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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4:55:17

与和尚结缘
文/闻章

  原来知道有和尚,是在传说中,在话语里,真的和尚没有见过,似乎也无缘见。因为我所经历的年轻时代,是以批判为时尚,“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所有的神圣,所有的能够通向神圣的场所和人物,都统统被砸烂和打倒。我老家附近的一个村子,有一座道观,叫台基寺,里面住着一位道长。及我见到他时,他正在寺前的石头上坐着,穿着一件蓝衫,与村子里的老头没了一点差别。小孩子的读书声在他背后的高墙内传出来,道观已经改为小学。他的仅存的一个徒弟已经还俗,并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但依旧与老道长住在一起,与老道长一起成为了公社社员。晨钟暮鼓不再,本是“为道日损”,变成“为日损道”,这个“日”是过日子的日;本是“窈兮冥兮”与天地精神“和其光,同其尘”,变成了浑浑噩噩与地里稼禾一样灼其光蒙其尘,光是阳光的光尘是尘土的尘。心灵没有了向上一路的指归,因此众人坠落在苦难中。
  到后来,天地重光之时,突然有和尚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尘世是这样的嘈杂和龌龊,而佛国是那样的圣洁、明亮,嘈杂和龌龊就在脚下,而圣洁和明亮谁见过?这中间以谁为信?正是和尚们在实践着佛陀的教诲,一步步向着佛国迈进。他们在为人作榜样,怎么样舍了难舍的,行了难行的,得了难得的。我们舍不下呀,正因为舍不下,才更加钦敬他们。
  记下几件与和尚结缘的事情,借以醒我。
 
路遇

 
  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个春天,桃花已经开过,地里是一片片的金黄色的菜花和荼草的白色花穗,我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坐的是一辆面包车。车正要开时,车门暗了一下,躬身进来一位年轻的和尚。由于当时和尚见得少,本来嘈杂的人声,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睛看他。已经没了闲座,和尚坐到鼓起来的一个盖子上,盖子下面是机器。
  那时,我对和尚的概念也不知,只是感到新鲜,敬而不仰,也不知把座位让给他。
  车子开了,我的座位正与他对着,相距不过半米。这么近距离地看一个和尚,在我尚属首次。他是这么年轻,本来青春洋溢的脸上,却有着一种年轻人少有的安详和平静,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什么。
  这时我已经读过几则禅门公案,知道和尚们惯逗机锋,话语里大有意趣。但我哪里知道,其时我根本还读不懂公案,我是把禅师们证到的境界当故事读了。我也只能当故事读,直到现在好多人还当故事读,我们以为读懂了,其实根本没懂,也不可能懂。只有修行到那个地步,才有可能懂。不过,真到懂得了,也就不用看这些公案了。
  一时兴趣,也只是兴趣,我与和尚对起话来。
  我问:“您从哪里来?”
  他答:“我也不知从哪里来!”
  这正是我期望的,果然有禅意。反过来他问我:“你从哪里来?”
  我也学着古大德那样答:“从来处来。”
  和尚莞尔。
  我也一笑。
  现在看来,这和尚大概早已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因此才有他那一答。及到我这一答,他只能笑了。
  后来彼此把话说随便了,知道他是从广东韶关一个佛寺来,共有四名僧人,行脚到北京。路过老家,因此绕道看望一下父母。问他出家因缘,说是本来在韶关打工,干活的地方离寺院不远,没事的时候便到寺里去。见到僧侣们的生活心生欢喜,索性出了家。问到寺里的生活,他也详尽跟我讲,讲内寮外寮诸多事务,每个人还发一定的生活费。他属内寮,每日诵经打坐等。
  说着话,车停住,司机告诉他到了。他跟众人颌首,然后下车。
  他是一袭干净的深灰色海青,很快,他便下了公路,走在了开满金色菜花的土路边。风把他的海青薄衫撩开,露出下面扎得很利索的绑腿。他脚步轻捷,无挂无碍。这时我注意到他没有带任何东西,除了一袭长衫,便是四野的春风,尘埃都不会粘到他身上。他不是看望父母的吗?怎么不带一点东西?他不是有生活费吗?当时真有这样的想法。
  后来知道,和尚只舍小家,舍亲情,不是无情无爱,消极遁世。恰恰相反,他们是舍了一己之私,而担当起救渡众生的责任。他们发菩提心,行普贤愿,潜心修行,一点点升华自己,以便像太阳那样升起,来照耀世间所有。他们没了小我,惟有大爱,爱所有众生,男人如父,女人如母,没亲没疏,没远没近,没大没小,没生没死,“若胎生若卵生若湿生若化生……”十二类众生,没有分别,恒爱,恒顺,愿所有众生出离生死苦海,“虚空界尽,众生界尽,众生业尽,众生烦恼尽,我愿乃尽。”这便是大乘和尚的含义。
  真修行才是真和尚,真佛子。
  这一位是不是真佛子,我不知道,但正是他让我看到了出家人的庄严表相,行止威仪,他让我联想,出家人担当的是救渡众生的道义,那么我们尘世中人,能不能把自己的心灵净化一些呢?能不能让自己的烦恼减少一些呢?我们没有能力救别人,能不能救自己呢?纵不能救自己,能不能尽量地把生死苦海中的自己移得离菩萨近些再近些,让他一把能捞起我们湿漉漉的灵魂呢?
 
