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兰作品 巫山传系列_2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21:34:23
巫山传之八补天裂(上) 
                  
  扶兰 
                  
                  
                  
  楔子 
                  
  初冬季节,长江水位下降了不少,航道变窄,船行艰难。汉口镇又正当汉水入长江处,岸上店铺林立,江上帆樯如云,来往船只,挨挨挤挤,在江面上缓慢地移动着。 
  日已当空,客船停在长江南岸黄鹤楼下的码头上,船家上岸去采办酒食和棕绳等物,看样子有一阵耽搁了。 
  唐梦生自船窗中探出头来向岸上张望。他的灰麻布夹袍上,拦腰勒着一条细细的白布。 
  日前他刚刚接到急信,说祖父病故,于是乘船溯江而上,回湘中老家奔丧。 
  对面便是汉水入长江处的龙王庙。此处急流漩转,丰水季节,每每有决堤之虞,故此乡人建龙王庙以镇洪水,但是屡建屡毁,乡人无可奈何,只得自嘲道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此时水枯滩现,夏日里被冲垮了前殿的龙王庙,又已粉饰一新,自江面上望去,颇有巍峨气象。 

145楼

  若非正在奔丧途中,唐梦生本来是想到龙王庙去看一看的。 
  晴空无云,隔了滔滔江水,唐梦生远远地望见,一群仆妇簇拥着一名头戴珠帽、笼绛色斗篷的女子登上了龙王庙后的观水台。龙王庙下的人群立时嗡动起来。料来那女子必定不是寻常人物。 
  邻船的一名中年士子似是本地人,熟悉内情,感慨地向周围船上张望的客人说道:“那就是小温侯未过门的夫人姬家小姐。姬家小姐本来是顺江而下,取道汉水去襄阳的,走到这儿,看见龙王庙的残破模样,于是发愿重建龙王庙,好庇护江上来往的船家和行人。这一番菩萨心肠真是难得,也难怪得有这个福气嫁入温侯府呢。” 
  唐梦生忍不住哂然而笑。 
  姬大小姐居然会有这等菩萨心肠?不知道她这一回究竟有何用意,要滞留在汉口重建龙王庙。 
  也许她只不过是想拖延去襄阳的时间罢了。 
  远远望去,一名裹着重重狐裘、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孔的男子出现在姬瑶花身边,向她低语几句。姬瑶花回头来听着,过了片刻,两人一同走下了观水台。 
  那个裹得如此严实的男子,想必便是向来畏寒的姬瑶光了。有他跟着去襄阳,小温侯想必头疼得很吧。 
  旁边已经有人问道:“听说小温侯和姬家少爷不太和睦,姬家少爷这一回会不会跟着去襄阳?” 
  那中年士子道:“姬家少爷听说是应九华山太乙观住持紫府真人之邀,去九华山的,就在这儿要和转道汉水的姬家小姐分路而行了。” 
  紫府真人的邀约,早在去年秋天在东京城中时便已经向姬瑶光提出,他却迟延至现在才去赴约。 
  唐梦生不以为意地转过头来。 
  午后客船拔锚启程。唐梦生没有看见,在他身后,某只客船上飞起的信鸽。 
  信鸽飞越长江,在龙王庙上空盘旋着,听到一声呼哨后,俯冲下来,落在姬瑶光的手上。 
  信鸽的左足上,绑着一条细细的白布条。 
  姬瑶光微微一笑,扯下白布条,一扬手,信鸽又飞了起来。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唐梦生那个爱管闲事的家伙,总算走了。我们也该动身了吧?” 
  姬瑶花隐在珠帽后的面孔,看不清表情;但是她点头之际的无可奈何,却是不会让人错认的。 
                  
  姬家的船到达襄阳城外时,已是半个月后。温侯府早已得到消息,派了人在码头等候,上岸之后,三辆马车迎着姬瑶花、姬家仆妇与随身行李,穿过道旁指指点点的人群,驶向襄阳城南郊。温氏一族聚居之地,就在昔日诸葛亮隐居躬耕的隆中山麓。 
  到温家庄时,已是日落时分。密林中暮霭四起,雄据山麓的庄院,平添了几分苍茫。 
  姬瑶花被安置在温府后园的小楼,姬家仆妇住在楼下,温府的仆妇都在楼外一带耳房中伺候。 
  姬瑶花站在楼窗前,望着落日,直到小温侯上楼来,方才回过身。 
  小温侯有些疑惑:“你为什么还不取下珠帽?” 
