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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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飞奔了四个多小时才赶到这里,他本想直接冲过去问她:“现在里面接受手术的患者是不是出了交通事故,是不是我的妻子姜秀珍?”但是,在这个蜷缩着的女人面前,一切都停止了。慌张的动作,刚想说出口的问题,还有一路上的焦急……这个女人看上去像是一座水泥或黄土砌成的雕像      
  仁秀第一次见到书英时,书英正坐在一条长椅的一侧,双手紧握在一起,身体很用力地蜷缩着,在她的左边,是“手术室”的入口。
  仁秀飞奔了四个多小时才赶到这里,他本想直接冲过去问她:“现在里面接受手术的患者是不是出了交通事故,是不是我的妻子姜秀珍?”但是,在这个蜷缩着的女人面前,一切都停止了。慌张的动作,刚想说出口的问题,还有一路上的焦急……这个女人看上去像是一座水泥或黄土砌成的雕像,确切一些地说,像一座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易碎的雕像。仁秀远远地避开她,离开了手术室前狭小的空间。
  气喘吁吁的仁秀希望尽快平静下来,而在那边,女人缓缓地搓了搓紧握的双手,然后捂住了脸。仁秀终于感到自己的心跳慢了下来,原本激动的情绪也平静了许多,这时,蜷缩着的女人开始像战栗一样不停地颤抖。
  仁秀做了一个深呼吸,走到那条长椅的另一侧坐下,心里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感觉,似乎自己是一个想伸手寻求援助的弱者。他环顾周围,旁边的那个女人重新变成了一座坚硬的雕像。
  听到秀珍出事的消息时,仁秀正在检查灯光系统。那时,他的内心顿时陷入了昏天黑地般的漩涡,世界仿佛是一个在黑暗中旋转的舞台。那时,仁秀的师弟光一正在舞台上检查灯光器械,他叫了仁秀好几声,可仁秀根本没有反应,直到光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意识到应该马上去医院看秀珍。
  他把剩下的工作交给光一,发疯似的跑出舞台,当他驾车在寂寥的高速公路狂奔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就像是刚才舞台前面的那些座位,空空荡荡。
  仁秀的车翻越过可以眺望到东海岸的小山坡时,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地方小城在子夜过后就像散场后的小剧场,医院走廊里的脚步声似乎是从空旷的舞台上发出的声响,这一切都让仁秀觉得那么地不真实。
  在手术室外漫长等待的时候,仁秀曾五六次走到门外去吸烟、在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里先后买了三杯咖啡、十几次站起身盯着手术室的大门、不停地在那狭小的地方徘徊。手术时间越长,仁秀越是担心和焦急,他感到这些情绪正在一点点消耗着自己的元气。“秀珍不太能忍受疼痛的,就连手指上扎个刺都像铁棒扎在心脏上一样大惊小怪,被雨淋到也像溺水一样地痛苦不堪。”想到秀珍此时可能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仁秀的心像针刺一样地难受。
  仁秀根本无法安静地坐在某个地方,而一旁的书英则仍然呆在那条浅褐色的木椅上,她穿件深褐色的毛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简直成了椅子的一部分。她仍然双手紧握,上身深深地弯曲着,肩部和背部偶尔耸动一下,像是在深呼吸,有时又用手捂住脸。这个姿势几乎凝固、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停止的女人让仁秀感到更加不安。
  直到仁秀赶到医院四个小时之后,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直坐在椅子上像没有生命的装饰物一样的书英也“腾”地站起身来。一名护士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环视四周,问道:“姜秀珍的监护人来了没有?”仁秀马上朝护士走了过去,而书英又重新瘫坐在椅子上。
  仁秀跟随护士来到重症监护室,只见秀珍身上插满了各种连接针管、氧气瓶和其他各种机械装置的管子,仁秀心里想,秀珍能挺过来真是谢天谢地啊。他轻轻握住了秀珍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头部的绷带上有一些渗出的血迹,透过绷带的缝隙,淤血和刮破的伤口也依稀可见,另外,她的手背和胳膊上也有多处伤口。
  “好吧,等你康复了……孩子的问题,就随你愿吧。”仁秀用力地握了握秀珍的手,像是约定,而实际上,对于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把一个孩子培养成才,仁秀还没有足够的信心,所以,他以前一直不想要孩子,而秀珍却总是开玩笑似的说:“你只要给一个精子就可以了……”也就是说,她只要一个精子,剩下的怀孕、生产和养育工作将统统由她一个人承担。就在出差那天的早上,在他临走之前秀珍还说:“就一个,几亿中的一个而已,两个都不需要。”//---------------
外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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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珍的肩膀有很多处淤血,仁秀帮她把被子掖好,他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按照秀珍的想法去做,早知道会这样,如果秀珍有个三长两短……至少应该有个长得像秀珍一样的孩子啊。说这想法太自私也没关系,仁秀第一次意识到有可能会失去秀珍,此刻,秀珍的一丝毫发似乎都能够让他痛心疾首。
  又一个患者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仁秀立刻认出旁边的那个人——好似固定装饰物的女人跟着医生走了进来,视线一直停留在病床上躺着的患者身上,这时才可以看出她的眼神与面色都泛着生机。那位患者的病床在同秀珍的垂直方向停了下来,两张病床之间隔着些距离。对面病床上的患者看起来像是那女人的丈夫,身上也连着氧气瓶。
  又过了两个小时,仁秀才从医生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秀珍的情况,那位医生的脸上还带着昨天通宵手术后的疲惫。
  “出事的时候,患者脑部和腰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现在手术已经顺利完成,我们采取了一些措施正在帮助她降低脑压,但是……”医生停下来看了看仁秀,似乎想要确认仁秀是否已经做好了听到下面内容的准备。仁秀看着医生,点了点头,表情依然如故。
  “暂时……可能会陷入意识不清的状态。”
  仁秀安静地站在那里,好像听不懂医生说话,不,应该是不想听懂。他感到自己开始逐渐变得僵硬,说不了话,也不能动。
  “您说的暂时……是指她还能醒过来?”
  “这还得继续观察。”
  片刻,医生又加了一句:“不管怎样,我们都保持乐观的心态吧。”仁秀刚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一直在外面等候的女人就走了进去,与仁秀擦肩而过。
  “如果秀珍成了植物人,要安静地躺在那里度过余生的话……”过多地担心未来不是仁秀的风格,但仁秀感到自己好像已经不是自己了,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他径直走到了楼顶,想一个人安静会儿,努力打起精神。他不知从何做起,一切都毫无头绪。风从四周吹来,在楼顶肆虐。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要乱来哦!”秀珍出差前说的这句话随风飘过仁秀耳边,很完整很清晰,她还用一种轻快却很特别的低沉声音轻轻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事,不要让我知道。”仁秀走到秀珍身边,低头看着她,目光清澈得几乎可以映出他的内心。“如果有外遇,不要让我知道。”秀珍这句话说得很明快,仁秀喜欢秀珍这一点,这应该出于她的宽容与自信吧,她相信仁秀的心绝对不会偏向其他女人,相信他们之间的紧密关系是任何人都无法插得进来的。在秀珍面前,仁秀喜欢做出一副向她投降的态度。
  仁秀靠在屋顶的栏杆上,眺望。四周山峦环绕,风儿从每个有山的地方吹过来,它从左边掠过耳际,又从右边将仁秀的头发弄乱。仁秀意识到,现在他应该陪在秀珍身边,这无论对自己还是秀珍来说都有好处。
  在避风的地方抽了两支烟后,仁秀离开了屋顶。刚下了几个台阶,他看到下面坐着一个人,一眼就能看出是那个女人,那个穿着深褐色毛衣坐在浅褐色长椅上,一动不动,好似长椅上固定装饰物的女人,看来她也从医生那里听到了不太好的消息。此时,仁秀的内心好像灯火熄灭后的舞台,而面前蜷缩着的这个女人就是最合适不过的配角,他们是欢呼和灰尘渐渐散去、连灯光和音响营造出的幻想都已经熄灭之后孤零零留在舞台上的两个人。
  仁秀看了看那个女人,又轻轻走回了屋顶。这不仅仅因为带着皮鞋的声响从别人的悲痛中经过是一种无礼,而是当他一看到这个女人,情绪就又波动起来。
  仁秀从未想像过没有秀珍的生活。他们一起走过了二十几岁的年代,两人在校园里相遇,仁秀毕业、服军役和工作期间,秀珍一直都陪在他身边。秀珍使仁秀明白了灯光工作也是一种艺术。每次演出,她都会捧着一大束花赶来,对仁秀制作的灯光效果发出感叹并描绘自己的真实感受。她教给仁秀日常生活的规则和窍门:每天要刷三次牙,每次都要在饭后三分钟以内进行,时间要持续三分钟以上。这就是秀珍教给仁秀的所谓“3,3,3战术”。//---------------
外出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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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重要的是,秀珍给仁秀的生活涂上了一层亮丽的黄色,只要秀珍在,无论什么情况,所有的感觉似乎都会变成黄色,新鲜而亮丽。真是个奇妙的女人。
  直觉告诉仁秀,在失去秀珍的那一瞬间,生活的亮度,色度和浓度都将迎来剧烈的变化,希望她能挺过这次难关。抽了两支烟,仁秀离开了屋顶,那个女人不见了,仁秀看了看四周,朝着重症监护室走去了。
  快走到病房的时候,仁秀发现那个女人正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双手插在深褐色毛衣的衣兜里,额头靠在玻璃窗上,茫然地看着里面。透过巴掌大的窗户,只能看到房间里面病床的栏杆和患者缠着绷带的额头,即便如此,能这样看着总会感觉安心得多。除了徘徊在重症监护室周围,仁秀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仁秀坐在重症监护室前的椅子上,给光一拨了个电话。虽说没有不重要的演出,但这一次绝对是特别重要的。演出在一所大学的体育馆里进行,舞台足有50米宽,纵深也有30米。灯光要能够覆盖整个舞台,因此舞台越大,灯光的设计就越细致。另外,台下一部分座位是和舞台的左右两边平行排列的,这就对灯光的要求非常高,需要制造出能吸引整个现场各个位置的观众视线注意的灯光,还要完成在各个角度都感觉不到灯光死角的周密设计方案。最重要的是,光线要有力度,要丰富饱满。
  光一说,刚刚结束昨天的灯光检测工作,中午准备进行技术彩排。
  “你自己没问题吧?”
  “是的……”光一的回答显得有些软弱无力,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尽全力的。”
  仁秀跟他在一起工作了很久,对他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再说,年轻人只不过在技术方面还缺少点经验罢了,在对音乐的把握和感受力方面反而更加出色,他们可以用全部的身心去体会音乐,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发挥机敏的爆发力,仁秀在那个年龄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你会做得很好。”
  仁秀的话中充满了对光一的信任,而且这次灯光设计两人一开始就是在一起工作的,所以对光一来说这点工作不会太勉强,但在演出当天自己还是要过去的,就算照明机械都已完美地设置好,控制台的程序也准确无误地输入完毕,但操作还是需要由人来完成。歌手在舞台上的演出方式经常会与唱片不一致,灯光也是一样的,演出一旦开始,就会有很多变数,这时灯光也要适时调整,创造出新的变化。实际工作中的应变能力和灵活性是年轻人所欠缺的,这也正是前辈们的优势所在。
  “金代表那边,我会再打电话的。”仁秀刚要挂断电话,光一问到了秀珍的情况,仁秀简单地回答说:“伤到了一点儿。”光一似乎还想继续询问,仁秀说了句“辛苦了”就匆忙结束了通话。
  刚才站在重症监护室窗边的女人这时正坐在仁秀对面的椅子上,一只胳膊支在椅背上,手托着头部,斜靠着坐在那里,这个姿势看起来比刚才舒服得多。透过窗子,深深投射进来的冬日阳光落在她深褐色的毛衣上,像是在抚慰着她。
  这时,仁秀才觉得有点奇怪,从昨晚到现在,一直不停地遇见她,重症室、屋顶台阶、就连这走廊里……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的庐山真面目到底是什么?仁秀开始注意起这个女人,深褐色的毛衣看起来不太吉利,褐色使人显得憔悴,似乎会带走人们身体和心里的力量……
  仁秀从那女人身上收回视线,拨通了秀珍公司的电话,他得告诉她的公司,秀珍出事了,最近一段时间不能上班。接电话的是个女的,“我是姜秀珍的丈夫。”仁秀首先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妻子在昨天出差的路上遇到了车祸,刚做完急诊手术,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意识还没有恢复,所以……”如果当时接电话的女人没有打断他,仁秀是准备这样说的。但是听到她机械般做出的那句回答,仁秀忘记了所有要说的话。//---------------
外出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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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秀珍现在正在休假,您有什么事?”发报机一样的声音从耳朵进入脑海,扰乱了他的思绪。仁秀像是没听懂女职员的话,反问了一句:“噢?您刚才说……”
  女职员又打断了他:“从昨天开始休假4天,如果您有急事,要不要告诉您她的手机号?”
