有单位或者百姓在街头巷尾自发地塑建一种动物泥塑,脸是极度丑化的刘邓陶(陶铸)的脸,身子全塑成老鳖、兔子,暗合了“鳖孙”、“兔孙”这一当地最厉害的骂人话。
那时候街道上都没什么人,老远就看见一个个人脸鳖身的泥塑趴在路边。
其实,河南人表面上有许多花活,内里还是挺厚道的(一个河南人要是真心待见你,那你就情等着享福吧,享那传统式的、绝不是现代都市冷冰冰、假惺惺的福)。因而他们绝不会跟着江青。他们很有指向、很“阳谋阴谋”地冲来打去,他们感念忠臣,忠臣文化在河南最盛行了。他们丑化“刘邓陶”就是以为他们不是忠臣了。
因而对他们有恩的他们不忘。有一个人是大忠臣,万里,他们不忘。
万里在河南是大将军、大儒臣的混合形象。他的出现很有背景。
背景是河南很乱了。当时我还是一个小孩子,自然也不知道更深的东西,满目所见都是混乱愚蛮的景象:游街、非理性的人、电影新闻简报里江青的嘶喊、农民兄弟动辙扛着锄头上城里来革命、隔三叉五就开公审大会枪毙人——在新乡市这个小城市里,枪毙人照例是要在市体育场进行公审宣判的,单位、学校都要去人,几万人看着前面几个或十几个挂着大牌子的“倒霉蛋”在那“等死”,有说不出的感觉。审判会开完,看众们照例跟着故弄玄虚的刑车一会儿跑到共产主义大河边,一会儿跑到铁路西,五六里路下来终于跟到了刑场。这时,红领章红帽徽的军人们照例持着长长的五九式步枪对着已经瘫软的犯人的后脑,枪响人倒,脑盖掀崩。人们既兴奋又习以为常地看着这些“写反标”者、通奸杀人者喋血旷野——似乎人们需要这种冷血的刺激。
这里跟上层政治是隔膜的,但像以往朝代或民国任何一个时代一样,外省州府、普通百姓中也常出些豪强,他们不像大城市的造反派那样还包着一层薄薄的政治外衣,所表现出的几乎全是乱七八糟的私欲(当然比起现在大陆犯罪的大罪大恶又不算什么),比如给自己亲友家属谋个好差事,跟哥们儿一起吃喝,占点什么公家的便宜……京广铁路正好经过这里,这条国家最重要的大干线在这里可吃了苦头,这里的造反派不像大城市一些学校和文化研究单位的红卫兵,滔滔不绝讲些什么理论,或顶多抡个铜头皮带打个人,这里的豪强不尚言谈重行动,砸铁路、劫列车,随便找一个什么借口就叫国家大动脉瘫痪,货物堆积如山,风吹雨打,没人在乎——有很多是援越战略物资,那边正跟美国打呢,毛泽东一挥大手,就要把中国的大米和武器送过去。话又说回来了,幸好河南的造反派阻碍了一下,要不然,1979年那边更狂了。
这些土造反派中的一个领头人物叫邢介江,铁路工人出身,机警狡猾,会笼络人心,在文革初期揭竿而起,打倒了旧党委,摇身成了新乡铁路分局革委会副主任,在郑州局和河南省委一些领导的支持下,养着一帮打手和保镖,公然拒不执行铁道部的调度,甚至敢扣下煤运货列车,卖给当地,坐享赃钱。
这个邢某基本不怎么把那些“坐机关”的铁道部官员放在眼里。中央对这些豪强没少动脑筋,曾有铁道部头头来过好几位,但一顿酒肉招待,再上来几个樊哙式的人物敬酒,那些文员们自对这些又土又野的家伙心生怵意,兀自没着了。这样,这个邢某愈发厉害,和徐州铁路局、兰州铁路局等一些北方的铁路造反派联起手来,把整个京广铁路和陇海铁路弄得七断八折,全国遭殃。
1975年,邓小平开始搞整顿,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铁路。铁路的危局最碍眼,那时铁路比现在重要得多,那时没航运,基本没汽运,全国工农业和百姓生活全靠铁路。造反派在铁路闹事,等于卡了中国经济的血脉,毛泽东虽然最怕否定文革,但在这事上也是没话说。于是小平想一举拿下铁路。但他老人家左右为难,没有得力人选可以担当大任啊!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万里。
这不容易啊!小平在自己被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的第七天夜里,就召见了万里。邓小平在打仗的年代里就与万里关系特殊。抗战时,万里在冀鲁豫边区的运西,也就是现在靠近河南新乡的那块地方任地委书记,在日本人眼皮底下打出了一个“小延安”。中共北方局代理书记邓小平被军队护送这里考察工作,对万里的工作十分满意,这是两人的第一次接触,从此开始了他们长达五十多年的友谊。
