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整的天空》（6）

个案六：我长大了也不结婚，我就跟我妈过挺好
口述者：鹏鹏15岁
虽然我爸跟我妈是在我上小学四年级时离的婚，可在我的记忆里，自从我记事起他们俩就天天吵吵闹闹，我妈整天骂我爸没本事，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司机，我爸也整天对我妈不满意，他们两有时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吓得我躲在旁边只有哭的份儿。
当时我奶奶还跟我们住一起，他们俩一吵架，我奶奶就气得不吃饭，而且，他们离婚的事儿也是我奶奶拦着不让。我爸爸脾气不好，但是特孝顺，一看奶奶生气了，他赶紧就躲出去了，有时整夜都不回来。
我从小就跟着奶奶睡，可每当我爸晚上不回来时，我妈就硬是把我抱到她的床上，让我陪她睡。后来，奶奶去世了，爸爸的脾气好像也好了一点儿，但是妈妈坚决要跟爸爸离婚，说她这么多年忍着我爸，就是因为碍于奶奶的情面，现在奶奶不在了，她也没什么好忍的了。妈妈坚持要离，爸爸坚决不干，为此，他们足足吵了两年。后来，是我妈去法院起诉的我爸，好像起诉了好几次，法院才判下来，准许他们俩离婚。
当时他们俩离婚的时候，我也被法官叫到法庭上，他们问我愿意跟着爸爸，还是跟着妈妈一起生活，我想都没想就说：“我要跟我妈一起过。”我爸开始还不同意由我妈抚养我，但我妈也坚决要我，最后，我就被判给我妈了。
那次在法庭上，我跟我妈都哭了，我觉得我爸也挺可怜的，房子判给了我妈，他得一个人出去租房住，开始法院还判我平时跟我妈，周末到我爸那儿去，可我爸离婚不长时间就找了他们单位的一个阿姨结了婚，据说这样他就有地儿住了，而且，很快他又有了一个女儿，我周末偶尔去他那儿一次，他跟阿姨只顾着照顾他们的女儿，对我理都不怎么理。我也觉得挺伤心的，回来跟我妈一说，我妈再也不让我去了。
就这样一晃五六年就过去了，我现在读初三了，一直跟我妈过，我爸很少来看我，最多过春节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知道他有了自己的家，也顾不上我们了。
自从我爸从家里搬出去以后，我妈就让我陪她一起睡，所以，一直到现在，我也离不开我妈，晚上不摸着她的胳膊我就睡不着。前一段时间，我妈把原来奶奶睡的小床收拾出来，让我过去睡，可是，我睡到半夜就给吓醒了，直到钻进妈妈的被窝我还在哆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可就是紧张。后来，妈妈看我实在离不开她，也就不勉强我自己睡了。
爸爸离开以后的这些年，妈妈也曾经打算再找男人，可是，我对这件事就是不怎么能接受。每当家里有男客人来，我就怕他们欺负我妈，不管他们在说什么，我都搬个小板凳坐在客厅，假装在看电视，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进去，我一直在监视着那些男的呢。
有时候我妈也撵我，让我回自己屋学习，别影响大人谈事儿，我表面上是回自己房间了，但我一定会开着门，再拿个小镜子放在书桌上。那个小镜子的角度是我设计好了的，正好能把客厅里的情况反射过来，我妈妈一直没有发现我的这个秘密。有时候，我发现也有些男的对我妈妈不怀好意，每当这时候，我就假装上厕所，一下子就从屋里冲了出来，看着那些男人特尴尬，我心里还挺得意的。
有的时候是晚上，我看出那个男人磨磨蹭蹭地不想走，就大声嚷嚷我困了，我要睡觉了，一般这种时候，那些男人就不太好意思的起身说要走了，我就赶紧跟他们说再见。
后来，我妈也发现了我对来我们家的男人特反感，甚至特抵触，我妈也跟我聊，她说：“咱们家就我们俩过日子根本不行呵，妈妈是个女人，总得找个男人做依靠吧，再说这家里的重活儿累活儿没个男人也不行呵，家里有个大男人才像个家呵。”
每当妈妈这么说，我就特不服气：“妈妈，我不是男人吗？你的那些重活累活交给我来干，我现在还小，我长大了，咱这家里不也就有大男人了吗？到时候你依靠我就行，咱们家有我就不再需要别的男人了，我长大了也不结婚，妈妈，就咱俩一起过行吗？”
我的话经常让妈妈特感动，听我这么说她就开心得不行，捧着我的脸，直亲我的嘴，从小到大，我跟妈妈亲热，就是她亲我的嘴，我亲她的嘴，一直到现在，我15岁了，我们这习惯都没改变过。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说明妈妈爱我，我也爱她。
可是，我姥姥一见我们俩又在那儿亲嘴，就嚷嚷：“鹏鹏是大小子了，不能再跟妈妈这么亲热了，这让人看见多不好呵。”
每当这时我妈妈就无所谓地说：“自己的儿子，怎么亲都行，我们鹏鹏喜欢妈妈这样，是不是宝贝儿？”