  姬瑶花迟疑了一下,终于伸手取下了珠帽。 
  落日的昏黄光辉自她背后射入小楼来。 
  小温侯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住了。他困惑地打量着面前的姬瑶花,蓦地里怒叱道:“你们两个究竟在捣什么鬼?” 
  姬家的两名仆妇张口欲言,小温侯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 
  那两名仆妇看看姬瑶花又看看小温侯,终究还是下楼去了,临走之前,忍不住回头来担心地看看姬瑶花,却又忌惮着小温侯,什么话也不敢说。 
  小温侯盯着眼前的姬瑶花说道:“你在这儿,那么你姐姐呢?她是不是代替你去了太乙观?” 
  姬瑶花,哦不,应该是姬瑶光翻了个白眼:“这还用问?” 
  不待小温侯说话,姬瑶光已经一口气接了下来:“你若是将我送回去,太乙观肯定会发现瑶花的身份,就算不敢杀她,也会废了她的武功。那对瑶花来说,当真是生不如死。” 
  太乙观竟会如此严厉地处置姬瑶花,她去太乙观要做的事情也就不问可知了。 
  小温侯已镇定下来,强行抑制住胸中的怒气:“你们两个,这种偷梁换柱的伎俩,前次在峨眉山便已经用过一次了,如何还能再用?我知道你们随身都带着信鸽,马上给我送信到太乙观,就说你生了急病,立刻叫你姐姐来襄阳!”

姬瑶光“哧”地笑了一声:“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想,谁能猜得到这一回我们又掉换了身份?至于送信给瑶花,恕我办不到。为了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准备了一年时间,碰巧唐梦生那个碍手碍脚的家伙又回老家奔丧去了,真是天助我也。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我们就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小温侯盯着姬瑶光,考虑着怎么样才能叫面前这个可恶的臭小子就范。 
  姬瑶光却又道:“要想让太乙观不起疑心,小侯爷千万还要记得经常来看望我,就当住在这楼中的是瑶花一样。” 
  小温侯忍无可忍地转身下楼之际,一拳打断了楼柱上的木雕狮头,碎片乱飞。 
  姬瑶光拂去肩头的一片碎木,嘟哝着道:“这口闷气出到我身上来,又算什么本事!你以为我就愿意被打扮成这个样子,一路上招摇过市地天天让你们那些人看猴戏?” 
  小温侯胸中怒气无可发泄,于是这个月送到温家庄来受训的三百名庄丁,不幸成了最倒霉的箭垛。一天操练下来,还能支撑着不立刻瘫倒在地的人,日后都成了小温侯军中最为精锐之士。 
                  
  姬瑶花顺流而下,比沿路耽搁的姬瑶光,更早抵达目的地。 
  九华山地处皖南,山势清奇峻秀,共有九座高峰,因此原名九子山,李白游此山,留下“太乙近天都,秀出九芙蓉”之语,“花”者,“华”也,故而更名为九华山。唐开元年间,新罗国国王近亲金乔觉卓锡九华,潜心修持七十五年,九十九岁圆寂,佛门认证他是地藏菩萨化身,九华山由此被辟为地藏道场,成为中土四大佛家圣地之一。 
  时当初冬,乡民农闲无事,气候又不甚严寒,是以自池州至九华山这一路行来,香客沿路不绝,都是前来参拜地藏王菩萨的。 
  坐在车中的姬瑶花,隔了镂花车窗,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路上的香客。 
  在太乙峰麓的太乙观中等着姬瑶花的,还有得到姬瑶光将应邀来九华山的消息后先一步来到此地的于观鹤。 
  明春水立刻虎视眈眈地盯上了于观鹤,看样子他若敢走近一步,便会动起手来。 
  姬瑶花皱一皱眉,向紫府真人道:“看来真人最好还是请于道长暂且回避,待到晚辈离开此地后,再请于道长回来,以免明姑娘和于道长在观内发生冲突。” 
  她说话之际,于观鹤一直在注意看着她。 
  紫府真人踌躇未决。他不便为了姬瑶光一个后生小辈而赶走于观鹤这个十几年的老朋友。但若是姬瑶光因此而掉头离去…… 
  于观鹤微笑道:“听说姬师妹去了襄阳。瑶光你为什么没有跟着去襄阳?这不太像你平时的做法吧。” 
  姬瑶花迎上他闪烁的目光,心知于观鹤已经对自己生了疑心,当下一笑道:“于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倒好像我一刻也不能离开瑶花一般。” 
  于观鹤拈须而笑:“这个似乎不必我再解释了吧?” 