在解放战争中,小平直接领导万里工作,他很赏识万里,认为他是有知识有头脑的斯文人,同时又是有气魄有胆量武将,这在当时党的高层中并不多见。
刘邓大军解放西南各省后,邓小平被任命为西南局第一书记,万里则被任命为西南军政委员会工业部长。在重庆,两家同住一个院子,朝夕相处,关系更加密切。
相传文革中,万里被打倒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他与邓小平的关系密切。其实万里与其他中共领导人的关系也不错,五十年代他主管北京城市建设,搞十大建筑,得到了周总理的欣赏。十几年后邓小平点万里的将,自然也得到了周恩来的极力支持。
毛泽东对万里也有好感。1959年国庆前夕,万里陪同他视察新落成的人民大会堂,他夸奖说:“万里,真是日行万里啊!”这是使万里在文革中少受好多苦的一句话,也是使他日后能顺利成为铁道部长的关键一句话——中共高级领导虽说是信唯物主义,但具体行事中又藏着许多中国老祖宗神秘主义的那些东西,万里,一个好名字,毛泽东当然喜欢了。
在1975年那个危难关头,邓小平选择了万里做他全面整顿的急先锋,在万里刚当上铁道部长的20天里,两次召见。长时密谈。在全国上下到处是空谈和阴谋的环境中,两个人拯救中国的大事业开始了。

万里当部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解决河南的铁路问题,扳倒那个姓邢的草莽豪强。这个邢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竟也“名满京师”,让中央头疼。小平和万里都知道,河南中原,一子不活,全局皆僵。
去河南那个是非之地,人们不由为万里捏一把汗,劝他多带点人。地方势力扣押中央要员之事在文革中多次发生,比如据说是大将陈再道做后盾的武汉“百万雄师”围攻“中央代表”谢富治、绑架王力,以致毛泽东和周恩来在那些天都没敢在武汉停留;比如兰州铁路局造反派扣押铁道部副部长两个月之久……种种险情预兆面前,万里竟举重若轻,轻车简从就来到京广线上的小城新乡。他可能这样表达过:当年打游击就在这一块,什么捣蛋的人物没见过?
果然斗争十分激烈,各方势力交织。万里遇到了重重阻力。万里的意思是罢免邢某,但河南地方势力拼命保护他。在新乡开的会僵持了一天一夜,当时的河南省委以及郑州铁路局的头头们,从中百般作梗,最后,万里不耐烦了,行使最后的权力,一位部长的权力。撇开那些作梗的各级官员,直接召开万人大会。
这个大会在新乡的体育场举行。这个破烂简陋的体育场曾是新乡政治文化活动的中心,迎接毛主席最新指示在这,开公审大会枪毙人在这,省足球队偶尔露一面也在这,巨人穆铁柱也是在这发迹的……
当时天降大雨,万名群众浑身湿透,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万里与造反派斗法。万里历数邢介江的罪状,台底下邢的同伙嘶嚎捣乱……最后,万里顾不得擦脸上滴下的雨水,用尽力气宣布:撤销邢××党内外一切职务,停职反省……顿时全场沸腾,老百姓七八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势不可挡的正面的东西,非常激动,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这是非常不容易的,因为邢某已经坐大,老百姓平常大气不敢出。他们突然一下子什么都不顾了。中国百姓中隐藏着一种天然的正气,这是什么虚假的宣传也覆盖和污染不了的。像1976年4月5日的天安门广场,全国人民的诗和泪,一下子就把当权者十几年精心搭建的谎言帝国冲垮了。
从此以后,万里的名字在新乡,在河南,甚至在全国,家喻户晓,邢某的名字也远扬,都知道他与万里斗法,最后败落下来。
中原的百姓提起这位行事不一般的万里,口气有种抑止不住的钦敬:“万里,中!万里可不得了!”