我也觉得姥姥有点儿多管闲事，我跟我妈感情好这谁也管不了。可越跟妈妈感情好，我就越不放心妈妈，我总担心她哪一天冷不丁带一个男人回来，说让那个男人做我爸爸，这样的事我想想都难受，我决定我得管着她点，我不能让她被哪个男人给骗了。
我上了中学我妈就给我买了一手机，我开始经常给我妈打电话，她是药店里的药剂师，有时候特别忙顾不上接电话，我就在课间一遍一遍地打，直到她接通了，告诉我她在哪儿，在干吗，我才会放心。
妈妈有时候晚上也会值班，小的时候，她都是把我带在身边，我们一起睡在药店的值班室。大了以后怕耽误我的学习，每逢她值班的时候，她就让姥姥上我们家陪我。可是，晚上妈妈不在家对我来说是很难熬的事情，我不停地给妈妈打电话，一遍遍地确认她是不是在值班室里，姥姥见我一夜都睡不好，第二天早上起来上学的时候，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也经常抱怨我妈妈为什么要去值夜班。后来，见我的学习实在受影响，妈妈只好跟药店领导说了实际情况，人家考虑她是个单亲妈妈，照顾她不再安排她晚上值班。
前一段时间，妈妈的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是个公务员，听说老婆得癌症死了，女儿已经读中学了，这个男人也来过我们家，还给我带了一套漫画书，看得出来我妈挺满意的，而且那个男人还有房子，比我们家大多了，他好像对我妈也挺满意。那天，他在我们家待到很晚，直到我睡了一觉醒了，听到他还在客厅跟我妈说话儿。
从那以后，我妈就经常让我去姥姥家吃饭住下，然后，她就一夜不回来，我知道她肯定是去了那个公务员那里。有一次，星期天的早晨，妈妈快11点了才回来，她一开房门，见我在家煮方便面吃吓了一跳，她说：“不是让你住姥姥家吗？你怎么在家呵？”我还没说话，就看见那个公务员从妈妈身后冲我点了点头，对我妈妈说：“既然鹏鹏在家，我就不进去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说完他把手上拎着的一些青菜交给我妈，匆匆地走了。
本来妈妈一宿未归就让我挺担心的，又看见她跟那个公务员一起回来，我总算明白妈妈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我一赌气，方便面也不吃了，回到自己房间里生闷气。
我生闷气，妈妈居然没有理我，也没有跟我解释一下她昨晚为什么没有回来。我觉得妈妈这一段时间对我冷淡了许多，经常把我推给姥姥，都是让那个公务员给闹的，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想不要我了。我觉得这公务员也不地道，来我们家都躲着我走，偷偷摸摸的，跟我妈像干特工似的，老想瞒着我，让我心里也特别扭。
而且，眼看着他跟我妈越走越近，我妈跟我却越离越远，这让我心里特别不踏实，我担心我妈要是跟这公务员结婚了，她就会让我去找我爸，因为好像那个公务员并不喜欢我。我听我妈跟姥姥说过，那个公务员对她挺满意，就担心她这个15岁的儿子，他接受不了，因为他的孩子是女儿，女孩听话好管教，而教育男孩，他说他没经验，而且，他看我也有点儿叛逆，是个不太好对付的刺儿头，他就为这事一直在犹豫呢。
这是妈妈在厨房悄悄说给姥姥听，被我偷偷听到的，这一切事情大人们没有一个人正面跟我说过，全靠我自己的感觉。
自从认识了这个公务员，妈妈开始经常催我去小床睡觉，可我偏不去，天天晚上紧紧搂着妈妈的胳膊我才能入睡。为此，妈妈直叹气，可她什么也不跟我说，有时候，跟那个公务员打电话也趁我睡着了的时候，我开始打心眼里讨厌那个公务员。
转眼是我15岁的生日，本来说好妈妈带我出去吃饭，可后来妈妈接了个电话，又开始在厨房忙起来，说那个公务员要来，我的生日就在家过了。
妈妈改了主意却不跟我商量让我很生气，后来，那个公务员很晚才来，说是开会散的晚了，我本以为他会给我带礼物，可他掏出一百元钱递给我，说没来得及去买礼物，让我自己去买。
正吃着饭呢，他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对我妈说：“噢，这个买好了，你看看满意不满意，是照你的要求买的。”我发现妈妈看到那个小盒子眼睛一亮，双手接过来，嘴里还说：“哟，买好了，你还真够迅速的。”
我奇怪的是妈妈接过那个小盒子，并没有打开，而是把它搁在一边，瞟了我一眼说：“待会儿再看吧，先吃饭，都饿了。”我的好奇心上来了，一把抓起那个小盒子，“现在就看呗，是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妈妈一见我抓起小盒子，脸色都有点儿变了，但她还是笑着说：“鹏鹏，先吃饭，待会儿妈妈会给你看的。”可没等妈妈的话说完，我已经把小盒子打开，里边一枚亮闪闪的戒指晃花了我的眼，见我打开了小盒子，公务员也有点儿紧张，他一直看着我妈，看他俩都不吭气，我故意晃晃那个小盒子问我妈：“这是什么呀？”