  “噢,不用了。”
  竟然在休假……仁秀挂掉电话,好像不懂休假的意思,嘴里不停地叨咕着这个单词。竟然在休假,他觉得手里的电话越来越烫,头也发起了低烧,抬起头望去,医院的走廊似乎无限地变长……窗外的冬日阳光落在白色的墙壁上,开始向四处反射,然后很快升腾。在不断伸长的空间和破碎的光线中,仁秀眼前开始慢慢变暗,他感到一阵眩晕,好像过度疲劳和睡眠不足的影响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努力睁大眼睛,凝视周围的事物,却看到了坐在对面的那个女人,她的额头埋在手臂里,一动不动。//---------------
外出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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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英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仁秀是在警察局。书英好不容易穿过办公桌间狭窄的过道走到金正燮警长面前,地方小城市的警察局简直就像自己的头发一样乱七八糟。金正燮警长确认了书英的身份后,让她稍等一会儿,说是还有一个人没来。还处于失神状态的书英不太明白警长的话,只觉得警察局里像一个巨大的混沌空间,又脏又乱的东西正在发出无数噪音。
  “请问金正燮警长在吗?”门口有人找金警长。正在看资料的一个警察抬起头,问道:“你是姜秀珍的监护人吗?”那个男人回答说是,然后就走到了书英旁边,这时她才明白警长所说的还有一个人没来是什么意思。
  这个陌生人穿着卡其色裤子和黑色夹克,在敞开的夹克里面,白色和灰色的T恤套着穿在一起,急匆匆地阔步走来,他戴着眼镜,皮肤偏白,这种长相从那些一到中午就涌向市中心的白领中间经常可以看到,没有留给书英什么特别的印象。在书英看来,他苍白的脸庞和粗糙的衣着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但这也无所谓,毕竟他只是个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男人向书英行了个注目礼,然后坐在了书英旁边,警长这才把手中的文件簿递给他们。
  “现在还不能确认两个人谁是司机,我们发现的时候,两人都在车外……”
  文件簿中的一页贴着事故现场的两张照片,这时书英才猜到旁边的这个男人是谁——应该是和她丈夫一起出事、正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面的那个女人的丈夫。书英顿时有种触电的感觉,她那长时间几乎已经停止思考的大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原来丈夫不是一个人出差,而是和一个女人一起!
  “那是尹京浩的车,所以他开车的可能性大些,但还要仔细调查。”警察说,开车的人将被认为是凶手,而坐在副驾驶的则是被害人,但最惨的被害人还要算是那个卡车司机。他一张张地翻着书英面前的文件簿,照片上被撞塌的护栏和树干显得十分丑陋,汽车被甩到了公路外面的田地里,前挡风玻璃碎了一地,周围还可以看见斑斑血迹。
  卡车为了避开京浩的车,紧急变向,结果直接落入了悬崖。卡车沿着20多米深的崖壁跌到了干涸江底的砾石上面,摔得很惨。书英把头扭了过来,不再看照片,过了一会儿,男人也终于转过头去。
  “卡车司机怎样了?”
  “那个人伤势很重,我们想把他转到大医院,但由于伤势过重……”警官欲言又止,书英和旁边的那个男人谁都没有追问。
  “可姜秀珍和尹京浩是什么关系呢?”
  “我丈夫说今天要去三陟出差,他在那里开了分店。”
  书英感到自己好像在为丈夫的行踪做庇护,这是因为一起出事的是个女人吧。
  旁边那个男人回答的态度也和书英十分相似:“我妻子是装修公司的组长。”
  书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快餐连锁店的所有分店不仅菜单和加工材料要相同,室内的装修也要一致。老公曾说过每开一家分店都有专门的公司负责室内装潢,新分店开业后,盈亏分界点之前的损失可以通过从装修公司那里得到的利益来弥补,因此这两个领域间的合作非常重要,只是装修的合作伙伴是个女性让人有些意外,但还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两位是在出差途中出了车祸?”警察一边往电脑里面输入信息一边说,“现场采集的一些资料已经送往国立科学搜查研究所,半个月以后就可以确定司机是谁了。”
  “姜秀珍当时喝了酒,会不会……”
  “会不会是酒后驾车呢,这样问题就更大了。”警察话音未落,旁边的男人就坚决反驳道:“我妻子不会喝酒。”警察歪了歪头,继续敲着键盘。
  京浩并没告诉书英还有同伴一起出差,而且这个同伴还是个女的,但书英基本上对京浩还是很信任的,他是个绅士,书英从未把他和别的女人联系在一起。这倒不是因为书英相信他只会爱自己一个人,而是看着身着端正西装的京浩,书英无法想象他会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或者偷偷出去兜风。甚至在床上他也是斯文而安静的。//---------------
外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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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英没想到自己会对相亲认识的京浩如此心动,更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感情也是日益加深,5年的婚姻生活中,如果说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京浩的工作总需要出差。两人刚结婚那阵儿,京浩刚刚辞去了以前的工作,自己开了家快餐连锁店,以后每年都在两三个地方设立分店,到现在已经有13家了。
  新婚期间每当京浩出差,书英一个人到了晚上就会害怕,所以经常去婆家或娘家过夜。而现在书英早就习惯了,甚至开始体会到为他准备行李的乐趣,喜欢等待他的出差礼物,生活变得十分舒适。新婚期间,京浩的出差礼物经常是花束或者蛋糕之类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逐渐被一些实用的东西代替了,书英经常嘱咐他带些当地的特产回来。
  京浩去全罗南道的时候会带回些蜜橘,去忠清道的话就带回点酱类,去济州岛则会带回些汉拿峰和油菜蜜。京浩带回来的特产要比附近超市里卖的新鲜得多,味道也地道得多。书英这些东西稍微加工一下,然后和京浩一起坐在桌子旁边品尝,很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感觉。昨天京浩说要去江原道出差,书英正等着海边的鱿鱼干和明太鱼干呢。
  警察把书英和仁秀带到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然后把一个绿色的篮子放到了桌上,里面装的是在现场收集到的当事人的私人物品。书英把京浩的东西挑出来放到警察递过来的塑料袋里,手机、钱包、从钱包里掉出来的驾驶证、还有钥匙……书英把这些东西一一装好。仁秀也坐在对面挑选着秀珍的物品,口红、太阳镜、手机、手表……
  剩下的就是一些“身份不明”的物品了。书英拿起了高速公路收费站的收据和两张国立公园的入场券,篮子里还有一个方形的半透明塑料盒,里面装着绿圆圈一样的东西,书英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拿起它,忽然间她的动作停了下来。那是盒安全套。
  书英的动作僵在了那里,仁秀伸手把它拿了起来,一丝迷惑与慌张涌上他的心头,久久萦绕。仁秀系好塑料袋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书英拿起篮子里剩下的数码相机看了看,放到了自己的塑料袋里。
  “事故车辆已被牵引到三号修理厂,沿右侧道路继续向前150米就到了。”警察说会随时通知他们调查结果。
  从警署出来朝修理厂走去的时候,书英的心中由于那个安全套而疑惑丛生,京浩从没用过那东西,书英正渴望怀个孩子呢。她去医院接受了各种检查,并实践了医生建议的所有方法,他们打算再等等,如果不行就采用试管技术呢。
  书英怎么想都觉得京浩是不可能有那东西的,难道是一起出事那女人的?也说不太通。半透明方形塑料盒里面的小绿圈像疑团一样漂在眼前,迟迟不散,那种紧张和不祥的感觉就像是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听到京浩出事的时候,书英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部电器被拔掉了电源插头,这不只是因为没有失去电量带来的黑暗会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而是只要没有了电源,整个生活就会停滞。
  两人刚刚开始婚姻生活的那段时间,书英有过一次亲身体验,停电后,不能用电饭锅来做饭、想洗衣服但洗衣机不能转动、想喝杯茶休息一下吧,却又发现电热水壶无法工作,最后要去网上烹饪社区看看今天有没有新的料理方法,但马上意识到电脑连开机都是不可能的。书英觉得非常非常慌张,那时她才明白原来整个生活都依附在这些电线上面。
  面对京浩出事的消息,书英再次体会到了这种感觉,自己就好像一部没通电的机器,整个身体没有一个细胞能够正常工作,走路的时候好像飘在半空,拿东西的时候双手也根本没有力气,甚至连思考也停止了,她无法思索或判断任何东西,似乎只有京浩醒过来,自己才能摆脱这种麻木的状态。她很想干脆在插着氧气的京浩身边沉睡过去,如果没有了京浩,书英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一堆废铁。
  这样想了很久,要不是同行的那个男人提醒,书英差点儿走过了修理厂。看到放在修理厂的京浩的汽车时,一种不祥之感代替了书英心中的疑团。//---------------
外出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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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完全被撞碎,发动机盖也被撞瘪,一半儿翘了起来。书英打开深凹进去的车门向里面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副驾驶位置上的一双女式皮鞋。在玻璃碎片中,这双黑皮鞋非常显眼,这让书英一下想起了所有关于鞋子的象征和鞋子所包含的比喻。先不管这是怎么回事,她收回视线,开始仔细观察车里的其他东西,在确认京浩的东西没有被随便乱放以后,就退了出来。
  见到书英出来,等在后边的仁秀朝车子走了过去,他的视线也首先接触到那双鞋子,条件反射似的伸出胳膊拿起来,但立刻又把鞋子放了回去,从车里撤回身,后退了一步。接着,他有些敷衍地又看了看,然后朝出口走去。
  在修理厂出口和仁秀分开后,书英去了医院,重症监护室的探病时间还剩下两个小时。刚到医院前的那条马路,书英就感到自己有些慌张,好像是一个无处可去的人。医院前面三岔路口并排挂着三个路牌,指着不同方向,分别是太白道溪,江陵东海,蔚珍近德。转过头又可以看到其他写着“太白道溪,幻仙窟,首尔”的路牌。书英感觉路牌上的这些地名就仿佛是一个个暗号,这应该是她心中的疑惑在发挥着作用,半透明塑料盒里的小绿圈和玻璃碎片中很刺眼的女式皮鞋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书英沿着医院的围墙慢慢走着,她走过饭店、超市、咖啡厅……旁边有摩托车、汽车和女高中生经过。像在雪地上滚雪球一样,书英越走心中的疑团就越大,她又想起了那两张国立公园入场券,那可是书英没有去过的地方。不知不觉,书英仿佛正在努力将些散落的碎片拼凑成一幅图画。书英感到有一些恐惧,她走进面前的一家餐馆,想让自己赶快停止绵延不断的联想。
  菜单上有明太鱼汤饭和紫菜包饭两种,书英想点一份明太鱼汤饭,然后再要份紫菜包饭带回去,这期间京浩可能已经醒过来了。对面桌子旁边,一对老夫妇正吃着汤饭,他们穿着运动装,脸庞微微发红,像是刚刚运动完。
  明太鱼汤饭很温和,味道很好,但书英连喝点汤的胃口都没有,心中的疑团仍然在不断翻滚,越来越大。书英放下碗筷,又翻看起从警署里带出来的那个塑料袋。她把里面的数码相机拿了出来,这是个陌生的东西,对于京浩的东西,从领带夹到袜子的颜色甚至个数,秀英相信自己都是十分了解的。
  半个手掌大的机器上面有很多按钮和陌生的标记,她按下了ON/OFF键,液晶屏幕立刻变成了明亮的蓝色。看了看那些按钮,书英又按下了PLAY键。其实按键的那一刻,秀英并没有明确的目的,但当蓝色的画面开始变化,上面浮现出活动着的男女镜头时,她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那一按,她们整整经营了5年的婚姻顷刻间全部化作灰烬。
  “你在拍吗?”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然后晃动的画面上浮出一个裸露的特写镜头,看不出是哪个部位。之后是女人咯咯的笑声,笑得仿佛要背过气去。“别拍了!”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剧烈晃动的画面上是一个侧脸、肩膀和颈部的特写镜头,那分明就是京浩。
  画面中京浩的举动是书英不曾见过的:如此迫切地钻入一个女人的怀抱,用那么纯粹的眼神索要着女人的嘴唇,带着无比天真的笑容疯闹……这样的京浩书英从未见过,甚至在书英的想象中都不曾包含着京浩这样的形象。
  女人咯咯的笑声和京浩低沉的呻吟声在饭店中蔓延,对面老夫妇的目光投向了书英,她这才慌忙地按下了ON/OFF键,像是要从别人的视线中将画面藏起来,但画面中的声音却久久地回荡在这里。
  只是按下了一个键,一切就都倒塌了。不仅仅是五年的婚姻生活,还有对他人的信任、对爱情的坚持和对生活的希望,都在那一瞬间全部崩塌。同时,整个世界似乎停止了转动。书英感到自己在黑暗中一点点凝结、僵硬,她在那里怔怔地坐了很久。//---------------
外出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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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不过空了两天,但好像空了两年,打开房门,一股味道扑鼻而来,沉积了很久的空气中混杂着霉味、湿味和不知名的化学药品的味道。仁秀赶快换了衣服,打开窗户,然后开始清扫。他把厨台上的杯子清洗干净,又给花卉浇了些水。重新审视的这个家,感觉得有点陌生,曾经熟悉的东西毫无理由地变得疏远而陌生,真是奇怪。
  秀珍正在休假的事实像暗礁和悬崖一样在仁秀眼前晃动,久久不能散去,而且秀珍还是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而这个人仁秀并不认识,另外,从不沾酒的袖珍竟然喝了酒。这些事实调动着仁秀的想象力,他并不想让这些疑惑和联想不断扩大,不管怎样,他不想对毫无防御能力、还躺在病床上的秀珍做出种种猜测。
  打扫完房间,仁秀拿起旅行包开始整理东西。他把秀珍的内衣、自己的内衣和外套、简单的洗漱用品、还有几本书放到了包里,然后给很可能正在探病的岳父打了个电话。得知秀珍病情没有什么变化后,仁秀又给光一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明天演出前自己会过去。
  独自一人的空间显得无限空旷,无事可做让时间变得异常缓慢。仁秀拿起喷雾器给花卉的叶子喷了点水,然后一个一个地擦着。窗边的这排花是秀珍放上去的,她说这些植物有很强的净化空气作用。他用心擦着每一片又长又宽的叶子,比洗自己的脸和脚还要仔细得多。
