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茨-卡夫卡:黑暗王国里的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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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茨-卡夫卡:黑暗王国里的守夜人时间:2010-07-04 08:49 作者:未知点击:823次
  我们何以至此?
  剥光了微妙的复杂,
  谁能眼望太阳而心无畏惧?
  它使我们免于沉思,
  是唯一的避难所,使我们免于平淡无奇。
  谁愿从昏暗中爬出,在阳光之下束手无策?
  暧昧的恐惧岂能有如此确切,
  就如同最刺眼的恐惧之绝望-----
  如果我们想要明白:
  我们至深的需要是多么简单,
  要活着,
  是多么痛苦,多么艰难。---E·贝克尔《拒斥死亡》
  为之生活,还是为之死亡,这一切都源自于那万古不灭的生活。借用《圣经》里的譬喻,我们偷吃了智慧之树的果实,眼睛“明亮了”,自知必有一死,因而恐惧,更因恐惧而绝望。“绝望与恐惧”实行着他的统治。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绝望与恐惧摧毁了世界的丰裕,夸张放大了世界的不足,异化人与人之间的朴素关系,使之沦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罪恶之网。这是一张“溺水者之网”,大家看似相爱,其实是在彼此伤害。
  在文中所描述的弗兰茨卡夫卡拥有诗人般的性格特质,他下意识地追求文学的自由天地,希望借此来摆脱犹太文化苦难命运的诅咒。但他未能如愿,他的人生,他的创作,都在散发着地狱与恐惧的浓烈气息。即便是爱情,这世俗人生最后的攀附,也无法给他所祈求的救援,反而使之陷入可怕的情感冲突、心理分裂与生存绝望。
  卡夫卡在不到42岁的年华死于肺结核,最后几年的时光,他与病痛、死亡、文学以及几位恋人纠缠不清。然而也就在这几年间,他渐渐有了勇气,面对自己犹太出身所带来的宿命,并以饱受磨难的生命和天才的艺术形式体会和思辨这一宿命,在绝望的毁灭中又增添了几分神性的光辉。
  一.除非逃到这个世界当中,否则怎么会为这个世界感到快乐呢?---弗兰茨-卡夫卡
  弗兰茨-卡夫卡1883年出生于奥匈帝国统治下的波希米亚(今捷克西部地区)首府布拉格的一个犹太商人家庭。父亲艰苦创业成功,形成粗暴刚愎性格,从小对卡夫卡实行“专横有如暴君”的家长式管教。卡夫卡小学至中学在德语学校读书,后学会捷克语,自幼酷爱文学。1901年进入布拉格大学学习德国文学。不久迫于父亲之命改修法律,1906年获法学博士学位。毕业后在一家保险公司任职,直到去世。卡夫卡身体羸弱,一生为病魔所缠。
  天才总是过分敏感和焦虑。卡夫卡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这种极端的性格可以追溯到童年的挫折与伤害、教育的抑制与塑造。卡夫卡一方面自幼十分崇拜、敬畏父亲,另一方面,一生都生活在强大的“父亲的阴影中”。
  而写作对于卡夫卡的意义,也因此远远超过了一般作家。他在信中写:“我的职位对我来说是不可忍受的,因为它与我唯一的要求和唯一的职业,即文学是相抵触的。由于我除了文学别无所求,别无所能,也别无所愿,所以我的职位永远不能把我抢夺过去,不过也许它能把我完完全全给毁了。”他身上的一切都为文学而准备着,他所有的幸福的可能、所有的生命活力都存在于文学之中,可是他为了听从父亲的命令,选择了埋首办公室冗长的公文中“从有能力获此幸福的躯体上割下一块肉来”。
