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才强:煤城集资“矿难”(南方都市报 2009-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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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城集资“矿难”
拥有70多万城市人口的鹤岗市百余民间贷款公司集体崩盘“过百亿”资金去向成谜,烂摊子经年未决
类别:深度调查 作者:占才强 原创 浏览量:349
发布时间:2009-12-16
版次:AT01 版名:深度周刊 封面 稿源:南方都市报

据2009年1月1日《鹤岗日报》刊登的《全市规范民间借贷、处置非法集资稳定包保工作组包保责任表》显示,鹤岗市中介公司及借款企业有170家之多。“每家公司放款户一两千人,资金多的两三个亿,少的四五千万元,保守估计牵扯资金上百亿元,近20万群众参与。”
刘忠武抱着最后的幻想,在鹤岗的冬天继续等待。他坚信,自己借出的钱90%还没有被挥霍掉“现在关键是怎么让他们还钱”。
出租车司机马斌,在卖掉车后的第二年,从有产变为负产,从三口之家变成孑然一身。“死不起也活不起”,这位40多岁的东北大男人,眼望年关孩子般抽泣。
鹤岗,中国版图最东北角濒临边界的一座煤城,近年疯狂冒出100多家民间“金行”。在高息诱惑下,坊间认为至少“100多亿资金,近20万人”牵扯其中(鹤岗市委宣传部负责人则表示数字没有传的那么多,涉及群众1万人左右,资金不到20亿元)。
最终在去年底,百余家“金行”集体崩盘,灾祸来袭。而一年后,追不回欠款的放款户们仍在无望无助中等待,有人甚至已付出生命代价。(下转AⅢ02-03版)
“比矿难还要严重”
近一年来多人自杀,许多卖房卖车放贷者夫妻离异、家庭破裂
气温零下26℃。周明洋站在鹤岗———这个位于中国版图东北角的“煤城”的雪窝中,紧捂口罩,警觉地盯着记者靠近的步伐。他的身边,是七八个同样只露出眼珠的男人和女人。
和以往采访不同,记者的证件在这些人面前失去功能。此前两天,周明洋变换不同的电话号码约见记者,见面后记者被拍照,证件被复印,直至两天后电话再次打来:“我们核实过了,你是真记者,我们可以谈了。”
这次是约在近郊,夜晚。在一栋楼房的角落,前后放哨的确认没人跟踪后,“口罩”们开始急切地发问:“中央领导还在吗?记者都走了吗?”
这天是11月28日。一周前,鹤岗发生震惊全国的“11·21”矿难,随着事件高潮的消退,大批官员和记者已陆续撤离。
11月23日,在中央和省来人就矿难在市内鹤矿宾馆开会时,500多人曾聚集宾馆门外“递状子”,“闹事的”被“抓了20多人”。
他们“闹”的事,与矿难无关,但在他们看来“比矿难还要严重”。
11月28日夜,记者辗转多地,聆听不同人的故事。这些故事叠加后一个共同的述说是:从2003年开始,仅七八十万人口的鹤岗市,雨后春笋般冒出100多家贷款中介公司。这些公司以高息为饵,在民间大量吸收公众借款,5年间放款群众近20万人,涉及金额100多亿元。
直至2008年10月底,一家叫“天达”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出事”,由此引发上百家贷款中介公司集体崩盘,还款陷入瘫痪。社会问题迅速衍生,近一年来多人自杀,许多卖房卖车放贷者夫妻离异、家庭破裂。
周明洋拿出一大堆近年来收集的各种资料和证据,来证明他们所统计的上述数字。据2009年1月1日《鹤岗日报》刊登的《全市规范民间借贷、处置非法集资稳定包保工作组包保责任表》显示,鹤岗市中介公司及借款企业有170家之多。“每家公司放款户一两千人,资金多的两三个亿,少的四五千万元,保守估计牵扯资金上百亿元,近20万群众参与。”
“老百姓之所以相信这些公司,是因为他们都有正规的营业执照,有的公司开业庆典时有市区领导参加,领导亲自剪彩,合影照就挂在公司里,当地媒体报道也鼓励放贷,‘有钱来放贷,有房来贷款’是当时的宣传口号。谁能想到会出事呢?”
