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厦门：高考改革大讨论

——自主命题名不副实
——知识部分占分太多
——必须拥有本省考纲
——理想的语文卷：作文120分，30分考欣赏、翻译等
——没有人从学理上进行反驳
2004年11月3日，应福建省厦门市翔安区教育与文化体育局、福建明日教育研究所之邀，课改权威专家、福建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孙绍振莅临厦门，为厦门翔安区500多名中小学语文教师开设作文教学改革讲座。备受瞩目的高考作文改革话题，是这次对话的重点。
另外，孙绍振语文教育思想研讨会暨“闽派语文”论坛12月在厦门市举行。此次活动由福建省语文学会主办、厦门中语会承办，《厦门晚报》等单位协办。届时，北京大学著名教授钱理群，华东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国家语文课程标准研制工作组组长巢宗祺等专家将应邀参与争鸣，并为800名与会语文教师做学术报告。
孙绍振近年来密切关注基础教育改革，尤其对当下语文教学的弊端进行深入的分析和批评，其多篇论文及专著《直谏中学语文教学》更像一枚枚炸弹在语文教育领域炸开，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2001年至今，他主持了教育部初中语文实验教材的主编工作。据权威人士透露，孙绍振的一些言论对全国和福建省的高考语文改革影响甚大。
本次会议的成功与否，将取决于是否有不同意见的争鸣，一味的赞扬将使会议变得庸俗。主办单位称，以孙绍振为旗帜和代表的"闽派语文"，聚集了福建师大潘新和教授、赖瑞云教授及著名语文特级教师、《中学生语文》主编陈日亮、著名语文特级教师、福建省语文学会会长王立根等人的学术成就，其特色已经形成。
孙绍振与记者的对话
记：有传言说今年我省高考作文命题受您的影响很大，是这样吗？
孙：不能这么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年我省高考的作文题体现了深刻的文化内涵，这对在语文教学中真正实施素质教育有很好的指导意义。对于继续推进素质教育，今年我省高考自主命题无疑又跨出关键的一步。但具体到语文试卷而言，改革的步子还不大，尤其是作文定死在60分，其他题型仍占90分，自主命题还是名不副实，学生通过学习语文形成表达观点的能力和创造性仍受到很大的限制。语文试卷里的作文和知识题，知识部分占的分太多，本末倒置，违背了课程标准。60%是知识题，20－30%是能力题，把语文当知识是一个很大的谬误。
讨论就是论证的过程
记：1998年，您在《南方周末》发表的那篇《炮轰全国统一高考体制》可谓震荡全国，后来，这种体制果然有了根本的改变，但据说改革阻力很大。现在，您提出高考作文应提高分值，省里有关方面回应说“要严密论证”，您怎样看待这个回应？
孙：1998年我炮轰高考统一体制，国家有关方面不但装聋作哑，内部还开批判会，有人还说“要重点批判”，但是后来的实践证明我的“炮轰”不是“乱轰”。在我看来，这个回应等于沉默。有关部门只针对福州某媒体的报道作了一个澄清，说没有计划把明年高考作文分提高到70分。其实，那是媒体报道曲解了我的意思。我并没有说明年就一定要提高到70分，我只是表达我的主张，不代表官方发布消息。 他们永远不会主动去论证的。我希望自己的发言引起讨论。讨论是很正常的事，本身就是一个论证和实践的过程。究竟该不该提高，有关方面至今都无意组织讨论，更谈何论证?
