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还是西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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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还是西医?

2010-07-01 22:4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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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出生在祖祖辈辈都开中药铺的家中,却对中医中药从来不感兴趣。1957年公私合营后,沈家在东直门里羊管胡同的药店德爱堂被关门,我的父亲被发配到小汤山的药材种植场劳动过很多年,六十年代初回来后,就被分配在西直门大街内的中药店圣济堂工作。小的时候,家中总是有各种植物和草药,母亲在家带我们这些孩子,还同时在家里做中药加工,作为家中财务补贴。现在想起来,我们的家简直就是五分之一的中药铺。

 

我对中药味一直很反感,可能就是因为呼吸着家中的中药味长大,那种苦味让我觉得生活不快乐,让我想到童年和少年。那时我们下学回来就立刻都变成小童工,都得在家加工中药。记得我五六岁的时候,家里加工一种中药,是黄颜色的,如同年久的核桃,我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我们得用小刷子把中药上的毛刷掉,那个毛如同毛桃上的毛一样,一边刷,一边到处洒落,我们的身上都沾满了毛,非常痒痒。那时我们这些小童工也没有工作服,不知我爸妈当时想什么。细毛非常难刷,难闻,苦味连天,我猜对我的心灵和身体大概都造成了伤害,造成我厌恶中药。我明白我们为什么在家要加工这些药,为钱,我们很幸运,居然可以在家干活挣钱。不过父母把我们当童工使,此刻想起来,我那时还小,可能干得还不多,我的姐姐们真的是悲惨的童工。

 

除此之外就是我们生病了不上医院,在家听我父亲的。发烧了就吃紫雪,小刀剌一个口子流血了就放云南白药,拉肚子或肚子疼了就喝姜片红糖水,肚子不通就吃烤熟了的黑糊糊的巴豆,头疼了放一支绿褐色的蒿子杆在头顶,说那个味道治头疼。赤橙黄绿青蓝紫,中药花花绿绿,总是缤纷一团,倒是鲜艳得让每一个孩子高兴。如果总是生病,比如我就是一个这样的小丫头,我母亲那时她不过二十来岁,就在夜晚到大街小巷叫我的名字,要我回家,替我把魂招回来。记得母亲一次去招我的魂,我躺在家里害怕地等着,我大概不到五岁,想,如果我母亲把我的魂找来了,不要我了怎么办?我怕得要命,暗暗地希望母亲找不到我的魂,我想象我的魂,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在大街上,又冷又孤独,吓得直哆嗦。招魂与找魂,我分不太清楚。但是我父亲显然很支持我母亲的行为。

 

这就是我童年里对中医中药的印象。我的父亲在家里天天像念经一样对我们说:西医治表,中医治本。他继续解释:表,就是表征,比如你发烧了,这是表征,你为什么发烧,西医不管,西医只给你吃阿司匹林, 让你立刻退烧。中医就不一样,中医就要找到发烧的原因,再对症下药。我听父亲的,我觉得父亲说的句句如真理。我想象中医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而对身体的本质,我是有概念的,就是穴位。概念来自于家中的中医书。特别是一次家里来过一个客人,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他来跟父亲海聊。我父亲是非常善于聊的人。跟父亲比,这个老头之古老让我震惊。小小的我坐在一边看这个客人,他可真是如小人书中画的古代的老头一样啊。我看着他。我听他和父亲聊天,原来他是给父亲送书来了。他的祖先写的书,一本中医中药书。他走了后。我拿起他送的书来看。是一本竖排的书,纸极薄极软,薄如蝉翼一样。仔细翻看这本书,我读得磕磕巴巴,看不懂。书后带有很多图,人的身体的图,以及人身体的穴位图。比如一只手掌上其实有N多穴位,这些穴位与人体五脏相连。你攥手的时候不是手,而是在挤压五脏。挤压虎骨穴治疗胃疼之类的。每当父亲谈到人的本的时候,这些图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觉得父亲说得很神奇,中医能通过看一个人而看到所有的穴位,他们的眼睛可以透视。真是太不得了了。我后来看到父亲常翻这本书,我猜我父亲也可以透过表象看本质。

 

小的时候我听父亲的,长大了,他还在重复同样的观点:中医治本,西医治表。我听得多了,开始变得无动于衷,也怀疑他的理论是否过于迂腐。我那时已经读了鲁迅,知道鲁迅对中医的厌恶。我跟着鲁迅一起怀疑我父亲在家的沾沾得意。不过,他毕竟还是父亲,我还是相信他有足够的中医知识。不过我早就下定决心不学中医就是了。我要向鲁迅学习,学文学,救中国,不能如父亲一样治本治本的。什么是本?灵魂才是本呢。我想。我心怀大志,上中文系,中医根本不在我的考虑之列。我顺利地考中文系,念小说诗歌,有一天要唤醒中国人的灵魂。

