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人的豪饮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0:44:11
作者/王寒
台州人的生活中不能没有酒,台州人对酒的态度就像对这个城市的态度一样——充分热爱,充满感情。
台州人喝起酒来比生猛海鲜还要生猛,在台州,喝啤酒的计量单位不是“瓶”,而是“箱”,喝白酒、红酒的计量单位不是“杯”,而是“瓶”。“晚来天欲雪,欲饮一杯无”的温婉在台州恐怕不行,必须改成“欲饮三瓶否”方显英雄本色。
台州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酒量是胆量,酒瓶就是水平,酒风是作风,酒德是品德。台州的文人雅士也认同这样的说法——“酒桌就是江湖和舞台,拼酒有如比剑,握手就是结拜。”喝酒耍赖的人约等于道德败坏的人,能喝一斤喝三两的人通常被认为不可深交。在酒场上,一个男人推托说“我不会喝酒”,就跟说“我不是男人”没什么两样。台州人不太干以文会友的酸事,却愿意以酒会友,“一醉千愁解,三杯万事和”嘛。初次见面的两个台州男人,若想让友情、交情迅速升温,最好的办法就是——喝酒。喝到天黑地暗之时,总有一方拍着胸板头、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喊你“兄弟兄弟”。要是喝趴下,那就离拜把子兄弟不远了,要是喝得一方进了医院,那简直就是刎颈之交了。觥筹交错的酒场,是感情最容易升温的地方。西谚云:两个家伙喝醉之后,一块躺到地上打一次滚,就等于十年交情。这句话在台州人身上完全适用。/
台州人喝酒,不需要理由。痛快了要喝,不痛快了更要喝;来了朋友要喝,没有朋友夫妻老婆对喝;有事要喝,没事找事也要喝。喝酒在台州人的生活中是一种乐子,是一种趣味,是一种生活方式。君不见,临海城关有一条巷子就叫“摆酒营”,杜桥镇有个村落就叫“酒店村”。根据不同的季节,台州人喝酒喝出不同的味儿,清明前后螺蛳酒、小暑大暑节气里的龙虾酒。海边渔村还有鸡蛋酒、鳗鱼酒、黄鱼酒之类,谁说台州人不热爱生活呢?
台州人喝酒不是江南小调,而是黄钟大吕,台州人把喝酒称为吃酒。酒是拿来吃的,而不是品和饮,自然没兴致玩什么“曲水流觞”、“围炉小酌”,台州人要的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痛快劲。入夏,到江边的大排档去看看,到处是猜拳声、碰杯声,有成杯成杯的推杯换盏,也有成瓶成瓶的对口直灌,还有成箱成箱的分阵营比拼……台州人在喝酒中迸发出对生活的火热激情、发自骨子的不肯服输的蛮横劲儿、以大喊大叫豪言壮语为背景的人生理想的直截了当的表达,让人疑心他们全是梁山好汉们的后代。
台州人的酒席一开始是有主题的,比如某人升迁、某人乔迁、某人属于资产重组的二婚,不管何种名目的聚会,多半以斗酒见高低开场,以有人喝得烂醉如泥结束。在台州,酒场上如果不喝醉个把人就不算尽兴。一场混战下来,总有人伏案不起或是扶墙而走的。报社每年记者节聚餐,喝到最后,总有几个豪放派被送往医院。柏杨先生说,那些“拍胸打跌,看起来颇有两下子,结果只不过灌了两盅,就发起酒疯,那属于王八蛋饮,不属于豪饮也”,在台州没有什么王八蛋饮,不要以为酒醉后丑态百出有损光辉形象,醉了说明你这人“爽”、“实在”。如果领导醉了,说明领导可亲,如果下属醉了,说明下属贴心。在喝酒上,台州人的作派是江湖侠士、更是绿林好汉,什么转氨酶高,什么胃病肝不好,什么“出门在外,少喝酒多吃菜,听老婆话跟党走”,这些托辞统统一边去。劝酒者其情也真、其意也切,劝酒艺术之高超以及不让对方喝醉不罢休的坚韧劲的确让人叹服。劝酒者认为只有喝了他的酒才够朋友。若是被劝者执意不肯赏脸,劝酒者常常悲愤交加,认为不给面子。意志薄弱些的,哪怕此刻面前是毒药鹤顶红也只能一饮而尽了。
台州人的酒量跟台州人的硬气一样小觑不得。席间若有外人对台州人的酒量表示那么点轻视,通常他遭遇的结局便是被“放倒”。那一年到丽水开全国报纸副刊年会,与几个东北来的记者同桌,领头的那个东北银牛高马大,号称喝遍全国无敌手,一瓶酒下去,“老子当年……”喷薄而出,事隔多年,我还记得此人姓侯。因其体格剽悍,我把他唤作东北虎。这东北虎一喝酒就脸红,不但脸红还脖子红,甚至两个眼睛都血红血红的,流出来的汗也是鲜红的,快成汗血宝马了。几天来,他已经喝趴下了省内几家媒体的同行,得知我们是从台州来的,公然向我们“挑衅”。喝就喝,谁怕谁啊。架不住边上杭甬温同行煸风点火,这一回,领导带头应战披甲上阵,铁马秋风,酒光杯影,台风飓风龙卷风,“云娜”“麦莎”加“海棠”,直浑战到天昏地黑,脚下摆了一大溜酒瓶子。末了,东北虎摇摇欲坠,拱手求饶。