我妈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是戒指呵，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是叔叔买了送给你的吗？妈。”
“是……呵……是。”
见我跟我妈一问一答，公务员坐在旁边没吭气，我把脸转向了他：“叔叔，你送戒指给我妈，是想跟我妈结婚吗？我看电视上结婚都送钻戒。”
公务员没想到我会直接问他，有点儿吞吞吐吐的，“呵，这个，这个只是个小礼物，我是想有可能的话，我们，我们……”
见公务员吭吭哧哧地脸都有些红了，我妈冲我嚷嚷起来：“鹏鹏，你这孩子，大人的事儿你别问，问了你也管不了，这戒指是叔叔送我的，我们打算五一结婚，本来想晚一点儿告诉你的，可是，你偏偏非要知道。”
妈妈的话让我的火腾的一下子就冲到头顶上来了，我心想，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了，我这么大人了，居然一句实话都不跟我说，想搞个先斩后奏呵，五一就要结婚了，却只字没有跟我提，一家人都瞒着我，分明是嫌我碍事呵。
不知为什么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就像爸爸走的那天，我感觉像末日来临一般可怕，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末日又一次来临，而且，上一次我失去的是爸爸，这一次我又要失去妈妈了，失去了爸爸我还有妈妈，可失去了妈妈我该怎么活下去。
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在左右着我，那就是把那个小盒子扔掉，让他们再也找不到，让那个公务员对我妈妈彻底死心，我决不能让妈妈再离开我。
想到这里，我二话没说，一步冲到窗前一下就把那个小盒子扔楼下去了。
我们住的是15楼，楼下是一条临街的马路，人来人往挺热闹的，我想从这里把戒指扔下去，车来人往的一会儿就找不到了，我让他们根本就结不成婚。
好一会儿，妈妈和公务员才反应过来，那个公务员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出门去摁电梯，见电梯迟迟不来，他打开安全楼梯的门，开始往楼下跑。妈妈愣在那儿，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进屋去找手电筒，因为像我们那种老式的宿舍楼，很多楼梯上的灯都已经不亮了，妈妈怕那个公务员摔着。
后来那个公务员再没有回来。
几天后，我问我妈，我妈苦笑：“你干嘛把人家送的戒指给扔了，那是很贵的东西你知道吗？还想让我结婚，我嫁给谁去。那个叔叔说了，他再也不会到我们家里来了，人家说了，不是我不好，是我这个儿子让人家怕了，这次是扔戒指，下次指不定还会把人给扔楼下去呢，为了我这样的家庭把命搭上太不值了。所以，那个叔叔已经正式跟我谈了，我们俩的事算吹了。"
妈妈一边哭一边说，一听他俩算是结不成婚了，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可看着妈妈难过的样子，我又觉得好笑，“不就是个公务员吗，有什么了不起，不想要我妈，我还不想让我妈嫁给你呢。”
自从那场风波过后，我跟我妈算是出了名，人家都知道我妈是个特贤慧的好女人，可是我这儿子挺不好惹的。从那以后，那些经常给我妈介绍男朋友的热心人也都不怎么到我们家来了，而那些平时爱围着我妈转的男人也几乎都不来了，我挺得意，可我妈经常跟我抱怨：“你看妈妈年纪越来越大了，再不找个人过日子，将来可真就找不到了。”
每当这时我就说我妈：“难道咱俩在一起不叫过日子吗，妈妈跟儿子一起过，不是挺好吗，我将来也不找女朋友，妈妈，等你老了，我就跟你一起过，好吗？”
妈妈常常在这时就被我给哄笑了，说：“那你说话算话，长大了也不许找女朋友，就陪着妈妈一起过。”
后来，我听她跟姥姥说：“既然鹏鹏这么反感我再找男人，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省得将来惹的孩子伤心。”姥姥说：“那你将来怎么办呵？”妈妈就笑笑说：“将来就跟我儿子一起过呗。”
就这样从那以后我们家好像清静了许多，每天就我跟妈妈两个人，我知道妈妈已经打算不再找什么人结婚了，我心里踏实多了，能吃能睡的，体重很快就上升到了80公斤，邻居们都说我太胖了，要我减肥，只有我妈不着急，别人一在我面前唠叨我胖的事儿，她总会说：“没事儿，这孩子还小呢，长大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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