  当然,仁秀知道,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件事情,哪怕这件事情就像枯萎的白薯梗,只要一拉连在根部,白薯就会骨碌碌全被带出来,仁秀也要去面对它。即使每一个白薯都是欺骗与虚伪的果实,仁秀也准备去接受它。疑惑和幻想逐渐侵蚀内心,在它们快要在上面打出洞来之前,最好尽快搞清楚这件事情。仁秀的脑海开始渐渐变得苍白,就像许多光束混杂在一起不断旋转。
  终于,仁秀打开装着秀珍物品的塑料袋,拿出了她的手机。开机之前,仁秀的心情还是很平静的,但当电话的屏幕跳出锁定画面和要求输入密码的指示时,仁秀的心里泛起阵阵波涛。他从没想过秀珍会有什么秘密,秀珍那亮丽的黄色中,不仅包含着明快的形象,还有着坦荡直率的一面,但她竟然还有什么密码……
  仁秀试着输入各种可能的数字——秀珍的阳历和阴历生日、身份证号码、护照号码、驾照号码、存折号码……他试着把这些数字按照各种组合重新输入,但锁定的画面仍然不断弹出,好像在作弄着他。接下去,仁秀开始尝试输入与他们两人相关的数字——二人初次见面的日期、结婚纪念日、房门密码、公寓门牌号……但这些还是不对。
  每一次失败都会让仁秀浑身发烫,这不仅是由于无法解开密码让他觉得烦闷,或者疑团不断扩大使他感到焦急,更多的是一种被疏远的距离感——仁秀发现曾经那么亲密的两个人之间原来还存在着完全被隔断的私人领域。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仁秀又把与自己相关的数字组合后输了进去——自己的生日和身份证号、甚至入伍和退伍的日期,但所有这些只能是让他再次确认到:在他们的家庭中,秀珍的生活,自己的生活,还有二人共同的生活,都界限分明地存在于不同的领域。
  然而,这顿悟后的距离感所带来的绝望远远比不上他脑海中那个可怕的联想——这密码会不会和躺在医院的那个男人有什么关联?疑惑、焦急与联想掀起一阵化学反应,终于在即将爆发的时候,仁秀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第二天早晨醒来,仁秀激动的情绪缓和了许多。何必非要打开电话去查看通话纪录,然后试图去寻找那些可疑的蛛丝马迹呢?他为自己的拙劣感到惭愧,现在最紧要的莫过于秀珍尽快恢复意识,至于密码什么的,以后直接听她的解释不就行了。仁秀决定不再乱想,径直赶往光一正在工作的演出场地。
  但是,在演出场地入口,仁秀停住了脚步。旁边那栋楼偏偏就是移动通信公司的服务中心。“疑惑和好奇积在心头,根本无法专心工作嘛。”仁秀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服务中心走去。在等候大厅里,仁秀想:“思想、感情和行动正朝着不同方向发展,我现在的状态不太理想啊。”很多事情分明就是危险的征兆。//---------------
外出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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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把手机和秀珍的驾照递给服务中心的职员,没用多久,中心职员就在电脑中查到了秀珍的资料,他抬起头看看仁秀说:“密码是1026。”
  这个数字和昨天仁秀输入的那些毫无关系,它不属于仁秀能够联想到的范围。会不会真的和重症监护室那个男人有关?想到这里,仁秀心中充满了挫败感。从服务中心出来,凉风扑面而来,他忽然想起这或许与1979年发生的那个历史事件有关。终于可以放心了,不知不觉间,仁秀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时,秀珍常有的那种快乐感觉似乎占据了仁秀的整个内心。
  仁秀漫步在演出场地前,暗自下定决心——哪怕在手机呼出记录中看到怪物、在收件箱中遇到恶魔,也绝对不许大惊小怪,万一真的有什么事情,在听到秀珍亲口解释之前,绝对不许胡乱判断和猜想。
  仁秀停下脚步,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打开了电话,输入密码后,屏幕上出现了初始画面。秀珍的手机桌面是一幅热带岛屿的海景画,这不是他们新婚旅行时去的普及海。仁秀按下了通话键。
  屏幕上面出现了“最近通话记录1/300”的提示,下面罗列着一些电话号码,可以看到一些陌生的号码、人名和公司名,其中“尹京”这个名字经常出现。仁秀确定“尹京”就是一起出事那个男人尹京浩名字的前两个字,这也许不是真的。但生活中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别人告诉,自己就可以知道的。
  仁秀保持原来的姿势站在那里,又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次他按下了信息键。屏幕上出现了彩信、收件箱、发件箱的选项,仁秀点了其中的收件箱。打开文字信箱后,他看到屏幕上的7条信息中有3条来自“尹京”,仁秀立刻点开最上面的那条。
  “我正从身体和心理上为明天的相见做准备,好想你啊。”
  仁秀使劲支撑着双腿,以免瘫坐在地。这正是预想中的事情,他已经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也下定决心在听到秀珍亲口解释之前绝对不胡乱猜想,但当头脑中的想象变成现实摆在面前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面对再也无需推测和判断、不言自明的事实,仁秀的脑海开始逐渐退色,直到变成空白。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要乱来哦。”
  秀珍的这句话变成利刃插在了仁秀的背上,他一直把这句话当作极度的爱情表白,为了其中体现了秀珍强烈的占有欲而感到满足,可现在同样的话变成了一种虚伪和自我防御。
  “如果有事,不要让我知道。”
  接下来的这句话也许是对自己的辩解吧——我是有了外遇,但绝对不会让你知道。仁秀在冬日的街头站了许久,北风卷起衣角,阳光旋转着涌过来。他的头又开始发热,好像涨了起来。秀珍在休假、和一个男人同行、处于饮酒状态……所有这些一下子涌了出来,现在秀珍的存在本身似乎已经变成了虚伪与伪善的符号。心,人的心竟然可以在瞬间颠倒,真是不可思议。
  仁秀合好电话放在兜里,两手搓搓脸,又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走进了演出场地。座位上空无一人,而舞台上面的灯光设置工作正在繁忙地进行。仁秀跟光一简单打了个招呼,就从箱子中拿出照明器械放到舞台上,然后将器械挂到了构架上面。
  这些工作还是应该做的,似乎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才能使盘旋在脑海中的各种想法停滞。仁秀在舞台钢架上毫无障碍地走动着,把各种器械安装好并根据设计程序在器械前面插好滤光机,不知是否因为这是像掌纹一样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他无论多想专心做事,但行动和想法总是无法统一。现在,好多事情都得重新看待了。
  仁秀现在才明白,秀珍为什么只休过3、4天的假期。什么公司事情多啦,公司要榨干职员们的最后一滴血汗啦,这些不满都是挡箭牌,如此节省下来的剩余休假原来是为了在秋天或冬天与别人一起分享。
  当信任的底线崩塌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那么可疑。频繁上夜班也是有其他理由吧,装修公司要满足客户的要求,工作时会有很多变数,所以不得不经常上夜班……这些话都是假的。现在,秀珍那广泛的人际关系似乎也值得怀疑,朋友婚礼、同学小孩周岁纪念……熟人的大事小事她都一个不落地参加,这些都是两人幽会的盾牌吧。//---------------
外出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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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种迟到的背叛感,仁秀曾经想,多亏秀珍的生活中有着工作和朋友。因为做灯光师这一行要经常上夜班,凌晨才能回家,每每这时他就非常担心晚上一个人在家的秀珍。加上在外地的演出很多,一个月有近半的时间不会在家,这让仁秀经常感到十分抱歉。但是……仁秀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一直遭受着嘲弄和侮辱。
  照明设置基本完成,就剩下把构架升到舞台上面了。仁秀和构架公司的职员一起从工作间望着舞台,给站在舞台旁边的构架导演发送信号。导演一按下按钮,那巨大的舞台钢架就发着沉重的响声朝天花板升去。挂有无数器械的钢架慢慢接近天花板,最后停在了那里。导演走到仁秀他们的工作间,眺望着构架。仁秀让他把构架再升高一点。
  “不能再高了,要不就碰到天花板了。”
  “再升高1米左右吧,应该没问题的。”
  导演有些奇怪,回头看了看仁秀。仁秀避开他的视线,凝视着前方。
  “那也是很危险的,你应该很清楚啊,怎么回事?”
  仁秀知道自己有些较劲,他也知道没必要那么做,可是要按自己想法办事的执着想法和受不了别人无视自己意见的傲气正在心中疯长。
  “差1米影子也会有所不同,责任由我来承担。”
  构架导演有些犹豫。仁秀希望他拒绝自己,他希望有人能够一刀砍断自己心中正在气势汹汹地升腾着的火焰。
  “那只能1米,再多可不行了。”
  导演无可奈何地走到舞台那边按下了按钮,舞台钢架又开始发出响声慢慢移动。在舞台上和观众席边,大家都由于紧张而沉默不语。就在几乎已经到达1米的时候,钢架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伴着一声尖锐的破裂音,三四个照明器械掉到了地上。舞台上的工作人员立刻跑到观众席一边,破碎的照明器械和玻璃片散落在舞台上面。仁秀亲眼目睹了整个意外的发生,但没有任何感觉。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只想着一件事情:终于……我开始破坏周围的事物了,内心的愤怒不仅破坏了我自己,也开始毁掉周围的事物了……
  “组长!”
  光一大声喊着仁秀,同时走过来关掉了控制箱的电源。舞台那边的构架导演和演出制片公司的社长也朝着仁秀跑了过来,接着仁秀所在公司的社长也进来了。仁秀向他们一一道歉。有的人原想大骂一通的,但看到了仁秀的表情和脸色后,那些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既然已经摔坏了还能怎样,没什么太大的损失,已经很幸运了。”
  “是啊,没时间了赶快收拾一下吧。”
  工作人员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收拾舞台并重新安装照明器械和进行配线工作。站在仁秀旁边的社长看到这场景,低声说道:“我从光一那里听说了,你爱人还没有恢复意识吗?”
  仁秀似乎在点头。社长也是以前搞灯光的前辈,所以很清楚仁秀个人的私事和舞台现场的困难。
  “无论如何,我好像应该休息一段时间了。”
  这一次仁秀的前辈点了点头。
  “好,正好趁这时候休整一下,注意好好调理身体。”
  社长几次拍着仁秀的肩膀,仁秀只跟社长打了个招呼就从场地出来了。走路时,装在裤兜里的秀珍的手机总会碰到大腿。仁秀把手伸进裤兜握住了手机,他真想直接把它扔到垃圾桶,或者丢进马桶里用水冲掉。
  仁秀站在了卫生间的盥洗台前,镜子里面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不是两天前的那个人,内心的荒凉写在他憔悴的脸上,愤怒使他的眼睛突兀,背叛使他的脸庞深陷。这个男人怒视着仁秀。
  如果她是爱上了别人而离开,那要比现在好得多。或者爱上了别的男人,因此渐渐疏远自己,这样也不错。而就在和别的男人一起出去旅行的那天早上,她还那么充满柔情,这是仁秀最忍受不了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要乱来哦!”每当想起这句话,他身体中的血液仿佛就会改变方向而逆流。秀珍边说还边把手伸进了仁秀的睡衣里面,那天,秀珍的手显得尤其柔软而敏感。//---------------
外出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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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拼命地摇头,然后打开龙头用冷水洗脸。一碰到冷水,就像得到警告一样,从脖梗到头顶再到鼻梁一下子都变得火辣辣。仁秀一次又一次地洗着脸,似乎想要洗去一切——秀珍的事故、过去两天的地狱经历、还有自己的存在……
  洗完后,他看到镜子中的脸上布满了血色,有鼻血流了出来。他简直不是在洗脸,而是在往脸上涂血。鼻血仍然在流,仁秀用手擦了又擦,但血还是不停,他开始有些害怕了。生活的底线已经倒塌,在这样的状态中却依然要活下去,明天、后天……剩下的日子似乎太长了。//---------------
外出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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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家旅馆就在医院后面两三步的地方,它斜对着医院立在那里。走过医院胁下倒塌的矮墙,再穿过一条马路就可以到那里了。旅馆和医院一样也是个3层的建筑,在周围低矮的平房中显得尤为突出。两栋楼的外侧墙壁都贴着白色瓷砖,但旅馆的墙比医院的要暗些。
  旅馆主人是个50岁左右的男子,语气和态度都像这旅馆的建筑一样生硬。仁秀背着个大包走进大门,主人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是个要长期居住的客人,是对面医院里住院患者的监护人。
  “房间在2层靠边的位置,比较安静。窗户是冲马路的,能让你感觉到生机。”
  主人说长期居住的客人每周一次、提前支付房费的话,可以打9折。仁秀好像一个失去思考和判断能力的人,主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主人把钥匙递给他,指着走廊左边,告诉他楼梯就在那边。这是个没有电梯的陈旧建筑。
  仁秀提着包走上2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走廊里那小豆色的条纹地毯。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子里投射进来落到地上,地毯上阳光照到的地方看起来就像已经坏掉了的小豆粥。整体上降低光照度,用间接照明在几处投点,这样就可以营造出温馨的气氛……仁秀看着漆黑的走廊,条件反射似的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廊贴着花纹壁纸,两侧是一个个灰色的铁房门。正在这时,其中的一个房门打开,书英走了出来。当时仁秀正在确认房间号码,书英低着头走了出来,然后姿势僵硬地关好房门。仁秀停住了脚步,他认识这个女人,是那个固定装饰物一样坐在椅子上的女人,那个额头靠在重症监护室窗户上茫然望着里面的女人,那个一起去警署和修理厂的女人,那个与秀珍有关系的男人的女人。
  书英锁好门,抬头看到了仁秀。她也认出了仁秀。那个与自己丈夫有关系的女人的男人。书英立刻若无其事地从仁秀身边走过,但她的态度表明她已经认出了仁秀。那是一种好似一阵冷风吹过的态度。
  “等等。”
  仁秀突然有话要对她说。书英停下来,有些无可奈何地慢慢转过身。
  “有什么事吗?”
