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莉:给一座县城挑刺儿(中国青年报 201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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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78岁的退休老人几乎每天在街上转悠着拍照,镜头对准的全是老百姓的身边事:花园里晒被单,垃圾箱倒地,窨井盖子被偷,化工厂附近的鱼死了水臭了……8年来,他拍了近两万张照片,向政府机关反映问题4000多个,行程相当于绕地球赤道一周。他成了百姓心里真正的“市容监督员”,甚至大年初三晚上,还有人敲他家的门,反映自家卫生间漏水了———    楼伯余    楼伯余展示记录本。     祝原摄
在浙北小城长兴县,78岁的楼伯余是个名人。每隔几天,人们就能从电视上、报纸上,或者街头巷尾,发现这个老头儿的身影。
8年来,他几乎每天推着那辆破破烂烂的电瓶车,胸前挂着硕大的相机包,每当发现市区里的“刺儿”,他就会急速摸出那台尼康数码相机。
这些“刺儿”,在一般人看来,早已习以为常。小城的中心花园里,有人在绿草坪上晾晒五颜六色的被单;新安装的路灯被砸了大窟窿;垃圾箱倒地;公用水表箱只剩下了一个盖子;小区栅栏的钢筋被生生折断……
这些照片,在专业人士看来,“不够专业,毫无美感可言”。甚至,他拍照的姿势,也略显可笑。楼伯余先是一本正经地迈出左腿,这条腿在前两年得了骨坏死,导致平常走路总是一瘸一拐。接着,他定位右脚,拗出一个标准的“马步”,身体微微前倾,最后,“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从2002年起,老人拍下了近两万张照片。如果摊开一张近一人高的世界地图,浙北小城长兴县,甚至够不上一颗米粒大。而楼伯余的行程,却相当于绕着地球赤道跑了一圈。
起初,楼伯余刚从浙江省长兴县邮政局退休,拍照不过是为了“消磨时间”。直到有一次,楼伯余发现,闹市区的一个窨井,盖子被人偷走了,露出深达两米的下水道。“这样还得了!要出人命的呀!”老楼气呼呼地嚷道。
他拿着这张照片,专程跑到当地的报社,“同志,请你们曝光!”事情很快得到了解决,楼伯余还得到了“热心市民”的称赞,这让他“心里蛮舒服的”。
此后,他俨然成了“市容监督员”。台风刚刮过,高压电线缠成乱糟糟的一团;石桥上的“牛皮癣”,贴了满满一墙;花园成了“百草园”,市民在里面种菜、种豆、种瓜;还有新开的茶室,将水果皮、瓜子壳随手倾倒在街上。
这些情景,老楼都会一一拍下,将照片和说明一起寄给有关部门。信的开头,他用歪歪斜斜的字体,说明拍摄的情况、存在的问题。信的结尾,他都会一笔一画,认真注明:“一个热心的市民”。
在长兴县城,关于楼伯余的拍摄生涯,当地市民最津津乐道的是他“端掉”一家化工厂的故事。2007年,老楼花了一个国庆假期的时间,骑着电瓶车,每天都沿着化工厂旁边的一条小河,跑了几百公里。经过每一段河面,他都会拍下河里漂浮的死鱼、烂蛙、腐烂的树枝和漂浮的塑料薄膜。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还跑到化工厂旁边的村庄,用镜头摄下枯黄的水稻、萎靡的树苗和感染疾病的村民。他将几十张照片,附带3页纸的情况说明,寄给了当时的县委书记。几个月后,化工厂被责令整改关闭,小河也得到了治理。村民敲锣打鼓,给楼伯余送来了“热心好长者”的牌匾。
前不久,楼伯余再次回到两年前的地方。他看着镜头下黄灿灿的庄稼、绿油油的豆荚,由衷地感叹:“这是我拍过最美的照片。”
这些照片,不管美丑,他总会记得给自己保留一份。它们和700多卷胶卷、以及20多本记录本,用红色塑料绳扎好,整整齐齐地躺在一个25英寸的电视机泡沫盒里。
记录本是普通的小学生格子簿,“8年用了20多本”。每天晚上,楼伯余都会用红、黑、蓝3色水笔在记录本上做功课。他将一页画成4栏,贴上照片,注明照片的日期、地点和拍摄内容。“备注”一栏里,是他对照片质量的评价,分为“好”、“一般”、“不太好”3个标准。
此外,他还会画上简单的图形,说明要解决的问题,比如垃圾箱的所在位置、电线杆的街道方位。若是问题得到解决,楼伯余会在上面画上一个大大的红勾。而迟迟未决的,楼伯余则会“跟踪拍摄”。
有一回,台风过后,一条石堤面临塌方。楼伯余连续拍了3次照片,寄给有关部门,“总是没人管”。他情急之下,索性连续半个月都“跟踪拍摄”,将几十张照片一并寄给当地媒体。最后“跟踪拍摄”取得了成效。
也有相当数量的事情,楼伯余觉得自己“无法处理”。长兴城郊有一片老台门,年久失修。其中一户低保户居住的房屋,破烂不堪。老楼拍了一组照片,向有关部门反映了很多次,但除了对屋顶的简单修理,问题“迟迟未得到解决”。
时间长了,他学会自己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不麻烦政府了”。去年夏天,他买来红漆和毛笔,戴上老花镜,顶着毒日头,给县城里的石桥一一誊上已然褪色的图案。这花了他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有时,石板凳倒了,电线杆掉了块漆,楼伯余也会自己出面,一一补好。
更多时候,楼伯余的“热心”会遇上难题。拍照时,常有人冲出来阻拦,“这个有什么好拍的!”一家江边的豆腐店,将豆渣、污水排入江中。老楼拍下照片,寄给了环保局。一天半夜,他接到豆腐店老板的电话,“老头儿,你再管这个事情,就把你扔到江里喂鱼!”