  姬瑶花脸上的笑容更深:“我想道长的意思是,我应该不放心让瑶花一个人去面对小温侯,是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姬瑶光与姬瑶花,很多时候,都像是一个人,瑶花怎么样去面对小温侯,我也只能怎么样去面对。所以我在不在襄阳,都无关大局,还不如避到此地,眼不见为净。” 
  于观鹤注视着面前男妆的姬瑶花。他已经肯定这是姬瑶花而不是姬瑶光。他该揭穿姬瑶花的真面目吗? 
  可是姬瑶光与姬瑶花,是如此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的双生子,对其中一个的伤害,必定也会令另一个感同身受…… 
  于观鹤蓦地收回目光,向紫府真人拱手微笑:“贫道不应让道兄为难,这就暂且告辞。瑶光,我如此谦让,你是否应该谢我一声呢?” 
  姬瑶花暗自吁了一口气:“瑶光自然要谢过于道长。” 
  她很不喜欢用瑶光来暗示和要挟于观鹤。 
她想瑶光肯定也不会喜欢用她的安危来要挟小温侯配合他们演完这出戏。 
  紫府真人也吁了一口气,令两名大弟子秀山秀水送于观鹤出观。 
  于观鹤离开之后,厅堂中的气氛立时缓和下来,紫府真人闲闲地道:“姬施主这是第一次来九华山吧?不知有何观感?” 
秀山的下盘功夫向来扎实,但是在船上却派不上用场,一时间被伏日升逼得只有招架之力,秀水见势不妙,奋力一剑挡开甘净儿,左手扯起秀山,跃向码头。 
  甘净儿也纵身而起,在半空中轻轻巧巧一个转折,抢在了他们前面,趁他们两人立足未稳之际,身姿急旋,刀光滚滚贴地攻来,将他们两人逼得退到了水边,伏日升飞脚踢起满船碎木板,击向他们背后。 
  木板在秀山和秀水的背上撞得粉碎。但是借着木板的掩护攻向秀山的铁血箫,却结结实实地刺中了秀山的后腰。秀山不由得痛呼了一声,手上一缓,新月刀已破入他们舞起的剑花,寒气森森,划破了他们两人的小臂。 
  只是甘净儿的袖口也被秀水突然挑出的一剑刺破。她一惊之下,生怕秀水下一剑会刺中自己的肌肤,不免后退了数步,秀山和秀水眼看便要破围而出,暗地里飞出两枝飞燕镖,秀山挥剑挑去,飞燕镖不但没有被挑落,反而顺着剑锋转了个圈,去势不减,嵌入了他的前胸。 
  秀水疾忙伸手扶住踉跄了一下的秀山。 
  只这一扶之间,觉得自己脚跟一痛,另两枝飞燕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贴地飞来,嵌入了他的脚跟。 
  中镖之处,酥麻之意迅速蔓延开来。 
  只这身形略一僵滞之间,伏日升的铁箫已经点上了他们腰间大穴。 
  他们两人同时栽倒在地。 
  苏朝云抱着琵琶自暗处走了出来。 
  伏日升轻轻鼓掌:“苏师妹的眼力与手准,越发出色了。镖上淬的是药王庙的霸王倒吧?罗师兄是否知道苏师妹你拿了这种药呢?” 
  苏朝云淡淡道:“我又不是罗师兄,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知道?” 