  书英故意将圆润的声音变得尖锐,以清楚表达自己的厌烦。面对这种充满防备的态度,仁秀朝书英面前迈了一大步。书英坚持站在那里,用一种冷淡的眼光看着仁秀,好像在对抗着他。
  “你老公是在出差吗?”
  仁秀的这句话包含着很多意思---你老公有了外遇、对象是谁、交通事故的真正意义……这些你都知道吗?书英听出了仁秀的真正意思,心想:原来他也知道了,一定非常受打击非常愤怒,他虽然不可能和自己一样看到数码相机里的内容,但肯定也看到了差不多的线索,即便如此,就像自己还是会给京浩掖好被子、回到首尔拿来护理期间需要的东西一样,他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是的。”
  书英尽力说得很坚决。这并不是为了保护京浩或者为自己防备,而是不想因为这样的问题和他搅在一起。她不想再去挤那个脓疮,那样只会扩大伤口,留下更深的疤痕。她不想再被拉入另一个泥潭。
  “我老婆也在休假。”
  仁秀连书英的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在告诉这个女人,无论你如何回避和否定这件事情,无论你多么努力地去保护你的丈夫,也都不过是荒谬的徒劳无功。在这个陌生男人提出的事实面前,书英的身体和内心开始变得僵硬。到底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书英追问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男人又说道:“我妻子是说有些副业要做,所以才和他一起来的。希望你清楚这一点。”
  仁秀好像在等待书英的反应,而书英却转身走开了。即便如此,在几句问话中他们已经交流了很多信息。每个人都在承受着的打击和背叛,即使这样,仍然在努力保护着各自的爱人,并在沉重的打击中全力捍卫着自我。书英走到走廊尽头准备下楼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仁秀的视线仍在追随着自己。//---------------
外出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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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旅馆出来,书英在医院前的马路边停了下来,医院就在这条没有车道线的马路对面。书英慢慢朝医院走去,但似乎无法直接走进医院大厅,她在医院的院内和停车场徘徊着。
  医院后面有一个没有墙也没有门的出口,连着一条稍稍倾斜的坡路。书英把医院抛在身后,沿着坡路慢慢走着。两边是长长的江堤小路,站在江堤上朝着对面向下望,可以看到远处的江水在流动。那条江的不远处就是大海了,江水在那边缓缓流淌,就像走了很远的路正在稍作休息。水量不是很多,但江面很宽,江对面是一些低矮的山峦,那些红色的岩石则直插在江底的绝壁上。
  看着断崖,书英有一种从上面跳下去的冲动。她使劲撑住微微颤抖着的双腿,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京浩的负伤和外遇,还有自己那毫无力气的身体和内心都不是最可恶的,最最可恶的是突然感觉到的自己的卑微和挫败感,她甚至有一种罪恶感。自己到底差在哪里,作为主妇和妻子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够……每当这种想法涌上心头,她都在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这只不过是徒劳的罪恶感和挫败感,但那些感觉仍然在身体中作崇,身体在干涸,皮肤在扭曲。对于那个重症监护室里躺在京浩旁边的女人,书英连嫉妒的勇气都没有。
  书英反复看到自己的幻影像花瓣一样从江对面的悬崖顶上飘落下来,她赶忙转身离开。做了个深呼吸后,她走进了医院。重症监护室里那女人的床更加靠近门口,经过她的病床时,书英的腿在用力支撑着,为了不靠近那张床,为了控制住自己。虽然她很想知道把京浩的心带走了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努力使自己的每一步都走得坚定。
  京浩还是同样的姿势躺在那里,书英一直注视着京浩的脸,他的脸被氧气面罩挡着,只有紧闭的双眼和额头露在外面。这不公平,你快点醒来跟我说明,辩解也好,借口也好,快点跟我说啊。痛苦的喊声似乎马上就要从身体里迸发出来,书英握紧了双手。
  护士来检查了他的体温和脉搏。护士走后,书英轻轻地按摩着京浩的四肢,然后换掉加湿器里面的水,又把京浩肩膀处的被子掖得严严实实,之后就没有什么可做的了。书英的目光停留在京浩有些胡须的下巴上,眼前浮现出他的下巴埋在那女人肩膀里的画面,她看到那女人的手正在抚摸着京浩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似乎有尖刀伸进心里来了。
  不,不是的……书英明明不想这样的,却不知不觉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了秀珍床前。书英没有近距离观察她的脸,而是站在离床一步距离的位置上伸长脖子看了看秀珍的脸。她也带着氧气面罩,能看到的只是白得发青的额头。露在毯子外面的手臂插着针管,那上面满是伤痕。
  自己竟能对这样无力而虚弱地躺在那里的人产生分崩离析的挫败感……这真是太恶毒了。书英希望她能醒过来,她想看看这个女人的笑容,体会她说话的方式,感受她眼神的深邃。她想知道这个女人的哪些东西是自己没能给京浩的。挫败感又一次袭来,那个女人一定比自己好得多,对于这点书英丝毫不怀疑。
  “您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使书英回过神来。是那个男人,那个问她“你老公是在出差吗?”的男人,他好像刚刚哭过,眼睛有些发红。书英转过头,慌忙回到京浩的床边。她坐到凳子上,像丢了魂似的募然地点着头。和想象的不同,真看到那个女人后,心里却舒服了许多。那女人不是什么狐狸或者怪物,仅这一点就让她感到十分安慰,真是有点啼笑皆非。
  书英抬起头看着京浩。“你,很爱那个女人吗?”她在心里这样问道。只是简单的这一问,她又感到尖刀穿过心口。书英用右手轻轻抚摸着左侧胸口,这时,她听到好像有人走过来了。是那个人,那个问她:“您在干什么?”的人。他停在离京浩床一步距离的位置上,像僵硬了似的,好半天都一动不动。//---------------
外出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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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英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变粗,他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吧?荒谬的卑微感、挫败感、甚至罪恶感。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书英感到自己的情绪也在随着他的呼吸渐变急促。不要这样,千万……她的内心在毫无理由地发出恳求。
  急促的呼吸几乎带来一种危机,眩晕马上就要涌上来的时候,他转头看了眼京浩。非常短暂,只有一两秒,然后立刻收回视线,离开了床边。原来他也害怕啊。他似乎也害怕看到京浩,害怕确认到背叛的事实和自己的失败。书英望着他走远的背影,那脚步就像空衣裳飘扬在风中……自己的背影也是那样的吧。
  探病时间结束,从重症室里出来的时候,天空正飘着冬雨,书英在小卖部买了把雨伞,然后在冬日的街头走着。比挫败感和罪恶感更糟糕的是失眠,书英好几天都无法入睡。刚出事那天,由于过度担心一夜没睡。第二天看到了录像,根本没办法睡着。昨天刚刚从首尔收拾完东西回来,可能因为换了地方,又是一夜未眠。一到晚上,神经就逐渐变得敏感,清晰而尖锐。书英正好看到一家药店,她进去找到药剂师说明自己正在失眠。
  “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或者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事情?”年轻的药剂师问道,好像这是日常生活中经常出现的再寻常不过的问题。书英有些灰心丧气,是的,只不过是发生了点出人意料的事情或者压力有些大嘛,实在没必要小题大做地整天觉得自己像个断电的电器。她回答说是,然后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药剂师进了调剂室,过了一会儿他把一个白色的药包递给书英。
  “不管怎么睡不着,一天也不能超过一粒。”
  书英接过药,打开钱包正准备付钱的时候,听到药店的门被打开,又一位客人进来了。药剂师向新客人问道:“您要买什么药?”那个人没有作声。药师接过书英的钱,又问道:“您有什么特别的需要吗?”书英转身准备出去时看到了这位新客人,又是那个人,那个站在京浩床边呼吸急促的人。书英避开他,推开药店的门走了出来。在关门的那一瞬,她听到了他对药师说的话:“最近总是睡不着……”
  书英听着雨点打在雨伞上的响声,募然地点了点头。他也一样啊,一样的打击,一样的挫败感,一样的失眠。晚上睡不着,于是强迫自己睡着,但睡觉的质量很差,早上醒来后的状态好像整晚都走在了荆棘丛中一样。书英可以估计到他的状态。
  如果他已经知道了……书英又点了点头,那么应该把相机还给他。书英并非不担心他看到相机里的录像会是怎样的心情,而是觉得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让他全部知道也是可以的吧。
  书英在旅馆大厅门口等着他,他没有雨伞,头上戴着连在夹克上的帽子淋着雨朝这边走来。虽然夹克和裤子都湿透了,但他仍然慢慢地走着,并不加快脚步。书英是能够理解他那种放任一切的态度的,淋雨又算得了什么呢。当他走到旅馆大厅的时候,书英对他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仁秀刚要推门进去,听到书英的话转过身来。书英怕自己改变主意,赶快又说:“我有东西要还给你。”
  仁秀没有说话,他没问要还的是什么东西、要说的话又是什么,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书英。不,不是在看书英,而是越过书英的肩膀和飘雨的夜路,遥望着遥远的黑夜。书英又问了一句,这句话像是摇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是怎么知道的?”
  仁秀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了大厅的门,书英走进大厅,仁秀也走进来,跟书英的步调保持一致,一直走到通往2层的台阶前面,他才回答:“我看到了妻子手机里的短信。”
  “我也看到了她发过来的短信。”
  书英说,她还看到了两人的照片。然后,书英要还给他一个数码相机,那里面有段录像。走到房门前,书英让仁秀稍等一会儿,自己进屋把数码相机拿了出来。这时,仁秀闭着眼睛靠在墙上,那是一种碰到任何地方仿佛都会完全倒塌的姿势。也许这个相机会把他完全击垮……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书英却不能停止自己的行动。冲破挫败感和罪恶感,她感觉到自己心中某个角落里微微涌动着的施虐与受虐的冲动。//---------------
外出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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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英把相机递给他后,马上就想关上房门。她知道如果这样看着他,不久自己那复杂的感情就会与他的绝望相遇,然后爆发。而且,她很害怕心里的那莫名的施虐冲动。书英刚要关上门,仁秀说道:“这个……可能不太合适……”
  他稍停了一下。书英忍着心中的不安,等着他下面的话,她预感到从他口中似乎要迸发出某种能量,一种能使她坠落到更低、更深处的能量。
  “我能看看你老公的短信吗?”仁秀说。
  原来是这个啊,书英想。如果还剩下什么能给她带来冲击的事情,那也就是这个了吧。书英犹豫了一下,她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也很想看看他妻子手机里的短信,那里才是京浩真实的声音、内心的声音。但是,那里还有比录像更大的冲击吗?
  书英和仁秀回到各自房间,换下淋湿的衣服,然后在旅馆对面的咖啡厅见了面。“自行车小偷”,咖啡厅用了一部老电影的名字,那里穿着粉红色长裙的女郎也好像是从老电影中走出来的人物。她们像明星一样,夸张地问候并欢迎他们。另外,这里面好像还保留着上个圣诞节时的装饰,整个房间里有无数小电灯在闪闪发光。
  他们点的茶水送上来了,一直到喝完一半儿两人都没有说话。书英觉得他们好像坐在沼泽里,各自被禁锢在上面,然后身体渐渐下沉,越来越深。这时,他们仿佛都在观望,看看对方如何挺下去。
  首先打破沉默把手机放到桌上的是仁秀。书英深吸一口气,然后跟仁秀一样,把京浩的手机也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拿起了秀珍的手机。打开电话去确认自己的爱人给其他异性发送的心声,这种做法就像是在自己心脏上插上了一把刀。
  “我正从身体和心理上为明天的相见做准备,好想你啊。”
  短信发送时间是出事前一天晚上的十点钟,那时书英正在为京浩准备出差的行囊。
  “我想念你的眼神,声音和手……”
  这应该是在对方发出“我也想你,很想。”的短信后京浩做出的回复。书英关上电话,把它重重地扔到桌子上。她从来没有听京浩这样对她说过,她还一直以为京浩斯文得说不出这样的话。
  对面男人的脸由于痛苦而变得像假面具一样僵硬,在他面前,书英感到的施虐和受虐的冲动更加强烈起来。
  强烈的感受使书英有些犹豫,把相机还给这样一个痛苦不堪的男人,后果一定会很严重。她无法想象,这个男人看到相机里的内容会怎样,现在也可以说不能还给他了,就说仔细想了想之后那确实是老公的东西。但,即使……即使这样,书英还是机械地把相机放到了桌子上。
  “以后再看吧。”
  书英恳切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的行为辩解。//---------------
外出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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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第一次明白,原来有一种痛苦,可以让人眼中看到的所有事物都像是一把把尖刀。简易饭店的餐桌、烤架上的烤肉、墙上挂着的莞草装饰物等等,都是对着自己的尖刀。他摇了摇头,又喝了一杯烧酒,似乎要抹去这种被害的感觉。他把空杯子递给光一,光一把仁秀倒给他的酒一口喝掉,然后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第四瓶酒也只剩下一半了。
  “当我第一次在医院里看到受伤的秀珍时……”
  仁秀没有继续说下去,当他看到忍受着痛苦的秀珍时,心想真希望受伤的是自己。但没过几天,在同样的情况下,面对同一个人,他却说:“你,当时还不如死了呢。”现在,仁秀已经无法相信自己了,他无法相信顷刻间自己的生活就被变为了充满矫饰和虚伪的舞台,他也无法接受原本像混凝土一样坚固的东西竟然在瞬间变为一阵灰尘。
  “别太担心,她一定会醒过来的。”光一说。
  仁秀第一次明白,原来有一种痛苦,可以让人把安慰听成嘲弄。光一是在百忙之中从首尔赶到这里的,仁秀当然明白他的话是善意的,但是他仍然清晰地感到了一种被嘲弄的痛苦。那种痛苦是怎么努力也挥之不去的,是任何人都安慰不了的。眼前的酒瓶、正在变熟的烤肉、忙着准备小菜的饭店老板……所有这些看上去好像都有着阴险的背面,就连面对这个后辈的时候,他也用一种愤怒和防备的眼神在注视着。仁秀开始害怕这样的自己,他不知道在这种全无阻挡的情况下,自己还会坠落到什么时候,坠落到多深的地方。
  “你和老婆过的好吗?”
