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错-女人怕鬼-情感阵营-搜狐社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1:51:21
命薄佳人,情钟我辈。
海棠开后心如碎。
斜风细雨不曾晴,
倚阑滴尽胭脂泪。
恨不能开,开时又背。
春寒只了房栊闭。
待他晴后得君来,
无言掩帐羞憔悴。
——《踏莎行•雨中观海棠》



沁园里原是有株海棠的。

相传秦府第一任主人是一风雅之人,当年辞官迁居到此,这园子还是一片破败景象,只余一株海棠开得娇艳动人,有如晓天明霞。许是那抹媚色惑住了秦家主子,将园子取名为沁园,意指此海棠之香气沁人心脾。

只是,在秦安之前,它已被忽略多时,因为,它静得似乎从没开过。

“此乃西府海棠,四品中之上品,既香且艳。花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开后渐变粉红,花形较大,几朵成簇,楚楚有致。绿肥红瘦,艳而不俗。真不晓得如何形容才不致辱没了它。”这话是伺候秦安的丫头传出来的。

他人无从得见。

【壹】

初次见西棠是何时,秦安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有种莫名的熟悉,仿佛她一直伴着他,不曾远离。西棠是典型的南方女子模样,纤瘦又略带哀愁,倾国倾城之貌,却满是秋意,仿佛转眼就要碎了。即使穿着大红的嫁衣,也毫无喜气可言。

她总是晚上来。每当秦安捻灭了灯芯,撩开竹帘,帘外淡月朦胧,晚风中隐隐藏着暗香,便知是她来了。西棠喜说故事,时常以她的轻侬语调向秦安讲述关于沁园的故事,皆是一男一女,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私定终身。秦安初时只是倾听,后来也会问问前因后果,因为西棠的故事总是麻团一般纷乱,叫人理不出头绪。他一问,西棠就会出现迷惑的神情,说句记不清了,然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让人心怜不已。

秦家在此地算是大户人家,作为独子的秦安自然倍受瞩目,三岁习文,五岁习武,对于怪力鬼神之说也小有涉猎,在他看来,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就像西棠。

“你是海棠花神吧。”他指着园子里的那株海棠问。

西棠摇头,浅浅笑开,“我是个已死之人,就葬在那里。”

【贰】

西棠的眼是一道锁,仿佛能困住人的三魂七魄。

青葱般的手指轻抚着秦安的脸,神情飘渺:“你愈发像他了。”

“谁?”

“又不太像,你比他爱笑,瑾墨那个人啊,瑾墨……”西棠的声音低沉下去,眼底涌上一片哀伤,隐含痴狂。

一个稗官野史中随手可翻的故事,只因主人公换成了瑾墨与西棠,却是如此不同。瑾墨出身书香门第,八岁那年挑中了同庚的西棠做丫鬟。原本房中丫鬟不少,掌灯打扇不缺西棠一个,只是看着其他丫鬟用尽心机八面玲珑,瑾墨对略带拙气的西棠多了份怜惜。不会奉茶,那就掌灯;不会对诗,那就研磨。春去秋来,转眼十个寒暑已过,比起主仆,俩人更像是知己。

西棠甚爱园中那株海棠,听说是宫里才有的品种,想来此园曾是皇亲贵胄的府邸。每到花期,瑾墨总会亲自折一支开得正艳的花枝,叫西棠供到案上的青花瓶中。虽恼他折了花的寿命,却也感动于他的心思,有人待你如珍似宝,此生何求。明知世俗眼里容不下两人感情,但就像飞蛾扑火,能守他一世,西棠便足以。只是,这样的卑微也成了奢求。

春闱将近,瑾墨嘱咐她不要挂念,只管安心等他高中归来,有了功名,也许就会少些顾虑。她帮他收拾细软,笑着看他离开,心中的不安渐渐扩散。

【叁】

“西棠,老夫人传你过去。”瑾墨启程不多时,她的预感也应验了。传话的丫鬟冷眼看着西棠,嘲弄的意味胜过同情,对于一个有着花容月貌又倍受少主人宠爱的女子,她是嫉妒的。

西棠跪在堂下,不敢抬头看向高坐的老夫人。老夫人早年丧夫,守着如此大的家业养大独子,早已不复当年的柔弱。一双凤眼在西棠身上逡巡了几遍,了然的笑了:“当年的小丫头都出落的如此标致了,我也真是老了啊。这样一个可人儿在府上为奴为婢怕是委屈了,叫人看着也心疼。”

“奴婢不敢。”

老夫人缓缓地抿了口茶,合上茶盅,“墨儿临行前想得周到,托我照顾你,这几日差点忙忘了。今年莫不是也十八了吧,姑娘家终归还是要找个婆家才妥当,不然再好的女儿蹉跎几年也是糟蹋了。”

西棠听出老夫人的意思,顿觉天旋地转,匍匐在地哀求道:“奴婢甘愿在府上伺候老夫人,求老夫人成全,不要赶奴婢出府。”

老夫人眼中厉色一闪而过,语调冷了起来,“这怎么是赶你出府呢,女大当嫁,你这般羞花之貌若是生在大户人家那求亲之人还不踏破门槛。府上丫鬟中属你心好,我当你是半个女儿,做娘的哪会害自己的孩子。眼下正好有桩好亲事,芙蓉居的王掌柜想娶房媳妇,虽是续弦,但也是主母身份,不算辱没了你……”