81家公司“部分还款”
政府派出62个工作组,“民间借贷、非法集资问题,已成为鹤岗市的一件大事”
“还钱”———鹤岗市委门前的红旗路上,市政府人民办事中心正对面,一家信合贷款担保公司的白色墙壁上,醒目涂写着这样两个漆红大字。
另一面墙壁上,还可看见“同志们:拿出杨三姐的精神,才能要回我们的血汗钱!”等字样。
11月29日,这家贷款担保公司的接待大厅和办公室已人去场空,一派凌乱,只有政府包保工作组的两名留守人员,在接待几个零星到来的放款户。
“这条街以前可热闹了,一家挨一家的贷款公司,现在都关门了,要钱都找不到人。”周明洋指着门外长长的红旗路,毗邻市政府人民办事中心的大道两边,据说曾扎堆过30多家大小不等的贷款中介公司。如今已现凋敝之象,要么大门紧锁,要么换了招牌。
几位怀揣借款合同的放款户喷着热气,在雪后的冰冷大街上奔走。每隔几天他们仍会跑到各自放款的公司,查看有无最新的还款公告。
周明洋曾“挨家挨户地数过”,最高峰时,鹤岗全市各类贷款中介公司有130多家,“其中35家是贷款担保公司,100多家是房产中介公司,但都经营民间借贷”。这些公司满街都有,比较集中的是红旗路和新街基中心地带。
信合包保工作组的资料显示,成立于2005年4月的信合贷款担保公司,去年底事发后经统计,总吸资额近2.3亿元,涉及放款户1957人次,事后陆续归还7239万元,至今还有约1.5亿元欠款没还。
如今信合正以房抵债,拿外地如木兰县、望奎县的楼房向放款户抵债。“这些楼房去年对外卖每平方米1800元,今年拿来抵债就升到了2400元,但还是有放款户认为,总比要不回来钱好。”信合放款户说。
据知情放款户介绍,在信合公司放款的个人,款额较大的有500多万元、200多万元、100多万元不等,至于5万—20万元的小放款户就太多了。
而在鹤岗,像信合这样的贷款中介公司仅算中等。天达公司事发后,政府一份《全市依法整顿规范各类中介机构经营活动工作基本情况》介绍,鹤岗全市房地产中介机构有131家。至今年5月23日,当地电视台一则新闻通告称,截至彼时,全市已全部还清欠款的中介公司有3家;已部分偿还欠款的中介公司有81家,这其中还款50%以上的8家,还款30%-50%的8家,还款20%-30%的11家,还款10%-20%的17家,还款10%以下的有36家。至于欠还款金额,并未见数字通报。
有媒体报道,事发后鹤岗市委、市政府曾召开全市党政干部大会。市委书记朱清文在会上指出,鹤岗市各类中介机构所涉及的民间借贷、企业融资乃至非法集资问题,已成为当前鹤岗市的一件大事。
为平息事态,市委、市政府派出62个工作组进驻各类贷款中介机构和用款企业,协调敦促还款。
11月29日,鹤岗公安系统一人士向记者透露,天达公司出事后,其法人代表李庆波及20多个贷款中介公司的负责人,以涉嫌非法吸收存款罪被刑事拘留,其中天达还涉嫌合同诈骗。也有的公司负责人在事发后逃跑,至今仍在通缉。
多名放款户死亡知情人士透露,鹤岗放款户中不乏公务员,而且“很多是大额放款户”
2009年春节前,为让放款户度过年关,政府动员贷款中介公司拿钱,向放款户以合同为单位,每份合同归还1400元。
外地生意人贺春兰领到了2800元。她和丈夫分别用两份合同,向信合担保公司放款6.2万元。出事后贺春兰多次找信合公司经理解宝丽,想向她求情,后来听说解“抓进去了”,但贺怀疑解是被“保护”了起来。“她并不是真正的老板。”贺说。
“和别人比钱不多,但我们做小生意的,多少年攒下这点辛苦钱,后老悔了!”