  “还行吧。”光一的语气很平淡。
  还行……应该那样说吧,如果感到过分的珍惜和过分的幸福的话,这种感觉原本就是个问题吧。仁秀经常邀请秀珍来演出现场,每次秀珍都会拿着鲜花走进来,这时他是很想炫耀一下两人的关系的。如果光一知道那看似美丽的关系下面隐藏着怎样的东西,他一定会大声笑出来吧。仁秀已经开始为这痛苦了。
  “光一……你觉得我很可笑吧?”
  仁秀知道自己正在做着一件真正可笑的事情,作为人应具备的最起码的尊严也在逐渐消失。他知道自己正向下坠落,但没办法控制。
  光一回答说:“不是。”这句话听起来仍然是充满嘲笑和伪善的,仁秀往更大的杯子里面倒满了酒,他想一饮而尽,然后不再乱想。仁秀举起杯子的时候,光一想要阻拦他,于是一把抓住了酒杯。两人的手都用力抓着,终于,仁秀的心里似乎有东西要爆发了。
  “对不起。光一,你走吧。”
  仁秀不想让光一看到自己内心的破裂。光一充满担心地看着仁秀,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仁秀连他的这种态度也无法忍受了,他又一次更大声地让光一离开,光一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但他站在了桌子旁边,没有再动。
  “求你了,光一。”仁秀的声音像是在哀求。光一这才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夹克,慢慢后退,离桌子越来越远,但在饭店门口又停了下来。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一边胳膊上搭着夹克,另一边的肩膀上背着书包。仁秀知道他没有走,他能够理解光一的处境——不能走、也不能跑过来阻止他。仁秀喝光杯里的酒,然后趴在了桌子上。倒下之前,他还冲站在门口的光一挥手,示意让他赶快走。
  痛哭的感觉不断向上涌,仁秀的身体开始颤抖。数码相机里的画面总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无论睁眼还是闭眼,总是能够看到。仁秀喜欢秀珍像小猫一样扑进怀里,喜欢她敏捷地坐到自己的腿上,或者钻到肋窝里弄得他直痒,或者把脸埋到他的腹部轻搓。这些曾经以为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拥有的珍贵而秘密的动作仿佛被摆到了货摊上,暴露无遗。让仁秀感到最痛苦的还不是秀珍的裸体以及和其他男人亲热在一起,而是那些珍贵的东西,那些绝对不会让别人看到,绝对不会暴露出来的生活的重心被一刀毁掉了。//---------------
外出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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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去重症室探望秀珍的时候,仁秀发现自己脸部的肌肉胡乱地运动着,颧骨和嘴边的肌肉根本不听使唤,它们随意运动,制造出一副愤怒和抑郁的表情来。如果那时候照照镜子,说不定会以为自己见到了陌生的怪物。
  “你,当时还不如死了呢。”
  仁秀听到那个怪物在说话,他说得很果断。这时,仁秀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慌忙离开了重症室。这是逃避。不知何时就会从心中跳出来的那个怪物明显就是自己,但仁秀不想承认这一点,他只是想逃避。“你,当时还不如死了呢!”说这句话的时候,仁秀感到心中和手臂上的杀气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再不走的话,似乎就会把手伸向秀珍的脖子。就像脸部的肌肉一样,他全身的器官和感情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了。
  之所以把光一赶走,也是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变成这样的怪物。当他从饭店的桌子上抬起头环顾四周时,发现连饭店老板都不见了,时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穿好外衣,把饭钱放在桌子上,然后从饭店里走了出来。街上寂寥无人。仁秀想,光一也许就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呢。如果两人换个角色,自己也会那么做的。想到这儿,仁秀尽全力让自己走稳走正。但越是这样,他就越走不了直线。
  仁秀是清楚的,身体里那鲜明的杀气也好,内心里的恶魔也好,还有那燃烧着的愤怒也好,其实都是爱。被拒绝的爱、被欺骗的爱、跌倒的爱、无法回避的爱……它们相互碰撞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然后迸发出与之相伴的感情。就连巷子里狂暴的冬日冷风仿佛也在搅动着仁秀的内心。那时,仁秀只期望一件事情——期望感情能够是简单的,只有爱或者恨……
  当仁秀走在狂暴的冬日冷风里的时候,书英正伸腿坐在地上,边喝着啤酒边倾听着外面的风声。风从书英的窗前吹过,不知这风儿是从山顶上跑下来的,还是从大海里跃身跳出来的。它仿佛迷了路,于是在这里徘徊着。一会儿,又可以听到它脚步匆忙地离开了巷子。
  每当风声变大,书英就会喝口酒。越喝酒脉搏跳的就越快。仿佛气息在变浅,力量在变弱。世界变成了沼泽和真空,吮吸着她的身体。黄色的炕纸,浅卡其色的壁纸,还有红色花纹的被子都伸出了真空的触须。越喝酒神经越紧张,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断地喝着。
  “混蛋!”她嘀咕着。不知道这是对谁说的,对谁也都无所谓,但内心的忧郁并没有因此消失。白天的时候,书英在探病时间走出旅馆,但在医院前的那条马路旁停住了脚步。她转身朝反方向走去,风吹起头发,好像在用力拉她的后脑勺儿。
  白天的城市很安静,甚至有些凄凉。路的左侧是些低矮的老房子,它们站在那里安静地变老,那里不像有人居住,但院子里晾着衣服,邮箱里也放着些信件。路右侧是片空地,一排梧桐姿态优雅地生长在那里,树下停着些大大小小的车。沿路又走了一点,竟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公园。
  书英刚走进公园,就在入口处停了下来。入口右侧有一棵根部坚实的高大树木,树干上挂着个塑料牌。槐树分科:豆科树龄:350年
  树根的角质缝里长满了绿色的苔藓,书英一直望着那儿。350年……无法衡量那有多长,加上过去的几天就仿佛地狱一般,她更无法知道那到底会有多长。书英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地反复看着这颗活了350年的大树,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慢慢变小。
  书英在公园里转了一圈,注意观察所有树木的年龄,就好像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桧树60年,榉树150年,紫荆120年,紫薇250年,苦谏45年……从公园出来的时候,她感到心中有些发烫,那公园里的任何一株树木都比自己的年龄大。书英把额头靠在和她年龄差距最小的苦谏树干上,静静地站了好久。不,生活不能这样……她跪在树前自言自语。
  那时,书英只期望一件事情——睡觉。爱情、背叛和愤怒统统抛开,她只希望能睡上一觉。无论在350岁的槐树顶上,还是在笼罩着它的傍晚昏暗中,或者靠在45岁的苦谏旁边,只要能睡觉都是可以的。一旦睡着,肯定会比冬眠的狗熊睡得还香,比陷入长眠的人睡得还久。即使感到饥饿,即使有人来叫醒,即使季节已经变换了三次,都不会醒来。书英宁意就这样固执地睡下去,放任一切。如果还有资格,她很想原谅京浩,还有自己。在睡梦中,在深深的休息中。//---------------
外出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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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英打开第三瓶酒时,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不规则的脚步声。听起来好像有人喝醉了酒,正努力支撑着沉重的身体。应该是那个人。书英每晚都会看到或者听到他醉酒后摇摇晃晃地回来。他一定也害怕深夜里神志清醒地独自呆在房间里吧,害怕自己会顺着窗户跳下去或者干脆割破手腕。
  今晚,这脚步声要比平时不规则得多,声音在接近书英房间的地方停了下来。也许他正在翻着夹克和裤子兜儿找钥匙,一会儿就会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然后一切重新陷入寂静。书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些。没有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只是听到一阵晃晃悠悠的脚步声,之后书英便听到有人敲门。
  “嗨……”
  他在敲门。但好像不是书英的房间,而是隔壁。他边敲门边说着话,那声音明显是喝醉了的。
  “嗨,开门啊。”
  开始的时候,书英还以为他喝多了在耍酒风,以为他想随便抓住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发发牢骚。但当他又说着:“嗨……”的时候,书英才明白过来,这是特别冲着自己说的。他不太规律地敲着房门,用不太清楚的声音一直说着什么。听着敲门声和说话声,书英却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连手指都没有动。心已经退到了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即使不往下跳,也终将会坠落,就算安静地坐着,也好像会窒息而死。这些感受他也应该有的。这样的两个人还能为对方做些什么呢?书英喝口酒,摇了摇头。无论你需要什么,我都没有的。
  “嗨……”
  书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门外的男人一会儿敲门,一会儿自言自语,看来没人阻止他是不会停的。终于,书英站起身来,拿起了听筒。她准备跟前台联系,让他们帮忙处理一下。但马上又放下听筒,打开了门。她要直接跟这个男人说,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似乎这样会比较好。
  房门打开的时候,那个男人正靠在隔壁的房门上。他用一只手和额头撑着门,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转移到门板上,而另一只手则在不太规律地敲着门。听到开门声,他把头转向书英这边。他比想象中要醉得多,头发蓬乱,衬衫前襟敞开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目光茫然。这个男人就以这样的形象向书英走来。
  “我们谈谈吧。”他说道。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靠在了书英的房门上。由于他在控制着房门,书英从房门那里向后退了一步。他好像抓住了房门,结果没多久就顺势踉踉跄跄地摔进了房间。书英还没来得及设法解决,他就倒在了房间中央。还穿着鞋。
  书英在门外站了半天。她看着这个男人想道,应该马上下楼找旅店主人来帮忙处理一下。穿着宽松的条绒裤子和夹克、躺在房间中央的这个男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就像随便卸在那里的粮食袋子。
  书英往房间里走了一步,站在门口看着他。他好像已经睡着了,还是刚才摔倒进来的姿势。他粗糙而不规则的呼吸声布满了整个房间,气息中散出酒精的味道。书英打开点窗子,然后拿着酒杯走到了桌子旁边。
  这个男人的脸看起来很瘦,脸颊有些瘪,皮肤粗糙没有弹性,好像是短时间内一下子变瘦的。他皱着眉,这使眉间产生了一些皱纹,好像一刻都不能让内心的紧张得以缓解。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即使在睡梦中,他浑身的血管仍在紧紧绷着。
  书英突然有点冲动地想把他叫醒,然后赶出房间,还想狠狠打他一顿。胸口也好,肩膀也好,手碰到哪里就打哪里,直到打得浑身没劲儿。那男人像个皱巴巴的麻袋一样躺在那里,赤裸裸地映射出了自己的样子,她好想躲起来,躲到哪里都好,衣柜、哪怕屋里的镜子里面……真希望身体能够变小,然后分解成细微的颗粒,向四处散去。
  书英体会着所有冲动和分裂的感觉,不停地喝着酒,什么都做不了。冬日冷风摇晃着窗户,寂静的巷子里偶尔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自己一定是坐在广阔的田野上,或者坐着一艘失事的船在不断漂流。这次不是独自一个人,还有一个没办法处理的同伴。他翻了个身,好像刚刚哭过一样,胸部有些颤抖。不知是呻吟还是悲鸣,他发出了一个短暂的拟声词,然后胸部又开始颤抖。书英差点走过去轻拍他的胸部。//---------------
外出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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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谈谈吧。”他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书英能够理解他的渴望,心里的好多事情只要跟别人说说,似乎就能够解决。那种撕心裂肺的愤怒,彻骨的背叛和钻心的痛苦也会变得淡些。但是现在这诉说的对象不应该是书英。
  “所以,我们能做些什么呢?就像用冰冷的手抚慰对方的脸庞,饥饿的人互相抚摸对方的肚子,流着血的人互相抚摸对方的伤口……这有什么用呢?快乐遇到快乐会加倍,但痛苦遇到痛苦只能无限扩大,然后爆发,那会使方圆1公里变为废墟。不要对我有任何期待,不要靠近我。”
  书英从椅子上下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到地上。离近看才发现,他的睫毛很浓很鲜明,眼睛的轮廓也很漂亮,不仅是眼睛,鼻子和嘴的线条也很端正。书英第一次发现其实他长得很帅,他一定是处于过度激烈的感情状态中,才会掩盖了那造型般的美。他是这样的啊,我也是这样的吧。
  书英想帮他脱掉鞋子和夹克,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她这才发现,其实能够为他做的事情很多。可以在他背下垫上褥子,以免咯着。可以用温暖的湿毛巾为他擦擦脸和手,这些都是书英曾经为京浩做的事情。侧卧着的男人突然开始翻身,书英吓了一跳。他想翻身,但好像力气不太够,又回到了原来的姿势,然后嘴里嘟囔着:“秀珍……”
  虽然声音不是很清楚,但能肯定他在叫着自己的妻子。之后,胸部又开始颤抖。他正在梦中哭泣吧,胸部间歇性地颤抖着。书英注视着他,很久。他好像在吃着什么,舔了舔嘴,又皱了皱眉,然后擦了擦鼻子,有点磨牙。书英注视着这一切,第一次发现沉睡的脸竟能做出这么丰富的表情。他看起来一会儿像个孩子,一会儿像个老人,一会有像个愤怒的青年。如果有人看到他沉睡的样子,是不是会一定爱上他?……