没有人从学理上反驳我的观点
记：提高高考作文分数须拥有本省考纲，这是前提。
孙：是的。目前我省虽然自主命题，但必须依照国家考纲，所以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自主。广东省已宣布2007年有自己的考试大纲，结合本省的特点。拥有本省考纲必须向教育部申请，福建在这方面做得不积极。有关方面以稳定为借口，实际上是不想改革。
记：你提出了把高考作文分数从目前的60分（150分制）提高到70分，并逐渐过渡到90－120分。这似乎是很温和的主张？
孙：作文70分，反对的人很少，几乎没有。上海作文70分已经实行四五年了，没事呀！
记：提高到120分呢？
孙：有人就反对了。大概有这样三种意见：1、上面不会同意。2、语文变成主要教作文了，对教师要求更高。作文是手工劳动，教师工作的压力大了。3、主观性大，评分误差幅度大了。这可以做好。现在采取网上阅卷，一篇文章两个人背靠背打分，相差较大时让第三个人再评。问题的症结在于，我觉得现在评卷人的报酬太低，要求完成任务的时间又紧，搞得平均1人看一篇作文的时间不到1分钟，这不行。
记：这三个理由都是技术操作上的问题，不是学理上的反对。这很有意思。也就是说，没人认为作文占120分错了，不能反映学生水平，他们反对是因为做起来困难。有什么专家从理论上反对提高作文分数吗？
孙：没有。迄今为止没人正面反对。教育行政体制内有些人反对，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懒惰，不想找麻烦。事实上这是教育体制的问题，僵化了，有惰性。他们说教师受不了，学生受不了，实际上是他们自己受不了。
语文该怎样考试
记：一篇作文能反映出学生的语文能力吗？
孙：1955年我考进大学的时候，作文80分，百分制的，我进了北大，没什么问题。文革后恢复高考，作文分也很大。解放前考清华北大，语文只考一篇作文。
记：古代科举考试也是这样。外国的情形怎么样？
孙：英国是作文加口语，作文为主。法国和德国注重考思辨能力、哲学思想。美国人搞的是托福模式，100%客观题，结果培养出高分低能的学生。可是美国人已经意识到托福的种种弊端，2005年也要改了。托福是1964年开始的，41年了，现在要加大主观题，客观题只占15%。我们用的就是托福模式。我研究过外国的模式，古代的模式，我觉得托福模式来考这中国语文是很荒谬的。
记：你理想中的语文卷子是怎样的？作文占120分，剩下30分，考些什么？
孙：艺术欣赏，古文翻译，还有适当的一些知识。
“我是中学语文教育的验收者”
记：你研究的专业领域是文艺理论、美学，为什么花这么多时间研究和关心中学语教育改革？
孙：我们国家的教育经费本来就投资很少，只占国民生产总值的3.5%，远远落后于世界平均水平，发展中国家已经达5%，美国等发达国家高达7.7%。福建更少，2%不到，还要把大量教育资源浪费在无聊的选择题、是非题上面，把学生的天赋和才能抹平多可惜。
记：你在大学教书，带博士生，有人批评你不熟悉中学语文教育？
孙：我熟悉中学语文。可以说我是中学语文教育的验收者。我一直在教大学一年级语文，每年验收200多个高中毕业生。近年来，每次开学让新生写篇作文，前言不搭后语，惨不忍睹（注：孙教授随身取出一叠大学生的作文让记者观看），我就知道中学语文教育失败了。现在大学新生的语文素质比以前的学生差很多，托福模式的考试和高考录取率的片面提高把学生给害惨了。
对作文革命前景满怀信心
记：中学语文的目标是什么？作文为什么如此重要？
孙：要培养他们有自己的思想、观念，能够完整地阐述，并最后达成一个结论。作文最能反映一个学生的综合素质。大量的是非题、选择题，支离破碎，让学生丧失了系统连贯的思维能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危害极大。我觉得，高考作文分不提高，素质教育就是一句空话。
记：由您担任总策划，与北大曹文轩等全国10位著名作家、学者参与录制的VCD《作文大革命》，最近又在全国掀起“革命”浪潮，您看好革命前景吗？
孙：很看好。我坚信这场革命对于中国语文教育改革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对于现今乃至未来中学生确立主体意识、强化自我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允许学生抄一抄