上京
 
  应该是1998年的春天,已经成为佛门居士的文友郭淑敏跟我说,有一位和尚为了慈善事业办了一份《弘德》杂志,你应该去见一见,看能不能写点什么。我说好。我说好的意思是能够近距离地亲近一下和尚,至于给《弘德》写东西,我还不敢。于是就跟郭淑敏去了,坐小公共车,到石家庄最西北角的上京,那里有一座毗卢寺,和尚就在毗卢寺旁边的弘一佛堂。
  一路上,郭淑敏怕我不懂规矩,嘱咐我说,这和尚法名常辉,今年32岁,我们要喊常辉师。我真的不懂,心想,他是这样年轻,为什么要称师呢?后来才知道,出家人难舍能舍,难行能行,担荷大法,意在灭生死,断轮回,救众生到不生不死的彼岸。因此,人一出家,即为人天师表,受到众人和天神的共同尊仰,和尚就有这样的高贵。但当时我没问,郭淑敏亦没说,于是我懵懂着一颗浑浑噩噩的心来见常辉师。
  常辉师真的好年轻,他是湖北人,说一口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天乍暖还寒,他穿着一件袍子。他让我坐,我便坐,很随便地说话。我是我,和尚是和尚,不知他那里是我该皈依的地方。我这里表面上虽谦恭,骨子里却定有轻慢。我不知道有问题问他,在我这里哪里有问题?倒是有问题的人常来问我。更不知向他顶礼,也不知道有顶礼一说,纵是知道好像也不会做。那时就能傲慢到这样!
  常辉师慈悲,不以我的慢相为意,他倒要领着我去参观毗卢寺。毗卢寺我是听说过的,说里面的壁画出自唐代大画家吴道子之手,有着非常高的艺术价值和文物价值,可以与敦煌莫高窟里的壁画比高下。毗卢寺是文物单位,由文物管理局管理。由于壁画已经非常脆弱,平时并不开门,游客只能到展览厅看复制品。毗卢寺对常辉师网开一面,特为我们开了殿门。常辉师领着我,到殿里看壁画。果然是好,佛的菩萨的以及天人等的画像,精美极了。颜色还极鲜亮,只是墙皮已经有好多脱落,据说上世纪六十年代,这里曾住过挖河的民工。闻此语让人一太息。人说吴带当风,佛像上的衣纹,果然如风吹拂那样,似在飘动。我禁不住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常辉师立即用胳膊捅了我一下,说,碰不得。解说员曾说,此墙上的一块泥片,比金子还贵。常辉师这一触,令我一惊。
  为修道得果,佛陀制定下一些戒律。佛陀临示寂,弟子曾问:您示寂后,后人以什么为遵循?佛陀答道:以戒为师。因为佛在世时,有佛教诲,行在当行,止在当止,佛不在时,徒众若是放逸,怎能证得菩提?因此戒律在修行中就显得尤为重要。戒行为戒心念,才能去污浊显净慧。当时我不懂这些,但世间规矩还是懂得,常辉师关键时的这一触,也如棒喝,让我止非生善。
  后来我学了佛,学佛之后,才知今是而昨非。唯如此,不敢再见常辉师。倒也常听到他的消息,说他的慈善事业做得很好,救助了好多的失学儿童,且办有弘德家园,借此弘法利生。我请了一尊石佛,想到寺里开光。我便想到常辉师。这时与初见他时,已近十年。想到他,不由心生感慨。当时郭淑敏慈悲,有意让我与常辉师结缘,其意定在引领我入佛门,可惜我蒙昧难凿,耽误了好几年。为此我写了一幅联送给常辉师:“一瞬间我发已白,十年里君心可安?”我又错了,应该是“师心可安”!我问师是假,问自己是真。人生若流水,我怎样才不放逸?怎样才有所进步?关键时候,我应该想到常辉师的那一触。
 