  看着他,书英的心中有些发酸,内心深处好像在哭泣。听到京浩出事的消息后,她就像被切断电源的电器一样无法睡觉,也不能哭泣,心里逐渐变得干巴巴的,只要大哭一场似乎就会好得多,但她一次都没有哭。但是后来,在这没有想象到的情况下,心里却在发酸,哭泣就要迸发出来了。
  书英很想以同样的姿势躺在他的身后,然后睡着。如果在睡着之前或者睡梦中,还能够像他那样颤抖着哭泣就更好了,只要睡着就再也不想醒来,一直要睡到季节变换三次,记忆全部消失,并在消失的记忆中原谅所有的人。一直要睡到那个时候。
  书英支撑着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再这样的话,一会儿就真的要慢慢爬过去,躺在他的背后了。她拿起外衣出门前,打开冰箱喝了三杯水。然后在他头边留了张条儿。
  “冰箱里有水。”
  来到通到大海的江堤旁边,一眼就能看到对面的悬崖。它们映在海上升起的光芒中,放着光彩,清澈得像被洗过一样。悬崖上像撒了银粉一样,散发着银色的光彩,有些耀眼。那悬崖好象一块巨大的金属盾牌,书英站在那里久久地望着它。//***************
*外出第二部分
***************  仁秀还记得那天醉酒后去敲书英的房门,之后的记忆就直接跳跃到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了。当仁秀醒来知道自己以怎样的德行躺在何处时,他感到十分悲惨。      ---------------
外出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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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窗外面是无尽的冬日风景,干涩而凄凉。那伸出苍凉双手在空中挥舞着的林荫树,那好像马上就要倒塌,那将整个道路覆盖住的山岗断面,那似乎再也不能诞生出生命的荒芜田野……仁秀觉得掠过车窗的风景似乎正完整无缺地进入心里,停留在身体中。不,应该说他的内心早已如此。
  坐在旁边的书英也在看着这风景。她好像一个无事可做的人,把目光投向车窗外面,就像是在完成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那田垄上燃烧着的鼠火,那乡村里冷漠庄严的政府办公楼,那头顶包裹背着手行走的老人……他们看到的所有风景似乎都是两人内心的写照,空空的、荒凉的、疲惫的风景。即使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也会被窗外的风景所感染,如果视线相碰的话,内心的荒凉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倍。
  保险公司的职员终于带来了卡车司机死亡的消息,他说被害人很年轻,和其遗属达成和解可能比较困难。但他又补充说,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去吊唁一下。
  “因为现在还没有确定你们这辆车的司机到底是谁,所以你们两位最好都过去看看。”
  他所说的以防万一是指在赔款问题上与遗属达成和解,他还说这可能不太容易,也许还会遇到困境。他解释说,即使这样,但为以后着想最好还是过去。在哀悼死者之前,首先考虑到的是活人的利益,这种自私使仁秀不禁打了个寒颤。更让他失望的是,自己要亲自去做这件事情。但寒颤和失望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感觉,就好像在脏水里又对了点脏水。
  被害人的家偏偏在天涯村。仁秀一大早就动身了,并查找地图确认了路线。沿东海岸一直往下走,然后再沿南海岸往西走。如果有条横穿大陆的路线就好了,可惜那边没有路。即便这样,到达那里五个小时也应该足够了。
  书英上车的时候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没怎么说话。在休息站里简单吃点东西喝点茶的时候没有说话,面对车窗外庄严的山脉和广阔的大海时也没什么反应。仁秀为打破尴尬的沉默,放了会儿音乐,但不久又关上了。车里尽是些制作照明设计程序时用的试音带,那里面的音乐大多节奏感很强,风格比较热烈。他打开收音机,可马上又关上了。收音机里面正以一种强加的口吻谈论着现实的问题,很是嘴碎。
  安静看来更好。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冬日冷风从床边吹过的声音,这时候听起来都不错。和一个陌生人沉默地坐着,但并没有感觉不舒服,这已经很令人满意了。仁秀认为这都是因为那张纸条——“冰箱里有水”。
  仁秀还记得那天醉酒后去敲书英的房门,之后的记忆就直接跳跃到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了。当仁秀醒来知道自己以怎样的德行躺在何处时,他感到十分悲惨。现在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坠落了,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他有些害怕。眼中的所有事物都充满痛苦,仿佛所有人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在这种受辱感的支配下……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暴行。
  皮鞋和衣服都还整齐地穿在身上,从这看来好像没什么大的过失,但自己惊扰和激怒了房间主人这一点则是毋庸置疑的。仁秀慌忙站起身想要离开房间,他在门口停了下来,回头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或者弄乱了人家的东西。他看到在房间中央自己躺在那里时头部所在的位置上有一张纸条,于是穿着鞋大步走过去把它拾了起来。
  “冰箱里有水。”
  看到纸条的那一刻,仁秀原本处于紧张状态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了许多。没想到这一行字能传达这么多的信息,这说明仁秀没有做出严重失礼的行为,那个女人没有很生气,她不仅原谅了仁秀的无礼,而且还担心他睡醒后口渴。仁秀看了眼小冰箱,然后离开了房间。
  仁秀回到房间振作了一下精神,又做好外出准备。他径直去了医院,到达时正好是探病时间。但仁秀并没有去看秀珍,他仍然没有足够的信心见秀珍。他不敢保证,那随处可见的录像画面不会出现在秀珍的氧气瓶或者吊瓶上面。不由自主地,仁秀透过重症室的窗子寻找书英的影子,她不在京浩的床边。仁秀朝医院走廊走去,书英正站在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前望着窗外。看到书英的一瞬间,仁秀突然感到十分安心,这让仁秀觉得有些惊讶。//---------------
外出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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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
  听到仁秀的声音,书英慢慢转过头来。漠然的表情,过分地漠然,以至于看上去有些冷淡。
  “对不起。”仁秀说道。
  书英看了看仁秀,仍然面无表情,然后又把头转向窗外。那是种事不关己的眼神,她在期待着什么?仁秀站在她身后,好像还在等着她的反应。在转身之前,仁秀又说了句:“谢谢。”书英仍然一动不动。
  坐在副驾驶的书英跟那时候一样一动不动。他们又在休息站停了一次,然后在广阔的平原中走了很长时间,在这里,平原要比山丘多一些。经过绿茸茸的麦田,应该就差不多到达目的地了。也许因为这里是南边的天尽头吧,梅花农场里面已经有鲜花盛开了。
  死者家并不难找。顺着路牌走,不久就看到一个不大的村庄。从村口开始就挂着丧灯,顺着丧灯走,好像经过了一台耕种机,然后可以看到路的尽头有一家典型的农户。仁秀把车停在了附近,下车时,他看见书英站在那里望着天空,看起来好像有些犹豫,或者有些害怕。
  “要不你在这儿等会儿?”
  书英没有回答,仁秀向死者家走去。书英马上跟了过来,和仁秀并肩走着。一进到死者家里,首先看到的是大门右侧的八幅屏风。屏风两侧是一棵柿子树和一块看似花岗岩的大石头。由于死者是客死异乡,因此吊唁的客人只能进到大门里面而不能进入房间。屏风两侧搭有帐篷,里面餐桌前坐着六七个前来吊唁的客人。
  仁秀穿过院子,将一个信封投入到木廊台上的祭奠箱中。书英跟着仁秀,做着同样的事情。一位老人呆坐在木廊边上,看到仁秀和书英,艰难地站起身走过来。仁秀和书英同时向老人鞠躬。
  “是永基的朋友吗?”
  老人走过来,朝他们伸出手,好像要握握手。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看到,里面一个穿着丧服的女人正背着孩子踱来踱去。仁秀尽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肇事人的爱人。非常对不起。”
  老人那伸出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一屁股又坐到了木廊台上。接着是一阵干涩沙哑、软弱无力的哭声。房间里的女人跑出来,慌忙喊着:“妈妈!”厨房里又走出一个女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仁秀和书英,问道:“你们是谁?”这次书英回答说:
  “对不起,我是肇事人的爱人。”
  女人扔掉手中的盘子,朝书英跑过去,揪着她的头发。一瞬间、一眨眼的功夫,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你还我弟弟,我的弟弟啊……”
  书英任凭女人抓着她的头发,全身颤抖着站在那里。一切都交给那女人了,这就是书英的态度。是的,你最好能把我怎么样。惩罚我吧,侮辱我吧,破坏我吧,您可以随心所欲。但是不管做什么,最好做得圆满些。完完全全地破坏并侮辱我吧。书英闭上眼睛这样反复地默念着。她浑身发抖却放任不管。
  仁秀想保护书英。至少想拉开书英头发上那女人的手。就在仁秀伸出手那一刻,帐篷下面的一个男人飞奔过来。他借着跑过来的气势,朝着仁秀拳打脚踢。好几次,拳头都落在了仁秀的胸部和肩膀上。
  接受着那个男人的攻击,仁秀终于明白了书英为什么会闭上眼睛去承受全部的暴力。那根本算不了什么。当身体承受着拳打脚踢的疼痛时,心里却很舒服。痛苦和罪恶感好像都得到了豁免,越来越淡薄。
  听到嘈杂声,人们赶过来拉开了他们。那男人被拉走时,两脚还冲着仁秀踢来踢去。仁秀和书英没有整理被弄乱的衣服,而是重新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
  “你们快走吧。”
  老人无力地抬起胳膊示意仁秀和书英离开,但两人仍旧站在那里。冷风划过脸庞,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乌鸦的长鸣。那男人回到帐篷后,仍然在向朝仁秀和书英喊叫。老人向前走了一步,用手示意仁秀和书英赶快离开,那动作仿佛在赶走他们。//---------------
外出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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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快走吧,快走……”
  那声音几乎是在哀求。仁秀和书英这才向老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丧家。走在农家小路上望着天空,那挂在电线上的风筝不断摆动尾巴,摇晃着身体。
  仁秀和书英回到车里,又开始驰骋在了冬日的田野里。车里仍然沉默。初升的月亮挂在天空。那月亮瘦削得仿佛立刻就会消失。挂在淡蓝天空中有些模糊的月亮一直追随着仁秀和书英的车子。原本透过前窗可以看到那新月,转个弯后以为看不到了,仔细观察后发现它在左侧的车窗外呢。看着月亮一会儿出现在眼前,一会儿又消失,仁秀心里也在随之不断变化。那种白色的,纤细的,苍白的某种感觉。
  书英也应该一样吧。她从丧家出来后,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好像呼吸都不需要了。当四周一下子开阔起来,那广阔得可以看到地平线的田野出现在眼前时,书英长吁了一口气---那憋在胸口的气。同时,一直强忍着的痛哭似乎也随之爆发了。
  “请停一下车。”
  她哽咽着说。仁秀把车停到了路边。书英匆忙下车后,穿过空无一人的马路,面对着田野站在那里。心里的酸楚霎时涌上来,终于她哭了。这一哭,却肝肠寸断般地难受,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书英蜷缩着坐在地上后才发现这个姿势简直更坏。这姿势太适合久久地大哭一场了。
  仁秀没有下车,透过反光镜注视着书英。缩成一团的背,扬起头发的风,就要越过西山的太阳……太阳吐出的今日最后那点阳光落在书英的背上。她的背微微颤抖着。仁秀似乎能够理解了,她为什么会对醉酒后闯进屋的自己弃置不顾。现在面对哭泣的书英,仁秀也爱莫能助。除了默默地看着她……
  仁秀拿着纸巾盒从车上下来,慢慢地朝书英走去。书英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本来已经快平静下来的书英又开始抽泣。她似乎已濒临崩溃,但仍在挣扎。仁秀不太会哄女人,此时站在这痛哭着的女人旁边,只能等着她彻底哭完,等着她自己停止哭泣。
  在这田野上,书英和仁秀分别望着不同的方向站在那儿,哭泣的书英和看着她的仁秀分明是站在了世界的边缘。风儿急匆匆地经过身边,云朵超然地飘浮在空中,大树的影子掠过脚面,而两人却处在这一切事物的外延。突如其来的失落感使仁秀感到全身发麻。在全世界都湿透的雨天里,唯有荷花叶不被淋湿,在万物都摇晃着的台风中,楼台独自在那里安然不动……如果它们有感觉,一定和自己现在差不多吧。
  不光是死亡的卡车司机家属,这世界上所有的人与事物都在否认和排挤着自己。其中,最用力地排挤着自己的是带着氧气面罩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的秀珍。地方小城市的医院,海上吹来的冬日冷风,还有每天按时袭来的黑暗……这一切都在把自己推向世界之外。
  站在世界之外的仁秀看了看同样在世界边缘的书英。看着她耸动着的肩膀,仁秀第一次承认自己很狼狈、很可怜。正因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还有那绝不当败者的傲气,使得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更加痛苦,仁秀终于醒悟了。就像这女人如此凄恻一样,自己也十分可怜,仁秀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承认这一切后,仁秀的心似乎开始融化了。
  “你没事吧?”
