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和:跨越百年的官商结合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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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和:跨越百年的官商结合模式

 

2010年02月24日 09:09凤凰网财经

苏小和 财经作家

 

官商结合,大家耳熟能详,生气的时候我们叫做官商勾结,贪污腐败,行贿受贿。很多时候我们都认为这是一种当下的社会现象,一种经济领域的潜规则。但在学术意义上,它则是一个历史名词,一种基于企业和政府分工不清晰事实的学术定义。

近代以降,“官商结合”当然是从“洋务运动”开始。学术上总结了三种模式:官办,官商合办、官督商办[1]。正是这三种企业发展模式,构成了百年以来中国企业发展最主要的方法论。这样的方法论,最核心的问题,用企业理论的框架来追问,非常简单,那就是企业究竟应该由谁来办?私人,还是政府,官僚,还是商人?这是跨越百年的中国问题之一。史料意义上,我们不幸地看到,中国人进入近代以来,似乎理所当然地选择了一个错误的路径,企业必须只能由政府主办,退而求其次,至少只能由政府和商人合办,或者是政府监督,商人执行。所以我要说,百年之间,中国企业的商业模式一直是在官商结合的道路上徘徊。对,是徘徊,而不具有确定性。看史料,我们会发现,在民国时期,1928年到1938年,有一个史学上的黄金十年称谓,那短短的10年之间,中国竟然出现了一批看上去比较规范、具有近代企业或者现代企业特征的私人企业,他们产权清晰,产业稳定,品牌架构突出,成为中国企业史上最辉煌的一页。但可惜历史并不宠幸,这种比较规范的企业10年,竟然昙花一现,接下来马上又被强大的官商结合传统深深遮蔽。

所以,中国企业发展的路径、发展的轨迹,事实上跟我们中国百年以来的制度变迁,是一个正相关的关系。跨越百年的官商结合模式,中国企业和企业家的起起落落,正好可以见证百年中国历史叙事的徘徊与无助。

了解一下这个课题的学术框架。[2]

第一个需要强调的,应该是经济发展的导向原则。常识层面,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市场经济,或者说经济形态,显然是有明确的导向原则的,大概是这么几个导向:

一种是以政府为导向;

一种是以党为导向;

一种是以军队为导向;

一种是以企业家为导向;

一种是以领袖人物为导向。

什么叫以党为导向,简单的定义,就是党管企业。一切的企业产权都属于党,企业的经营管理人员必须是党员,或者在企业里设党委,消减工会在企业里的作用,或者以党的组织部的名义来培训富二代;

什么叫以军队导向,缅甸是个不错的例子。不要以为缅甸人不办企业,不做生意,他们一样的有进出口贸易,一样的要办自己能掌控的企业,只是他们的生产经营,甚至不是由政府说了算,而是军队说了算。中国北洋军阀时代,也有军队管制企业的影子。

什么叫做以领袖人物为导向,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后,1950年代,公私合营,大跃进、三面红旗,表面看是当时的党和政府在操作,事实上领袖人物的作用已经涵盖了一切。尤其是大跃进时期,按照企业理论的框架来看,那是一个全民办企业的时代,家家户户,村村寨寨都炼钢铁,恨不得一夜之间赶英超美,而这一切行为的主导力量,当然是那个站在城楼上挥手致意的领袖。

现在我们来看看,什么是以政府为导向。

有些概念是可以轻易提出的,比如计划经济,政府干预,行政垄断等等,但我们需要辨析几个概念。首先是要认识到凯恩斯主义的政府导向原则。很多人以为凯恩斯主义就是鼓吹由政府来推动市场的运行。事实上,凯恩斯首先是美国的凯恩斯。他面对的政府,是一个建立在五月花号公约上的以新教伦理为基础的政府,凯恩斯相信,他列出的政府主导方案,相信美国政府最终不会突破市场经济的底线,更不会突破人的自由的底线。其次,凯恩斯是一个热爱自由的凯恩斯。他对古典经济学烂熟于心,他比我们都知道自由的价值,市场的价值。最后,凯恩斯还是一个短期的凯恩斯,一个技术主义的凯恩斯。如果说古典经济学思考的是市场的自发秩序,那么凯恩斯思考的则是资本主义在一个突发事件面前必要的策略;如果说奥地利学派思考的是整个市场经济的呈现,那么,凯恩斯思考的,则是市场被人为阻断之后,人们如何用一种技术来激活它。

另外一个需要辨析的概念,是重商主义。[3]

重商主义制度最初出现在15-19世纪的欧洲,并成为当时普遍的国家经济政策。最经典的重商主义国家包括了英格兰、法兰西、西班牙和俄罗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社会科学词典》解释为:“重商主义是政治经济理论体系,它是政府对于民族的特征进行调节,使国家获得经济方面的收益和福利。”现在看来,在重商主义盛行的国家,国家的各个方面都有政府高度管理和调节,而政府本身要依赖于各种利益集团,后者相应地从政府那里获得各种有利条件。