在鹤岗,坊间盛传的一个大放款户叫张春清,外号“张黑子”,此人原是鹤岗公安系统退休官员。2009年过完年,传因大量放款未追回引发急病去世。
据知情人介绍,张春清在退休后曾花2000多万元买一家洗煤厂,鹤岗盛刮集资风时,张把厂卖掉,又从外面筹了共3000多万元,放给多家公司,其中光信合就放了400万元。
出事后信合的款要回来了,但放给其他公司的没要回来,还欠了1000多万元,传闻张的死与此有关。
放款户纪脉习也是上吊自杀,时间是今年8月14日上午11点多。据介绍,纪既是银典贷款中介公司的工作人员,又是放款户,传他放300多万元没能收回来,也欠着别人的钱。后来公安局找过他,回来第二天就死了。
一家姓刘做买卖的,父亲和姐姐于今年1月1日和2日相继死去。其亲属辗转表示,他们不方便接受采访,但两人死因与放款有关。他们在天达、龙晟等多家公司放款达100多万。
阳光家园3号楼5单元601的一位婆婆,传言也因放款跳楼身亡。记者为核实此事赶到该小区,但房门紧锁。邻居证实了婆婆跳楼的事,但是否与放款有关“不知情”。
今年6月1日,上千放款户曾自发聚集在市委门前,顶着飘泼大雨喊“还钱”,“当时就抓了一个女的,说她是带头的。”放款户还出示了一张当时现场所拍“抓人”照片,以示证据。
另有知情人士透露,鹤岗放款户中不乏公务员,而且“很多是大额放款户”,但市里出台了一个专门针对公务员的文件后,很多人就没敢去登记。
记者查到2008年底的这份文件称,“参与不规范民间借贷非法集资的党员、干部、国家公职人员,在本通知下发5日内,要主动向所在部门、单位和包保组说明借贷情况,也可以直接向市纪委说明。借贷本金在50万元以下的,要说明本金数额、利息、借贷的中介公司等情况;借贷本金在50万元以上的,还要说明资金来源。”
这条规定,据说让很多公务员放款户“哑巴吃黄连”。
高息诱“祸”
城区不大的鹤岗,几年间疯狂涌现上百家贷款中介公司
放款户刘忠武的100多万元打了水漂。暂时看不到还款希望的他,盘算着最后的打算:去南方,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一为躲债,二来逮着机会把钱再挣回来。
在鹤岗做过多年生意的刘忠武,2007年6月开始向一家房地产贷款担保公司放款,最初放了20万元,月息2分,3个月一结。一年下来,担保公司很守信用,每次都能按时支付上万元的利息。
拿大钱生小钱,刘忠武觉得比存银行划得来,甚至比做买卖更轻松。到2008年10月,刘忠武把做生意的钱,连同向亲戚朋友游说借来的钱,共100多万元陆续放给担保公司,月息也从2分、2分5,逐渐涨至3分。
做过买卖,有经商头脑的刘忠武并非毫无担忧。他甚至通过工商局的朋友查过担保公司的注册登记。他放款的这家公司,注册资本只有50万元。“50万元的注册资本能有多大担保能力?”但疑虑最终还是败给了诱惑。
刘忠武甚至懊恼过,款放得太迟。从2006年甚至更早,身边的亲戚朋友就一个个提着钱,奔向全市遍地开花的贷款中介公司。一位也曾迟疑过的哥儿们从贷款公司回来说,到公司一看,大多人拿着一大兜子钱往桌上一放“别人不怕咱怕啥呀?”
贷款中介公司在鹤岗蜂巢般涌出,始于大约2003年。资料显示,截至2006年6月全市已发展到42家,其中法人公司25家,分公司17家,均可办理民间借贷款、各类银行贷款和公积金贷款业务。
然据了解,这些公司在鹤岗市银行业金融机构并未代办过贷款业务,也没有在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代办公积金贷款,主要业务均为民间借、放款融资。仅2005一年,这些公司交易额就达5亿元,是鹤岗市各银行业金融机构纯增贷款的1.56倍,其中一家就办理近亿元,单笔最大金额450万元。借款期多为一年,利率在2分至3分之间。
鹤岗市政府一位研究人员认为,由于鹤岗债券、股票市场不发达,直接融资方式所占比例较小,而受国家宏观调控政策影响,作为间接融资主渠道的银行贷款,也难满足社会各领域的资金需求,民间融资便自然有它存在的市场和发展空间。
另一当地知情人士分析,城区不大的鹤岗,几年间窜出上百家贷款中介公司,不可能游离政府的视线之外。而政府初衷也是想借民间资本,促动地方经济,其中包括房地产。2003年之前鹤岗房价每平方米还是800多元,到2004年就涨到1000多元,2007年更攀升到2500元。
“当时很多有能力的,圈到了地,但没钱开发,只好上民间整钱去。有的贷款担保公司,本身就是房地产公司自己开的。但谁知后来变了形,走了样。”这位人士说。
卖楼卖车来放款
“满大街都是‘放贷’的口号和标语。鹤岗老百姓都疯狂了,谁又能想到后来会出事呢?”