  阎罗王就算知道,只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伏日升微笑,转而说道:“苏师妹姗姗来迟,想必已经打发掉了你要拦截的人了?” 
  苏朝云答道:“我来迟是因为遇上了一件让我想不明白的事情。韩师姐身边的金环银环不是借给姬瑶光了吗?我却看见她们两个在拦截秀叶和秀涛。如果是姬瑶光打发她们来的,那又是为什么?” 
  伏日升怔了一怔。 
  太乙观会找上门来,足见姬瑶花姐弟留了足够的线索给他们,本意就是要让他们找上门来,否则太乙观又岂会抓得住他们两个的漏洞? 
  但是既然如此,姬瑶光又为什么要派人阻拦? 
  甘净儿睁大了眼问道:“姬瑶光一定是有这个把握才会派出她们两个来对付秀叶和秀涛的,她们一定拦住了那两个道士了吧?” 
  苏朝云看看她,淡然一笑:“净儿师妹倒是对姬瑶光知之甚深。不错,她们两人的确拦住了那两个道士,不过自己也受了伤,以至于飞虫不听驱使、几乎要反噬其主,现在只能和秀叶秀涛两个道士一起呆在原地,等着有人来解救他们。” 
  伏日升若有所思地道:“你说太乙观其他几名弟子会不会去救秀叶和秀涛?或者是来救落在我们手中的秀山和秀水?” 
  苏朝云沉吟不语。 
  甘净儿撇撇嘴道:“当然不会了。你没看他们这一回出来的架势,虽然是两人一组,但是彼此之间却不通消息,生怕别人抢到了自己前面一样。” 
  伏日升一笑:“话虽如此,试一试又有何不可?更何况我们也不能对金环银环两个丫头袖手旁观吧?韩师姐面前也不好交待啊。” 
                  
  二、月色如水,自峡谷上空洒入密林之中,江水涛涛之声,阵阵传入林中。 
  林中隐约有花香,飞虫嗡嗡,绕着这一片花香,徘徊不去。 
  茸茸春草上,金环银环两名起云峰女侍盘膝而坐,身上几处剑伤的血腥之气冲淡了那隐隐花香,两只小竹篮横倒在裙边,数条色彩斑斓的小蛇蜿蜒缠绕在她们的双腕之上,昂着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们,仿佛正在考虑着要不要离开或者是要不要发起攻击;飞虫来去不定,似乎也面临着同样的难题。 
  她们对面便是同样盘膝而坐的秀叶和秀涛,缠在他们身上的彩色小蛇,和停在他们颈脖间的数只吸血飞蝗,都一动不动地在等待着主人的驱使。但是这驱使迟迟未到,小蛇和飞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穿林而来的人群令得小蛇和飞虫都起了一阵骚动。 
  伏日升挥手令身后的脚夫将两抬滑竿放下,打发走四名脚夫,俯身看着动弹不得的秀山和秀水,微笑道:“秀山道兄,现在你是否应该发出求援信号,通知你的师弟们来营救你们四人呢?” 
  秀山阴沉着脸不回答。 
  金环和银环微微睁开眼,不无恼怒地瞪着伏日升这一行人,只苦于不能妄动。 
  甘净儿躲在伏日升身后,苦着小脸儿打量着那些蛇虫。 
  她实在是很讨厌这些东西;这群蛇虫若是突然间凶性大发怎么办?金环和银环不能动弹,这儿可没有其他人能够驱使它们。她才不要被蛇咬或是被那吸血飞蝗叮上一口……伏日升这个讨厌的家伙,为什么一定要跑到这儿来设伏? 
  一念及此,甘净儿忍不住在伏日升的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伏日升皱皱眉,但也只能在心中苦笑一声,转过头望向金环银环说道:“两位姑娘是否需要在下通知巫女祠?如果愿意,就请连眨三下眼睛。” 
  金环和银环互相看看,金环终究心不甘情不愿地眨了三下眼睛。 
  如果不是因为伏日升这群人跑来多事,只要再等一两个时辰,身上伤口处的血腥之气消散殆尽,或者是身边的蛇虫渐渐适应了她们身上新的气味,自然再无妨碍。 
  伏日升扬手打出一枚蓝焰火箭,长蛇般尖哨着钻入夜空。 
  甘净儿疑惑地看着他:“这是韩师姐送给你的信号火箭吗?” 