还有送上门的“糖衣炮弹”,比如红包、购物券和营养品。一家百货公司在门口违章摆摊,占据了人行道。为了阻止楼伯余拍摄,公司负责人急急跑到门口,往老楼的相机包里塞上一打购物券。
“不要来腐蚀我!”楼伯余瞪大眼睛,憋红了脸,大声嚷道。
不过偶尔,他也乐滋滋地“被腐蚀”。出名之后,他常常光顾的那家照相馆,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折扣”,将每张照片的冲洗费由7毛降到了6毛。“我老开心的嘞!”他兴奋地说。
长兴县宣传部的一个工作人员,几年前在电视上看到楼伯余的“多管闲事”,简直要“佩服死了”。他记得,刚开始,楼伯余总是一个人拿着装照片的信封,来政府里面找人。尽管,大多数官员当面都说“谢谢”。背后也有人不以为然,“这么点儿小事还来添乱”。
“啰嗦,让人反感。”市政环卫管理处的副主任李斌胜,描述他刚和楼伯余打交道的感觉。而长兴县雉城镇供电营业所低压二班的副班长王惠平也说,以前他们单位对楼伯余的印象就是“烦”,“很多很小的事情,都来找我们。”
不过,楼伯余自嘲“脸皮厚惯了”,他现在的手机里,存了林业局、城管局、卫生局等各大机构领导的电话。有一次,街道上的一棵大树倒了,严重影响交通。楼伯余直接给林业局领导打电话,要求30分钟内解决问题。这个倔老头,还选择在原地等待,现场监督工作人员搬走大树。
如今,只要楼伯余一上街,总有人跑上来说,“楼老伯,城西的那片竹子被雪压倒了”或者“城东的农贸市场漏水了,你快去看看”等等。每当这时,楼伯余就会取出随身携带的记录本,一一写上这些等待解决的问题。
还有人性子急,遇到事情,直接火急火燎地给楼伯余打电话,“命令”他赶快去看看。甚至大年初三晚上,有个老太太来敲门,说是家里卫生间漏水了,“你得赶紧给我去拍照”。
“我又不是万能的!不过我还是会来给你们拍拍看的。”楼伯余一边抱怨,一边抄起相机出门。
长兴县有关部门惊讶地发现,8年来,楼伯余向政府机关反映问题4000多个,其中,2009年,反映了289个问题。令人欣慰的是,近年来,这些问题的办结率均在97%以上。
“每月1000多块退休金都花在拍照上了。”楼伯余的老伴儿方阿姨总是抱怨。他的尼康数码相机是凑钱买的,第一年买机身,第二年买镜头。8年里,他用坏了3辆自行车、1辆电瓶车,3个机械相机,花费胶卷1000多个。
老楼骄傲的是,他已然成了长兴县城里的“活地图”。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弄堂,清楚弄堂里有几户人家。城里有几座桥、几片竹园,哪个街区的路灯容易坏,哪儿的花园保护得最好。
最近,楼伯余的新问题是,市区可以拍摄的问题越来越少了,“有点儿发愁”。他决定“开拓农村市场”,将镜头伸入城郊的农村,“反映反映那里的问题”。
每天晚上,他依然在昏黄的电灯下,趴在饭桌上写信。信的开头,他总会表扬一下有关部门,“感觉问题解决的不错,至少比去年好多了”。接着,他笔锋一转,毫不客气地指出不足的地方,“希望尽快得到答复”。信的末尾,他按例一笔一画地注明“一个热心的市民”。
“这就叫做沟通的技巧。”老楼晃了晃脑袋,得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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