我就是那个时候知道万里的,当时,“四人帮”对邓小平的整顿恨之入骨,但一时又无可奈何,那种铿锵作响的空气,连我们小孩子都能感受到,觉得有什么事情肯定要发生。

邢某有一个很硬的后台唐歧山,人称“唐师傅”,这个人物当时在河南也是家喻户晓,甚至北京的老百姓都知道。我在那个破烂的小学里就听过他的许多传奇故事。他原是一名货车司机,造反起家,是河南乃至全国有名的造反派头头。后来当上了中央委员、河南省委书记、郑州铁路局党委书记,曾与毛主席握过手……这人职务虽高,还没去掉草莽气息。一次,国家计委调运给湖北青山电厂、武钢和武汉市的七列车共三百多车皮急用煤,全被他扣下留用,险些造成武钢和青山电厂停产。他与邢某是好哥们,吃喝不分,气味相投。
就这种奸雄,这种草莽,在铁道部门,在全国各地,星星点点,你想万里的处境有多难?你想中国经济能不到了崩溃的边缘?果然,这个唐师傅竟敢当面顶撞万里,他对撤掉邢某怀恨在心,指着万里的鼻子骂道:“你铁道部搞资本主义复辟……”有一次他到北京告状,与万里相遇,两人激烈争吵,最后还是华国锋、李先念等中央领导出来调解。
万里在河南时,这伙人阳奉阴违,表面讲好话,背后做动作,对万里的铁路整顿按兵不动,能拖就拖。
还有一个曾在解放战争与万里共过事的老干部。身为郑州铁路局党委书记,又是万里的老搭档,竟也公开与万里叫阵。万里好言相劝:“我们是老伙计了……”那位书记竟气势汹汹回敬:“路线斗争,什么老伙计不老伙计的……”
万里在邓小平的支持下,决定从组织上采取措施,重演新乡分局那一幕。他召开郑州铁路局全体干部会议,当场宣布免去他那位老战友的一切职务,调离郑州铁路局,由河南省委和中央组织部另行安排工作。
唐师傅等人不服,串联多人,又数次进京告状。1975年7月,李先念、华国锋、吴德等人在京西宾馆召集双方开会,会上,唐师傅出语激烈,说万里对无产阶级有感情问题,对邢某等人的处理是错误的,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最后李先念、华国锋出面肯定了万里的做法,唐等人悻悻而去。

中国的改革,一般说来是从中共十一届三种全会开始,但近来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实际上1975年邓小平复出之后进行的全面整顿是中国改革的先河,而铁路整顿又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因而可以说万里是中国改革最早上阵的大将。或者说是“中国改革第一将”。
铁路整顿的核心就是“批派性”,当时各个路局的大权都被所谓造反派掌握,这些人手眼通天,背靠大树,目无法纪,为非作歹,对中央的决策命令置若罔闻,各级政府和过去的铁道部领导或者对这些“铁老大”惧怕三分,或者与他们沆瀣一气,于是这些人渐渐坐大,狂妄至极。其中徐州、兰州、郑州这三大铁路枢纽地区闹得最凶。
万里上任后,冒着极大风险,决心搬掉各路豪强,他上任伊始,两个月走了上万公里,明查暗访,摸清各路山头的底数。
实际万里最早是在徐州铁路局下的手。
徐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现在又是铁路的一个大枢纽,必然争斗激烈。据当时资料,因造反派猖獗,市委大楼被武装占领,徐州市委被迫转入地下。文革都快结束的1976年2月,“踢派”人众气势汹汹闯进全体市委成员秘密开会的会场,市委书记汪冰石一看不妙,扔下话筒,乘乱外逃,潜身远郊煤矿藏匿。造反派抓不到第一书记,就捕捉二把手,果然几天之后抓到了市委副书记王铁民……
