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们在官场要说假话

段拥军
我们知道，道德的维系除了靠社会舆论，靠人们鄙视和赞许的目光，靠人们愿意不愿意再与你交往，靠信念和良心维持之外，还离不开相应的社会关系体制规则的支撑。换言之，严重违反道德的行为与观念必须受到法律的行政的等社会体制的制裁。社会关系体制本质上应该以弘扬社会倡导的道德行为道德观念为出发点，至少不应该与社会倡导的道德规范、道德信念相抵触。比如文革时期，社会倡导大公无私与反对个人正当利益追求的左的集体主义观念，与此同时，它在政治经济文化等等方面，建立起一套以鼓励弘扬这一道德观念为目标的体制规则：比如斗私批修、政治运动、大批判、积极分子政策、以道德评价作基础的的干部选拔制度等等，正是这些制度赋予模范执行道德者以崇高的荣誉和政治地位，促使人们追求和效法相行为；正是上述落到实处的社会活动规则，对模范遵守道德者的褒奖，对严重违反道德者的制裁惩罚，使得文革倡导的一些道德观念与道德行为在一些地方和人群中成为风气。
如果那时的社会体制规则，其取向、追求与社会提倡的道德观念相悖：提倡“大公无私”，但屡沾小便宜或大拿特拿公家财产者，不仅不受批评惩罚，还每每提拔重用；公家的东西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这样的严重违法道德规范的行为蔚然成风。在这样的情况下，文革倡导的大公无私、爱厂如家的集体主义观念，能够被人们接受、能够普及，能够成为人们的行为指南吗？显然不能。
说真话不说假话，这一人类学会说话以来始终受到颂扬和严守的道德观念，这一在任何国度、任何社会生活中都作为基本生活准则被千万人践行的道德规范，为何在当今我们的一些地方不时兴了，开始为相反的行为和作风所取代呢？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一些地方的社会关系体制规则的追求与奖惩，与说真话不讲假话这一数千年来公认的道德追求相悖。由于社会关系体制对人的行为的约束力强于道德规范对人的行为的约束力，所以，当社会体制规范与社会道德规范发生矛盾的时候，人们往往选择符合社会体制规则的行为与做法，而不是选择符合道德的行为与做法。
林彪有一句话为“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这在文革那样的以政治表态为中心的社会生活中，不啻为一句大实话。作为一个干部（普通群众也一样），虽然你对文革及文革的具体政策有自己的观点、想法，但是你能真实的表达出来吗？显然不能。就是林彪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也是如此。你只能按照文革政策的要求，按照报纸上统一的观点，表达看法，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实际就是假话。
今天在一些地方，通行的还是一些与此相类似的规则：比如，作为一名政府干部或者公务员，你能在会议上实打实的说出对市长极力倡导的政策主张的意见看法吗？能真实的说出自己内心的话：“这一政策脱离实际，与中央的政策精神不符”；你能在上级部门调查了解喷灌设施是否有效，是否受群众欢迎时说实话，称“这些设施都是做样子的，实际并不能用”，“这样的钱花了等于打水漂”；甚至你能在市领导为工农业总产值大幅提高而欢欣鼓舞时，将真实的统计数字报上来，说以前的数据是虚报？显然不能。你只能按领导的倾向、态度、意愿说话，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实际就是假话。在很多时候，为了你的前途和领导对你的好感，你还必须帮着吹，帮着编瞎话，大说特说假话：“市长的这一政策完全符合实际，我们乡干部群众坚决支持”，“喷灌是一项功在当代、惠及长远的新生事物，她已经取得巨大成效，今后还将取得更大的成效”，“我们贾华乡的工农业总产值不是8000万，而是1·2个亿，统计数字搞错了。
由于官场表态说话与对主要领导的政治支持密不可分，所以现实中，人们一般不会选择不支持领导或涉嫌反对领导的真话，而要选择态度鲜明、坚决支持领导、符合领导要求、领导听了高兴的假话。这样一来，群众明明不支持甚至反对的事，却必须说群众支持；群众明明不愿意掏钱办的事，却要说群众非常愿意掏钱办。当领导按照这个说法要求你兑现时，再次说假话或者把假话继续编下去，就成为必然了。“你去找一个乡亲，上面派人了解群众的态度，你们就说群众坚决支持”；“你伸头贷款，公家担保，这事搞不成，经济上不让你承担”。有了如此这般的官场潜规则作崇，加上我们是一个以行政权力为中心的社会，各地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事物多由政府及其官员负责指挥、管理乃至运营，久而久之，说假话这样的不良风气，也就由官场流到了国企、私企、学校、医院、法院，流到了一切受官员行为支配影响的领域、部门。对不少人来说，说假话，真可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总之，如果我们不改变一些官场说假话升官，说实话丢官，工作成绩、群众威信乃至经济发展，都靠假话编出来。说谎者不仅无恙，而且升官发财、前途无量，这样一种激励机制，这样一种事实上的行为规则，那么，我们就不能改变当前一些地方说假话盛行的作风，也不能确立说真话不说假话的道德风尚，更不能阻止一些地方官场说假话、办假事的恶习流行蔓延。
当然，真话作为真实信息的表达，作为人与人合理交往的基础，它还是会在许多地方顽强存在，比如一些人在官场说假话，在老婆孩子面前往往说真话，在朋友、同学、父母面前和社区中也常常说实话。这是因为，在这些圈子里、在这些地方，通行的是与官场不同的规则。如果你不说真话，你在这些圈子内，在这些人群中的威信、地位，与人交往的能力，就会丧失殆尽。而一旦所有的人都对你说假话，也将使你难以获得真实的信息，而在日常生活中寸步难行。就是在官场，也要分别不同的情况、场合，选择说实话还是说假话。比如，当上司问你是不是有人告他状的时候，你肯定要说实话；问你有几个委员会在选举时投他的票时，你也会说实话；当领导问你，与他关系不和的干部，个别找你说了什么话时，你当然必须说真话。
真话、假话，如何说话，要看你在什么样的体制规则下，在说真话得分的规则下，还是在说假话得分的规则下。不同的规则，人们说话方式的选择就不一样。实际生活中，追求成功是人们行为的基本追求，要想让人们选择处处受罚屡屡失败的行为做法，这对理性的现代人来说是不现实的。这一点，即使在游戏活动中也表现的十分明显：在吹牛皮的扑克牌游戏中，再正直的人都会说假话。因为说真话必输无疑，而输牌是要钻桌子的。你喜欢钻桌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