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牌的意义——刘玉堤的空战经历

    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在朝鲜战场 图片来源：《世界军事》

    王牌飞行员刘玉堤

    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在朝鲜战场 图片来源：《世界军事》

    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在朝鲜战场 图片来源：《世界军事》

    本文原题《王牌的意义》，原载于《世界军事》杂志2009年第5期，作者张冀安，编辑马瑛。

    在血火和硝烟浸染缭绕的天空边缘，我努力地将目光伸向那个战场，一些曾经有些模糊的事件，经过时空的过滤，尽管失去了整体的概貌，但那些细节的碎片，却更加有力地指向了历史沉淀后余存的光泽。这很重要，因为这样的光泽，缘自那些参与、改变甚至创造了历史的人的精神世界，会更深更准地击中我们的心灵。

    几年前，我有幸在王牌飞行员刘玉堤的家里，听他讲述了那些原本只是在书本上读过的空战经历。

    我坐着，他却来回踱步，我的视线在他燃烧的话语所呈现的空战场面中穿梭翻飞，有点犯晕，却又兴奋不已。这位志愿军空军的王牌飞行员讲起抗美援朝空战的经历时，抓过一个飞机模型，开始模拟着当时的空战态势比划。老英雄的眼神泛出了光彩，一口总是在尾音处俯冲、拉起的河北口音，使他的讲述更是充满了鲜活的生动感。

    他说，头次升空接敌，发现4架敌机在他的下方，他想都没想，愣头愣脑地一推机头，从8000米高空直向下冲。"我拉起来时，都黑视了，啥也看不清。等我回过神来，再一看，人家根本没理我，早飞远了。我本可以盘旋消消高度，然后再进入攻击，可那时没经验，就是胆儿大，想揍他们呗。说来好笑，见我往下冲不要命的样子，连僚机都不跟着我了。"

    尽管他第一次作战闹出了"洋相"，但这位从不服输且又很善于动脑总结的飞行员，在以后的空战中，却进步神速。

    他回忆了接下来的一场空战，这次是我机24架与敌机40余架相遇，担任大队长的他眼见得一堆黑乎乎的敌机压过来，就通过无线电告诉同伴："准备战斗，稳着点，注意掩护。"命令刚下，他看见大伙哗的从他的上下左右冲了过去，忽一架忽一架地钻到了敌人的机群里，接着满天就炸开了锅，到处是打斗的飞机和炮弹划出的火光。他心想，好小子，不是说稳着点嘛，咋都跑到前面去了，咱也别闲着，打吧。

    打归打，经历过几次战火磨炼的他，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心性，他耐心地寻找战机，很快咬住了一架敌机。"我冲上去，咚咚开了几炮，就见那架飞机猛地向下一沉，掉到了云里。我当时不知道已把他打掉了，还纳闷呢，咋老打不上呢？别瞎琢磨了，再追吧。"他返身又咬住了一架敌机，那家伙是个"老油条"，左晃右摆多次从他瞄准具的死亡光环中逃开，不过却无法摆脱被攻击的位置。他终于抓住机会，咬牙按下机关炮按钮。敌机中弹，一个翅膀轰地被炸飞，机身打着滚掉了下去。这下他来劲了，在敌人的机群中穿行，直到打光了全部炮弹，然后意犹未尽地转弯返航。

    飞机落地，地勤人员围上来，都问："咋样，打下来了吗？"他笑眯眯地答："起码一架吧。"结果，等射击胶卷冲出来，一判读，嗬，击落2架，击伤一架，战果极佳！

    那时夜间没有战斗，晚上他喝了近一斤白酒，没醉，只是老乐，乐完了蒙头大睡。初学飞行时的艰苦，钻研文化时的勤奋，奔向战场时的激情，生死对决中的危险，啥也别说了，全在酒里。他在抗美援朝空战中的战绩是，击落敌机6架、击伤敌机2架。

    后来，我在一部介绍空战的电视专题片里，又见到了他的身影，依然的风趣幽默，依然的神采飞扬。我静静地盯着屏幕，会心地一笑。我知道，他的语调和姿势中，绝对没有炫耀骄狂的影子，那是一种在无数次的磨砺、考验和战胜一切艰难险阻之后，通透快意人生的自然流露。

    空战史上，有一个数字听来耐人寻味。据统计，空战中被击落飞机总数有百分之八十是百分之二十的飞行员击落的。那些王牌飞行员便是这百分之二十飞行员中的佼佼者。

    这个世界是由优秀人物的可贵品格支撑的，他们使生活的旋律激荡人心，使生命的含义意味深长，使更多的人有了前进的动力。他们用坚强、智慧、通透、质朴的心灵品质，映射出供常人行动的摹本，让我们更加清楚地看见自我。