问：学生不太喜欢写作文，所以有些老师提议说“天下作文一大抄，有抄总会有提高”，您同意这种说法吗？对于写作的“挤牙膏”现象，您有何看法？
孙：部分同意。我自己也抄过。在文革期间，我被关着受检查，打扫厕所，什么都做。时间难熬，我找了本《西厢记》，用仿宋体全部誊抄了一遍。很有收获啊，以后写诗的时候，《西厢记》里的诗句就浮上脑海了。抄有好处，是抄是为了不抄，自己创造的更有用处。
问：有很多同学常常为了达到字数的要求，用一些空话套话应对，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孙：让学生脑子里装100个故事，总有一两个故事可以派上用场。
尊重学生的表达
问：您说作文要“贴近自己”，可仍有学生心里话说不出来，怎么办？即便是写出来了，也平淡得可怜，怎么办？
孙：小学生的作文语言要贴近自己，贴近年龄。比如，老师问，花儿为什么要开放？按照常理应该说，种子经过施肥光合作用就发芽开花，但有的孩子就会说，花儿夜里睡觉，白天在打哈欠，所以就展开了。充满童趣的语言才是孩子们最真实的语言。很多学生话说不出来或写不好，是我们教得不好。现实中经常发生老师扼杀学生想像力的事情。本来有很多话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但包括语文在内，所有的课程都用公众话语进行颠覆。你看北京的小孩子，嘴巴多溜，讲话所用的词语都非常符合他们的特点。“盖帽儿了”、“倍儿了”这些语言，本来在生活中是非常现成的，可一到写作文就全跑掉了。这是个问题，本来是很能反映他的情感、个性、智慧的语言，在写作时都被理论过滤掉了。这一点经过我的分析，很多老师都很认同。
作文是对学生的个别教育
问：建议您教一届高三，可能感受会更深刻？
孙：我教过高三啊，成绩斐然，感受深刻。如果教知识可以采用大工业生产方式，一个人讲，底下60个人听。但如果讲作文的道理，60个人都合适是不可能的。作文是手工业的，所以非常难教。它应该是相对的，一把锁需要一把钥匙，是对学生个别的教育。这个问题需要从教学管理体制上加以变革。我在师大开始上大学生写作课那会儿，要求校方一个班不能超过30人，而且还配备4名助教，专门帮我给学生改作文。现在这4名助教除了一人出国外，其他3人都已经是国内知名的博导。这从另一方面也说明，老师下功夫修改作文，自己的作文能力也是能提高的。但现实的情况是，我们的老师不可能有充裕的时间为学生修改作文，而且，有些老师的评语经常是寥寥数语，应付了事。当然，像我这样向校方提出的要求，对于绝大多数中学老师肯定做不到，但他们需要确立这种"个别教育"的思想。
不强求学生习作诗歌
问：教材中包括诗歌的训练，是否也是作文教学的目标？中国是诗歌的国度，高考为什么要限制诗歌？
孙：可以引导学生欣赏诗歌，但不必要求学生普遍会写诗。写诗需要特殊才能和天分。学生喜欢写诗，就鼓励他写，不喜欢也不强求。高考作文改革后，并没有限制诗歌，不是很多人还为高考作文要不要、能不能创作诗歌展开争论吗？
问：语文只考作文是否矫枉过正？作文就是一个人语文能力的全部吗？
孙：我是强调要增加高考作文分值，还要适当考一些文言文、艺术欣赏之类的。语文最重要的是作文和口语表达。这是一个人综合素质最主要的表现。一个人走出社会，人家怎么衡量你？要知道你读多少书，最简单的办法是，看你文章会不会写，第二，会不会说话。
不必担心评卷标准
问：以一篇作文定终身，但作文的好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高考阅卷的评价体系如何确立？
孙：实际上，现行高考作文的评分标准还是很仔细、客观的。评卷人的个人喜好不可能对分值产生太大的影响。网上阅卷采用两个人"背靠背"的方式，出现一定分值误差就必须由第三人或提请专家组介入评定。很少人会故意去压低学生的分数。据我所知，有的考生甚至在今年的高考作文中大骂出题者，有的出现思想错误的字眼，但评卷组都根据相应的标准给予分数，并没有因此把他们一棍子打死。我和许多评卷的老师都交流过，我的指导思想是：以宽容的态度，尽可能让学生表现自我，对于有特殊个性和特别缺点的作文都应该给予重点保护。实际上，这两类文章都十分鲜见。作文分值的提高，反过来对老师的阅卷水平提高是一个推动，为了能够在评分中更加客观，他们必然要多一点耐心和慎重，同时必然更加注重提升自己各方面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