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整的天空》（4）

个案四：我为女儿付出了全部，却突然发现，女儿长大了，她根本就不属于我
口述者：许东 48岁
我30岁的时候，妻子离开我去了美国，那时，女儿才刚刚1岁，我在外贸公司上班，也需要经常出国，女儿3岁以前都是由奶奶带着。
后来，孩子的奶奶去世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开始自己带孩子，上幼儿园、上小学的时候都是我来接送，有时忙不过来就让我的朋友们帮忙给照看两天。后来，为了便于照顾女儿的生活，我从外贸公司辞了职，在家做起了英文资料翻译，一般是把活儿拿回来干，做好了再给人家送回去。这样时间就宽裕了很多，我可以专心致志地照顾女儿的生活。
当然，这样赚钱就比原来少了很多，但是，我不后悔，我的女儿从小就失去了母亲，我这个做父亲的再不多陪陪她，实在有些太委屈女儿了。
由于从小就跟着我长大，我这女儿让我给惯的有点儿任性，而且胆子特小，平时我要不在家，她都没办法睡觉。为了女儿，我放弃了待遇优厚的工作，更放弃了几次可以再婚的机会。
跟妻子离婚以后，前后有不少热心人给我张罗介绍女朋友，可每一次我觉得谈得挺成熟了，把女朋友带回家让女儿见见的时候，都遭到了女儿的强烈抵制，她不是说这个阿姨她不喜欢，就是说那个女的让她讨厌，反正，我交的女朋友，女儿一律不接受。
而且，随着她年龄越大，我发现她对我的行踪就越关注，我晚上出去的时间稍长点儿，她就不停地给我打电话，说她一个人在家里害怕，要我赶快回家陪她。
我要说身边有朋友不方便时，她马上就会紧张地问是男的，女的，搞得我通常都不太敢跟她说实话。
我有一个女朋友，曾经等了我3年，可是，我始终不能说服女儿接受她。后来，人家再也等不了嫁人了，弄得我到现在提起这事来还挺伤心。
实际上，我也特别能理解女儿，她还不懂事妈妈就离开她了，这么多年跟我相依为命，我又特宠着她，她很担心我的再婚会让她再失去父亲。所以，她不希望任何多余的人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为这事儿我也跟她谈过几次话，每当这时候，她也不说话，就那么眼泪汪汪地看着你，脸色苍白的像受了惊吓，每每这时我的心就软了，算了，只要我女儿高兴，我这个单身父亲怎么着都能过。
女儿上初中以后，怕影响她的学习，我的事儿基本上不提了，这时她妈妈从美国回来了，要接她出国读书，可手续都办好了，签证也下来了，女儿突然变卦了，说什么也不想去美国。
我问她为什么？她哭了，说不想离开爸爸，因为觉得她就这么走了，留下爸爸一个人太孤单了。
女儿的话让我也掉了泪，说实话我也舍不得女儿，毕竟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更何况女儿跟妈妈分开了这么长时间，她显然是很不适应跟妈妈在一起生活。
就这样女儿出国的事最终泡汤了，她妈妈也很生气地走了，认为我们爷儿俩都太不理智，她妈妈还警告我说，“这样下去，恋父情结会让孩子出问题的。”
我认为她妈妈是出于嫉妒才这么说我的，这么多年是我在为女儿一直付出，女儿依恋我是很正常的感情流露。
女儿考高中的时候，我几乎天天晚上陪她复习到半夜，见女儿累了，我马上给她揉肩膀，困了，我马上去冲咖啡，女儿的学习一直还是不错的，最终考上了一所理想的重点高中。
这所重点中学离家很远，我又舍不得让女儿寄宿，只好每天送女儿上学，可不长时间，女儿就不再让我送她了，说她们班的同学都说她是长不大的孩子，都是高中生了，还让家长送。
女儿上高一以后，情绪一直不怎么好，每次回到家里都长吁短叹的，说他们的同学都说她特幼稚，不懂得跟人交往，说他们班的男生知道她爸爸不在家就睡不着觉时都笑话她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娃娃。女儿大了，渴望获得同龄人的认可与尊重，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可由于她从小太被我呵护了，因此，很多人情世故都不懂得，同学一起哄她就很自卑，因此，在学校里她很不开心。
为了让女儿开心一些，我开始动用所有的资源给女儿联系别的学校，不久就在我们家附近找到了一所也还说得过去的高中。
转学以后，女儿的情绪好像好一些了，我也松了一口气，进入高二以后，她开始上晚自习，开始我每天晚上都会去学校门口等女儿，时间一长，女儿也挺烦的，说：“离家也不远，我自己骑车回去就成。”说什么也不让我再到学校门口去了。
开始我还觉得女儿真的是长大了，知道疼父亲了，我心里还挺高兴的，可是她有时回来得挺晚的，我实在不放心，就到我们住的小区门口去等她。
有一次，都快10点了女儿还没回来，我有些着急，又到小区门口去等她，可刚到那儿，就远远地看着女儿推着单车跟一个男生边走边聊地往这边走来，我吓了一跳，以为认错人了，可仔细一看就是女儿，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又怕女儿看见我尴尬，连忙躲在一辆车后面，看着他们从我眼前走过。
那个男生不高，黑黝黝的，正跟我女儿聊得热闹，而我女儿虽然没怎么说话，神色却很温柔，也许他们两个人聊得太投入了，我悄悄跟在后面他们都没发觉，走到我家楼下，我女儿说：“我到家了，你回去吧。”说完发生的那一幕，让我几乎目瞪口呆，只见那个男孩上前吻我女儿一下，两人还拥抱了一下，看来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了。
我是跟在女儿后边回到家的，一进屋女儿发现我脸色不对，立刻就明白了刚才的事儿可能我都知道了。她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还算平静的态度问女儿：“那个男生是谁？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女儿看了我一眼，一声没吭，低头看她的书，一股怒火一下子让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我的女儿呵，我一直呵护着的认为冰清玉洁的女儿怎么能这么干？我上前一把把女儿手里的书夺过来摔在地下：“你说，他是谁，他是谁？”