 

我的宏伟的救国梦从来都没有实现,孩子已经有了。一次我的孩子发高烧, 父亲抱着不到两岁的外孙子,试图安慰他,对我说,“给他吃紫雪散。”我就在一旁研紫雪,把紫雪面加上水。父亲亲自拿小勺一勺一勺地喂外孙。我不知道我的小时候父亲是否这样对待我,但是父亲对待外孙的爱和慈,我目睹。正在我感动无比的时候,孩子突然抽搐起来了。孩子的舅舅,也就是我的弟弟,见状,一把抢过外甥,对我父亲严厉地嚷:“见鬼去吧,中医,这个孩子得上医院!”他抱着孩子,风一样地旋出门去,跑到大街上,拦住一辆汽车,就上北大医院了。我跟在后面跑,父亲留在家中,可能一直坐在椅子上。不过从此以后,孩子有病,父亲一声不吭,不再喊拿紫雪散了。

 

中医在我们家就这样被彻底打败了。父亲的后代都是不孝之子。他的儿子是外科医生,他的一个女儿给自己找的丈夫,也就是我妹夫,是耳鼻喉科医生。我的妹夫坚决反对中医,他对中医的成见比中国伟大的长城还悠久和坚定。他认为中医就是巫术。多年前我生病,西医建议动一个小手术。父亲不同意。不过,我妹夫不管他的岳父说什么,亲自跑到医院,除了动员我之外,还跟做手术的医生称兄道弟,把红包塞过去,保证我说,手术如此简单,一刀解决问题,从此我不会再受痛苦。我权衡来权衡去,因为相信妹夫,就让他把我推到手术台上去了。从此我就饱受伤口的折磨。也从此恨我妹夫恨得牙痒。每每赖他:都是你的错!我身上有了一块刀痕。妹夫不理我,认为我虚荣,一小块刀口还跟他不依不饶。“你的肚子不疼了,是不是?”他还是相信刀。我后悔没听父亲的。

 

我妹夫一直与中医不共戴天。我想吃点中药,他就嘲笑我,认为我是落后的农民。“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他模仿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列宁,惟妙惟肖,认为我属于顽固不化的愚人。我的老伴是西医,可是这位西医先生很信中医,处于对古老的中国文化的尊敬。几年前他来中国,我让他尝试中医,比如给他拔罐子,扎针灸,还带他到藏医那里看过藏医。老伴不管中医叫中医,而叫“ChineseHealer”。他认为中医其实是一个”让别人痊愈的人”,他高度羡慕“Healer”,他称自己也是Healer,不管自己叫医生。

 

那年母亲在美国把肩膀摔坏了。我带母亲到老伴的朋友,一个骨科医生那里看病。结果是骨科医生说:“啊,肩膀摔骨折了,不过没关系,不用吃药,也不用看,自己慢慢就会长好的,只要坚持做理疗,胳膊肩膀每天在理疗师的指导下运动就成。”母亲在我家养伤,骨科大夫连止痛药都也不给。母亲对美国的医疗意见很大:“要是在中国,我早就打夹板了。也会有很多药吃,美国的大夫根本不治病!”我虽然天天带她去理疗,她还是不高兴,渴望回中国。三个月后我跟老伴送她回中国。到中国的医院一看,立刻给她开了一大包“麝香接骨胶囊”,“还原丹”之类的。母亲把药放在桌子上,好像抱回巨大的安慰。中国医生终于给了我药!老伴看着这些药,不明白母亲的胳膊已经动得不错了,怎么还需要药。我斜眼看看这两位,一位心满意足,坚决相信药到病除;一位困惑不解,拿起中药在鼻子底下,好像通过闻,就能知道这些中药怎样能使母亲的肩膀还原。

 

中西医的斗争在我家里如中国古典的全套戏一样,一直是一折一折地演着折子戏,从我出生就没演完,可能还会演下去。我一直在中西医间徘徊,如马克思宣布的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19世纪的上空徘徊一样,我在中西医之间左右摇晃,徘徊不定。最近回到中国,突然,滚滚的中医的热潮把我从平静的事不关己的徘徊中打翻落地。西医还是中医?我惊悚地看着左右的浪潮,不知该如何是想。

 

6/30/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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