  在卡夫卡那封全面回忆了许多往事的著名长信《致父亲》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敏感而弱小的男孩如何在“父”的强大阴影下变形地成长为一个自卑得一塌糊涂、永远不能主宰自己的男人。这位父亲无时无刻不在强化自己的高大壮硕和儿子的虚弱无能。母亲气质抑郁、多愁善感。这些对后来形成卡夫卡孤僻忧郁、内向悲观的性格具有重要影响。同样也是在这封长信中,通过对父亲的审视和追问,完成了自己对自我人生的拷问。
  在卡夫卡写给父亲的信中,父亲的言行显得无比可怕:“喋喋不休的指责”,“脾气暴躁”,“使用武力、大叫大嚷和发脾气”,“暴躁”,“百般责骂、诽谤、凌辱”,“完全麻木不仁”,“当时不留情,事后不留情”,“专横”,“横加指责”,“咆哮、咒骂和发怒”,“专制暴君式的专横态度”….面对如此可怕的父亲,卡夫卡的内心世界里也就充满了最黑暗的感觉,“畏惧”、“胆怯”、“不安”、“羞怯”、“惊吓”、“恐惧”、“自卑”、“耻辱”。
  卡夫卡的父亲为孩子们立下了许多规矩,而他自己却可以肆无忌惮地破坏它们。这样一来,世界在卡夫卡的眼中分成了三个部分:第一个世界“我这个奴隶居住的,我必须服从仅仅为我制定的法律,但我又(不知原因何在)从来不能完全符合这些法律的要求;然后是第二个世界,它离我的世界极其遥远,那是你居住的世界,你忙于统治、发布命令、对不执行命令的情况大发雷霆;最后是第三个世界,其它所有的人全都幸福地、不受命令和服从制约地生活在那里。”
  所以,从童年起卡夫卡就一直生活在他所谓的“奴隶”般的“第一世界”里,也加强了他对世界的无力感与悲剧的宿命感,也构成了其日后写作的基本格调。
  二.在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
  在我的手杖上写着“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
  共同点是“一切”。-----弗兰茨-卡夫卡
  卡夫卡一生都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生活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形成了孤独优郁的性格。德国文艺批评家龚特尔·安德尔这样评价卡夫卡:“作为犹太人,他在基督徒中不是自己人。作为不入帮会的犹太人,他在犹太人中不是自己人。作为说德语的人,他不完全属于奥地利人。作为劳动保险公司的职员,他不完全属于资产者。作为资产者的儿子,他又不完全属于劳动者,因为他把精力花在家庭方面。而‘在自己的家庭里,我比陌生人还要陌生’”在某种意义上,安德尔十分准确而形象地概括了卡夫卡没有社会地位、没有人生归宿、没有生存空间的生活环境,同时也是对形成卡夫卡内向、孤独、忧郁与不幸人生的较为完整公允的阐述。
  弗兰茨-卡夫卡生活和创作活动的主要时期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家庭因素与社会环境,造成了他与社会与他人的多层隔绝,人格的缺失使得卡夫卡终生生活在痛苦与孤独之中。而社会的腐败,奥匈帝国的强暴专制,政治矛盾与民族矛盾的双重困扰,人民生活的贫穷困苦,经济的衰退,这一切更加深了敏感抑郁的卡夫卡内心的苦闷。于是,时时萦绕着他对社会的陌生感,孤独感与恐惧感,成了他创作的永恒主题。
  在卡夫卡的小说中,无论主人公如何抗争努力,强大无形的外来力量始终控制着一切,使其身不由已地伴随着恐惧与不安,最终归于灭亡。在渗透着叛逆思想、倔强地表现了不甘放弃希望的同时,又表现出对一切都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宿命论思想,形成了独特的卡夫卡式艺术内涵。因此,也就出现了上文中卡夫卡手杖的题语: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