深谙政策风险的刘忠武,留意到市领导对民间借贷的一个说法:如果是在国家政策允许范围内,利息不高于国家金融机构同期贷款利率的4倍,是应受到法律保护的。
他查找了近几年的银行利率,2007年银行6个月内的贷款利率为6.57%,2008年为6.03%,(鹤岗的贷款中介公司给出的利率)“基本上没超过4倍”,他认为。
刘担心的是另一个规定。据国务院令第247号文件《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取缔办法》规定,所有“未经中国人民银行批准,擅自设立从事或者主要从事吸收公众存款、发放贷款……等金融业务活动的机构”,均为非法金融机构。
他进一步查找了有关法规,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应由中国人民银行予以取缔。但自2003年中国人民银行与银监会分家后,无论是新制定的《银行业监督管理法》,还是新修改的《人民银行法》,都没有指明哪个部门对非法金融业务活动的认定取缔程序具体负责,在执法主体上很模糊。后来尽管国务院明确由银监会牵头负责,但并没有具体操作规程,仍存在监管漏洞。
抱着侥幸心态的刘忠武,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鹤岗市贷款中介公司年年暴增,却从没见有哪一家被取缔。更重要的是,放贷群众至今仍保存的若干照片显示,鹤岗市几家贷款担保公司开业庆典时,多位市、区领导到场祝贺;市、区领导与贷款担保公司老总含笑合影。“这些都挂在他们公司的墙壁上,谁还怀疑他们的合法性呢?”
刘回忆2007年左右的光景,“那时,报纸上,满大街都是口号和标语,‘有钱来放贷,有房来贷款’,都成了群众的口头禅,鹤岗老百姓放款都疯狂了,谁又能想到后来会出事呢?”
出租车司机马斌也是2007年高潮时加入了放款大军。冲着3分的利息,他将自己的车变卖了9万元,又借了钱,凑10多万元放给一家担保公司,也当起了“食利族”。
“这些担保公司开办之初,实际也就一二十万元的注册资金,我也怕被骗,但这些人都有关系,没关系你开得了公司吗?我就寻思担心可能多余了,更何况我放款时公司都上了亿,我放得少,出了事也好抽身。”
以放款10万元为例,马斌详解了各个环节的利益链条。共涉及三方:放款户、贷款担保公司、实际用款方(如房地产开发公司)。放款户放给担保公司10万元,期限3个月,月息3分,实际放款户到担保公司放款时只需给9.1万元,3月期满后再去担保公司就可领回10万元,但通常会连利息一起继续放,这样“利滚利”能生出更多的钱。
担保公司拿钱后,再借给用款方如房产公司。房产公司需付担保公司1%的手续费,另外双方还可另行约定利率。担保公司挣手续费和利息差额双份的钱。
放款户会拿到一份借款合同,上面既有担保公司担保,又有房产公司用楼或房产做抵押。“我们觉得这是双保险,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敢卖车、卖房,把款放给他们的原因之一。”
然而出事后放款户才发现,拿楼或房产作抵押的房产公司,出现了大量的“一房多贷”。如用款方之一的怀河房地产开发公司,一处鸿福家园的楼盘就做了多次抵押,共在三家公司贷款1亿多元。
断裂与崩盘
知情人称洽购铅锌矿矛盾引发天达资金链断裂,最终导致全面崩盘
2008年10月,刘忠武放出100多万元之后,心里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那时,从大洋彼岸爆发的金融危机已席卷到国内,房地产骤然降温。
没想到一个月不到果真就出了事。
“导火索”是天达房地产开发公司,10月开始出现资金链断裂,尽管直接诱因并非金融危机。
天达董事长李庆波在被公安机关控制后,供述称:“我融资了7000万元,但是付给中介的利息就已经过亿。如果放了我,我会慢慢把钱还给大家的。”然而据多人称,李庆波的天达公司实际涉资超过了3亿元。