对于这种具有非常明显垄断特征的经济制度,亚当·斯密曾经强烈批评过。这是一种被政治严加管理的经济体制,经济学家查尔斯·威尔逊说,重商主义制度由政府发布的各种政策、立法、规章、手段构成,尽管国家主体仍然属于农业社会,但却急于把自身转变成贸易和工业社会。显然,威尔逊的表述成为重商主义制度的目的,在此目的的驱动下,政府给与其钟爱的生产者和消费者各种特权,整个经济以非常明显的国家主义特征出现。

历史证明,这种看似宏大的经济体制导致了一系列病态的经济学现象:首先是体制的过渡干涉,导致企业大面积国有化,私人企业发育缓慢,其次是无所不在的官僚主义现象。最后是各种利益群团几乎绑架了国家。

重商主义的细节我们耳熟能详。比如政府经常站出来,直接进行经济干预;比如,与政府没有密切关系的企业和个人,难以进入有效益的经济领域;还比如,政府各部门办事效率低下。权力,准确的说是特权,在重商主义经济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此,如何赢得特权,并使法律完全为自己服务,成为企业和个人最为关键的工作。那些拥有特权的组织和个人,总是能够得到最好的服务,为了持续享受这种服务,他们宁愿牺牲社会其他阶层的利益;为了赢得政府的支持,企业家的精明和社交才是最大的核心价值。

重商主义的破落,乃是一种经济学的必然,但他破落之后的几种方向却大相径庭,一种导向了竞争的市场经济,一种导向了共产主义国家所有制度。前者以英国为圭臬,而后者则以俄罗斯朝着苏联社会主义的迈进为代表。有意思的是,以英国为代表的市场经济仍然在高效率的发展,而苏联经济已然崩溃,新俄罗斯当下正处在巨大的变迁之中。

看欧洲经济学史,我们会发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比如在当时的法国,政府就以国家的名义垄断了印花布的生产和贸易,任何私人都不能经营。很多法国人只好偷偷做印花布的生意,有点像今天中国的所谓山寨产品。法国政府经常打压这种现象,有79个商人为此被判绞刑,300多个商人被流放。

西班牙的政府主导色彩就更加明显。从重商主义时代开始,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可以说西班牙都陷在政府主导的模式里。大家知道,曾几何时,西班牙曾经比英国还要强大,他的势力遍及全球,成为当时最大的海上帝国。可是今天,我们已经很难发现一家伟大的西班牙企业,更没有享誉全球的企业家,今天的西班牙已经淡出世界第一流、第二流的国家梯队,它只是一个三流的国家了。

俄罗斯的发展就更加不幸。沙皇时期,俄罗斯的企业态势是不错的,至少有私人企业,有财产继承权利,企业的产权比较清晰。虽然沙皇政府主导经济发展,也存在诸多干预企业发展的现象,但总体上,沙皇时代的俄罗斯显然是一个市场化的国家。10月革命之后,俄罗斯的私人企业彻底消失,政府力量绝对化。这种局面发展到最后,我们看到,苏联人可以让宇宙飞船上天,有太空站,有导弹和核武器,可是苏联人却造不出一台像样的汽车,电视机,甚至再也造不出可口的面包、啤酒和奶酪。

按照这种分析方法,只有英国才是幸运的,光荣革命以后,英国整个国家向企业主导的方向发展,向企业家发展,向市场发展。

历史真有趣。这么几个传统的资本主义国家,从重商主义时期转型到自由企业时代,只有英国转型是成功的,法国不成功,西班牙也不成功,俄罗斯基本上与自由企业精神背道而驰,十月革命以后,整个经济完全被计划经济和政府主导垄断,一直到今天,俄罗斯人似乎还处在彷徨的过程之中。

百年之间的中国经济,是不是以政府为主导呢?是不是还处在早已经被确定为失败案例的重商主义时期呢?我们不得而知。有人开玩笑说,中国既不是政府导向,也不是以党为导向,而是党国导向,因为中国是一个党国体制,中国的党和国家纠结在一块儿的,所以无法界定。

注释:

[1] 费正清、费维恺在研究晚清经济史的学术总结;

[2] 杨小凯认为,每本历史著作都有显含或隐含的理论框架。这些框架对历史上各现象或变数之间的关系结构作一些假定,而记载历史不可能不采用一个组织史料的框架。实证的研究态度是在写史前,言明分析框架的假设,则读者可以自行判断这些假设与史实之间的关系。当这些言明的假设之多样化到达足够多,且在不同框架之间有充分竞争时,对理解历史最有帮助的框架才会在学界共识的基础上脱颖而出。如果不言明潜在的对分析框架的假设,使读者误以为存在一个没有理论框架的纯客观历史,则读者反而会轻易相信一些很没有竞争力的分析框架,而失去对分析框架的识别和批判能力,因此反而使历史记录变得非常主观。

[3] 国内对重商主义的研究,最早由赵廼抟先生开始,他的著作《欧美经济学史》第一章主要就重商主义进行了辨析,这样的学术工作出现在1948年,可惜国家发生变故,赵先生的学术研究没有引起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