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朝新：李庄案搅动的“江湖”(新京报 2009-12-30)

　■ 核心提示

　从李庄案发，至今日开庭，一直是社会各界瞩目的焦点，各种声音也从未止息。

　刑辩律师职业状态，司法程序问题等等，不断进入媒体和公众视野。

　经过半个多月的发酵，李庄案“效应”已现：刑辩律师们“谨小慎微”，当地百姓对抓“黑律师”叫好，学者则开始反思。

　在重庆打黑被高度关注的背景下，李庄案引发的连锁反应，已超出了案件本身。

　李庄案

　12月12日，北京律师李庄被重庆警方刑拘。李庄被控涉嫌伪证罪和妨害作证罪。警方称其教唆嫌疑人编造被刑讯逼供。

　今日上午9点10分，李庄案在重庆市江北区法院开庭审理。

　今日，北京律师李庄将在重庆出庭受审。

　按重庆警方发布的消息，作为涉黑被告人龚刚模的辩护律师，李庄被龚刚模检举。李庄涉嫌教唆龚刚模编造被公安机关刑讯逼供，教唆“翻供”。

　“李庄案的审理，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几个涉黑案的难度，一定要打好这场战争，确保案件审出质量，经得起时间检验。”12月28日，重庆一名官员说。

　李庄12日被刑拘，13日批捕，20日检方公诉，30日开庭审理。此高效率，被律师界称为“重庆速度”。

　李庄案引发媒体和社会广泛关注，也引发了多方连锁反应。

　“后遗症”

　北京律师举止小心

　得知律师李庄被抓的消息后，在重庆住宿是否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让北京律师宣东很费思量。

　12月15日，受涉黑被告人马当家属委托，宣东赴重庆，担任马当的辩护律师。

　案子12月24日开庭，宣东说，提前到重庆，多做点准备工作。

　到了重庆，他开始有各种担心。

　住宿时，宣东感到了为难。他说，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很容易被查到，不方便；而不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入住人与登记信息不符，公安可以把他带走问话，麻烦。

　权衡再三，他还是选择了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现在得格外小心，不能出差错。”

　人还没到重庆时，宣东就感觉到李庄案带来的“紧张气氛”。宣东说，15日那天他接了三十多个朋友的电话。都是看到李庄被抓的消息后打的，劝他不要去重庆代理涉黑的案子。

　“我在法院搞了20年的刑事审判工作，代理过10个省涉黑的案子，想看看重庆打黑究竟是怎么个打法。”12月16日，宣东说。

　比宣东早几天到重庆的北京律师靳学孔，也相当谨慎。

　14日上午，他去涪陵区看守所会见当事人。“法院说必须专案组民警陪同才能会见。没办法，我一大早就到看守所等，现在这个警察还没来。”靳学孔说这话时，是中午12点。

　他希望记者不要报道这些，“免得这个警察看到了，那样以后我会见更难。”

　更谨慎的北京律师，则拒绝与记者接触。

　“挺李”者

　“不畏权贵之精神”

　愿公开谈李庄且代理涉黑案的北京律师，目前记者只找到朱明勇一人。

　11月24日，受龚刚模涉黑案第二被告人樊奇航家属委托，朱明勇到重庆会见樊奇航。

　那也是朱明勇第一次见到李庄，此前他没听说过这个人。

　朱明勇与李庄，还见过几面。朱明勇回忆，李庄总是在讲与重庆方面的争吵，或为了不让警员陪同会见，或是当面指出警员涉嫌刑讯逼供要求其回避。

　李庄被捕后，记者曾听到一段李庄与警员争吵的录音。掌握此录音的人士说，当时重庆方面坚持要派警员陪同会见当事人，李庄强烈反对。

　录音里，李庄大声说，“什么时候你们不陪同了，我就什么时候见。只要你们陪同，我就不见。到时候案子开不了庭，政法委要追究你们的责任。”

　与他对话的警员声调不高，说：“我们要保障犯罪嫌疑人的安全。”

　这些细节，给朱明勇留下的印象是，李庄性子直且急，但很仗义。12月初，朱明勇与李庄甚至谈起过“这次是要抓我还是要抓你”的话题。

　12月24日深夜，朱明勇在自己博客写到：李庄身上有一种不畏权贵的气质，他身上那种仗义执言的精神，正是中国律师所缺少的精神。

　不过，根据重庆警方公布的信息，李庄的“形象”，与朱明勇描述相去甚远。

　按警方信息，李庄是一个“无良律师”，他仗着“上面有人”，试图以伪造证据、唆使被告人龚刚模翻供等手段“捞人”赚钱。

　本地人

　重庆声讨“黑律师”

　李庄被抓后，重庆本地一致叫好。

　“李庄太坏了，把我们重庆人当傻儿。”12月26日，重庆一名出租车司机说。这名司机的信息来自本地媒体，也来自坊间传闻，例如：李庄给北京同行发短信说：够黑，人傻，钱多，速来。