  卡夫卡的代表作品是长篇小说《审判》,作品讲述的是银行襄理约瑟夫·K无故受审判并被处死的故事。约瑟夫·K在30岁生日的那天早晨醒来按铃声吃早餐时,进来的不是女仆而是两个官差,宣告他被捕,并被法庭审判有罪,他虽被捕却仍能自由生活,照常工作。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有罪,认为一定是法院搞错了,坚信自己无罪。约瑟夫·K不愿屈就命运,他同这场明知毫无希望的诉讼展开了一生的交战,公然向不公正的法庭挑战。在第一次审判时,他慷慨激昂地揭露法庭黑暗,为自己的无辜理直气壮地进行辩护,随着诉讼的发展,他却日益关心起他的案子,几乎天天为案子四处奔波,找人帮忙,想搞个水落石出,亲自动手写抗辩书,从各个方面来说明自己无罪。他生怕自己在某一个最微小的地方犯过什么过错,竭力去寻找,捕捉而不可得,惶惶不可终日。然而一切努力都徒劳无益,K终于明白,要摆脱命运的安排,摆脱法律之网的束缚是不可能的。最后,他毫无反抗地被两个黑衣人架走,在碎石场的悬崖下被处死。值得玩味的是,主人公的名字K恰好是卡夫卡名字的缩写,这一有趣的显现也在他的《城堡》中得到印证。而在我们最为熟悉的《变形记》中,主人公格里高利由于沉重的肉体和精神上的压迫,失去了自己的本质,异化为非人的甲虫。《变形记》描述了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孤独感与陌生感,即人与人之间,竞争激化、感情淡化、关系恶化,也就是说这种关系既荒谬又难以沟通。推销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甲虫,尽管它还有人的情感与心理,但虫的外形使他逐渐化为异类,变形后被世界遗弃是他的心境极度悲凉。三次努力试图与亲人以及外界交流失败后,等待他的只有死亡。由此看来他的变形折射了西方人当时真实的生存状态。卡夫卡通过小说并不只是单纯阐述事实,而是抗除这个世界,追寻人类人性的完善。《变形记》超越时空的限制,对事件的交代极其模糊,不指明具体的时间、地点和背景。甚至泯灭了幻象和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虚幻与现实难解难分地结合成一个整体了。卡夫卡的《变形记》把我们带往不熟悉的另一世界,而其实,那另一世界原本属于我们的人性之邦,只是卡夫卡试图用另一套叙述方式与技巧来展示我们人性内部的黑暗王国。
  三.你可以逃避这世上的痛苦,这是你的自由,也与你的天性相符。但或许,准确的说,你唯一能逃避的,只是这逃避本身。---弗兰茨-卡夫卡
  1955年,一位年逾70岁的妇女致信给马克思-勃罗德---弗兰茨-卡夫卡生前的终身挚友、遗嘱执行人、文稿编辑者。在心中,这位妇女回忆了她一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那里有一棵非常、非常古老的橡树,我们常常坐在那棵橡树底下---弗兰茨和我,两个孩子。他给我读尼采,并不在乎我是不是能听懂。那是五十五年之前的事了….我们用那个时代的方式恋爱,我们都青春年少。他家租用我家的二楼度暑假,我家的花园一直伸向一座小山,山顶有一条长凳。傍晚,我们常常散步到那里去,弗兰茨拿着一根蜡烛,他试图说服我,让我报考大学。这件事没有结果,我的父母不会同意。那时候孩子们都听从父母的安排,于是我们便分手了。”
  这名妇女叫塞尔玛-科恩,也是卡夫卡的初恋情人。他们相识和分手在那个暑假,从此之后再未谋面。告别时,卡夫卡在少女的剪贴簿里留下这样的话:
  “但是有一种活着的思念,它温柔的掠过一切值得回忆的事物,仿佛用手轻轻触摸。然而如果从这片灰烬中窜出火苗,炙热而强烈,而你呆呆的凝视着,好像被神奇的魔术所迷住,那么请默念我的名字。”
