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许锡良

 高度缺乏同情心的社会冷漠症，随着赵本山小品《卖拐》中的一句台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遍布中国。说这一台词的演员高秀敏,其实很快就成了可怜人。她因心脏病突然去世，使一个好端端的家变得风清水冷，其丈夫可怜兮兮地住在宾馆里不肯回家，怕触景伤情，那时我就想起了她说过的那句台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尽管用在这里似乎不太合理，但是按照其逻辑又必然推出那个结论。还有，一部《狼图腾》再加上每天在央视上放映的《动物世界》里弱肉强食的血淋淋的撕杀，不时地用动物世界里的丛林法则，将中国人的心变得越来越硬，也越来越冷漠甚至冷酷了。北大教授面对受到伤害的弱势上访群体，竟然作出了他们都是精神病人的结论，以便为压迫与侮辱他们而作好专家的舆论准备。无孔不入的冷漠与冷酷，像死一样遍布这块大地。在这里不允许有NGO，只允许有黑社会，不允许你做好事，只允许你贪污腐败。人心就是这样被残虐的。

最近令人关注的新闻一是幼儿园里的血腥杀戮；二是北京富二代抢房女对穷人的冷酷话语。杀人者自然是十分冷酷的，看杀人者似乎也没有什么恻隐之心。一些新闻说，短时间里不断地有人跑到中小学幼儿园里去杀人，是报道宣染的结果，其实，冷酷的心已经让人看不到中国社会的一丝人性的光辉与人间的温暖这才是真正原因。被剥夺者与被侮辱者被迫作最后的绝望的挣扎，伤害的却是那些无辜的孩子。也许这个孩子的父母确实是一个奸商与贪官。但是，孩子却是无辜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就是说，那些被人杀了孩子的人，不但不值得同情，而且他们还是可恨的人。因为，我们可以将此事解释为是对他们父母的报应。这句话还让我们面对那些弱势群体的不幸无动于衷。不但不同情，不帮助，而且还可能落井下石。因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些死在矿难中的矿工，死在车祸中的乘客，死在三聚氰胺奶粉中的婴儿，死在毒疫苗里的小学生，他们不但死有余辜，而且，他们也很可恨。谁叫他们为了省钱去买三鹿奶粉，谁让他们打毒疫苗针，谁让他们去坐那个出车祸的车，最重要的是谁叫你是一个中国人？

尤其令人刺耳的是那个北京90后女富二代，家中拥有多套别墅和经适房，却在游戏里花钱雇大量枪手操纵排名。她扬言一定会得到游戏大奖所送出的房子。“抢房女”的刺耳言论：“越是买不起房子的穷鬼，越是把人生希望都寄托在一套玩游戏送的房子上”；“抢房女”表示，她雇佣的“都是找不到工作的蚁族大学生”、“一小时只要6块钱”，并嘲讽大学教育，认为自己高中毕业不去上大学是明智的选择；在网上秀她家豪宅的照片，被网友扒出来她家有套房子是天通苑的经济适用房。“抢房女”发表言论：“经济适用房本来就不是给穷人住的，你们住得上300多平上下两层带露台的经济适用房吗”。这样畸形怪异的病态社会，不但是在制造冷酷的心，而且还在不断地腐蚀着下一代的心灵。人与人之间已经失去了起码的同情心，从冷漠到冷酷，这个民族已经病得不轻。在中国固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却有了无缘无故的恨。

 曾经有一个朋友对我说，他遇到过一个悲惨境遇的人，本来也很想帮一帮，但是考虑到类似这样的人多着呢，我能够帮得过来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所有悲惨处境的人，都是罪有应得的。因此，我为什么要同情她呢？我正迷惑他为什么变得如此没有了同情心的时候，然后他就说出了赵本山小品中的那句台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完之后心情十分轻松。他们本来已经受到伤害，现在我们再给他们的伤口上撒把盐。这个社会就是在这样的借口中变得冷漠与冷酷的。一个三岁的孩子，甚至在她对自己的父亲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因矿难或者车祸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从而也永远失去了父爱，这个孩子是很可怜的。但是，按照这个“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孩子也一定是可恨的。