　不过，12月25日，李庄的辩护律师高子程说，李庄否认发过此类短信。检方起诉李庄的证据目录里，也没有相关证据。

　12月14日，就李庄被捕案，重庆市司法局、市律师协会召集部分律师座谈。据当地媒体报道，该市律师协会会长孙发荣“声讨了律师行业内这种害群之马的恶劣行为，要求律师要加强自身修养，正确履行自己的法律职责。”

　12月18日，新上任的重庆市司法局长林育均称，北京律师李庄涉嫌伪造证据的案件，重庆也有个别律师参与其中，这些问题给重庆的律师工作敲响了警钟。

　重庆本地律师周立太，此次也明确站出来支持打击“黑律师”。

　12月19日，应邀到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演讲的周立太说，律师不应该只为自己开罪，而要首先自省。他认为目前律师圈的风气非常不好。有的律师不遵守职业道德，到处“捞人”，“这已经不是个别律师，而是部分”。

　周立太说，之前重庆也有律师因“捞人”被捕，李庄案对于律师圈是个警示。

　“消极派”

　律师担心未来环境

　“黎强肯定要上诉，不信我们来赌钱。”12月29日上午，黎强涉黑案宣判后，排队等着拿判决书的重庆律师们有说有笑。

　让他们轻松的，是宣判中有8名曾被检方指控涉黑的被告人，法院判决不涉黑。还有一名被控为“保护伞”的落马官员，只被判定受贿。

　但步出法庭，重庆律师冯伟（化名）谈的话并不轻松。在他看来，李庄案，对刑事辩护律师职业，是一个打击。

　“不是说不能抓律师，律师果真犯法了，当然该抓。只是目前流传的信息，能否说李庄犯罪，还无法判断。但有关部门营造的气氛，对律师群体相当不利。”冯伟说。

　冯伟称，他也遭遇了看卷难、甚至不许复印案卷的情况，“这一次辩护律师的权利肯定是受到了侵犯”。

　冯伟认为，律师权利较之早些年被尊重了很多，但李庄案让局势一下子回到了过去。他认为，因李庄案深受打击的律师业，应面对现实。

　不过，冯伟并不赞同李庄与侦查机关的激烈对抗。“在特定时期下的特定案件，有些谋略、目标，是需要通过法律以外的手段实现的。这并不表明法律无用，法律对其他案件还是可用的。”冯伟说。

　冯伟的信条是，“信仰要坚持，现实要承认。”

　在重庆红刚律师事务所里，身为律所主任的朱红刚说，对李庄案，老律师们反映很激烈，他们感叹“生存环境太艰难”。

　这两天，身为重庆市律协刑事委员会副主任的朱红刚，一直在积极倡议律协组织律师去旁听李庄案。

　“不管李庄是否有罪，这个案子对刑辩律师是有警示意义的。”朱红刚说。

　年轻的律师钟华（化名）对未来显得悲观，“经历了这个事情后，愿意代理刑事案的律师肯定会更少。”

　“研究”者

　学者的反思与建议

　在打黑进入审判阶段后，重庆开始研究“打黑”。

　12月28日，重庆市委一名官员透露，应重庆市高层要求，西南政法大学等院校已组织一批学者和专家研究打黑。

　在重庆学者的课题报告里，重庆内部第一次发出了反思的声音。

　记者辗转获得的部分课题报告中，针对李庄案的反思，引人关注。

　在这份报告中，西南政法大学一名学者提出，重庆方面在处理执法、司法与媒体关系的问题上一直比较成功，但对李庄涉嫌伪造证据、妨碍作证罪一案的信息发布方式存在严重问题。

　该学者称，根据搜集的资料，对李庄涉嫌伪造证据、妨碍作证罪，重庆公安机关以通稿的形式，向媒体发布消息，当天晚上的重庆电视新闻台又以采访龚刚模、吴家友（龚刚模另一辩护律师）两人的形式，向社会证实李庄的犯罪嫌疑。随后，又允许媒体采访了诸多证人。

　该学者认为，这些做法不仅不利于维护正常的侦查秩序，也不利于保护犯罪嫌疑人“无罪推定”的权利。

　“在侦查期间，侦查机关立案、抓捕犯罪嫌疑人是国家执法机关的法定权力，是理直气壮的事情，可以向社会公布立案情况、涉嫌罪行和采取强制措施的情况，这是政府信息公开的义务，但没有必要、也不应当公布证实犯罪嫌疑的证人（即使是在押的）身份，更不应当公布证词内容。”该学者在文章中说。

　该学者认为，正是因这一不成功的处理，导致了媒体对李庄案的大量质疑。因此，在侦查、起诉过程中，不应当公布证人情况和证据内容，应当成为侦查、起诉中处理与媒体关系的一条基本规则。

　该学者建议，重庆打黑已经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对文强等政府官员和司法官员的案件、重大黑社会犯罪案件，如果能够适当选择一些案件允许媒体现场直播，必将让更多人“感受到重庆打黑审判的文明、公正”，也能对审判起到很好的监督作用。

　□ 本报记者 褚朝新 重庆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