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对龙:历史是中国人的宗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5:21:44
 李对龙:历史是中国人的宗教 
        历史对中国人而言究竟是什么?我很赞同其中一种观点,历史是中国人的宗教。


  余世存先生在《今天怎样读历史》一文中说:中国人缺少宗教,准确地说,缺少形式宗教,缺少外在的超越信仰, 但中国人不是没有超越的时刻,不是没有道德的坚守。在别人那里,由宗教提供的东西,我们这里,由历史提供。我们相信,人可以通过他的德行、言论或功业来成就一生的价值,来流传后世。我们不相信末日审判,我们相信历史的审判。我们不相信有公正的上帝,我们相信有公正的历史。我们不相信有天堂地狱,好人死后会升天堂永享至福,坏人死后会下地狱永遭惩罚,我们相信历史,相信好人能流芳百世,坏人将遗臭万年。


  历史作为一种信仰,究竟给我们这个国度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我认为,信仰历史的国度是辉煌的。


  这种辉煌主要体现在对文明的传承上。将祖上遗下的东西保存好,直至再传给自己的下一代,这是中国人骨子里普遍具有的责任感。如果祖上的东西在经由自己手上时能再锦上添花或发扬光大,这将是自己莫大的荣耀。或是师者对文化的传授,或是学人对学说的拓展,或是史家对历史的载录,或是商贾对产业的积贮……中华文明就这样迈过了漫长的岁月,这终究要归功于中国人对历史传承的推崇。


  然而,当这种推崇走向极端时,是否会产生对它种文明链的极度排斥?事实证明,答案是肯定的。让信徒以客观的目光来审视自己的信仰,这无疑是痛苦而艰难的,中国近代以来转型之曲折也就无可避免了。


  信仰历史的国度是悲惨的。


  长久以来,我们无法建立起对政权的有效监督机制。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历史的监督,寄希望于历史的威慑力对统治者邪念的压制,寄希望于历史对邪恶的最终审判。然而,当现实还未成为历史时,掌握主动权的却始终是统治者或罪恶制造者。


  我们看到,完全有能力为所欲为的君王,因慑于史官的笔墨而不敢大肆作恶。完全可以卖国求荣的张作霖,因恐于后人的唾骂而与自己的靠山翻脸。我们也看到,因怕遗臭万年而一直犹豫不决的秦桧,最终还是杀害了岳飞。那个流泪而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人,却是最大的始作俑者。对他们而言,为与不为只是一念之间而已。而且他们也明白,当现实成为历史时,一切也已事过境迁。


  历史的审判,与其说是正义的最终彰显,不如说是邪恶在岁月冲刷下的自动消亡,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剧吗?今天有人说,不必急着冒险抗争,几十年年后血案自会平反昭雪。也许确实如此,但我还是想问,既然这样我们的存在还有何意义?真到那时你有勇气说自己是胜利者吗?


  信仰历史的国度是悲壮的。


  千秋万代名,寂寞身后事、读史早知今日事,对花还忆去年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些诗句就是对历史信仰者悲壮一面的充分展现,是历史让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超前的思想与行为让他们为时代所不容。幸好,这些流浪者最终被历史所收留,也只有历史有足以包容他们的博大胸襟。被现实所抛弃的下场他们已料到,但他们明白自己的价值所在,也相信历史最终会为他们正名。我觉得,这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身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


  信仰历史的国度是容易陷入虚伪的。


  这往往是一种披着“悲壮”外衣的假悲壮。这样的例子在中国历史上不胜枚举,比如明朝的邹元标。


  邹元标基本没干过什么实事,但历史却记住了他,原因在于他年轻时捅过一个大娄子。当时秉国首辅张居正的父亲亡故,按儒家传统张首辅应离职回乡丁忧三年。但由于当时正推行改革的张居正责任重大,万历皇帝决定“夺情”,即让他带孝留任。却不成想蹦出个谨遵圣贤教导的邹元标来,批评张居正不肯丁忧实在是罪大恶极,由此拉开了政坛上的倒张派对张居正的轮番轰炸。但由于得不到皇帝的支持,倒张行动以失败告终。愣头青邹元标因此而遭廷仗,并被革职流放。五年后张居正病逝,张氏集团随之垮台,邹元标时来运转,重返庙堂,万历投其所好让其出任给事中,职司监察。但不久他却两度上书,直接批评万历皇帝有过不改、装腔作势、无人君之风。不久邹元标再度被革职。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对邹元标的行为作了深入论述:一个从七品的下级文官,过去对朝廷的惟一贡献只是检举了张居正,今天居然具有这种道德上的权威,敢于直接指斥皇帝,其凭借者安在?万历的看法是,邹元标和其他冷谏者并非对他尽忠,而是出于自私自利,即所谓“讪君卖直”。这些人把正直当作商品,甚至不惜用诽谤讪议人君的方法作本钱,然后招摇贩卖他正直的声望。这种看法不无事实上的根据。有些文官熟读诗书,深知百世流芳之说。他们可以找到一个题目,宁可在御前犯不敬之罪,今日受刑,明日名扬史册。这样的做法,说明了忠臣烈士的名誉,确乎是一种高贵的商品。否则,何以有许多人愿意付出这样昂贵的代价,放弃经过千辛万苦挣来的进士出身,继之以血肉甚至生命去追求?


  分不清或不想分清悲壮与假悲壮,这是我们崇尚清流的儒家史书的一大特色。


  信仰历史的国度是容易陷入虚无的。


  今天大众越来越以一种娱乐化、消遣化的心态来看待历史,越是那种帝王英雄传奇、真假难辨的历史疑案、历史内幕以及流水账般的不假思考的讲述,就越能吊起人们的胃口。娱乐化的历史,已完全丧失了铜鉴的功用。上世纪90年代以后,许多失望于现世的学者只得沉迷于历史。他们的最大特点是一味地 “如果”:如果当年权贵们让步,如果当年***败给国民党,如果当年我们实行君主立宪等等。更有甚者将历史作为向俗世献媚的“口红”来涂抹,来缅怀,来沉迷。满纸迂腐,空洞无物,肉麻而矫情。


  记得电影《宋家王朝》的结尾,病榻上的宋庆龄已处于弥留之际。有记者问她,如果孙中山不是那么早过世的话,那中国历史又会是什么样子?宋氏艰难而平缓地答道:历史是没有如果的。说罢,这位20世纪中国舞台上的传奇女性安然谢幕。


  中国人,请珍视历史,这是我们的信仰所在;请活在当下,这是我们的价值所在;请求索未来,这是我们的希望所在。


  200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