赵州茶
 
  唐时,80岁的从谂禅师来到赵州观音院(今柏林寺),在这个离赵州桥很近的地方行云化雨,弘扬佛法。在这里40年,到他120岁坐化,赵州塔里放有他的舍利。这位从谂禅师度人无数,人称赵州和尚,留下好多公案,其中一则吃茶公案到现在滋味依然。说的是僧人来到观音院问禅,赵州和尚见了,问一僧:“到这里来过吗?”答:“没有。”赵州和尚说:“吃茶去。”问另一位:“你到这里来过吗?”“来过。”“吃茶去。”院主见了,不明白,问老和尚:“师父,没来过的让吃茶去则罢,怎么来过的也让吃茶去?”赵州和尚喊了一声院主,院主应声。赵州和尚说:“吃茶去!”
  所谓吃茶,在赵州和尚这里,早已与禅没有分别。搬砖运瓦,吃饭睡眠,行止坐卧,一切的一,一的一切,在老和尚眼里,都是平等无二。今天有茶吃,便来过的也让吃茶,没来过的也让吃茶。除了吃茶,世上没有别的事。
  赵州茶的滋味就这样深。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净慧禅师一袭衲衣从京华来到河北,从此河北重开禅境。在中兴赵州柏林寺期间,1993年举办首届生活禅夏令营,我无缘去,但是却有人给我捎来一件宽大的圆领衫,上面印着赵朴老题写的“生活禅”三字,让我欣喜非常。此后,我数次来到柏林禅寺,在这里闻梵音佛唱,常常法喜充满,然蒙蔽之心难启。直到2005年的农历七月,我才真的算是迈进了佛门。老同学张志军善巧方便,趁我老父亲去世不久这个机缘,领我来参加为期七天的报恩法会。在这里,我见到了明海大和尚。明海大和尚是北京大学哲学系1991年的毕业生,1992年于净慧上人座下披剃出家,2000年得预临济宗第四十五代传承。在2004年9月23日他升方丈座那天,我也曾一睹他的威仪。但进方丈室,这才是第一次。志军在前我在后,匆匆走过满是阳光的庭院。他在方丈室门口迎着我们。坐下之后,志军简单介绍了一下我。然后我看着志军与大和尚说话。茶早端来,就在身侧茶几上。这是当年那盏赵州茶么?对于此茶,渴仰久矣,今时终于遇到。但此时的我,当喝么?敢喝么?会喝么?这一切都是问题。因此我看着茶,察其形色,思其深道,却没有端起来。
  在这一周里,我跟着众居士参加各种法事活动,心灵得到从未有过的涤滤,如转蓬般盲目打旋的生命自此有了方向感。我深恨自己愚昧,为什么不早点来做这件事?当然原来也有理由,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乱草瞎麻不敢近净地。其实这想法错了,企图在喧嚣的尘世中独善其身,在并不知道方向和方法的情况下,谈何容易!也只有进了这个门,在师父们和同修们的教诲、指导、激励下,才有可能把路走得端正和快捷。晚了啊!虽是晚了,毕竟来了,这也值得庆幸。毕竟我也是有福的人,不然我也许依然会像我原来的好多朋友一样,至今还在门外,津津有味地活在生命的泥淖里,不知有汉,遑论魏晋。这是多可怕的事!