  这篇初恋的临别赠言,是已知卡夫卡最早的文献。这些简短的文字,似乎也包含着着复杂的信息,把人们引向卡夫卡的内心感情世界。在结束了他的初恋之后,弗兰茨-卡夫卡又与一位叫做菲利斯-鲍尔的女性两次订婚,又两次悔婚。的确,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菲利斯是与卡夫卡完全不同的那种人,精明而势利。而卡夫卡对她的评价,也仅仅是一句“她撕裂了我的人生。”
  直到,他遇到另外一个人。
  如果不是病榻上的卡夫卡在弥留之际,在昏迷中喊出一个名字——密伦娜·洁森斯卡,也许世人永远不知道他一生中最深刻的爱情。这个陌生的名字让人们发现了多少前年的布拉格咖啡厅,那里有一段来去匆匆的故事。
  布拉格是个很小的城镇,年轻而贫困的卡夫卡住在黄金小巷22号,他没有生活来源,因为他写的作品没人看得懂。但他仍没有停止过写作和思考。雅可咖啡店的老板同情他,所以卡夫卡就靠老板每天的几小片面包维持生命,咖啡店的一张小桌子常年为卡夫卡留着,他就在那思考和写作。他的特立独行引起了一个女人的注意,她坐到卡夫卡对面,从桌上拿起他的稿纸,那是《变形记》的手稿。卡夫卡写一页她看一页,别人看不懂,但这个女人是个例外。
  她离开时通过服务生给卡夫卡留了张便条:“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上了你和你的作品。”
  她就是密伦娜,一个维也纳颇有才华的作家,也是一个银行家的夫人。她违背父意毅然结婚,丈夫却经常在外鬼混。她勾引了卡夫卡。作为有夫之妇的密伦娜绝非通常意义上的美人,亦非一个游手好闲的贵妇人,她热情似火,勇敢坚强,有着独立的人格和狂热的激情,尽管她不喜欢卡夫卡苦行僧般的刻板寂寞的职员生活,可她爱上了他的文学天才和他那毫无伪饰的纯洁的灵魂,她点燃了他已临灰烬般的爱情之火,使这位老单身汉重获青春,每次与她约会回来,卡夫卡都容光焕发,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这时候卡夫卡37岁,密伦娜25岁。他们从不苟且,只是通过邮差交流感情,卡夫卡一直不知道洁森斯卡其实是有妇之夫。密伦娜虽然痛恨丈夫的所作所为,但却下不了决心断绝与丈夫的关系而与卡夫卡结合,这就使她和卡夫卡的爱情很快陷入绝境。卡夫卡终究是知道了一切,双方都痛苦地努力要结束这一关系。
  在卡夫卡后来给密伦娜的信中,既不写日期,也不写收信人的姓名,署名也只是个缩写字母,或干脆只写“你的”,甚至只写星期。信只能寄往邮局,由密伦娜亲自去取。尽管采取了种种安全措施,但卡夫卡还是十分惶恐不安,唯恐他的信在到达前被别人偷拆。
  “写信意味着在贪婪等待着的幽灵面前剥光自己。写下的吻到不了它们的目的地,而在中途即被幽灵们吮吸得一干二净。”卡夫卡犹犹豫豫,恐惧忧虑,对密伦娜的爱始终没有迈出实质性的一步。可又深情地爱着密伦娜,对她一往情深,嫉妒她的丈夫,对爱情的命运感到迷茫。
  卡夫卡沉思之后切断了与密伦娜的一切联系。1921年,密伦娜再次来到布拉格,来到这家咖啡馆,却没有见到卡夫卡。她在那张桌子边坐了很久,黯然离开,她能看懂卡夫卡的作品,她同样明白卡夫卡的爱。熟悉的亚麻桌布下,空余一副旧刀叉。
  在密伦娜离开布拉格后的那天晚上,卡夫卡在幽暗的光影里斩断了他们间最后的羁绊。他人生最后一次写给密伦娜,“现在,我已经记不起你脸庞的模样,只有你离开咖啡桌那一刹那的背影,历历在目。”
  后来,他们没有再见过面。卡夫卡一生未娶,他把全部的爱给了那个背影,他用孤寂的一生表达了对爱的尊重。不横刀夺爱,不在爱的名义下苟且,把爱人放在阳光下,也把自己放在光明之处。
  卡夫卡去世后留下的《致密伦娜情书》,虽然仅20万字,却被称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书信之一”。其中有这么一句话:“我今天看了一张维也纳的地图,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难以理解,怎么人们建起这么大一个城市,而你却只需要一个房间。”
