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念天上人间 - 大米517的角落 - 西祠胡同

一

  中华人民共和国二零一零年五月十二日，就是国立北平天上人间被封的那一天。我独在南城洗头房徘徊，遇见曾哥，前来问我道，“先生还建在？没被抓？”我说，“NO!”。她就正告我，“先生万幸，您还是为天上人间写篇文章吧；那里的小姐不容易，她们平时很爱听先生的黄段子，做台时总要讲几段的。”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去过的歌厅，大概是因为喜新厌旧之故罢，一向有始无终，然而在这样游荡中，毅然预定了常去的歌厅最多的就是天上人间了。

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被封的毫不相干，但在还营业的，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上面有人”，那自然可以半年后没事了。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天上人间。

五百多个小姐的胸，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嫖娼花钱，是必须小姐同意之后的，天经地义。而此后几个所谓正经包二奶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被抓的小姐的祭品，奉献于现在被抓的灵前。

  二

  真的流氓，敢于直面北沙滩的歌厅，敢于正视南城的洗头房。

这里有怎样的小姐和服务员？然而异性按摩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打飞机为乐，来赚点零花钱，仅留下一百的零钱和微漠的快感。

在这一百的零钱和微漠的快感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五月十二日也快一星期，没地方去的的流氓也该急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在五百多余被抓的小姐之中，淑芬君是我的马子。马子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她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她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马子，是为性自由而被抓的中国人的马子。

  她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去年夏初凤姐做天上人间妈咪，开除三个陪客人聊理想的小姐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就是她；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也许已经是胡淑芬带着黑社会率领男女武将，强行打回天上人间之后了，才有人指着领头的小姐告诉我，说：这就是胡淑芬。

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陪客人聊理想，不唱两只蝴蝶精忠报国的小姐，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平胸的，但她却是波霸，屁股也很大。

待到老去天上人间之后，她才始来做我的台，于是见面的回数就较多了，也还是始终不戴乳罩，随便让你摸。待到天上人间恢复旧观，往日的小姐以为生意不好做，准备陆续跳槽夜宴的时候，我才见她虑及天上人间的前途，黯然至于泣下。此后似乎就不相见。总之，在我的记忆上，那一次就是永别了。

  四

  我在十三日早晨，才知道上午有人向JC举报的事；下午便得到噩耗，说JC居然抓人，抓了至数百人，而胡淑芬君即在被抓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崇高的敬意，来推测JC叔叔的，毕竟是每月收保护费，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不讲情面到这地步。况且爱谈理想咪咪又大的胡淑芬君，更何至于无端在天上人间被抓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她自己的照片。还有一个，是法制播报里她平静接受检查的录像。而且又证明着这不是被抓，而是盘查，不存在有偿陪侍，因此很快就被遣散了。

  但媒体就得令，说她们是“小姐”！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她们聊天起步价1000元的。

  查封，已使我目不忍视了；遣散，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中国人的性生活在国际上之所以这么被人看不起的缘由了。压抑呵，压抑呵！不在压抑中早泄，就在压抑中不举。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有亲见；胡淑芬君是有理想的。

那夜她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胡乱的说话。

她说：哥！你说这个社会为啥这么不公平呢？那些靠出卖自己灵魂和尊严的人为什么就步步高升，那些靠阿谀奉承和出卖国家财产的人为什么就官运亨通。没有人说他们不要脸！

我靠自己的身体吃饭怎么就下贱了？怎么就败坏社会风气了？

我说：妹子，你不下贱，你靠本事吃饭，你高尚！

她淡淡的说：哥，我知道，我不高尚。以前啊，我在洗头房上班的时候，有一次看见一个年轻的民工在门口转悠不好意思进来，屋里的姐妹谁都不搭理她，我就出去把他请了进来，他身上虽然只有20块钱，但我还是替他打了飞机。

他哭着跟我说他们民工压抑啊，说要不是今晚我把他招呼进来，他本来想去强奸女大学生来着。

听完此话，我禁不住潸然泪下。

胡淑芬说：我们虽然是小姐，可也是人啊！

实乃人间悲剧，座中泣下谁最多，竟无语凝噎。

我强忍住悲痛说：妹子，从今天开始你不是小姐，你是哥的马子！

  但是这些盘查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都跟这里的小姐很熟……

  六

  时间永是流驶，歌厅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小姐，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媒体作“八卦”的种子。

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例行的检查。人类的红楼历史，正如空气和水的形成，纵观古今，但凡是一个文明开放的社会都会对红楼泰然处之。

  然而既然天上人间被查封，当然不会绝迹。至少，还有军艺；中戏，各类歌舞团，纵使没有小姐，看那些嫁入豪门的，敢当二奶、小三的女人，也不过是换一种姿态出台罢了。叶绍翁说过，“应怜屐齿印苍苔 ，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 。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目睹中国小姐的毅力，是始于若干年前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又一次被查，虽被曝光而临危不惧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小姐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遣散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奇高的房价，暴跌的股市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流氓，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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