  法会最后一天,有皈依仪式。我不再犹豫,当即皈依三宝。那天明海大和尚升座讲法,说三皈依:“尽形寿皈依佛,尽形寿皈依法,尽形寿皈依僧。”“皈依佛竟,宁舍身命,终不皈依自在天魔等,皈依如来至真等正觉,是我所尊,大慈愍故;皈依法竟,宁舍身命,终不皈依外道典籍,皈依如来所说三藏十二部一切经典,是我所尊,大慈愍故;皈依僧竟,宁舍身命,终不皈依外道邪众,皈依清静福田僧,是我所尊,大慈愍故。”明海大和尚领诵,我们跟诵。明海大和尚领拜,我们跟拜。此时五方佛以及千百亿佛无量无边的佛在万佛楼看着我们,相信他们微笑如莲花。我与信众一起在三宝前发下誓愿:“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可不要小看这四弘誓愿,有此弘誓在,则可称菩萨情怀。怎么样能够成佛?殷勤效法菩萨就是了。
  转眼就是第二年秋天,我有幸参加了短期出家法会。在临剃除烦恼丝之前,还是与志军一起来到了方丈室谒见明海大和尚。一年多不见,明海大和尚一见我,即可喊出名字,这使我惊讶。他每天要见好多人,要理好多事的,怎么还能记得我这样一个平庸者?给大和尚顶礼之后,师父让我们坐下。侍者随即捧了茶来。碧螺春还是龙井?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在柏林禅寺,在此寺无疑就是赵州茶,尤其是在大和尚面前,侍者听从他的咐嘱捧上来的,当然更是赵州茶。果然是,因为,就在我们就要告辞的时候,明海大和尚朗声说:“着什么急?吃了茶,去!”好一个“吃了茶,去”,当年赵州和尚的“吃茶去”三字真言,被他加一“了”字,轻灵一转,即成为了我们的享用不尽的无上滋味。是啊,我们来过,亦已经不是一次,而这次又要短期出家,这些都是形式,这形式非常重要,但是如果只是形式一把,再重要又有什么用处?如果没有用处,它也就不重要了。来此柏林禅寺,柏林不是目的,禅寺也不是目的,而那盏法味无穷的“赵州茶”才是目的。“吃了茶,去!”,此是追问:你到此来干什么?是不是来吃赵州茶的?若不是来吃赵州茶的,何必来此?这问里还有一层:即是来吃赵州茶的,可是,你见到了么?你吃到了么?见到了吃到了,可是你是否能分辨真假?此又是棒喝:这次来,且不可空回,定要吃了那盏茶再去!
  我们唯唯,端起那茶一饮而尽。
 