  四.作家害怕死亡,因为他还没有真正的生活过。
  ----弗兰茨-卡夫卡
  卡夫卡曾对恐惧感做过这样的阐述:“生活的乐趣不是生活本身的,而是我们对升入一种更高的生活的恐惧;生活的折磨不是生活本身的,而是我们因那种恐惧而进行的自我折磨。”这是卡夫卡对他一生的不幸,包括爱情生活的不幸所作的哲理性的总结,也是笼罩着现代西方社会的惶恐情绪的一个重要特点。正如他和密伦娜之间,就是既想接近,又想回避,“有时我有这么个印象:我们有个房间,这房间有两个相对着的门,我们每人攥着一个门的门把,只要一个人的眼睫毛动一下,另一个就已经站在了这个人的门后;只要第一个人说一句话,第二个人就带上了身后的门而再也看不见了。”
  然而,尽管这一爱情关系从一开始就具有注定失败的性质,但卡夫卡依旧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他的作品《致密伦娜情书》反映了其惶恐的追求、绝望的斗争以及为理想而激动的颤抖,这也是这些平常的爱情书信为什么会使人感到惊心动魄的原因所在。而卡夫卡的恐惧也并不是束手待毙的绝望,它可以说是卡夫卡独特的斗争方式之一,“什么时候才能把这颠倒了的世界稍稍矫正过来一些呢?”卡夫卡在给密伦娜的信中发出了这样的呼声,这声音的意义已全然超出了爱情的范畴,它包含了这位伟大的作家一生为之奋斗的目的。
  他说过:“这种恐惧不是我个人的恐惧。”
  他还说过:“我们大家在进行着共同的斗争。”
  1924年3月17日,卡夫卡与朋友勃罗德回到布拉格。4月,卡夫卡的病情恶化,被迫进入疗养院。在此之前,他刚刚经历了一个小的创作高潮,写出了《一个小妇人》、《地洞》、《女歌手约瑟芬或耗子民族》。但此时,他的结核病已经蔓延到喉头,几乎无法说话和进食,只能整日整夜的挨饿挨痛,靠麻醉药减缓痛苦,靠一些液体维持生命。
  6月初,卡夫卡的生日就快到了。但他谢绝了父母的探视要求。仲夏的生日仿佛显得格外美好,回首人生,许多次的爱情与情感嬗变刚好都在生日前后发生展开。只是这一次的生日却前所未有的投下了死亡的阴影。卡夫卡的病房里摆满了他终身喜欢的鲜花和水果,他拼命地享受这些味道。
  “我特别想要芍药,因为它们是那么脆弱。把丁香花放到阳光下去,永恒的春天在哪里?”
  1924年6月3日,距42岁生日正好还有一个月,卡夫卡病危。科洛普施托克,这位卡夫卡早些4年前认识的犹太青年,按照他们4年前的约定为卡夫卡注射吗啡。弥留之际的卡夫卡仍然能说出他那终身都习惯表述的悖论“杀死我,否则你就是凶手。”又注射了一针安眠药。他在一阵昏迷后醒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扯掉身上的各种管子:“别再折磨我了。干吗还要延长?”科洛普想去拾起地上的管子,卡夫卡却说“别走开!”“好,我不走开。”
  “可我却要走了。”卡夫卡说出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假如这个世界上单数的“诗人”与复数的“苟活者”没有区别,那么,同样在本质意义上,也就不必严格甄别大师与否。
  这是一个“物化”的时代。“物化”就是特殊的“异化”。物化的时代就是消费的时代,开始与数百年前的人性发端。人性的解放就是欲望的解放。最终,欲望的解放爆发链式反应的当量。人性的解放意味着传统意义体系的解体,以消费为代表的感官刺激成为意义的唯一证明。两者恰成互补,导致白热化的资源抢占:土地,粮食,森林,石油,金属,水源,美景…….直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卡夫卡的价值如此持久,为何我们在世世代代地阅读并心疼这个人?
