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专制走向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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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如何从专制走向民主作者原标题:历史十字路口的抉择——西班牙的启示作者:仲之春来源:作者赐稿来源日期:2010-7-9本站发布时间:2010-7-9 22:19:27阅读量:354次

  专制政治向民主政治转型的过程,是各种新旧社会力量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的时期,人们需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这些问题处理得好,就会走出这个历史的峡谷,成功地实现社会转型;处理得不好,就会使转型归于失败,使社会长期处于动荡和混乱之中。而这些问题处理得好坏,又取决于各种因素,比如国际环境、社会准备、民众心理等等,其中政治家的信念、智慧和远见又是至关重要的,因为他们处在政治的第一线,是政治系统的神经中枢,牵一发而动全身。政治改革的成功首先在于政治领导层的成功,政治改革的失败也首先在于政治领导层的失败。

  1975年,长达四十年的佛朗哥独裁政权结束后,西班牙面临着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此时登上王位的胡安•卡洛斯一世,“他可以往前走,把祖父阿方索十三世遗下的君主制,用佛朗哥留下的独裁余威充实起来,成为一个握有实权的君主”(本文引用部分如果没有特别注明,均引自林达发表在《随笔》2007年第3期的《面对历史的难题》一文)。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要以他对西班牙社会的充分了解和把握,以他手中所掌握的巨大的权力和威望,带领西班牙进行民主改革。“在最初的一年里,胡安•卡洛斯确实利用了这权力的惯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去扭转历史走向。这条路对于他本人来说,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事成之后,国王必须退出属于他自己的个人权力。”西班牙共产党总书记卡利约,内战后被佛朗哥政权逐出西班牙,过了近四十年的流亡生活。他坚决反对佛朗哥独裁。1975年,当胡安•卡洛斯一世提出请西班牙共产党加入民主改革的时候,他也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作为境内最大地下反对党的流亡领导人,他可以借助民众长期对独裁的不满,乘虚而入,一举而起。这样获得政权的机会更大,一旦掌控国家机器,维持的时间可以很长。他应该知道,走竞选之路,国家权力就不是他头上的一颗成熟果子,稳稳就可落入自己口袋。民主竞选,他多半得不到政权。”但是,“他选择带领共产党和平竞争,以自己在党内的威望,带领大家接受了第一次竞选失败的现实。四十年紧绷的张力自然松开,使得西班牙民主迅速成熟,年迈的卡利约本人很快退而成为历史人物。等候了四十年的权力,就这样从手中滑过”。一个旧体制内的年轻高阶官员——苏雷亚兹,1975年也同样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按照旧体制的升迁逻辑,他有着很好的政治前景,而“一旦启动政治改革,他先是断了自己的退路,万一改革失败,他可能里外不是人。即使改革成功,他也必须从零开始”。“苏亚雷兹虽然在第一次竞选成功。在民主政治的快速变化下,苏亚雷兹也很快淡出政治舞台,这是他一开始选择,就已经料到的结果。”当时站在历史十字路口的还不仅仅是这些政治领袖们,还有佛朗哥留下的旧西班牙国会。1976年,它对苏亚雷兹提交的政治改革法进行表决,结果四百二十五票赞成,十五票反对,十三票弃权。“议员们并非不知道,旧国会是在签下自己的死刑执行书。”

  民主政治就是要正视社会上有不同的阶级、阶层和利益群体存在的现实,就是要承认它们都有存在的权利和追求自身利益的权利,因此,就要通过做出一种制度设计,使它们可以在平等的游戏规则下进行利益上的博弈,从而实现社会的多方共赢、和谐发展。但徒法不足以自行,在做出制度设计的同时,还需要不同的利益群体和政治力量从理念上认同这一制度,共同接受民主的游戏规则。为此,它们就要学会让步和妥协,而不是试图消灭异己,垄断权力,通吃一切社会资源。在民主化的进程中,在历史转折的重大关口,政治集团及其代表人物是否愿意与别的政治力量平等地享有掌握权力的权利和机会,这就成了他们是否具有民主的理念和诚意的试金石。如果他们具有这样的政治胸襟和远见,具有这样的历史责任和担当意识,就有利于社会各方达成民主化改革的共识,大大地加速民主化改革的进程,实现社会的和平转型。否则,就会使这个进程被一再延误,社会就会深陷在充满剧烈冲突和动荡的泥潭之中。在历史转折的重大关口,最需要避免的是执政集团对既得利益的恋恋不舍和锱铢必较,没有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和广大民众的呼声;是反对派滥用自己的道义优势,不愿意与其他政治力量尤其是当局进行必要的让步妥协;是民主选举后输掉的一方不认输,不接受民主的游戏规则,要推翻选举的结果。只要有其中的一种情况出现,社会都将无法达成民主化改革的共识,民主化改革都将难以顺利地启动起来。转折时期社会的权力和利益格局要发生剧烈的变动,社会充满了动荡和冲突,因而也是一个十分脆弱的时期。这时候尤其需要各方以大局为重,共同认同民主的理念和价值,共同接受民主的游戏规则,善于进行必要的让步和妥协,只要如此才能渡过这段最艰难的时期,实现柳暗花明,否则就很有可能使民主转型前功尽弃。