  他开始从心底担心起这女人的安危。听到仁秀的话,书英点点头,放大声音哭了起来。女人放大声音的时候,仁秀很想抱住她,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现在,他似乎明白了,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
  冬日的太阳短得好像狍子的尾巴,不知何时它已经越过了山岭和地平线。回到车里的时候,周围越来越暗了。不知是哭累了,还是长途旅行太过疲劳,书英一上车就把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车子向左或向右转弯时,她的头也会偏向车窗或者驾驶座。如果歪向车窗太久,仁秀就会把她扶正靠在椅背上。书英仍然没有醒。
  该吃晚饭了吧?仁秀想道,但又不想吵醒她。两次去买安眠药都遇见了她。只要能睡着,那要比三顿饭还重要。仁秀决定就让她痛快地睡吧。//---------------
外出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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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每当遇到朝左或者朝右的弯路,都会放慢速度。经过大的弯路时,还会提前伸出右手扶稳她的头。仁秀几次碰到她的头和肩膀,但书英一点都没有感觉,看来的确睡得很沉。路灯照亮她的脸时,可以看到她的表情很痛苦。原来这女人给人一种蓝色或绿色的感觉,最近那上面似乎又加了层灰色。
  出事后,经常遇到这个女人。手术室和重症室外的走廊,警署和汽车修理厂,旅馆和酒吧……不管在哪里,从没见过她愤怒或激动。即使处在痛苦之中,她也仍然是安静的。在仁秀眼里,她就好像屹立在汹涌波涛中的岩石,或者一动不动地站在暴风雨中的大树。偶尔想去摇摇她的肩膀。如果摇摇她的肩膀,也许会像枫树掉下红叶那样有所回应。仁秀就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常转过头仔细看着她的脸庞。虽然痛苦得有些扭曲,但皮肤就像孩子一样明净。
  进入江原道,弯路多了起来。无论怎样小心地转弯,书英的身体仍然大幅度地左右倾斜。结果,仁秀把车停到了路边,然后帮书英把座椅放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调整座椅的时候,她好像有些醒了,像梦话一样嘀咕了一句:“不……”,然后想要起身。仁秀按下她的肩膀,她的呼吸立刻变得均匀,又陷入了沉睡中。
  我们,谈谈吧。仁秀想起对书英说的话。我们,谈谈吧。仁秀知道自己仍有这样的想法。如果能谈谈的话,仁秀想问的东西很多。您通过这顽强的沉默,是否能解决所有感情方面的问题呢?您看到我醉倒时,有什么感觉呢……
  不,仁秀似乎更想就这样载着她逃跑。并不是想拥有这个女人,或者相信乌托邦的存在。只是想逃离现在这置身其中的状态。现在只要不是这里,哪儿都行。瞬间,很多事似乎都被颠覆了。眼前的风景,还有自己的心。很想知道她在留下那张“冰箱里有水”的纸条时,是否也是同样的心情。
  到达三陟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很长的一天,到了这个时候书英还是没醒。仁秀把车停在旅馆前,又去附近的药店买了点疲劳恢复剂。然后站在车外开始抽烟。他不知道如何去叫醒那躺在车里的陌生女人。
  抽完一支后,拿出第二支叼在嘴里的时候,书英从椅子上起来了。她环顾四周后,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当她看到站在车外的仁秀时,露出了安心而高兴的表情。
  “对不起,坐在司机的旁边睡觉……”
  声音仍充满睡意。仁秀谈谈地笑着说,没关系。你在旁边很安慰,后边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他默默地把药包递给她。书英仍是迷迷糊糊地接过东西。
  “谢谢。”
  仁秀仔细看着她脸上露出的安静的表情。不是那个几小时前还好像天塌下来一样放声痛哭的人了,也不是那个在睡梦中还紧皱眉头、表情痛苦的人了。仁秀觉得她这全新的形象很新奇,看了她好几次。在旅馆走廊分开时,仁秀说道:“加油!”,就好像递过去一件她忘记拿的东西。
  那也是对自己说的话。即使被推到世界外边,就算处在地球的边缘,也要再多活一天。谁都不知道,背后的内心和风景以后会是什么样子。那女人送过来一个注目礼,动作很小。在她的背后会发生什么,同样没有人知道。//---------------
外出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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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从房间出来,在旅馆大厅停住了脚步。眼前的世界全部变成了白色。旅馆前的马路,空地上的梧桐树,还有对面的酒吧房顶,全部都是雪白的。世界上那具体细致的部分都被抹掉了,曾经各自卖弄姿态的事物现在都害羞地扭着脸。远处的山也戴上了白色的帽子,感觉离我们很近。在抹去远近感觉的风景中,世界的脸色看起来十分温柔。
  “岭东地区在初春的时候雪很多,4月份也有可能下雪,刚刚发芽的土豆经常又被雪埋上了……”
  旅馆老板正在扫雪,看到仁秀在大厅门口徘徊,就这样解释道。现在是3月末,昨天那暖风里还夹杂着春的气息,让人不由得对春天充满了期待,可是今天真是令人有些失望。
  “这样的大雪会带来很大灾害,我们这里有句话,说如果想当岭东地区的市长或者道知事(相当于省长),只要能把雪都清干净就行了!”
  旅馆老板伸起腰,勉强地笑着。他已经连接着旅馆和医院的那条路清扫干净了,现在正朝公园方向开辟道路呢。降雪量足有20厘米,真无法相信这是一夜间下来的。
  仁秀旅馆老板打了个招呼后,顺着他开辟的窄路朝医院走去。大路那边,扫雪车正在推着雪前进,车前面保险杠上挂着的工具就好像一把巨大的铁锹。出租车的轮胎上缠着铁链,它们熟练地在雪地上前进。
  ‘秀珍,下雪了。你看见了吗?’
  仁秀进入病房,一边观察着秀珍的脸色,一边在心里这样说道。虽然她还处于昏迷状态,但不知为什么,仁秀确信秀珍能够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一切。仁秀摸摸秀珍的额头,握握她的手,注视着她那微微一起一伏的胸。
  秀珍从重症室搬到普通病房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医生说秀珍的脑压已经稳定下来,肺部手术的伤口也已完全愈合,所有的情况都很乐观,如果愿意,现在可以搬到首尔了。关于这件事,仁秀还没有最后决定,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想回首尔,还是想继续呆在这里。他想,也许乡下清新的空气对秀珍的健康有好处。这也是因利乘便,以秀珍为借口,想在这儿继续休息一段时间。回到首尔,他没有余力去一一应对那些前来探病的人。他只想呆在那儿,不去判断和思考任何事情,仿佛已经放弃了生存。
  仁秀看了看秀珍那苍白得发青的额头,之后拿起床边上的便盆朝卫生间走去。把里面的东西倒进厕所之前,他看了会儿里面那黄色的液体。那黄色明亮而透明,好像泛着光泽。秀珍的身体将透明的注射液吸收后,转变为黄色的液体,也只有这点能够说明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的秀珍的身体里面还进行着生命活动吧。那原本就充满黄色感觉的秀珍。仁秀把黄色液体倒进厕所,又把刷过的便盆放到了床底下。然后又打开点窗户换换空气。他没有拉开窗帘,怕冷风吹到秀珍。风吹到窗帘上,气势减煞,然后朝秀珍病床的反方向吹去。
  仁秀站在窗边,看着雪上反射出来的白色。太多的白色让人感到是个负担。越多的颜色搅在一起就会越黑,但越多的光搅在一起则会越白。对于仁秀来说,白色并不像白纸那样空空的什么都没有,那里面充满着许多束光,所以白色是一种沉重的颜色。那里面合并了无数的颜色,在白色面前,仁秀有时会感到害怕。
  在白色马上路慢慢移动着的红色十分引人注目。仁秀的视线被红色吸引过去,原来是秀珍穿着红色的大衣。发现这一事实的瞬间,仁秀感到心里有那么一点、微微地左右摇摆了一下。她正沿着雪路朝江堤走去。她低下头看看脚下,又抬起头望着遥远的天空,然后又站在原地浏览着周围的房屋和树木。
  和她一起从天涯村回来以后,仁秀感到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改变。过分敏锐的神经平静下来了,无比锐利的愤怒之感也消失不见了。这些微小的变化似乎从她的身上也可以感觉得到。她之前那生硬得像面具一样的脸现在看起来温和了许多。在医院走廊和旅馆前遇见时,她会面色平静地打个招呼。//---------------
外出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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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是我老公开的车。赔款的问题,咱们怎么办呢?”
  仁秀觉得这充满讽刺的情况很可笑。处于相同状况的两个人,一个成了肇事人,而一个成了被害人,连意识都没有的两个人竟然要支付或者收取赔款。
  “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
  仁秀淡淡地回答说。如果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也是对当时情况的嘲笑。这时女人的脸上也带着微笑。
  “好吧。”
  她回答道,之后淡然一笑。眉梢上翘,嘴角朝相同的方向上扬。是一种抿着嘴的安静微笑。那微笑说明她百分之百同意仁秀的意见。夸张点说,那时仁秀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见到女人笑的模样。明亮、温暖和温柔越过空中落到肩膀上。
  仁秀望着那边,直到红大衣从视野中消失,他到浴室把毛巾弄湿。在重症室的时候,每天探病一次就足够了,但搬到普通病房后,就要从早到晚守在秀珍身边了。仁秀要做的事也多了起来。除了清洁便盆,还要用湿毛巾给她擦身体,按摩四肢,每隔一两个小时帮她换个姿势躺着。虽然有24小时的看护人员,但白天仁秀几乎都呆在秀珍病房,和看护人员换班看守。
  仁秀帮秀珍脱掉病号服的上衣,从后背和腋下开始擦着。秀珍那比脸部还要白皙的皮肤,还有那上面的汗毛和毛孔都清楚地呈现在眼前。同时还传来了那熟悉的体味。仁秀的身体首先感到了痛。之后过去的记忆开始完整地在脑海里浮现,‘你身体散发着饼干的味道。’仁秀曾经这样边说边靠近到秀珍的胸部和腋下。秀珍的身体就是记忆和痛苦、欢喜与绝望的复合体。仁秀停下手中的动作,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把毯子重新盖好。
  “秀珍啊,你为什么这样?”
  仁秀低声说道。虽然秀珍像睡着了似的一直躺在那里,但仁秀相信她能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一切。不,应该说是希望。
  “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凌晨才回家?还是因为外地演出太多,一个月有半个月我都不在家?”
  秀珍的头发被风吹起,像是在回答仁秀的话。仁秀关上窗户,拿起冰箱上面的水壶倒了杯水喝。这时,正好负责看护的大婶回来了,像交班一样,仁秀离开了病房。经过走廊时,他朝重症室那边看了看。这应该是书英探望丈夫的时间。
  仁秀走出医院,向刚才书英去过的江堤走去。江堤上积雪依旧,上面杂乱地排列着人们留下的脚印。仁秀边走边仔细看着那些脚印。走到江堤中央时,他转身开始往回走。途中,在小饭店里简单吃了顿晚饭。
  回到旅馆后,仁秀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照明设计程序。光一已经完成了下一场演出的设计程序,并通过网络发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图表的问题,构架的结构虽然有所改变,但还是找不到清晰明了的形象。仁秀已经模糊地感觉到,事实上问题并不在于程序或者图表。
  他放下手茫然地望着空中,电脑自动启动了屏幕保护程序。照片开始出现在画面上。那些照片是和秀珍一起出去旅行时照的。罗马冰激淋店前秀珍微笑的样子,普及岛海边两人搭着肩膀站在一起的情景……而现在这些照片到底离自己有多遥远?他无法估算这心理上的距离。就像照片中那些记忆的细节都已被抹掉一样,感情也变得淡漠了。内心的许多东西就像白雪覆盖的世界一样,模糊而纯粹。那多年的爱情,还有过去的生活。
  仁秀关掉电脑。把电脑推开时,他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张纸条。
  ‘冰箱里有水。’
  这是那天早晨在书英房间拾到的。那天,仁秀把这纸条随便扔到床上后就出门了,傍晚回来时发现它被整齐地摆在了桌子上。看来打扫房间的服务员有着这样一条原则:垃圾桶以外的东西一律不准随便扔掉。仁秀就那么放着那张纸条。并不是舍不得扔,而是没有理由特意去扔掉。之后,来来回回总能看到那句话。冰箱里有水。有时看到这句话,就好像真的喝了杯爽口的水一样,感到一阵清凉。//---------------
外出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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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从房间出来,沿着雪路走了一会儿。然后回到车里,把音乐放到了很大声音。但他的心仍无法停留在某一个地方。从车上下来,仁秀开始在停车场附近团起雪来。他将手中团好的雪球朝墙壁砸去。雪球碰到墙壁立刻破碎,在墙上留下不同形状的白色痕迹。这时,他心里似乎舒服了一些。仁秀又团起雪,朝墙壁砸去。他要一直砸到没有力气为止,砸到瘫倒在地、筋疲力尽得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为止。
  那时,书英正在看电视,来回地换着频道。书英在规定时间内探望了京浩,但她仍然不能为他做任何事情。身体上连接着各种机械装置的京浩显得越来越陌生,书英只是习惯性地去探视,并像走个形式似的看他几眼。护士和医生说明了京浩的情况,每次几乎都是一样的---在观察。
  对于书英来说,除掉探望京浩的那两个小时,一天中剩下的二十二个小时都是空荡荡的。无法安静地坐着,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家务可做,不能做饭……如此的二十二个小时。她沿着医院外三岔口的每一条路走了个来回,顺着江堤一直走到水泥厂,再沿反方向走到公园,然后在公园里停留了好一阵,可傍晚还是没有来临。好像时间跟随着书英的脚步不断地延长,延长……
  站到江堤遥望对岸,她发现那断崖每次看都不太一样。站在对面看,那就是个笔直的悬崖,但从江底仰望又觉得像个圆规。走到太阳升起的方向回头看时,发现它像个背部椭圆的乌龟,从太阳落山的方向看就只是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岩壁了。
  书英长长地叹了口气,把电视关掉了。周围立刻变得十分安静,这时有声音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倒墙上,发出沉重的响声。那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出一次。有点像稀疏的莫尔斯电码,又好像有人在打沙袋练习拳击。终于,书英打开窗子看了看外边。
  是他。那个喝醉后敲着房门说要谈谈的人,那个递过来药包并说:“加油!”的人……书英相信是因为他,自己才重获新生。京浩出事后,书英一连几天都无法哭泣、也无法入睡,神经总是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但自从和他从天涯村回来后,她终于渡过了这样的难关。
  因为有他在身边,才能坐在田野上放声哭泣。因为信任他,才能在别人的车上酩酊大睡。书英相信,他和自己有着一样的痛苦,在无言中也可以产生共鸣、彼此理解。那时,在车上偶尔醒来的时候,也会想这是哪里,那个人是谁,但没多久就又陷入沉睡。可以感觉到他帮自己把头扶正,但那时实在睡得太沉,无法睁开眼睛。又沉又长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书英感觉到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内心里那爆发之前不断沸腾着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她亲身体验到,内心的变化是束手无策的,不可阻挡的。这都归功于那个男人。
  那边,仁秀弯着腰拾起雪,再用双手将其团好,最后朝墙壁猛扔过去。他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仿佛正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书英在那里望着他,仿佛在做着一件重要的事儿。之后的一个瞬间,抬起头看天空的他和低着头看窗外的她视线相遇了。三层楼高的空间中立刻传递着某种信息,两个人似乎都已听懂。书英披上外衣,向停车场走去。
  仁秀把刚刚团好的雪球递给书英。书英默默地接过雪球,像仁秀所做的那样朝墙壁砸去。雪球没能落到墙上,在中间的位置掉了下来。书英笑了,仁秀也跟着笑了。书英感觉仁秀的笑有些苍凉,同时从笑容中能看出他很善良。
  “我们走走吧?”
