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茶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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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新平《 人民日报 》( 2010年05月31日   24 版)
天刚蒙蒙亮,大哥与二哥拿起扁担,每人腰杆一闪一闪,“吱吱呀呀”地挑着一担百多斤重的茶籽走在前面,爹挑着箩筐走在中间,一头挑着稻草干柴,一头挑着米、盐、酱油、蔬菜和薯粉条,不到10岁的我则牵着一头老黄牛紧跟其后,大家加快脚步,为的是抢在别人前面打头榨。那场景,就像《西游记》中的唐僧师徒上西天取经。
白衣港没有榨油房,我们挑着茶籽要去邻近的杨柳村刘家凹去榨油,离家有八九里路。一路跋山涉水,我们走得很辛苦,大哥、二哥肩上的担子越挑越重,衣被汗湿了,爹的头上也滴下了汗珠。
“油茶树是个好东西,像我们农民一样贱生贱长,不要一分钱投入,只有付出,不图回报……”一路上,为消除大家的疲劳,爹高兴地向我们诉说着油茶树给农家带来的种种好处:一粒茶籽种到山上,只要有土有水分,就能茁壮成长。它不怕风吹雨淋,太阳暴晒,冰霜雪压,一株株枝繁叶茂,像一把把撑开的大伞,四季常青。春天,油茶树绽出新绿,无限生机在枝头跳动;每逢金秋十月,它的果子刚采摘完便会开花,漫山遍野,那白色的瓣、淡黄的蕊吸取露水后鲜嫩欲滴,引来许多蜜蜂嗡嗡前来追花采蜜。我们经常摘来空心的茅草秆,掐头去尾,去吸吮茶花中的蜜汁,清甜可口,芳香醉人。到了次年寒露霜降时节,一串串李子大小般的油桃密密匝匝地挂满枝头,全村的男女老少高兴地挑着箩筐、推着土车倾巢出动,浩浩荡荡地将山中的茶籽采摘下来,一车车、一担担弄回家。然后,倒到晒谷场上层层摊开,在太阳下一晒,茶桃裂开,露出一粒粒大小不一、乌黑发亮的籽儿,整个冬天,娘将茶壳一块块选出来,用风车扬去灰尘,剩下的就是一粒粒油黑的茶籽了。
走了一个小时,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来,榨油房到了。由土砖树木茅草搭建的榨油房,屋内低矮空旷,一架巨大的油榨横卧在榨油房的东头,这油榨是用一棵大树掏空的,被茶油沁透,全身通亮,设计非常简单,足见祖先们的聪明和智慧;油榨前堆着不少四四方方的木桩和圆溜溜的铁圈,房梁上悬着一根巨大的油锤,用粗大的麻绳牵引着;中间有一个烧柴的大灶,是用来蒸茶麸的;西边有一个圆形的大碾子。屋内,茶油的香气、烧柴的烟气、牛屎的气味和人的汗气混合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我去榨油房的任务是赶牛,爹将茶籽“哗啦啦”倒入碾槽内,便用布蒙上牛的眼睛,让牛背上牛轭负重前行,“嗬——起——”我扬起鞭子,牛便拉起碾子不停地转。牛被蒙上眼睛后有些不习惯,停下脚步,我便坐在碾子上不时对牛抽甩鞭子。其实,坐在碾子的石板上看着牛转圈圈,眼不花头不晕,挺好玩,听着碾子碰着茶籽发出的“叭叭”声,十分惬意。
爹负责烧火,一边烧水一边煮饭、煮菜。水烧开了,茶籽也碾碎了,将碾碎的茶籽收拢倒入木甑内,屋内升起腾腾热气。约一小时左右,那位穿着“油光泛亮”的中年胡子师傅揭开甑盖一看:“可以了。”他便均匀地铺开稻草,将一个个铁圈铺开、摆正,再将蒸熟的茶麸倒入铁圈内,穿着套靴,踩起了麸饼,尽管茶麸滚烫,但“胡子师傅”不停地哈气吹风,手脚并用,然后,将铁箍连同麸饼一同装入油榨内,再挤进一个个一头镶有铁板的木桩,整个过程干净、利索。稍顷,那惊天动地的榨油便开始了……
榨油是个苦力活,“胡子师傅”掌准方向,“一、二、三!”五个壮棒汉子齐声喊着号子,高高地荡起大油锤,对准木桩一下一下拼力撞击,“砰——砰——砰!”那响声震天动地,连榨油房的墙壁也震动了。响声刚落,油榨下的漏油口便泉水般地流下金黄澄亮、香气四溢的茶油来,被一个大铁锅稳稳接住。顿时,油房里冒出一股浓郁的油香。
有了金色的收获,汉子们打着赤膊,越战越勇。前来榨油的都是邻里乡亲,彼此认识,他们轮流更换,自然省力一些。随着木桩的不断插入与灵活变换,那麸饼所占的空间越来越小,油榨下流出的茶油也由粗变细,最后像毛线一般细长……
油茶树毫不起眼,装点大地片片绿色,回报人间缕缕芳香。它全身都是宝,枝叶可以绿化山野,净化空气,结出的籽可以榨出茶油,茶壳可以生火做饭,连剩下的麸饼也可用来洗头、洗衣服,还可肥田,它的叶子枯落后可当柴烧……想到这里,我又联想到父辈们。爹一天到晚从不歇息,不知疲倦,干得最多,花得最少,吃的穿的最差,他们满脸沧桑,无所索求,不就是一株株油茶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