  在政治转型过程中,还有一件十分棘手但又必须处理好的事情,就是如何对待旧体制遗留下来的问题,如何消解历史上造成的仇恨。“在西班牙的转变关头,可以说,左右双方都有旧账要算。佛朗哥独裁政府的政要中,就不用说了。国王加冕后的第一年,他的首相就是佛朗哥亲手挑选的老首相那瓦罗。在内战时期,那瓦罗执掌右翼军事法庭,曾被左翼称为‘马拉加屠夫’。在愿意支持改革的旧体制上层,手上有血的官员绝非一个两个。”“那么,在野的反对派阵营呢?……西班牙共产党在内战中参与掌控过马德里,一样血腥,不仅右翼无法生存,左翼之异端也无法生存。连中层阶级也人人自危,大量看上去 ‘非无产阶级’的无辜者被捕,被抓原因只不过是走在街上系了领带戴了礼帽。模范监狱关押的五千囚犯,有很多在一个小村子被屠杀。西班牙人一直认为,当时负责治安的青年卡利约必须对此负责。”面对这种十分复杂而又沉重的社会历史背景,双方互不让步,互相要算对方的历史旧账,只能导致发生剧烈的社会冲突和社会的破裂,而难以达成政治改革的共识,实现社会的和平转型。“双方让步的前提,是双方民众认识到,自相残杀是一个历史悲剧,必须把这一页翻过去。而这些人本身也在变化。卡利约成为共产党参与民主政治转型的关键人物。佛朗哥政府内的佛拉加,前西班牙内务部长,是个管镇压的职位,他一直被左翼称为法西斯分子。可是,正是佛拉加在1966年主持通过新闻法,这是佛朗哥独裁过渡时期开放的一个重要步骤。在西班牙激烈冲突历史中的个人,不论是反对派,还是体制内改革派,都必定是复杂的。而对共同的核心价值的认同,是政治转型得以开展的最重要条件。”而双方之所以能够做到这样,又与主导双方的各自政治人物的政治观念和态度有关。“能够退让和妥协,和政治人物在主导中不煽动斗争与仇恨有关。在谈到这些问题的时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说,他认为,为了声张正义而坚持清算,却陷入复仇和个人仇恨,这绝非是个好主意,这很容易进入内战后的仇恨氛围中。他自己在当时不断强调,西班牙需要平稳过渡,‘在旧制度和我们要的民主制度之间,不要有突然转折点和断裂点’。”

  在独裁政治时代,社会上存在着大量的悲剧。这些悲剧的产生,统治者一方自然首先难逃罪责,但都把账算到他们头上又显得过于简单化了。在独裁政权下,统治者和社会上对立力量的斗争是你死我活、充满仇恨的,有时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这就给悲剧本身披上了一层极为复杂的色彩,岂是区区黑白二字便能区分得了的。我们再把目光集中在二十世纪的世界,许多国家都是在不同的时期分别被极端的左和右的思潮所主导着。在这两种极端思潮的影响下,双方往往都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真理,而对对立方实行排除异己和不容忍。不仅是右的阵营如此,左的阵营也同样如此,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还有之而无不及,因为它们表面上似乎更具有道义优势,它们的口号也更为美丽动人。在这种复杂的历史背景下,一个国家要走上民主化的道路,要实现社会的和平转型,就必须从这些历史悲剧中超越出来,双方都要对自己的过去进行深入的反思,都要对历史的经验教训进行深刻的总结,然后都在共同追求的民主理念的基础上共同展望未来,共同致力于民主化改革。其次,从更为顺利地推进民主化进程的角度考量,也应该坚持妥协而不是激进的立场。在中外的历史发展中的许多重大关口,之所以最后不能够实现和平变革,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在野的一方坚持要实行激进的立场,没有给既得利益集团留下一条退路,这样就把本来就在改革的问题上犹疑不定的他们逼入了墙角。而如果实行必要的妥协让步,使旧体制的既得利益者有一个退路,就会大大减少民主改革的阻力,从而能够采取一种不流血的、代价最小的方式;如果实行必要的妥协让步,还会使历史上的仇恨得到化解,避免将来的“反攻倒算”,避免民主化的成果又再度失去。政治本来就是一种互相妥协的艺术,而在双方都有历史旧账的情况下又尤其需要互相的宽恕与和解。

  列宁有一句名言:“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我们面对历史,教训是要记取的,真相是要揭露的,是非是要分清的,正义是要追求的,但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使我们能够更好地前进,而不是要陷入到一个冤冤相报的泥潭之中。对于发生过的历史,我们要真实完整地反映其本来的面目,要宜细不宜粗,我们没有权利对之加以篡改或者遮蔽;也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够从中吸取更多的经验教训,才能够从中得到更多的历史智慧,以有利于走好今后的道路。然而,对于曾经制造成过历史悲剧的仍然在世的政治人物的责任追究,我们却要采取慎重的立场,更多的是要采取宽恕的方式,而不是简单地进行清算,只有这样才能够减少历史前进的阻力和障碍,才有利实现社会的和解共生。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南非终于废除了各族隔离制度,我们因此都记住了不起的曼德拉,但曼德拉却说,如果没有图图大主教,他无法坚持他的事业,如果没有图图大主教的爱与宽容,南非的民主宪政、市场经济几乎无从建立。图图主教长期致力于反对种族隔离制度,反对南非当局强制黑人迁居“黑人家园”,反对政府将镇压黑人的暴力行为制度化。他主张用非暴力手段反抗种族压迫。他有一句名言:“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宽恕不仅仅是一种实用主义的权宜之计,如果这样它就没有真正的生命力可言,宽恕还应该成为一种宗教般的情怀——因为人都是有罪的,人都是有局限性和弱点的,所以我们需要宽恕,宽恕别人其实也是在宽恕自己。互相宽恕带来的是世界的和谐与稳定,互相仇恨带来的却是连绵不断的冲突和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