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在妖魔化日本？

时间：2006/09/26 出处：凯迪网络
我们民族主义者都相信：西方媒体特别是美国的，在妖魔化中国。虽然也有部分中立甚至亲华的媒体，但大多数的确喜欢拿中国的阴暗面来说事。或是一叶障目，或是捕风捉影，甚至无中生有。我们都非常反感这种妖魔化。李希光写了一本《妖魔化中国的背后》，民族主义者们都叫好。甚至美国新闻界也有不少人接受了这一批评。可见，妖魔化的确是不对的。
我们民族主义者还普遍相信另一条原则，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捍卫“主权内政不可干涉”的原则时，我们有意无意依据的就是这个原则。我们不干涉别国的内政，但也不希望别国干涉我们的内政。我们民族主义者经常会反问美国：如果让你们的某某州独立，你们愿意吗？那么就请不要试图分裂中国！
这两个原则都是高尚的。那么，把这两个高尚的原则结合起来，我们民族主义者们是不是可以得出一个明显的推论：我们也不应该妖魔化别的国家。
我相信大多数民族主义者都不愿意妖魔化别的国家。但是，我们是否在无意识地妖魔化着至少一个国家呢？
那就是日本。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强国论坛等中文论坛上，辱骂日本成为时尚。无论左派或右派，痛斥“小日本”、“倭国”反正是不错的。无论双方其他的观点多么对立，在仇日这一点上却惊人地一致。对日本的仇视是非常特别的，远远超出对其他国家包括美国的敌意。虽然反美派也不少，但是亲美派们至少还敢理直气壮地发言，说美国的好话。但是，在中文论坛上，有几个人敢理直气壮地说日本的好话呢？？
日本，在我们的媒体特别是网络上，已经被描绘成一个心理狭隘、目光短浅、城府深沉、动机卑琐的民族，是我们民族主义者要消灭、至少是征服的首选目标。“杀光日本人！”有人喊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侵日战犯。”另一些人则宣称。“日本这个民族不值得在地球上存在！”说这话的人丝毫不怀疑自己掌握着真理。
另一人不那么激进，但绝对对日本没有任何好感。“日本从来没有认真反思过历史。”“日本人从根子里鄙视中国人。”“日本就是一个欠揍的民族，美国征服了它一次，它从此在美国人面前象孙子。”“日本的文化极其浅薄。”“日本人的心理就是变态。”
日本真是那么可憎可厌吗？那个80年代曾经被我们歌颂为一衣带水的友邦哪里去了？而且，在那个中日文化交往的黄金时期，日本，难道不是曾切切实实给我们带来许多高尚的思想和文化吗？那个曾经的的确确（决不仅仅是因为政治宣传）让我们感到可亲、感到愿意接受的日本民族哪里去了？
那个带来震撼我们之心、让我们思索命运的电影《人证》的日本，哪儿去了？那个带来让无数观众感动流泪、激发了一代青少年生命意志的电视剧《血疑》的日本哪里去了？那个带来令人感伤的《远山的呼唤》及其使一代中国少女倾倒的男主角硬汉高仓健的日本哪里去了？那个缔造了川端康成的淡淡哀伤的日本民族，哪里去了？那个给我们带来这一切美好事物的、形象美好的日本，哪里去了？
所有这些思想和艺术，至今回想起来，有哪一桩不是高尚的、仍然值得回味和向往的呢？一个能够创造出这样一些文化珍品的民族，为什么会在我们今天的媒体特别是互联网媒体上，被描绘成几乎是一个完全卑鄙、自私、心理阴暗和鼠目寸光的民族呢？
扪心自问，我们能说自己不是在妖魔化日本吗？不是在系统地丑化、矮化和恶意攻击一个民族吗？
坦率地讲，90年代以来，我们引进的日本艺术，都普遍低俗。尤其是吵闹无聊的青春日剧。但是，这首先难道不可能是我们自己引进品味的问题吗？其次，为什么同样低俗的某些港台文化，我们能够是至多一笑置之，而对日本低俗文化，则震怒斥之为文化侵略，忧心忡忡于其对我们青少年的毒害了呢？我们是不是已经给自己带上了有色眼镜？台湾、香港地区的中国人，也同样是中国人，同样是中国文化下成长的，他们对日剧、日本卡通之类，并非没有微辞，但整个社会基本上是开放、接受的态度，为什么唯独我们大陆的中国人对其恨不能口诛笔伐呢？
