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脆弱所以坚强

这几天在网上看《明朝那些事儿》。
一场气势磅礴的明朝历史纪实，一种笑傲江湖式的抒情叙事。那些叱咤风云在沙场上、朝堂上的英雄人物，那个热血沸腾的久远年代的草木风情，仿佛在我非常态的阅读中复活。我自己也似手扶着衰草连天的城墙，自一个特别的入口，突然滑进时空的隧道，走回到征尘漫天的公元1344。
在以前，也不知因为谁人灌输，受何事影响，总是不喜欢明这个朝代，觉得相对于盛唐，他不够大气不够璀璨不够浪漫不够风雅。即便是集大成者如王阳明，如此渊博深厚通透，在我心中，也难敌太白谪仙的诗酒风流。也许是受中国近百年文人审美标准的影响，不重生前功业也不重闻达于诸侯，而更看重个人价值实现中作品与德行的流传百世。兼济天下不过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手段，或许说，相对于能力，中国古代因科考进身的精英阶层，更看重自身才华的施展。而缺乏一种真正的悲天悯人、济事度人的胸怀和视野。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比法，也许盛世唐朝象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那场最盛大豪华的青春期爱情，热烈燃烧铭心刻骨藐视众生惟我独尊纵横捭阖，是最激烈最本质的喜和痛。而明朝因其各方面体制的成熟或腐化，历代领导人或坚忍勤勉，或阴谋狠辣，或阴郁羸弱或荒诞玩世的人性百态以及呈现出的封建制度盛极而衰的世情叵测，给人一种末世的城府和能量不足。所以从一般的审美意义上，他不如唐代，但我突然觉得他更接近人性本质。是的，它更象我们每个人成熟之后，必然要面对的生命的尊严和生存的压力反复较量中，穿透假象，洞彻本质的生命历程。或说他更象我们平淡但复杂莫测的婚姻。制度是既定的，束缚也是明眼可见的，适当调整是可以的，颠覆是困难的，完全解除这制度是危险的。但那其中的变换莫测、深邃与神秘相对于激情的明朗和不可一世，更神秘诡异，神鬼莫测。是的，也许是我自己慢慢成熟，我慢慢懂得欣赏一种复杂深刻的美，没有所谓的结果，答案在过程中自然呈现。需要体验，更需要思考，在不断的考验中，去见心明性。
这本书的作者叫“当年明月”，最初接触这本书和这个人的名字时，我还记得当初的排斥，因我不喜欢书名的口语化和人名的文艺腔。但当我慢慢沉浸在阅读的乐趣中时，我也最终明白了这两个名字表达的确切。看当年明月接受凤凰卫视许戈辉的采访。觉得许很假，甚至有些装腔作势，实在缺乏真情实感。而明月，从他回答的态度和内容上我看到了存在于他身上的两种真实。
明月叙述自06年3月份起，他以每天2000字的进度坚持写博客至今。那是一种极度孤独的姿态，明月说在他感觉极度孤独的时候，甚至一个人到楼下的超市，不为买什么东西，只是为了看看人，看看门外的喧闹,感受一下这物质世界的真实。
很少在镜头前看到这样的表情。也许他不是名人，没有训练有素的应对技巧，但我感到的却是他那种完全的神游物外。也许很多人都想修炼到这样的境界，但我知道这其实不是一种主动修炼，是长期孤独隐忍后的不知世事或精神高度提纯后的无意识忽略世事，因为他所处的常态对于日常却是非常态。在这物质世界被长宽高判定为三维的同时，人类的精神世界创造着数之不尽的新维度，但因它们完全的意识化，纯粹的个体体验，没有共同经验难以取得共鸣，通常是各自独立着的。而大多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在面对外界时都或多或少的打开一个缺口，使其与这现实的世界相通，所以我们也很难看到和感受到那一类维度独立存在的凭证。
明月目光迷茫，目视镜头外的不知什么方向，似乎有些激动，是那种因一言一线牵起埋藏太深的旧恨新仇的那种深沉却直接的激动。他说：“有些朋友可能认为我是一个坚强的人，其实，不对，我是一个软弱的人”。在听到下面这翻话之前，我一直对这个采访不以为然，无论是编导安排的问题，现场的气氛，主持人的表现，都给人以不搭调的感觉，我想，怎么许戈辉这样的主持风格,栏目编导这么没创意
还能成为名牌栏目呢，是自己眼光高了，还是节目质量下滑了，或是精英观念作怪的媒体对所谓草根明月采取的是一个貌似尊重实则猎奇的态度?一个在另一维度里卓越而现实中不过是普通人的明月,让已经有了世俗中精英或明星架势的许戈辉实在找不到切换的角度或真正感兴趣的话题和真正尊重的心理。不过,当他接着说出下面一翻话时,以上我的质疑和疏离已经无足轻重。明月说：“我做事情从来没有倾尽全力过，因为我害怕失败，我不倾尽全力去做，就有理由为我的失败辩解。在我人生重大选择的时候，我就喜欢玩这种惊险动作。我曾经给自己找理由，我说我自负，不需要尽全力我也可以做到。其实我那是骗人的，我害怕失败。因为我付出全力我还失败，就说明我……到时候就没有办法为我的失败所辩解”。明月一直记得他的一位老师说过的话“做事不能坚持到底的人，不能全心全意去做的人，是弱者。”有些时候，一些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象刀子，撕裂我们本以为无懈可击的伪装。“所以在3月10号那天，我决定做一件事情。证明我自己，是可以把一件事做到底的。我也没什么更多的想法，我只是想当我把这段276年的历史写完的时候，我可以跟自己说，我终于做完了一件情，然后我可以肯定的对自己说：我是一个有
勇气的人。哪怕这文章只是我一个人看，它永远不出书，我也会把它写完，然后我可以把它打印出来，二十年后给我儿子看，然后我可以告诉他：你的父亲是一个能够坚持到底的人。”
我心中默默想，明月之所以敢在众人面前将这样的肺腑之言说出来，说他这次尽了全力，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他成功了么？书已经出了两本，媒体的关注、网友或追捧或支持的事实。也许相对于作品本身的成功及质量，对于他更重要的是对于自身的救赎的完成。自己和外界同时肯定了自己，这对于一个人来说，尤其是对于内心存有自卑却强烈渴望自我价值实现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又是何等幸运。处在
此时的我，太了解他的处境、心态以及快乐着怅然和怅然中快乐的心境了。
“帝王将相宁有种乎”，这种质疑虽是豪气，却也有悲情的成分。“不以成败论英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真正成熟和现实中的强者是不会也不屑说这句话的。“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明月的心中是有英雄情结的。无论在书中以旁白的形式，还是在被采访现场，他都多次提到英雄这个词，以及在他心目中英雄涵义。他说：“历史人物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有缺点，有缺点，懂得畏惧，而能够跨越这种畏惧，明知前面有困难，还要往前走的人，才是英雄”。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明月自己应该也是个英雄了。虽然我个人也相信，上天注定有些人是天授使命，但那些人在没有发迹前，都隐藏在芸芸众生之中，所以。我们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那其中的一分子，包括我们自己，这个，有时候是因为一些外显的成分被周围人认可，所谓的明星气质就是其中的一种。也有非常会隐藏和隐忍的人，这样的人是精神易容的天才。更多的，是被上天施了障眼法，他人包括自己都无法看清认定，所以在人世中，要遭受炼狱的痛与重，才能开启天门的一角。对抗心魔，完成对自己的救赎是最困难的，佛教讲究普渡众生，舍身取义，救赎世人。而我认为，完成自我救赎的人已经成为了一尊佛，他自己的那尊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