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先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05:31:21

被别人抹去的历史

不知哪位好心的先生,抹去了我人生历史中最年轻的开篇之作,一截颇有些滑稽的往事。

1976年9月10日,那一天,距我13.5岁还差整整十天。记得这天天气还有些明朗,阳光尚好,只是有些风的凉意。就在这一天,我职业的教书生涯开始了!

肃立,清嗓。继而用自制的戒板(昨晚忙碌了好长时间的竹片),拍打一下桌面,无异于包拯的惊堂木。接着使劲喊出了从胸腔内涌出的职业生涯的第一声:“坐好了!上课啦!”无异于揣着红宝书,高傲的扬着头,在我的先生面前大声背着我烂熟于心的文字。真怪?我感觉脸红红的,有些滚烫,火烤的一般。(这个毛病至今阴魂不散)于是,稀里糊涂的,先生伟大而崇高的“使命”开始进行了!

学生习字之时,我扫视着他们。竖五排,横三排,共十五人(这正好做了一堂算术课的实体教学法)。其中有两个,一个是我的三弟,比我小4岁;另一个是我的堂妹,小我5岁,他们两后来成为了班上的骄傲。还有一个,我印象很深的,个头似乎比我还高点,甚至会比我重一些。后来我一直感叹,他们家也基本靠淘水汤过日子,为啥他们家七个子女个个武长粗大,四湖河水真是养育他们家人啊!相比之下,我确实显得有些寒碜。150厘米的个头,足足八十斤的躯干,按现代标准,该是一个经典身材吧?后来有一次,他让我差点毛骨悚然,所以一直记忆犹新。此是后话。

教学的日子是单调的,也是轻松愉快的。有如游戏一般。看看如今的孩子,10多岁便战白天,熬夜晚,像一台永远都不会生锈的机器,拼命磨损着自己的宝贵部件,真是感慨万千——那时的学生真是生逢好时光。我们每天上午学语文、习字;下午算术、唱歌、玩耍(体育课吧),有时还带着学生一起玩些土游戏。记得有一次一起玩“抢羊儿”的游戏,我做头羊,像大鹏张开翅膀,左扇右扑,竭尽全力护卫着翼下的子弟。做捕捉的偏偏轮到那个高个男孩,他也竭力显示自己的强壮,灵活挪闪,忽地右一下,左一下,几下子就驱散了我的几个子民。当被驱逐的“羊儿”气喘吁吁地蹲地歇息时,无论失败的我们,还是成功的追赶着,开心的笑声总将严寒驱跑的很远很远。

自然还有很多好玩的:带着几个跳“中字”舞,叫几个合演《红灯记》,围成一圈丢纸花,捉住了学狗叫,学猪哼……几人一班打毽子,钩、拱、打,再比谁跪跳的个数多…….

几乎没有课余的作业,也完全没有放学了还背着厚重的书包,匆匆忙忙去补课的苦差。大不了,因为太野了,将书包遗落在鸟窝里、草堆旁……三个旧本、两本破书、一支坏笔而已。依然兴致勃勃的回到家,也不见家长的诘问与责打。

就这样,悠悠,悠悠,如恬静的四湖水慢慢流淌,淌过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年。直到1978年的春天。一年半的岁月,就像别人的“一帘幽梦”,一忽儿滑过平淡的年轮。年轮的痕迹里,有几粒泛着褐色的新芽。

记得有一次,高个违纪了,或许是弄响了桌凳吧,或许是坐得东倒西歪吧,也或许是他拍了同学一下吧……总而言之,被我“火眼金睛”发现,轮到我惩罚他了。我红着脸,扬了扬手中的戒尺,大声喝道:“到前面来!”(不是滚到教室外面站着)。他歪着头,眼神有些特别。然而师命难违,只得畏畏缩缩往前移。

“伸手!”