  卡夫卡早就为自己写明了意义:
  “深深地沉入夜幕之中,像一个人有时沉入冥想一样。人们都睡着了。认为他们正睡在房间里,睡在安全的床上,可靠的屋顶下,平躺或俯卧在垫子之上、睡单之中、毛毯之下。如果真的这样认为的话,那可是无害的做作,天真的自欺了。事实上,正像从前一样,他们又都挤在了一起,挤在荒郊,挤在野外的一块宿营地上,不可计数的一大群人,一大群平民百姓,挤在寒冷的露天下,冰冷的地面上,倒卧在他们早先曾经站过的地方,额头枕着胳膊,脸朝着地,安详地睡着。而你正在看守着,你是一个更夫,你挥舞着一根从你身旁的柴堆中捡起的燃烧着的柴枝,发现了你最亲近的人。你为什么要看守呢?据说必须有个人看守,必须有个人在那儿。”
  一个孩子,一个守夜人。
  一个孩子是一个守夜人。
  也许,在一个患病的世界上,唯有一个孩子才能是一个守夜人。
  只有一位孩子般的守夜人,才能在夜色的眺望中,看到这巫术般壮丽的生活。
  今天我们总能顺口谈几句卡夫卡为人类文化的伟大贡献。但是不应忘记,这位守夜人不仅是一个孩子,还是一个结核病患者,一个得不到爱情救赎的人。如果我们真的心眼明亮,如果我们对无论什么人都具有隐忍的胸怀,就能看到卡夫卡在无边夜色中身影那么得孑然、羸弱而可怜。你为什么要看守呢?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治好这个世界么?
  真正的人道主义者必须有明澈而隐忍的眼光,在任何时候都能看到不管怎样一个真实的人,尽可能看到真实的人,看到一个真正的“单数形式的人格”,----无论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眺望过往岁月中一个人朦胧的身影,或是打开一本尘封许久的书。哪怕为此要承受裂眦的痛苦,但只要我们渴望,只要我们下决心去面对或眺望一个人、一本书、一种生活,只要我们没有最终被恐惧所控制,那么我们还是会那样做。
  在太过危险的生命之旅,我们往往纠结于危险本身的概念里。而生活的渴望将时时提醒着我们,我们经历的其实还不过多。
  所有的河流都将最终归于大海,但是,所有的河流又有着自己不可重复的生命路线。卡夫卡的生命之河在命运的地形上盘桓,在生活的大地上流连,日日夜夜,以梦一般的眼神注视着斑驳难辨或炫目异常的苍穹,那的确宛如一座至高无上的法庭。从灰蒙蒙的不由分说的云层里,从焦灼而酷烈的阳光下,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因痛遭剥夺而永恒的卡夫卡。
  毕竟,弗兰茨-卡夫卡身上流动着洛维家族的血,其中包含的并非只是迟疑、胆怯、羸弱、敏感、畏惧和局促不安,更有真诚、正直、执着、勤勉、善良、温柔、慷慨、谦虚、宽容等生而为人所不同程度拥有的美好品行与情怀。在他身上液流动着自己父亲—赫尔曼-卡夫卡的血,其中还格外有一份生命的坚韧。所有这些与生俱来,或者几乎与生俱来的东西,同样也是生活的赠与,他们将与卡夫卡伴随一生,参与他全部的苦乐年华与悲喜人生,并将让他有可能代表人类去做一次伟大的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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