就这个地方,万里竟然只带两三随从,深入虎穴。他首先召开万人动员大会,传达邓小平的指示精神,接着马不停蹄出入各种场合,苦口婆心做工作。这时人心向背渐渐明显,最后他宣布逮捕煽动派性、搞打砸抢的造反派头头顾炳华,然后建立规章制度……一个月后徐州铁路局就提前完成任务,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令许多了解情况的人称奇不已。
万里一个路局一个路局跑,哪里堵塞他就去哪里,解决完一个再去下一个。先是徐州,后是南昌、昆明、长沙……当时有句老百姓的话在全国流传很广:“万里不到,火车不跑”。
万里办法多,根据各个路局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手法,比如南昌铁路局也是个老大难单位,他们的主要问题是当地部队负责人介入,最头疼是这个军队头是毛主席过去的警卫员。1975年4月,万里去南昌捅那个马蜂窝,途经南京时得知,邓小平陪同金日成在江苏访问,于是决定“拉大旗做虎皮”。据知情人回忆:万里和彭冲连夜来到邓小平下榻处,这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了,邓小平已经吃了安眠药睡下,当得知万里来了,立即从床上起身会见。小平听了万里汇报后立即指示不管是谁,只要支持派性都不行,该调的调。现在想想,小平真是果敢,动毛的亲信,要有大勇气,那帮人正愁找不着茬呢!小平当晚决定,把曾任毛主席警卫员的江西省军区司令员调出南昌。小平自圆其说:“这样做不仅对解决派性有利,对他本人也好,换个环境比较超脱,不降低职务,照样做官,照样干革命嘛!”
全国铁路的问题解决了,清爽了,只剩下一个郑州铁路局。陇海和京广这两条中国最重要的铁路在这交汇,因而郑州铁路局的地位在全国差不多是最重要的,但问题也最多,万里等全国铁路都清爽了,最后才动手解决,想集中优势兵力最后全歼。于是有了上面的故事。
万里到铁道部大刀阔斧整顿,才短短三个月,全国所有路局的堵塞问题就基本解决,这成了邓小平整顿的最重要成绩之一。但几个月后,风云突变,形势逆转,万里同邓小平一起再遭批判。他们下台后,全国人民的心一下黯然了,那种心理变化我极清楚感受到了,就好像皮球一下漏气了。不到一个月,铁路又开始全线瘫痪,以致当时有句顺口溜:万里一倒,火车不跑。
人说万里是福将,再次被打倒后,他躲过了三次可能要遭受大苦头的批判。一次会场已布置好了,第二天要召开万人批判大会,结果当晚唐山大地震,会没开成。几个月后,又要召开巨型批判大会,当天早上,毛泽东去世。事不过三,造反派们不好好体会天意,又决定10月7日召开“批万”大会,结果当晚“四人帮”倒台……
万里再次出山,被任命为安徽省委书记。
他对民生疾苦天然易感,对百姓具有真正人的那种同情,这使他又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事实上解散了人民公社。随后爆发了全国从未见过的大丰收,以致后来胡耀邦说:“要吃米,找万里。”1992年春,邓小平在深圳珠海视察时也讲到:“中国改革是从农村开始的,农村改革是从安徽开始的。万里是立了功的。”
中国改革最早春声,正式改革的第一炮,都与万里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