  她语气中那种酸妒之意,令得一旁的苏朝云眼波一转,瞥了伏日升一眼,微微笑着又掉过头去。 
  伏日升叹口气:“你以为呢?” 
  甘净儿“哼”了一声,嘟着嘴不再理会他。 
  伏日升转而向秀山微笑道:“秀山道兄,多有得罪了。” 
  他自秀山身上搜出了一枝信号箭,也打了出去,赤黄的火焰划过夜空。 
  他们静静等候着。 
  月渐西斜,密林中阴暗不见人影。 
  远远地出现了一点火把。 
  伏日升不觉站起身来。 
  但是那点火把突然熄灭。 
  林中静无人声,只听得见江水涛涛,松涛阵阵,飞虫时不时的嗡动。 
  伏日升这才想起,太乙观弟子,长年幽处深山,在这阴暗的山林之中,想必也与他们一样,能够出入自如。 
  那点火把,不应该是他们的。 
  只是火把的突然熄灭,委实可疑。 
  正在筹思之间,甘净儿突然喝道:“什么人!” 
  伏日升和苏朝云都是一惊。看那火把,远在里余开外,怎么突然间人已近身? 
  苏朝云挥手向暗处射出一把梅花针。 
  暗中衣袂飘拂,梅花针簌簌落地,都已射空。 
  两个人影轻烟般悄然飘过密林,扑向停在他们身后的滑竿。 
  甘净儿率先旋身,反腕一刀削向扑来最快的那人影。那人影轻飘飘地让开了这一刀,仿佛全不着力一般,顺着刀势落在了滑竿之上,左手攀着滑竿,右手长剑递出,居然是刺向躺在滑竿中不得动弹的秀山! 
  苏朝云身形飞起,手指轻勾,弦响处两枝三棱钉急射而出,打在那人影的长剑之上,长剑一偏,带得那执剑人也飘飞出去,却在飞出之际,左手勾住滑竿的竹杠,带得身形又飞了回来,借着秀山的身子遮挡,趁苏朝云担心误伤秀山、踌躇不便出手之际,一剑刺入秀山腰间。 
  伏日升只觉大大不妙。 
  但已迟了一步。 
  那人影刺入秀山腰间的一剑,竟是以剑代指,渡入真气解开了秀山被封住的穴道! 
  另一人也已趁这个机会抢到了秀水身边,左掌按在他腰间,右手长剑不去格挡甘净儿的弯刀,却斜斜刺向甘净儿的面门,逼得甘净儿惊叫一声撤刀护身。 
  秀水的穴道已被解开。 
  转眼之间,伏日升三人已经败了一局。 
  伏日升打量着救人成功的两名年轻道士:“两位想必便是秀云与秀烟了?” 
  那两名道士一笑默认。 
  伏日升暗自叹了一口气。 
  太乙观“秀”字辈的弟子中,以秀云和秀烟的轻功最为出色,无怪乎来去之际,悄无声息,有如流云轻烟。 
  但若不是方才那枝火把为他们布下的疑兵之计,料来他们也没有这么容易得手——还有,他们怎么知道秀山和秀水是腰间的穴道被封?除非他们在秀山秀水被擒之际就在一旁看着了。 

甘净儿颇不服气地打量着方才在伏日升和苏朝云的夹击之中解开秀山穴道的那名道士:“你是秀云还是秀烟?” 
  这道士的身形,真如鬼魅一般。 
  那道士迟疑了一下,正在考虑着要不要回答,暗中已经有人笑道:“当然是秀烟了!云尚有影,烟却连影子都没有了!” 
  却是唐梦生! 