开车的禅僧
 
  2007年5月的一个中午,朋友马明博领我来到邢台玉泉禅寺。玉泉禅寺近年渐有名气,是因为净慧老和尚从柏林禅寺方丈位上退席之后,隐居于此。这个寺与柏林禅寺一样,也是经老和尚一手操持才使古刹重光。玉泉禅寺位于邢台市西的皇寺镇,像鸟巢一样依偎在众山之间,山门之外便是那口有名的泉,泉池大而圆,有如满月。飞过的鸟,飘来的云,周围的树,寺的楼阁倒影,还有每天的日月,也都印在里面。
  进了寺院,见一个和尚骑了三轮车正在向外运垃圾。明博说这是寺里的监院崇珮法师,当家师目前在斯里兰卡,因此他便担起当家师的责任,负责全寺的事务。既然如此,为什么是他运垃圾?明博说,这些在崇珮师眼里没有分别,搬砖运瓦皆是禅嘛。虽如此说,崇珮师还是给我留下一个非常特别的风范。
  也是该着与崇珮师结缘,就在这次决定了要写一个有关玉泉寺的小册子,因为总有游客索要,却是没有。这事本来该明博来做,他却把我推到前头。我想一个小册子,不会太难,遂答应下来。以此因缘,结识了居士刘顺超。他是研究先秦史的专家,于邢台的佛教史也有很深的研究,为写玉泉禅寺,他提供了大量翔实的资料。如果不是他,我恐怕是连小册子也写不成,何况写成一本书!写成书是崇珮师的意思,他说既然写,就大方些,像模像样地来一次。
  一天说到寺里当年被损毁的文物,刘顺超颇为遗憾。站在一旁的崇珮师说话了:“不遗憾,有什么可遗憾的?遗憾的是不能开悟!”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那身僧服。
  这真是痛彻的话,在我听来也如棒喝。当然,他不是不知道文物的珍贵,但是,他更知道菩提心才是宇宙间最珍贵的。世界上所有事物,都会被损毁,哪怕保存得再完好,也有坏掉的一天。一切事物,缘生缘灭,成住坏空,念念迁流,如“梦幻泡影”,哪里有实体?而只有成佛的那个自性真我,才是不生不灭,虽经亿劫不失不坏。佛陀的话,句句是真,可惜众人不识。即使知道了有这回事,也往往是在理上,而在事上见不到,证不来,只是空口说白话。这才是最最遗憾的。而我们凡夫,却依着自己的爱好,而说这是那非,而视此贵彼贱,及到一口气上不来,所有的所谓的珍宝又到哪里去了?崇珮师深知此事,因此看得通透,一句话说到痛处。
  千年以前,曹洞宗开山祖师洞山良价曾问弟子:“世间什么最苦?”弟子回答:“地狱最苦。”洞山禅师说:“不然!”弟子问:“师父的意思,什么最苦?” 洞山禅师说:“穿着这身僧衣,而不明了生死大事,才是最苦的。”
  玉泉禅寺恰是曹洞一脉,历史上一直传承的曹洞宗的法,谁说曹洞宗法失传,在崇珮师这里,我又窥到了其活泼泼的生机。
  一日,众人围着崇珮师问这问那,一男人说到西边别墅之豪华,崇珮师立即打断他:“说,说!”那人还说,崇珮师说:“说是说非,一大堆废话!”一女人倾诉自己办企业之艰难,崇珮师说:“能不能放下?真要放下,你就知道它并不是最重要的。”这时有个女孩进来,站在菩萨像前准备磕头,她说:“给师父顶礼。”崇珮回应道:“看,又来一个说废话的。”
  也许有人不适应崇珮师的直率和决断,但是,我却觉得崇珮师绝对是真心在帮我们觉悟,只是我们如老榆木般愚钝,做不出空灵的回应。是的,在妄心驱使下,我们整天说的做的,有多少是有用的呢?身业、口业、意业,自己不知造了多少,却仍不觉悟,仍在积极地造着,非但迷不知返,还以为这是成就,是光彩,从而乐此不疲。这真是可怕!
  后来知道,崇珮师的出家因缘也很有意思。他中学毕业之后,先是当汽车兵,转业到地方后,开货车跑长途,如他所说,是什么事都见过,什么事都干过。母亲学佛,常在柏林禅寺小住。他常到寺里看母亲,从而遇到善知识,得以认识佛法。既然世界上还有如此的好事,他没有犹豫,2003年过春节的时候,他跑到玉泉寺来给净慧老和尚拜年,就没再回去,剃度在净慧上人的座下。连出家他也是这样直截了当,真也令人艳羡。
  有人问他有没有鬼,他说有啊。问他可见过。他说,谁都见过,你也见过呀。烟鬼、酒鬼、小气鬼、浪荡鬼等等,还有你这讨厌鬼,不都见过么?
  是的,佛说心外无法,魔也罢,鬼也罢,仙也好,佛也好,都没在别处,在哪里呢?就在你的心里。世间种种所有,不过是你心灵的折射罢了。
  一次我们离开玉泉寺,回石家庄,崇珮师亲自开车送我们。真的不敢当。他说是有事的,正好顺便。开车是他的本行,轻车熟路,一路潇洒。我想他不但会开车,还会开船,以般若之舟渡生死海,引众生到彼岸。
  认识崇珮师,真是幸运!
 