资料显示,这家2005年成立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为鹤岗市政府招商引进的企业。2006年,由天达房地产与鹤岗市达威煤炭经销公司、鹤岗市恒兴煤矿、和鑫矿业公司、和鑫矿业投资公司、内蒙古锡林浩特通达煤矿、鹤岗市天植钢铁厂等单位又成立了鹤岗市天达集团公司,之后,该公司开始扩张。
从民间大量融资,是天达扩张的重要驱动。到2008年初,与天达公司合作的贷款中介公司达17家之多。其中,麓霖担保公司是主要合作伙伴之一。
李庆波资金链断裂,就与麓霖公司产生矛盾有关。
鹤岗一位知情人士透露,2008年下半年,麓霖公司负责人张桂芳和李庆波去内蒙古,洽购当地的一家铅锌矿。张桂芳是牵线的中间人,李庆波是买主。
张在和卖主洽谈完后,向李庆波报价2000万元,并向李要了100万元作中介费。李庆波请来有关权威机构对该矿的铅锌储量进行了测量,测完后李庆波觉得不值,认为顶多值1000万元。李庆波找到卖主,卖主说,我本来的卖价就是1000万元。李庆波闻听大为光火,在内蒙古就和张桂芳翻了脸,说不要这矿了,并要求张退还100万元中介费。
一种说法是,张回鹤岗后,开始拒绝给天达公司贷款,从而导致天达资金链断裂,出现兑付危机。
另一种说法,张回鹤岗后开始用天达公司的房屋买卖合同大肆在民间吸款。到期还款了,放款户去结算但遭到麓霖公司拒付,涉及四五百人。2008年11月,天达另一家合作伙伴金行贷款担保公司也停止向到期客户还款。
之后,与天达公司有合作的启正、金元、鑫典、银盈等十几家贷款中介公司也都开始停止还款。拒付理由是开发商不还钱。
事态进一步蔓延,由天达公司17家合作中介逐步扩大到鹤岗市整个贷款担保行业。其中信合房地产贷款担保公司也以开发商不还钱为由拒付本金和利息,而光信合一家担保公司的用款方就达22家房地产开发公司。
坊间质疑“以罚代法”
鹤岗遍地开花的贷款中介公司,其实早在2007年就被工商部门以“超范围经营”处以罚款
还款中断后,恐慌的放款户开始向市政府反映。2008年11月6日和20日,市公安局以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对金行和麓霖公司立案侦查,并对金行法人代表王守明、麓霖法人代表张桂芳刑事拘留。此时,鹤岗市几乎所有担保公司开始停止向放款户还款,全盘陷入瘫痪。
当年12月12日,鹤岗市政府召开“依法规范中介公司经营活动听证座谈会”。工商局、房产局、公安局、银监局等负责人悉数到场,但对非法集资案件的发生,各部门均表示没有责任。
但各种说法在坊间散播。有人认为,将部分贷款担保公司负责人控制起来,目的实为“保护”。如果这些人在外面,一个是可能会有人身危险,再者就是这些人急了会对外“乱讲”。
“鹤岗的民间融资敲锣打鼓,长达五六年之久,背后这水深着呢!”坊间疑窦的指向,是这些公司身后可能隐藏的权钱交易和官商勾结。
有放款户透露,被抓的负责人中,不乏与官员亲密者,有的还曾和市领导一起去国外考察工作,“不是一般的关系”。
刘忠武拿到的一份资料显示,鹤岗遍地开花的贷款中介公司,其实早在2007年就被工商部门处以罚款。“最高罚款5万元,最低2万元,一共罚了68万元,罚款原因是工商局定他们为‘超范围经营’。”
被采访者出具了几张由市工商局处罚担保公司的罚款收据。开具时间为“2007年8月28日”,罚款金额2万元,罚款依据为“擅自改变登记事项”,并在备注中写道:同意当场交纳。
“这是典型的以罚代法,罚完照常经营。”刘忠武说。
另据放款户们说法,公司被发现违规后,市里曾收回贷款中介公司的营业执照,对公司名称、经营范围、注册资金等“做了调整”。2008年11月2日李庆波被抓后,市里还动员区、街道开会,不让老百姓参与上访,发了“9条通告”。
今年年中,有人去哈尔滨向中国人民银行黑龙江分行某负责人请教政策,该行负责人闻听后忿然,“谁批谁负责!你根据什么批的‘贷款担保’,拿什么做抵押,谁给贷款担保公司再抵押?”