  唐梦生手中还擎着一枝青烟袅袅的松明。 
                  
  三、唐梦生躬一躬身,向秀山说道:“秀山师兄,对不住了,在官船渡,我虽然看见你和秀水师兄出事,但是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本事从三名巫山弟子手里救人,所以一直没敢露面,直到和秀云、秀烟两位师弟会合,才来营救两位师兄,还请两位师兄谅解。” 
  秀山森然答道:“无论如何我和秀水还是应该多谢你的。” 
  唐梦生一笑,转而看向被蛇虫困住的秀叶和秀涛,啧啧叹道:“这可真是棘手——秀山师兄,你以为我们该怎么办?” 
  秀山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出法子来——他的中镖之处还在发痛,手足仍有些酥麻无力,想必秀水也是如此;就算唐梦生和秀云秀烟三人联手有把握击败伏日升三人,金环和银环那两名女侍不能动弹,毒蛇与吸血飞蝗驱散不了,他们还是救不了秀叶和秀涛…… 
  伏日升含笑道:“秀山道兄还是要尽快做出决定才是。巫女祠的援兵,也许很快就要来了。” 
  唐梦生哈哈笑道:“是极是极,伏兄提醒得对,老实说我是不大敢招惹巫女祠的,尤其又是在这山高林密、星月无光之地。秀山师兄,我们不如先行一步如何?” 
  他居然要丢下秀叶和秀涛两人不管。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秀山恼怒地道:“唐师弟,要走你一个人先走!” 
  唐梦生摊摊手道:“秀山师兄何必这样看着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现在既然救不了秀叶和秀涛两位师兄,自然要趁巫女祠的援兵来到之前赶快离开喽,以免大家全失陷在这儿。” 
  秀水迟疑着道:“这个……还是不太好吧?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丢下秀叶和秀涛不管吧?” 
  秀云和秀烟夹在三位师兄中间,左右为难,迟迟艾艾地说不上话,这神情与他们方才表现出来的那种干净利落的身法剑法大不相同。 
  伏日升笑吟吟地耐心等着他们争出一个结论来。 
  这群道士当真迂腐得可爱,除了唐梦生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唐梦生终于不耐烦地道:“那秀山师兄就请指示我们如何来救秀叶和秀涛师兄吧!” 
  秀山沉吟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唐梦生叹了口气:“有人来了,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啦!” 
  他本以为来的是巫女祠的援兵,但是那些蛇虫之类突然间起了一阵骚动,从金环四人身上爬了下来,仓皇逃入密林之中。 
  大家首先想到的便是姬瑶花来了。 
  蛇虫仓皇逃窜,料来便是害怕她身上的辟毒蟾蜍。 
  唐梦生喃喃叹道:“姬大小姐的威风果然是不同一般,连无知蛇虫也要望风而逃。” 
  秀山和秀水急忙抢过去给恢复自由身的秀叶秀涛两人服用药物。 
  自林中走出来的,却是明春水。 
  明春水笑盈盈地道:“各位好!唔,让我数一数,到现在为止,没有被拦住的,只有唐梦生和秀云秀烟了。” 
  秀山一怔:“秀风和秀松师弟也被你们拦住了?” 
  明春水笑道:“他们过不了石头和小香那一关,自然是被拦了下来了!伏师兄,你们能不能拦得下唐梦生和秀云秀烟三个人呢?” 
  伏日升打量着她:“这当真是姬师妹的意思,希望我们拦截住这些人?” 
  明春水眼珠一转:“姬姐姐和瑶光什么事情都喜欢弄得神神秘秘的,我怎么知道他们两个究竟有什么用意?我只管做好交待给我的事情就行了。不过伏师兄若是不想拦截,我们自然也不会勉强伏师兄你。” 
  伏日升觉得心中困惑难解。苏朝云却道:“明师妹,姬师妹是不是将辟毒蟾蜍借给你用了?” 
  来的是不是只有明春水一人? 
明春水“唉哟”一声笑了起来:“我倒是想借来用用哦,可是姬姐姐不肯。我想她一定是担心小温侯知道后不高兴。毕竟这可是人家送她的定情信物呢——唉呀姬姐姐我再不乱说了!” 
  料来是暗中的姬瑶花一缕指风袭中了她的后腰。
密林之中,隐隐然的确有一个白色人影倚树而立。 
  姬瑶花隐在暗处,究竟有何用意? 