于是,他缓慢地、生硬地拿出手来,直直地平放着,那手真大耶!不由分说,拿起戒尺,我在他的手心里,狠狠地抽打了三下(班规吧)。看他的脸时,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似乎比赵一曼、刘胡兰还要威严。再看看他的手,仍然端端正正地仰放在我的面前,粗糙的大手心里毫无生气的示着威。

“上位去!”我严厉的下着命令。

他于是快步溜回到他的座位上去。一边走,一边似乎有些敌意的回望着。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似乎确凿有些寒意,因为我赶忙扭头去看其他学生了。

还记得职业生涯第一天下午的情景:那一天,秋风飒飒,黄叶满地,颇觉得有些凉意。虽阳光懒洋洋的照在大地上,但教室外北侧的大树传过来的阵阵阴风,实在让人不寒而栗。队里的高音喇叭就架设在那片高高的大树上,实在让人觉得高不可攀,那时世间一切的风吹草动都是从这高高的树林上空飘荡出去。下午第一节课后,正坐下歇息,耳朵里塞进一阵阵特别刺耳的叫人心惊胆颤的音乐声,(后来才知道那种声音称作哀乐,大人物们死了才播出的。不像现在无论谁的宠狗、宠猫归西了也要哀乐一番),立起身来,出外听时,“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敬爱的毛泽东主席”与世长辞!好像晴天霹雳,我一下子蒙住了。就是我戴着像章的那个神人吗?就是我每天揣着的红本本的写书伟人吗?我们不是每天呼喊“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么?他就这样离去了吗?我无力的坐在门前的土堆上,眼眶里似乎有丝泪滴,一任瘫软的阳光慵懒的照着。不禁想起昨晚的一幕场景:晚饭后很久了,一大家人在我屋后的树荫下休息。祖父忽然叹了一口气,说,“毛主席已经死了!”这话还了得!身为共产党员的幺爷立即正色道,不要瞎说!祖父仰起头,指着西边一颗似乎刚刚闪滑垂落下去的流星,神情有些特别的嚷道,“你看,那颗星星倒下去了!毛主席是天上的星宿呢!”星宿也会眠灭么?猛然想起,我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也许是我们那个时代的追星之情吧!

正独自伤着感。旋风般地,跑过来几个学生,喜气洋洋地向我报告着惊人的发现:老师,中学的那个沟里有好多女生打着滚,抱着头,在嚎啕大哭呢。

我忽地明白了,那是我的师姐、师妹们,她们在用一种最虔诚、最忠心的方式、最原始、最直接的情感表达方法,表露她们对最崇敬、最热爱的人的怀念!,送别心中最可亲的伟人!我能想见她们的悲痛欲绝,撕心裂肺。

依稀记得那年的期末统考,全大队200多学子齐聚大队学堂本部,开始了龙争虎斗。出乎意料,我的弟弟和堂妹双双获得语文、算术两个100分(应该没有什么烟酒后的特殊照顾吧),我扎扎实实地“火”了一把。可能因为这个缘故吧,第二年春天,我被评为教学先进,还奖励了一个5毛钱的毛巾和平身第一张四开的教学奖状呢。非常痛心的是,他们两人的才华后来没有显露,却英年早逝,“十多年生死两茫茫”,空留无限惆怅与哀怨。

教学的星期天,还有那么长的寒暑假,我必须参加队里的劳动,因为教书的工分是固定的,利用这段时间,我还可以为家里多挣得少许工分呢。只因个头实在太矮小,承蒙队长惠顾,优待安排我同年轻的妇女同工同酬。诸如棉花田里背药水治虫,水稻田割界边,收割场地抱稻把、芝麻挭。。。。如此清闲的事情,我的生活里洋溢着更多的快乐。

就这样,半工半教,优哉游哉,职业生涯一下子晃过了一年半。1978年春天,教学点取消了,我的“历史使命”就这样交卸了。带着一份成熟与摸爬滚打的经验,在无数关心的眼神和真诚的帮助中,我回到了原点——再次来到优美的四湖河旁的母校,重新开始学生时代。

不知若干年之后,我历史的空间里是否承载着这并不厚重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