也许长这么大女儿第一次见我如此愤怒，她也吓坏了，争辩着说：“他是我的同学，我的同班同学，怎么啦，我就不能跟男生来往呵？”“你才多大呵，你就跟男生在一起，再说你知道那个男孩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怎么能这么不珍惜自己，你太让爸爸失望了。”
也许我的话深深刺伤了女儿，只见她先是一愣，过了几秒钟便放声大哭。看着女儿哭得可怜的样子，我的心也软了。上前想要安抚一下女儿，没想到平时特喜欢跟我腻歪的女儿，一把就推开了我。女儿边哭边说：“你说我多大了，我已经快18岁了，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总想控制我，我喜欢那个男生，我就是喜欢他，怎么着吧。”
那天晚上我和女儿可能都一宿没睡，我躺在床上，越想越生气，我怎么也没想到，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女儿，会突然“早恋”起来。我后悔给她转到这个学校，我想可能都是因为这个学校的生源不太好，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敢于“早恋”的孩子吧。
第二天，我想都没想就去了学校，找到了女儿的班主任，班主任一听这个消息也挺意外的，在她的眼里，我女儿是个挺内向，挺踏实的孩子，怎么会跟那个男生好上了呢？
我把男生的外貌特征跟老师一形容，老师失声说：“不能吧，那是我们班上成绩最差的男生了，许依依是好学生呵，他们俩怎么可能在一块儿呢。”
老师告诉我，那个叫刘晓的男生来自一个单亲家庭，从小跟着妈妈长大，所以，有些缺乏管教，成绩也不太好，老师答应我尽快找我女儿谈谈，看看能不能把他们“早恋”的事儿给解决了。
我一听老师说那个男孩是个差生，我就有点儿紧张，再说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就更加明白了女儿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也许两个都是单亲的孩子有一些同病相怜吧。
可不管怎么说，我得把女儿从那个男孩身边拽开，要不我这一生的心血都白费了。
晚上女儿回到家里，我开始心平气和地跟她谈这件事，没想到女儿听说我去找了班主任，竟一下子脸色刷白，她一把推开我冲到门口，一边冲我喊着：“你不是我爸爸，你这么做会害了我们，我不会离开他的，单亲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他给我的你永远都做不到。”一边跑下了楼，等我追出去早已经没有女儿的影踪。
那已经是夜里的11点钟，街上静悄悄的，我失魂落魄地沿着马路向前走着，每一个公共汽车站我都仔细地看过了，女儿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连几天女儿都没有音信，我给班主任打电话，据说那个男孩也没有去学校上课。我完全陷入了绝望，最后打算到派出所报案。正在这时女儿回来了，从小养尊处优的女儿瘦得不成样子，我什么话也不敢再说了，生怕再惹女儿生气，再来一次离家出走。
从那以后，女儿几乎还是每天晚上让那个男生送到楼下，我在楼上看到他们俩远远的过来，心里满是无奈。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问女儿：“那个男生他到底有什么好，你们这样下去要到什么时候？”
女儿自从出走了一次以后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胆小，看到我依然很生气，这次她倒平静了许多。她说：“我就是喜欢他，老师因为他成绩不好就说他是差生，只有我知道，他很善良也很爱帮助人，刚刚转到这个班里，很多人都欺负我，只有他总是想要保护我，长这么大我头一次知道有人说心里话是什么感觉。爸爸，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永远不会懂得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总认为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是我不是，我应该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选择，他是个好人。爸爸，我不想离开他，你就别再管我们了。”
女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个离开爸爸就不敢入睡的小丫头真的长成了大女孩，而我却真的老了，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又这么突然。女儿终究要离我而去，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一件事。
实际上对于女儿的突然“早恋”，我最承受不了的是感情上的打击，过去我总认为是我一个人把女儿抚养长大，女儿的所有都是属于我的，为此我心里特踏实，特有成就感，总觉着自己这些年单身父亲的日子没有白过。可女儿的感情转移得如此之快是我所没想到的，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让我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该如何安置自己那颗一直维系在女儿身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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