  伏日升觉得好生难以委决。他该不该拦截唐梦生三人? 
  不对,现在秀叶和秀涛也已自由,还有秀山和秀水两人,明春水为什么不再提他们? 
  姬瑶花似乎是在考较太乙观弟子,只有通过者才有资格去见她…… 
  甘净儿突然说道:“我才不管姬瑶花在捣什么鬼,总之我就是不让她如愿!我们走!” 
  伏日升摇摇头:“我们不能走。 
  就算姬瑶花是在借他们之手考较太乙观弟子,他仍然要尽力拦住这三个人,不让他们见到姬瑶花、从而受她的挟迫。 
  一语未完,苏朝云左手轻挥,三柄小飞刀旋转着激射向唐梦生三人。 
  秀云和秀烟飘然飞起,唐梦生就地一滚,姿势虽然绝不好看,却管用得很,飞刀擦过他的头顶射入了他身后的密林中。 
  铿然一声弦响,苏朝云在射出飞刀的同时,已经拨动琵琶,数十枚梅花针夹杂着十余枝三棱钉罩住了刚刚翻身站起的唐梦生。 
  而小飞刀撞在树上,又已回飞过来。 
  翻身站起的同时,唐梦生已反手拔出了背负的长剑,迎上了漫天花雨一般的梅花针与三棱钉,剑尖幻化出朵朵莲花,铿然之声不绝于耳,被截住的梅花针与三棱钉,并没有向四面横飞,而是纷纷掉落在地。 
  那看似凌厉的剑光之中,蕴含的竟是一股绵柔缠缚之力。 
  苏朝云脸色微变:“莲花剑?” 
  唐梦生一笑:“正是。” 
  太乙观九派剑术之中,莲花剑向来以善破各色暗器闻名。 
  对答之际,唐梦生慢慢收回背在身后的左手,左手所执的松明之中,插着那三柄小飞刀。 
  飞刀的回旋之性,遇上唐梦生手中的松明,竟是无从发挥。 
  这枝松明,在他手中,就如一柄长剑一般。 
  苏朝云略一踌躇,右手缓缓自弦上划过,突地一扯丝弦,这一回却不是漫天花雨,而是数道银梭自琵琶之中或快或慢、或高或低地飞出,在夜空中划出优美的银色弧线,如流星一般眩目。 
  唐梦生挽起剑花,随着他的身形飞动,无论那银梭从哪一个方向飞来,都被剑花截住,击落在地。 
  而苏朝云已趁这个机会,掠至拦截秀云的伏日升身边,低声道:“我们换位!” 
  击落银梭之后的唐梦生,迎上的已是伏日升。 
  秀云对上的,则是苏朝云。 
  不过几个照面之间,秀云已经只有闪避之力而无还手机会了。 
  而秀烟已经被甘净儿拦了回来。 
  他虽然身轻如鬼魅,剑轻如飞烟,毕竟和人动手的经验太少,遇上甘净儿凌厉辛辣的弯刀,一时之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明春水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 
  秀山和秀水正在助秀叶秀涛化开药性、驱散体内的毒气,此时此刻,自保尚且困难,更不用说来帮手了。 
  金环银环两人则躲到了树上。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再插手了。 
  唐梦生突然喝道:“三才天地人!” 
  秀云和秀烟如蒙召令,立刻撤剑护定周身,同时向唐梦生靠拢。转眼之间,三人已经联为一体,剑势如流云飞瀑的秀云迎上了甘净儿,秀烟和唐梦生各居左右两侧。秀云的长剑顺着甘净儿的弯刀来势,攻向她面门。甘净儿这一刀固然能够划伤他胸口,秀云这一剑却也会划伤她的面孔。 
  甘净儿仓促收刀,倒翻出去,恨恨地一跺脚:“无赖!你这臭道士真无赖!” 
  居然一点儿都不爱惜她那张娇媚如花的脸。 
  伏日升与苏朝云也退了开去。 
  伏日升打量着唐梦生:“太乙观弟子什么时候开始修练三才阵这样的合击之术了?出家人也会有这样的争强好胜之心?” 