我承认一些可怜人是可恨的。因为，他是自作孽，不可活，罪有应得。一个成人要学会对自己的言行负责，自己种下的苦果应该自己偿，其实这样的人也就不值得同情。在监狱里那些并没有被冤枉的杀人犯，那是不值得同情的，他所承受的法律惩罚是应该的。但是，即使这样，你也无权侮辱他的人格，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还是要维护的。人道主义的底线就是要把一个人当人来尊重。践踏人性那就是残害自己。越过人性的底线就意味着这个社会大难临头。以暴易暴，永无止境。这也是为什么西方国家在走逐渐废除死刑之路的原因。在中国自古那些灭绝人性的刑罚：剥皮、抽筋、凌迟、弃市、点天灯、下油锅，株连九族，都是毫无人性的。哪里有这样的刑罚，哪里就是处于野蛮之中，那里就不配称文明的国度。

我常常感叹为什么在中国的文化里就找不到基督教的那种精神，就是相信并且极力营造世界上就有“无缘无故的爱”，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的那种境界。他们出钱去帮助素不相闻，也素不相识的，远在万里之外的非洲人、亚洲人。他们在死之前将钱捐给基金会与慈善机构，他们那里NGO遍地都是。任何陌生人，都是值得同情与帮助的。只要是一个人，他就有用“天赋人权”所赋予来的权利。

现在我相信，中国人之所以会喊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丛林法则社会里的规则。杀戮、掠夺与鲸吞，面对弱者的哀嚎与血淋淋的场面，那是不能够有半点同情心的。一定要用一套说辞，把本来受到侵害的，受到掠夺与杀戮的，说成是“可恨的”，因此，杀戮与掠夺就成了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的一种行为。因此，一个冷酷的社会就此形成了。强者在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同时，被杀戮被掠夺者也在喊着同样的口号。因为，这样的现象就像鲁迅所说的那样：被人食者，也有机会食人，被人奴役者，也有机会奴役别人。所有的可怜人都是可恨的。既是可恨的，也就不值得同情，也就无所谓公平与正义。所有被冤枉的人，所有被残害的人，所有被杀的人，都是可恨之人。同情，你的名字是弱者，可怜的人就是可恨的人。许多人在说出这个话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强者，因此充满了强者的豪情壮志。可是，他们不知道在没有民主法治保障下的社会，所有的人都可能是弱者，真正强者只有一个他就是秦始皇、就是希特勒、就是斯大林。即使是所谓的国家主席也可能是弱者，当他被迫害惨死的时候，他也是可恨的。我记得鲁迅曾经说过，蚊子之所以令人讨厌，就是因为它在吃人血之前，总是要“嗡嗡嗡”地发一番议论，以证明吃人的合理性与正当性，全然没有臭虫那样干脆利落，一上来不声不响直接就是一口来得痛快，虽然也很恶，但是毕竟可恶得很纯真。可以做婊子，不可立牌坊。既做婊子，又立牌坊的就是蚊子那样的。这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特别喜欢的。你想要掠夺，要吃人就吃吧，但是请你不要将被你吃的人说成是“可恨的人”，他们没有伤害你，你有什么理由说他是精神病患者，是可恨的人呢？说不定某一天，你也可能成为那因可怜而成为可恨的人中的一员。这个世界并没有规定谁一定就是强者，谁就一定是弱者。这个世界没有绝对强者。即使是郑民生这样的彻底失败的人，他用高明的外科医生的知识与操刀技术，在短短的55秒里砍了13个孩子，竟然就死了9个，重伤了4个。制造了一批痛失孩子的可怜父母。当那些有钱又有权的父母抱着自己孩子死尸痛哭的时候，他们不也是可怜的人吗？可我们能够说，他们也是可恨的人吗？人是要讲点精神、讲点信念，讲点人性的。任何人都有沦落为可怜的人的时候，即使世俗社会中的人打不败你，还有病菌与病毒总有一天会让你无法吃饭，无法立足，无法睡眠，最后无法呼吸。那种可怜的样子，是人人都要遇到的，而这个时候，你是不是也是一个可恨的人呢？“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这是古人的道德底线。但是，现在中国的情况似乎是：莫以善小而为之，莫以恶小而不为。悲乎，中国人与中国文化的堕落。

2010年5月21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