一次市政府开催缴欠款会,各贷款担保公司、用款单位和放款群众代表也参加了会议,会中一位官员问某担保公司的负责人为什么没来,当众说了一句:这家伙6月末还找我批公司呢!
群众代表认为这位官员一时“说漏了嘴”,从这句话能看出,批一家贷款担保公司,背后不是那么简单。
“我们的钱去了哪里”对巨额民间集资的资金流向、预期还款时间表等,事发一年后仍无任何部门给出阳光的说法
11月27日,记者来到鹤岗市工商局,以求证诸多说法。政务办公室副主任孙敬涵说,关于集资的事市里有统一口径,所有采访都必须经由市委宣传部。
记者随后来到鹤岗市委宣传部,负责人王洋告诉记者,鹤岗民间集资的事有,但数字没外面传的那么多,涉及群众是1万人左右,资金不到20亿,公司是100零几家。
鹤岗的民间集资,政府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否应当承担相应的责任?王对此解释,鹤岗民间借贷一直是在私下交易,政府没法控制,只能起协调指导作用。事发后鹤岗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成立包保组和企业协调,催促还款,或是提供政策提高他们的还款能力。
王洋说,全市62个包保组,每天都会将当日最新工作进展向鹤岗市专项领导小组汇报。对事情的处置,属于非法集资的,一旦认定便进入司法程序;如果是正常的民间借贷,企业有还款能力的,政府出台很多扶持政策来加速他们还款。
几年间,鹤岗何以批准百余家贷款中介公司?王洋解释,这些公司办理工商登记时,均符合申请条件,工商局没理由限制不开,后来变相违规操作是公司私自行为。“而且,工商属省垂直管理,市无权干涉”。
对群众质疑较多的市领导参加公司庆典和剪彩,王说,领导确实参加了庆典,但领导并不是为放贷这事去剪彩的。到后期这些公司逐渐暴露,政府也马上注意到并采取了措施。
王还透露,省里有关领导已经知道鹤岗集资的事。但省里的态度,王表示不便回答。
鹤岗另一自称知情人士则告诉记者,据他了解的信息,鹤岗市去年就向省里作过汇报,但汇报时说金额只有几个亿,鹤岗市有能力处理这个问题。
劝放款户不要上访,是鹤岗下发多个文件中的一项重要吁请。记者在信合担保公司的大厅也看到,挂在墙上由“驻信合联合工作组”发出的“通知”,其核心内容是劝阻“广大放款群众”,“不要参与任何形式的上访活动。组织或参与进省、进京上访事件者,出现一切后果和所发生的一切费用,均由个人承担”。
放款户周明洋眼下最担心的事是,群众大量放出去的借款,已被用款企业和贷款中介公司转移,或大部分挥霍掉,届时无法追回。而对巨额民间集资的资金流向、尚能有把握追回的额度、预期还款时间表等,至今仍没有任何部门给出阳光的说法。
我们的钱去了哪里?还能不能追回?还能追回多少?我们还要这样等多久?周明洋说,这些问题将放款户们集体拖入了无边的黑洞,无望且无助。
刘忠武则抱着最后的幻想,在鹤岗的冬天继续等待。他坚信,自己借出的钱90%还没有被挥霍掉,还在用款方的手里。他曾向放款公司打听过资金流向和用款情况,放款公司内部人告诉他,中介公司最大的奢侈就是内部装修,用款企业“贷”走的钱90%也没有挥霍,有的用于本地生产建设,有的到省外买地、投资房地产或开矿,“放款户大部分的钱还在他们手上,反正都出事了就都捂着不还,现在关键是怎么让他们还钱”。
刘认为,政府部门应加大介入力度,并定期公布案情进展和回款数额,防止追回款后又暗箱操作。
出租车司机马斌,在卖掉自己出租车的第二年,又继续在鹤岗的街头拉客,不过如今是在帮别人开车。从有产变为负产后,他和妻子今年闹了离婚。
“眼瞅着又快过年了,这个年可怎么过哟?现在真的是,死不起,也活不起。”说话间,这个40多岁的东北大男人将车停靠路边,当着记者的面,小孩子般抽泣起来。
(部分放款户为化名)
□采写/摄影:本报记者 占才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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