  秀山和秀水也是一脸诧异,秀山严厉地瞪着唐梦生,等着他的解释。 
  唐梦生笑道:“这是我和两位师弟照着龙门三子的样儿练着玩的,怎么样,还入得了伏兄的法眼吧?” 
  伏日升略一沉吟,便向明春水道:“明师妹,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不想拦,而是的确拦不住这三个人,只好交给姬师妹和明师妹来考较了!” 
他倒要看看,现在唐梦生和秀云秀烟三个人都过了关,姬瑶花究竟想放谁去见她。 
  明春水一笑:“我们干嘛要和他们打架?喂,唐梦生,姬姐姐说了,你们这些人中,只能有一个人去见她,现在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商量好了,就到巫山县城姬氏老宅来见我!” 
  唐梦生扫了伏日升三人一眼:“明姑娘,我们三个人若是分开,只怕——” 
  明春水看看迟迟不走的伏日升一行,也明白了他的顾虑,想了一会才道:“伏师兄,你走不走?我和姬姐姐可要走了!” 
  密林中的那白色人影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去,草丛中悉悉簌簌,想必那些蛇虫正在返回此地。金环银环自树上跃落,又已挎上了小竹篮。 
  甘净儿厌恶地道:“伏师兄,我可要先走一步了!”伏日升暗自叹息。 
  临走之时,他向唐梦生拱一拱手:“唐兄,他日有暇,伏某一定再来向唐兄讨教!” 
  唐梦生含笑道:“随时恭候!” 
                  
  四、林中只留下了唐梦生几名太乙观弟子。 
  秀山站起身来打量着唐梦生说道:“唐师弟,说起来只有你一个人没有被拦住,有这个资格去见姬瑶花了。” 
  秀云和秀烟,也得益于他的提醒指点才能够与伏日升三人相抗衡。 
  秀叶和秀涛看着唐梦生时的眼神,隐隐然透着竭力掩饰的不满。 
  唐梦生淡淡道:“无论如何,我为的都是太乙观,不是吗?” 
  秀山冷冷“哼”了一声:“我们大家,其实都是因为不明敌情才会落入这样被动的处境。倒是唐师弟你,看起来似乎对巫山弟子很是了解,才知道攻其所短啊。” 
  唐梦生一笑:“秀山师兄,你可别忘了,在东京城中我曾经大大地开罪过姬瑶花,因此不敢不早做准备,多多了解巫山门,以免她找我算账时措手不及。” 
  秀山默然片刻,说道:“早做准备——唐师弟,你的准备,的确派上了用场啊。” 
  秀叶在一旁冷笑道:“是啊,唐师弟,恭喜你很快便可以如愿以偿了!” 
  唐梦生目光一转,看向秀叶和秀涛:“两位师兄一定还在怪罪我方才的选择了?唉,两位师兄倒底是从小出家清修之人,所以才不懂得如何与商贩讨价还价。要想对方按你的出价成交,你就不能表现得对那样东西太过热衷,最好是批得一无是处,要让对方觉得,你肯买他的东西,真是莫大恩赐才行。” 
  秀云和秀烟忍不住偷笑。秀叶和秀涛则被噎得脸色青紫。 
  唐梦生却又说道:“更何况我断定姬瑶花还不至于笨得要加害于各位师兄弟、与太乙观以至于整个道门结下血仇。” 
  秀山冷冷道:“所以你就打算将秀叶和秀涛丢给巫山门?” 
  唐梦生叹了口气:“秀山师兄,我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我知道,我们这些师弟,一大半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于我们,明为师兄弟,实则情同手足。关心则乱,也不怪你看不破。但是,不动如山,无情若水,师父为你们起这两个法号时,便已寄予了这样的期望。秀山师兄你又为什么不能明白师父他的用意?” 
  秀山心神一震,定了一定才道:“这么说来,你比我们大家都更明白师父他老人家的用意了?” 
  唐梦生仰望虚空,喃喃答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谁又真正明白谁的用意呢?” 
  他回过头来说道:“秀山师兄,我不想和你争执。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尽快赶到巫山县,看看姬瑶花究竟想要什么,也好尽早解决掉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