某省报记者到玉环采访,自恃酒量了得,跟玉环人斗酒,他当然不是玉环人的对手。要知道,台州人酒量好,而酒量最好的则是海边的玉环人温岭人,他们喝起酒来可以用“酒喉无耐夜渴甚,骑鲸吸海苦桑田。居然化作十万丈,玉虹倒挂清冷渊”来形容,“海量”二字用在他们身上绝不是夸张。在车轮大战中,这位老兄喝得酩酊大醉,脱光衣服在酒店大堂裸奔,边上四五条汉子怎么按都按不住。酒醒后大惭,从此在台州人面前再也不敢自夸酒量,连玉环也不敢去了。
第四届浙江作家节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突出重围》作者柳建伟就被东道主——热情的台州人灌醉。柳是河南汉子,又是行伍出身,酒量不错,在石塘流水坑,他与同席作家大喝特喝,与温岭的女部长连干的八大碗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白面小生平素话不多,酒醉后又唱又跳,说了一路酒话。
台州人豪饮跟台州人的豪爽一样名声在外了,现在到省城,凡是甫一落座就粗声大气让服务员搬两箱啤酒上来的,十有八九是台州人。一箱啤酒上来,没得二话,一人几瓶先分田到户,然后划片猜拳。服务员的作用就剩下搬酒、开瓶。有时喝得性起,服务员一时不在边上,索性自己用铜齿铁牙把瓶盖咬开或用筷子把瓶盖撬开,也不劳服务员的大驾。有一回,我亲眼见一邻桌好汉把牙齿崩掉一颗,捧着腮帮子直喊哎哟。
台州人善于将酒文化发扬光大,台州的行酒令众多,以“兄弟好,好兄弟”开头,接下来则是一定中,哥俩好,三星照,四喜红,五魁首,六六顺,七姐妹,八匹马,九重天,全家福之类。十里不同风,因此就有什么临海拳、温岭拳、玉环拳之类,对手势也多有讲究,出拳时须“端其劲如一枝孤柏”、“扬其膺如猛虎蹲踞”、“差其指如鸾欲翔舞”。在酒桌上,除了现实主义不宜之外,英雄主义的豪气来了,革命的浪漫主义也来了,于是酒场上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段子、笑话、官场轶事。台州的路路通先生多半是那些酒量了得、拳术老到的人,只要不是酒糊涂,这种放浪形骸、寄情于酒的洒脱性情还是很为台州人称道的。古往今来,就有“文王饮酒千盅,孔子百觚”,“李白斗酒诗百篇”,“武松吃酒十八碗夜走景阳岗”的美名流传,“惟有饮者留其名”在今天同样适用。据我观察,这些路路通先生不但在酒场上高歌猛进,在情场官场亦是很吃得开的。
某君外号蔡两箱,据说此君一气能喝下大瓶头的两箱啤酒,这还不足称奇,奇的是,这么多酒水下肚,他竟然连洗手间都不去一趟,他这胃简直就是一个小型蓄水池。有一次在市民广场散步,有人遥指蔡两箱对我说,喏,这就是江湖中著名的蔡两箱。我一看此人,中等个头,外表儒雅,除双眼炯炯有神之外,似无异于常人处。另有一友,酒量跟蔡两箱有得一拚,他擅长喝红酒,觥筹交错,折冲樽俎。年末,单位聚餐,他一气喝下五瓶红酒。喝得兴起,还拎起酒瓶作横刀疆场立马昆仑如赵子龙在长坂坡状,挨桌过去打通关,连敬了五桌还面如常人,赢得满堂彩。酒量如此了得,难怪他能领导手下两千号人。
爱喝酒的人通常都是热爱生活的人。我以前有一位老邻居,没事就爱喝个小酒,夏天晚上赤了膊在道地里,桌上放几样小海鲜,自得其乐独酌慢品。有几回跟老婆怄气了,老婆罢工回了娘家,他就拿一碟花生米当下酒菜照样咂巴着嘴喝得开心。花生米吃光了,到厨房找棵大白菜,切成丝,加点细盐渍一下,一筷子白菜丝就一盅白酒,照样喝得有滋有味。
台州酒场上,常见巾帼不让须眉的。台州女人在酒场上常用的套路有两种,先申明不会喝酒,如果一定要喝,那就微启樱唇浅浅地呷上一小口,并且让对方“别跟弱女人一般见识”。实在推不掉,那就跳将出来,拿出“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豪气,开口便说“红酒一瓶起喝”,从气势上先压倒对方。商报的几个女记者酒量真叫好,康宁一气能喝两瓶红酒、任健喝斤把白酒面不改色。康宁戴眼镜,书卷气十足,却是侠女一个。有一次与康宁同去赴宴,有人逼我喝酒,谓不喝就是看不起人。康宁一根手指从半空戳过去,豪气干云放言道:她的酒我代了。结果,那晚,男士们都喝到胡言乱语,康宁却神色自若。
台州的白酒有三门的善好酒、三门醇、宁溪的糟烧,果酒有仙居的杨梅酒,但台州人最爱喝的还是啤酒,以石梁啤酒名气最大。外地啤酒大鳄对台州市场一直虎视眈眈,青啤、燕啤在台州各出奇招想博得台州人的青睐,结果以前者的取胜而告终。台州的人均住房面积、人均汽车拥有量是全省第一,有人说台州人均啤酒消费量也是全省第一,此话是否属实,未经考证,但估计也不会离谱到哪里。
喝酒图的是兴致,小酌或豪饮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跟你对饮的是什么人。贪杯不是什么好事,我更不认同“人生的趣味有一半在酒中”的话,不过我以为,一个台州人,若一辈子没体会过醉酒的滋味,那也实在无趣乏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