之后的话西棠已无心多听,只是愣愣地看着老夫人的两片唇瓣一开一合,自己如何出的偏厅也不得知。这样的安排已算尽了仁义,实在不该多求,只是,盼不到他回来了。

点上红烛,穿着大红嫁衣的西棠抱着瑾墨的旧衣袍呆看着烛光摇曳,嫁衣是用省下的月奉偷偷制下的,瑾墨说过,她会是最美的新嫁娘,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穿与他看。执起酒盅,西棠仿佛见到瑾墨就在面前,轻声诉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只是合欢酒一下,曲终人散。

老夫人没料到西棠是如此烈性女子,心有不忍,知她喜爱海棠,许她葬在沁园的海棠树下。

瑾墨进士及第,只余芳魂。

【肆】

“他或许已是耄耋老人,又或许已经不在人世,如此你还要痴等?”秦安不爱见到西棠的忧郁,在他心里,她应该是拥有幸福的女子,而不是这般苦苦守候一段不会有结果的孽缘。

说不清是妒忌或是其他,秦安就是放不下她。还记得曾见过西棠的笑,那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应了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仿佛世间芳华尽失只余她,明知不是为自己,却仍叫他心神不宁。

“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西棠,你眼里除了瑾墨,怕是容不下他人了吧。

秦府修家谱,自有秦安一笔。小厮将一摞旧书稿搬进秦安的书房,西棠随意翻看。当秦安自书堆中抬头看去时,西棠已然不见踪影。

书稿还翻在她看过的那页:

秦穆,字瑾墨,……年十八,进士及第……,妻葛氏,尚书之女……

【伍】

秦安候了十日,而西棠就似一个已经醒了的梦,不复出现。

这夜月明星稀,隐隐又传来了阵阵香气,秦安一喜,莫非是她。缓缓步至沁园,怕惊扰了佳人,只是除了开得正艳的一树海棠,哪有佳人芳踪。

“少爷。”一旁伺候的小厮唤了他一声。

“终是开了花啊,你瞧开得多美。”他低喃,似是自语,又似述与他人。

“少爷,时下已是秋日,早过了海棠花期,您怕是花了眼吧。”小厮看着秃秃的枝头,不明所以。

秦安再瞧,确是开着的啊,一簇一簇,绝望而美丽。

“来人,从这往下挖。”他指着树下那片土地。

许是自己疯了吧,西棠当真存在过?他希望答案是肯定的,至少他见到的魂是真实的;但他又不希望她真的存在过,如此她就是自己一人的,而不是瑾墨的。人群中一阵惊呼,震得他脑中一片空白,险些落荒而逃。

“少爷,您瞧这是何物?”

小厮呈上来一个绸缎包裹的物件,掀开来竟是一个青玉雕琢的美人,别人或许不识得,但那眉、那眼,分明是西棠的模样!

“可有他物?”他握紧玉雕。

“禀少爷,再没有了。”

【陆】

瑾墨只爱过一人,一个不存在的女子,仅仅是梦里相遇,便射了心魄,他唤她:西棠。

这般妙人儿,即便不是瑶池仙女,也当是灵山巫神,怎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还如此真切。

西棠从不开口,只是笑,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瑾墨寻了上好的和田青玉,亲手雕琢她的身形容貌,生怕旁人损了她的神韵。日日相对,夜夜相思,无处寻觅,也是枉然。

其母当他是被妖物乱了心神,请了道长和尚为他收惊,可惜毫无用处。独子整日痴痴傻傻,秦母也寝食难安,终是忧郁成疾,驾鹤西去。亲人离世的悲痛毕竟大于无根的迷恋,瑾墨将玉雕埋于后花园的海棠树下,从此一心光宗耀祖。入仕、封官、娶妻、生子,富贵却也平淡。

不想那玉美人当真是活了。集了雪山灵气的宝玉,又吸了西府海棠的精髓,年复一年竟也成了一个灵体,芙蓉雪貌,自名西棠。她还记着瑾墨,那个呼她唤她的雅致才子,只是,他已不在。

故事不曾开始,却以心的陷落为结束。孤魂野鬼倘若不喝孟婆汤,还有前尘俗事可以凭吊,而她只是一个一心惦着瑾墨的灵,离不得这里。

园子兴了又废,废了又兴,海棠不再开花,旁人以为它死了,只有附在树身的她知道,她的美,只想为一人绽放。寂寞久了,梦也生了,于是,她成了瑾墨的丫鬟,有了那些对酒放歌、花前月下,以及,生离死别。戏里的段子成了一种经历,编编删删,竟也比《西厢记》、《牡丹亭》还美得刻骨。

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和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故事是添了花的锦帐,再完美不过了。美得让西棠忘了,一切只是梦。

【柒】

西棠是看着秦安长大的。他还在襁褓中哭闹时,她便时常坐在窗外的树枝上瞧他,粉雕玉琢的小娃,煞是惹人怜爱,小人儿也似能见到她,每每她出现时,便乖巧的冲着窗户咯咯地笑。

从“仙女姐姐”到“棠儿”,不只是秦安,连着西棠也混乱了。他的眼神太似瑾墨,瞧她时意味深长。她常常有种错觉,秦安就是瑾墨,西棠故事里的瑾墨。但她知道,他不是,他只是一个过客,很像瑾墨的过客。

现实的记忆与故事的桥段交错成茧,缚住了西棠,秦安的存在让她开始抽丝,直到那本待修的家谱出现,最后一缕丝落。

西棠梦醒,烟消云散。

秦府的那株海棠,终是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