    在记载世界空军王牌飞行员生平的资料中，我们总能看到一些他们在生死决断的关键时刻倾尽全力一搏的行为，并为之而震撼。无疑，他们是职业的，具备了良好的技术、智力和基本的职业素养，但这些仍不足以解释优秀的军人在面对极度困难危险的境地时，何以能迸射出人性的光彩。这种优秀所呈现的，应该是超越智力、技术的心灵品质纯度。

    我想起了一位永远活在24岁的英雄，志愿军空军的王牌飞行员孙生禄。这位飞行中队长曾在1952年12月2日击落2架敌机后，驾驶着中弹12发，座舱盖被打坏的飞机，在油料即将耗尽的情况下，滑落在友邻机场。第二天上午，他回到自己的部队后，当即再次驾机参战并取得战果，返航后一顿午饭没吃完，接到起飞命令，又一次驾机升空，与战友的12架飞机一起与40多架美军F-86展开格斗。他两次阻挡住向我机群攻击的敌机，自己却陷入重围，被10架敌机围攻，炮弹如雨点一样向他泻来，飞机遭重创。为了掩护同伴，他驾机朝敌机撞去。牺牲时，孙生禄年仅24岁。他的战绩是击落6架，击伤一架敌机，是位无可争议的王牌飞行员。

    检测一个人心灵品质的纯度，其实无需过多的繁复程序，只要看他每有困难临头，应该担当，必须负责的时候怎样反应，是否竭尽全力做了他该做和能做的事便可一目了然。在记录孙生禄事迹的英模名录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在战斗中，他一贯不怕牺牲，舍己为人，多次挽救战友的生命，保护了机群的安全。"听起来，这些评价多少有些像一份检测结果报告。不过，从这样的定义里人们仍可品读出更多深厚的内容，因为有优秀人物活生生的行为做佐证，我们总是能直抵他们的心灵。

    引用一位研究世界空军王牌飞行员行为方式的专家提供的资料：空战经验证明，尖子飞行员不仅具有娴熟的技术、灵活的战术，更具有不怕牺牲、一往无前、坚决果断、有我无敌、勇于冒险、千方百计战胜敌人的英雄气概和胆略。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苏联飞行员梅列席耶夫在空战中击落敌机后自己也被敌机击中。跳伞后，在双脚负伤的情况下，一人在森林里爬行了18天，终于获救回到了自己的部队，但因伤势过重不得不截去双脚。重返蓝天，对他来说，似乎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但他却做到了。梅列席耶夫凭着从未缺失过的坚强意志品质支撑着他的努力和追求，战胜了一切困难，又恢复了飞行，并改装新型飞机拉－5成功。之后他积极投入战斗，又击落7架德机，被授予苏联英雄的称号，成为"无脚飞将军"。英国飞行员迪恩曾击落敌机多架，1944年8月4日他驾驶着流星式战斗机瞄准射击德国的V－1飞弹时，因军械系统故障无法击发，按规定他可以返回机场着陆，但他决心要摧毁这个会给本国人民造成很大伤亡的飞弹，于是不顾个人安危，冲到飞弹近旁，用自己飞机的机翼将敌飞弹掀翻，使其坠地爆炸。他的英勇行为，也极大地鼓舞了英国的全体飞行员。美国的尖子飞行员西姆罗，1945年6月5日驾B－29型轰炸机带队轰炸日本神户军工厂时，在进入轰炸航路前，他的飞机被大口径高炮击中，一台发动机完全损坏，右机翼也被打了一个大洞并起火，当时他本来可以退出战斗返航，但是他考虑到退出后将影响整个编队的瞄准投弹，于是坚持驾驶着着火的飞机带队进入了轰炸航路，使整个编队完成了预定的轰炸任务，之后他驾驶着严重损伤的飞机，飞回美军占领区迫降成功，他的英勇事迹至今仍在美国空军轰炸机联队的飞行员中传颂。

    站在一名军人的角度来打量这些同行中的佼佼者，评判他们的举动，我们会由衷的感到敬佩。那种从高纯度的心灵所折射出的智慧与勇气之光，常常使我们炫目，并将这些举动冠以非凡、完美、超乎想象等美誉。但如果真正静下来细细地想一想，这些举动也非人力所不能及。其实，他们只是做了我们常人能做而没有去做的事情。

    王牌的真正意义就在于，这是一个只要我们愿意并且为之努力就能实现的目标。它清晰明了，就在我们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