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我在《真报》的赤膊岁月(南方都市报 2009-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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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真报》的赤膊岁月

类别:人文历史 作者:倪匡 原创 浏览量:22  发布时间:2009-12-31 手机看新闻
版次:RB15 版名:历史 稿源:南方都市报

    倪匡在《真报》编辑部工作时,穿背心赤膊写稿的照片。他至今仍记得当时他的背后是个神位。

    ●倪匡

    十一月杪,与老友饭聚,提起《真报》的陈秀兰,问我有印象否?我当然记得陈经理,那时候每个月总要见她一面———领稿费和发薪嘛。不过,说到接触得最多的,则是编辑部的陆海安。

    现在想起来,已经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真报》是一份时事性很强的报纸,其中有一版政治评论,很多作者执笔讨论时事及世界局势。有一次,我看到一篇文章,连载了三天,好像是讨论香港地位的问题吧。我觉得作者的观点颇堪商榷,于是执笔为文,洋洋洒洒驳斥作者对大陆不了解,写下了一篇意见安全相反的文章,投到《真报》编辑部。想不到,过了几天,报纸全文刊出,并标明是读者来稿,与该报作者意见相违云云。后来该作者又写稿反驳我,我就继续投书跟他辩论。如是者,两个月间,笔伐十多二十个回合,从中国近代史到中国社会各方面的问题都涉及到。我初到香港,才不过二十二岁,首次感受到原来这地方是可以自由发表不同政见的,十分高兴。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个作者就是陆海安,直至他邀约我见面。那天,在座的还有以政论文章著称的雷健,我们谈了一个下午,十分愉快。陆海安发给我一笔稿费,知悉我还未找到工作,就叫我到报馆上班。怎么会想得到,写文章居然有钱收!当初,我觉得能抒发己见,已经十分难得。那时我穷得要命,收到九十大元的稿费真是笑不拢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后来我正式到《真报》打工时,月薪也不过一百三十元。

    那时候,《真报》的社址在(香港)荷李活道三十号二楼,非常简陋的一个编辑部,现在网上发布我那张穿背心底衫赤膊写稿的照片,就是在《真报》编辑部工作时摄的。记得我背后是个神位呢。

    当时报馆的职员颇多,出色的文胆也不少,有编辑邱山以笔名秋子撰写的专栏,很好看;有麦耀棠,即现在的唯灵;有政论家雷健,他的政论精彩到不得了;陆海安有个专栏叫“新闻说明”,专门解读新闻、分析时事。而我最初就用“衣其”这个笔名写杂文,专栏名称叫“虻居杂文”,灵感来自小说《牛虻》,同时我又觉得“虻居”跟广东话“戆居”差不多,几好玩。

    初到《真报》上报,什么工作都一脚踢,像采访主任喊一句:“衣其,落去整杯奶茶(意指下去买杯奶茶)。”我便急急冲下楼帮他买。又或者电影版编辑忽然放下一本说明书,说:“衣其,写段影评来。”哎呀,我连电影也未看呢,但照样一挥而就。还有体育版的记者写少了三百字,我也要替他补足数,那时,同事都笑我是“通天主笔”。后来司马翎扭计(意指故意与人为难、提出高条件来讨价还价)脱稿,他每日有段一千八百字的武侠小说,陆海安问我能否代写,我拍心口说无问题,结果第一日刊出,个个都说我写得好。此后不够半年,我已开始在五六份报纸写稿了。无可否认,我确实有点写小说的本事,后来金庸都赞好,连《明报》也向我邀稿。我始终觉得每个人都有一种本事,而我唯一的本事就是写小说。想起来,能够得到这般际遇,还得感谢陆海安给我这个机会。

    后来,稿写得多,我便辞去《真报》的工作。一九六七年,香港发生了暴动,我主动找陆海安,对他说:我们要反击。他反问我:你也敢来?我说:我当然来。那一年,我写小说已经写得很成功,在歌赋街上班,每天都要带着武器上班,我曾经向保险公司购买人寿险,他们问我做什么工作,我说是写文章的,还拿我的文章给他们看,最后还是不得要领。当时,商业电台的林斌监生被烧死,人人自危,我唯有天天带着螺丝批防身。

    陆海安大概比我年长十一岁,我们初识时,他不过三十出头,既高大,又神气,他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材,中文英文俱了得,对世界大事的认识清楚透彻,是个知识分子。我很佩服他,自己第一次投稿《真报》就是反对陆海安的,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不但照刊如仪,还录用我,真是心开阔,气度宏大。

    陆海安叫我写的第一篇国际时事的稿,是讲英法联军打埃及,要我写自己的看法,问我有何主张。我的观点十分简单:中国应该派兵支持埃及,因为当时中埃关系十分要好云云,现在想起的确几好玩。

    在《真报》工作的日子是十分快乐的。编辑部旁边就是字房,以前的报纸都是执字粒(意指捡字)的,我不懂广东话,常常被字房的工友作弄,讲广东粗话向编辑部一个女同事传话,那位女编辑当然知道我受了整蛊,还点醒我不要上当,哈哈哈。有些人可能会觉得他们歧视外省人,但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只觉得好好玩,后来字房的工友跟我不知多老友,我还跟他们学了不少广东粗话。

    有人说我的字写得似外星文,无人懂看,我倒要来个大平反。我给十多间报馆写稿,全部都刊得出来。那时的字房工友,一看我的稿便执(捡)到出来,坊间有说字房有专人给我执(捡)字粒,这是讲古(讲故事)杜撰而已,那时候一份稿剪开十几条,几个人一齐执(捡)的嘛,哪里有专人呢?后来,我为电影界写剧本,那些人文化程度浅,看不明白便呱呱嘈,于是流传我的字是很潦草的、看不懂的。但我替张彻写剧本,他完全看得懂,我想,这是能否看懂草书的问题,草书是有规格的,是不会出格的,草书一出格,神仙都不认得,但我写的草书是正正式式,有规有格的,哪会看不懂?

    ◎倪匡,小说家,著有卫斯理系列等,现居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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