当然，我们民族主义者憎恨日本的最主要理由，还是历史的、侵略战争的原因。我们强调：日本至今对其行为没有深刻反思。有这一条，作为一个受害的民族，我们就觉得自己怎么骂日本人，也是理直气壮的。
毫无疑问，日本社会在反思军国主义方面的记录是不完美的。但是，这能成为我们在各个领域彻底丑化一个民族、甚至宣扬要消灭一个民族的理由吗？试问我们自己这个民族是不是各项记录都很完美？但我们仍然容不得别人对我们进行妖魔化。那么，我们妖魔化起别人来就如此津津有味，气宇轩昂？
毫无疑问，中国在人权记录上是不完美的。但中国人民不是同样容不得西方媒体的妖魔化，包括在人权问题上对中国肆意抹黑，乃至说三道四、指手划脚吗？
有人或许会说，这不是一回事：人权记录是我国内政；而日本不反思侵略罪行，则是国际事务－－但是，不要搞错了，日本在国际关系上基本上还是遵循着一个战败国的角色的，它的一些主要的军国主义复活迹象，其实都可以认为是属于“内政”范围－－例如，靖国神社里供奉谁的牌位不是内政吗？官员以个人身份参拜靖国神社不是内政吗？日本人怎么编他们的教科书不是内政吗？我们可以在教科书上骂美帝国主义，日本人就不能在教科书上给自己的侵略行为文过饰非一把？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被称为“说三道四、指手划脚”？
我们是不是的确应该反躬自省了？
我们民族主义者在警告美国媒体“悬崖勒马，不要再妖魔化中国”（及美国政府勿再干涉中国内政时），经常用的一个论证就是：你们的妖魔化已经使中国人民反感透了！一项中国独立的民间调查已经表明，越来越多的中国青年认为美国是不友好的国家了！！那么，反过来，如果把同样的标准用在我们自己身上，90年代以来我们对日本的这种“妖魔化”，在日本人民特别是青年中间造成了什么效果呢？不也正是同样糟糕、同样招致反感吗？正如我们对美国政府在人权问题上指手划脚极其反感一样，日本主流媒体不久前也公开称“日本已多次表示歉意，而中国政府反复要求日本不断道歉，令人生厌”。至于民间方面，民意调查同样表明，越来越多的日本青少年认为，中国是一个不友好的国家。
日本最近几年越来越多出现的仇华、排华情绪，是不是也和我国自己国内最近几年越来越强烈的仇美情绪一样，是不是因为我们对日本过多妖魔化、过多指手划脚，而招来的恶性循环的后果？
我认为，答案应当是：在很大程度上，是的。
如果我们再不反思，有一天，假若我们“误炸”了日本在某国的使馆，招致了日本国内汹涌的反华浪潮，我们是不是也一付无辜的样子，抱怨日本国民“被极端民族主义误导了”：你看，我们明明是误炸嘛，而且我们的总书记已经三次打电话给你们倭国首相道歉了，你们还不识相！
最后，我感到想不通的一点是：我们为什么选择了日本作为妖魔化的对象？换句话说，攻击日本，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如果说，今天许多人敌视美国，对美国的霸权感到不安，是有民族利益受到了切实威胁的理由，还在一定程度上是理性的，那么，仇视日本、敌视日本，从民族利益角度来看，有任何现实的理由吗？日本在任何方面威胁到我们的民族利益了吗？相反，我们仍在受益于日元贷款、日本投资和对日出口。
我们对日本的全部仇视，似乎都是非理性的、情绪化的。似乎都是因为过去那场战争，似乎因为日本人道歉没有道够（对，日本人的确反复道过歉了，只是在我们看来，力度不足，诚意不够）。似乎因为我们就是看不起“小日本”，就是讨厌这些男人娘娘腔、女人嗲滴滴的日本人，就是仇视这些“没有人性”的“兽男兽女”！
那么，我们真是一个缺乏理性、没有现实眼光、完全孩子气的民族吗？
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一个想起来让我更加感到不寒而栗的原因－－难道真地因为我们已经变成一个恃强凌弱的民族，变成一个有了少许国力，就要欺辱一下一个比我们发达富裕、但综合国力已经稍微弱于我们的近邻？就要这样才能树立我们本来脆弱的民族自信心？难道就象一个暴发的街头小流氓一样，要先找一个人痛打一等，以树立我们自己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