无恙柏
 
  邢台玉泉禅寺,除了山门外如月的泉池外,寺里还有三株唐柏。这三株千年老柏,一株是茶柏,一株是鸟柏,一株是普通柏。茶柏的叶子可以当茶饮,相当名贵;鸟柏呢,是说柏树上常有众鸟来集,柏树会把鸟的影子留下,如果解开柏树,木板上会见到鸟影。见此鸟柏,我会联想到佛在《阿弥陀经》上说的:“彼国常有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鹤、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是诸众鸟,昼夜六时出和雅音,演畅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圣道分,如是等法……”茶柏呢,则会联想到赵州茶。而三株古柏,也会自然而然想到赵州柏林禅寺内那一株株的古柏。为什么会有这联想?因为净慧老和尚。
  净慧老和尚自来河北之后,为中兴道场,弘扬佛法,开演禅风,筚路褴褛,万苦千辛,真是功德无量。数株老柏,一座古塔,大片废墟,全凭净慧上人智慧之力,几年时间,一座气势宏伟的柏林禅寺现在人前,成为北方颇负盛名的道场。没待稍息,邢台便来请,2002年9月21日,他只身一人,来到玉泉寺旧址。为恢复道场,陆续整修旧殿,重奉金容,购地拓基,新建堂寮,遂使禅灯续焰,梵唱再起。就因为这一个人,而有现在这两处胜境。岂止两处,河北的佛事,湖北的佛事,都与他有好深的因缘。
  因有山门外的泉和寺里的柏,净慧老和尚遂为三宝殿撰联曰:
  清清流水万家天地有情泉一眼;
  霭霭浮云千载江山无恙柏三株。
  几次到玉泉禅寺都没有见到净慧老和尚,他是想退居下来静心修行,可是,南方的好几座寺院等着他兴建。他到湖北建寺去了。
  2008年9月中旬,有消息说,净慧老和尚从外地回到了玉泉寺,且要打一个禅七。有此机缘,我便去了。此前,曾在玉泉寺整理过材料,听刘顺超说,稿子已经给了老和尚,由他老人家审定,因此需要见一见他。多好的事,多好的理由!车上有好多人,这些人并不都是打禅七的,而是听说老和尚回来了,专程从石家庄赶到邢台玉泉寺,给老和尚磕头的。正是因为老和尚,这些人才知道了人生方向,从此善待心灵,他们是来报恩的。有一位老太太还给老和尚捎来一根龙头拐杖。是的,净慧长老76岁了,是老人了,可是他还在不遗余力地为大众弘法利生,不辞劳苦。
  刘顺超先到,他把我引领到五叶堂,老和尚端身正坐,有好多人围他而坐。都是来看望他,并闻法喜的。我顶礼,他站起来,双手合十,说:“不顶礼,不顶礼。”他让我坐到他的左首,静静看着我,听我说话。
  与老和尚这样面对面,应是第一次。可是在我心中,他却早已是我的精神灯火。十多年前,有一次在石家庄弘一佛堂,净慧上人来了,好多人跟他一起站在院子里。我远远地看着,看他一袭长衫,满面春风,觉得他应是天上的人物。我自惭形秽,不敢近前。
  2004年冬,老父亲去世,我到真际禅林做一佛事,超度先父亡灵。与一位小师父说此事时,小师父高兴地说:“你真有福气,正巧老和尚在这里,今天的法事由他来做。”这真是不可思议之因缘!
  2007年9月在真际禅林打七,也是他老人家主七,天天听他开示。最后一天,于静坐间,突然他下了座,他手持警策,轻轻走到大众中,从维那师那里开始,照着左肩,一人一板。“啪!啪!啪……”当板子打在我身上时,我禁不住涕泗横流。那一刻,我真的感到了心灵的净化。
  今日我又来乎此,又要因他而得法财,沾法喜,获得福德资粮。我像是一只鸟飞来栖在鸟柏上吗?
  我被安排在五叶堂前西厢,堂前有潇潇翠竹和曲折长廊。而打坐的般若堂就在前面,有小门相通。凌晨,到了该起床的时候,我就听到净慧老和尚隔了窗喊在东厢歇息的小侍者。那一声声压低了的声音,必须喊醒又不忍喊醒的情态,使我想到当年我的父亲喊我时。我每天是在这喊声里醒来,醒来之后,才知是谁在喊。我想到这七日禅修,不也是他在一声声呼喊我们从尘世的昏睡中醒来吗?
  一天早饭后,天下起了小雨,甬道亮了,翠竹更翠。因读净慧长老的诗集《经窗禅韵》,受此激发,我也写了几首小诗。我见离上座还有一段时间,便把那几首小诗抄在纸上,放在衣袋里,到五叶堂来见净慧长老。他见了我,马上说:“有什么给我看?”这真让我诧异,他是怎么知道我有东西让他看呢?
  他看了我的诗,说不错的,只是平仄上还有问题。然后一句一句地给我指出不对的地方。我于字之古韵从来没闹明白,也不大写旧体诗,写的话也用新韵。他说,古韵也应该掌握起来,写就写得像样。改一下,不错的。
  我改了,但改得好不好,对不对,也不知道。为了记取与老和尚的这次因缘,后来我把此诗给了《禅》刊,由它发表了。
  禅七之后,我们离开玉泉禅寺,在山门外等车的时候,老和尚出来了。他向着我们合十,然后他上了一辆小车。
  别处的事仍在等着他。
  我想他也是一株柏,一株能当茶吃、能栖众鸟的禅心老柏。
  一株无恙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