  笑过之后,仁秀提议。书英点点头,跟在仁秀身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公园方向走去。书英问仁秀是不是搞体育的。说看到他掷雪球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仁秀说自己是做舞台灯光的,就是设计演唱会的舞台灯光,并把它们设置到舞台上。书英说仁秀的工作很有意思。
  “灯光师总是只想着灯光。比如现在,我看着路灯折射的光线就会想,如何在舞台上表现这种银光呢?”//---------------
外出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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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又说,在军队的时候看到铁栅上的探照灯也会想到舞台照明,到迪厅玩儿也要留心观察灯光的设计。他又补充说,甚至在约会的时候,如果道路上雾气与路灯的光线幻想般地结合在一起,那么比起身边的女朋友,自己会更加注意灯光。
  听着仁秀的故事,书英轻声笑了。仁秀也跟着笑了。笑过之后,仁秀问书英是做什么的。书英回答说是做家务的。
  “全职的家庭主妇也是一样的吧?整天想着好吃的菜和精细的家庭帐簿什么的。”
  “也不全是。偶尔会离职,或者罢工。”
  两个人又笑了起来。他们仿佛做了约定,再小的事情也要笑出来。他们甚至觉得不笑的时候有些尴尬。就这样笑着,谈论着并不重要的话题,两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舒服地,悠远地,茫然地。
  “高中时我的梦想是成为歌手,上大学也是为了参加大学歌曲节。”
  书英问道:“真的吗?”然后又笑了。仁秀大学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学校的摇滚乐团,两年后才发现自己在那方面没有天赋。那是一次挫折。当时他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继续活动在音乐俱乐部里,担任节目统筹。这成为他毕业以后从事照明工作的契机。即便如此,很长一段时间,他看到舞台上的歌手时心里还会有些异样,似乎对没有实现梦想还心存遗憾。在照明问题上与歌手无法达成一致时,自己会比同事感受到的压力大,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也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自卑感。
  “帮我从自卑中走出来的是我的妻子。每当演出的时候,她都会手捧鲜花来夸奖我设置的舞台灯光。开始的时候,接受鲜花还有点不好意思……”
  仁秀用了“不好意思”这个词,然后笑了。书英也跟着笑了,心想,他在说自己的妻子啊,那么无所谓地说着。
  “后来我感到做这个工作很自豪。我跟她提议,摄影和舞台照明都是光的艺术,咱们来个善意的竞争吧。说得她耳朵都长茧子了……”
  仁秀停了一会儿,然后补充说:“啊,她是业余的摄影作家。”书英又笑了。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总是不自觉地笑着。他们沿着雪路走到公园时,再没有路可走了。公园关着门,清除积雪拓出的马路到这儿就是尽头了。仁秀在公园前转过身,问书英:
  “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也不是家庭主妇。就像谁都经历过文学少女的时期,我也模糊地想过要当个写东西的人。但这只是个想法,我连验证自己是否有这方面才能的机会都没有。”
  书英也跟着仁秀转过身来,抬头望着他。他的脸笼罩在路灯那株黄色的光线下。在45度角上方投射的光线下,他脸上的光和影形成鲜明对比,制造出一条美丽的线。从额头开始,经过鼻梁,再到嘴唇,这线条简直太迷人了。书英看着他的背影往前走,突然扭到了脚摔倒在地。
  仁秀几乎下意识地去搀扶书英。书英一只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仁秀低头看着她的脚,并问她有没有问题时,书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搀扶着的腰部和左臂上,而不是脚。
  “没问题。”
  书英大声回答。只希望他不要知道自己跌倒的原因。
  “咱们还是在那儿休息会儿再走吧。”
  仁秀指了指公园旁边的酒吧。书英的一只手臂依靠着仁秀,朝着酒吧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在雪路上。这家酒吧像是单层住房改造而成的,那覆盖着厚厚白雪的瓦屋顶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深刻。酒吧里,两个女人面对面地坐着,正聊得起劲儿。还以为她们是客人,结果看到书英和仁秀进来,一个进了厨房,另一个则端着杯子过来请他们点单。书英想要杯咖啡,却被仁秀阻止了。他点了两杯生姜茶。
  边喝茶,仁秀又问书英,脚没关系吧。书英坐在那里,活动下脚腕,然后点了点头。那两个女人回到原来的位置,又面对面地聊了起来。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她们热衷的并不是聊天,而是对方的存在。书英又点了点头,看着仁秀问道://---------------
外出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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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哦,原来现在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互相询问对方的爱人也没关系的地步。书英想道。
  “大学时候,她曾为我们的演出摄影。她是摄影俱乐部的。”
  仁秀也是淡淡地,无意识地说道。看来他也多多少少地保持着距离。书英有些紧张。老公也在大学里参加过摄影俱乐部。他也像业余摄影作家书英一样,喜欢给书英拍照。
  “你妻子,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韩国大学……毕业的。”
  书英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仁秀看在眼里。两人同时明白了很多事情。原来他们两个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大学期间是同一个俱乐部的会员,他们认识的时间比自己要长的多。很多时候越重要的事越不需要谁来告诉,大家都能很快触到问题的核心。
  书英抚摸着茶杯,仁秀望着远方,很久没有说话。那时候他们就是恋人吗?然后各自结婚分开一段后,重新见面?或者那时候没什么关系,后来遇见才发生了这一切?仁秀和书英都沉默着,而脑海中问题在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还以为现在没什么可惊讶的了,没什么能够刺激到自己的感情了,看来不是。刚才的笑容,散步和平和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神经重新变得敏感,痛苦割裂着皮肤。
  “我们走吧?”
  书英放下茶杯,看着仁秀。仁秀回过神儿来,使劲点了点头。
  “要不,咱们喝点酒吧!”
  这次轮到书英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走出酒吧,置身于冷风之中,那撕心裂肺的情绪开始稍稍平静。与知道他们是老情人的事实相比,更让人痛苦的是,以前所有的感情开始复苏。就像光透过棱镜发散出七色光谱一样,仁秀的感情穿过秀珍分散为千屡万屡。
  两人走到大路,坐上出租车。没有说话。在海边海鲜店下车的时候,两人仍然沉默。下车后,书英整理好被风吹起的衣襟,朝海边走去。她停在白沙滩上,黑暗中很仔细地看着什么。仁秀跟过来站在她身边时,她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想看看白沙滩上是不是也积着雪。”
  书英的声音带着哭腔。仁秀睁大眼睛,重新看着沙滩。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似乎那上面没有积雪,即使有也会立刻化掉。
  “鸟儿们都去哪里了呢?昨天,还有海鸥像白石砾一样坐在那里……”
  书英指了指江与海相遇的江口。仁秀只看到秀珍抬起的手。黑暗中,她那白皙的手显得尤为明显,正仿佛海鸥一样。
  “开始还以为是白石砾呢,后来那些白色的东西一起飞了起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是一群鸟……”
  书英觉得鸟儿飞起时,整个江口也随之被掀动,仿佛要一起飞上天。书英好象听人说过,群鸟能把江口举起来搬到很远的地方去。可这些鸟儿们像在做群体体操一样排着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原地。在空中的时间也就1,2分钟。书英感到有些失望。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可鸟儿们为什么会时常飞到空中去呢?”
  “也许……因为生活太无聊了吧。”
  听到仁秀的回答,书英有些夸张地笑了起来。仁秀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夸张地笑着进了酒吧。这家海鲜餐馆旁有一个大鱼缸。大婶把一盘生鱼片和一瓶酒端了上来。她的头上缠着条白毛巾,手指节儿很粗,脸被晒得黝黑,看上去不像是专门从事饭店服务工作的。倒像是正在田里除草或在海里捞海藻时,被邻居叫来帮忙的。
  书英一边喝酒,一边不时地看着那位大婶。她就好像那盛开在山脚或海边岩石缝隙里的野花。好多野花虽可以归到学名为大蓟,角萼翠雀花,白檀等的类别中,但并不都有自己的名字,她就像那其中的一种。书英心中有一种炙热的,汹涌的,粘稠的东西在涌动。仁秀仍在那里默默地喝着酒,书英问道: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外出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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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踌躇。仁秀紧张地看着她,书英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刚才在酒吧里已经问过了。书英把手当成梳子梳着头发,尴尬地笑了。这次仁秀向书英问了同样的问题。书英点了点头,说:“毕业以后……”
  “那时候,我有件很想做的事,正在准备之中。但家里总是催我结婚,所以……我就去相亲了。”
  书英去约会的时候根本没抱什么希望,但看到坐在约会场所的那个人时,她的心怦怦直跳。她从没听说乡亲会这么让人激动不安,于是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感情。
  “首先,希望他能醒来。想听听他说话,听听他的解释。”
  如此相同的心情。仁秀愤怒得浑身发烫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他只想听一句话。谎话也好,辩解也好,或者冷酷地承认事实也好,只希望能听到她亲口说出来。似乎不论那是什么话,只要能听得到,自己就可以痛快地呼吸了。他第一次醒悟到这样一个事实,即两人关系中最可怕的就是冷淡的沉默。
  “她醒来你会怎样?”
  书英上身前倾,问道。这也是仁秀经常向自己发出的问题。仁秀相信他们的感情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许多事情都已经变质了,但即使这样,如果她醒来了呢?他曾这样自问。虽然很多事情是无法预测的,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仁秀再也不像回到满是混沌与痛苦的状态中了。仁秀像书英一样,上身前倾,回答道:
  “应该报复吧。”
  书英先笑了,然后仁秀也嘿嘿地笑了。仁秀谈到报复的时候,书英正望着那头上缠着白毛巾的服务员大婶。好似角萼翠雀花的女人,瘠薄的手背,缩着的腰背,飘动的头发……这些让人联想起微微的清风,温暖的阳光,还有那滚落下来的露珠。书英很想确认自己内心里是否也蕴含着这样的东西。不,已经确认了。正因为拥有健康,自己才会坐在这酒桌旁……书英在艰难地说服着自己。
  “我们,交往吧?气死他们。”
  书英好像掷乒乓球一样轻轻说道。仁秀似乎没有听懂书英的话,有些失神地望着天空。书英下意识地用两手捂着脸颊。手掌很烫。看来一定是醉了。
  “我出去走走。”
  书英强撑起摇晃的身体走出餐馆,仁秀仍然凝视着天空。书英打开门走到大鱼缸前面的时候,仁秀那有些失神的眼神才终于转向那里。和身体比起来,内心似乎摇摆得更加厉害。//---------------
外出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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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英打开病房的窗户,收起窗帘。温柔的风儿带来青草的味道,春日的阳光像一支支修长的光箭投射在脸上。直到不久前,书英还认为所谓光是一种宽阔的、温柔的、温暖的东西。但最近她可以认识到光是多种颜色的箭矢的结合,也能够知道,那好似漂白布条的荧光灯光线原来也集结着很多细微的分支。
  “灯光师就总想着灯光。”
  这些都是听到仁秀这句话之后产生的变化。灼灼烈日下,她仿佛能够一一感受到那落在皮肤上的每根光线。书英第一次知道,原来身体的感觉是这样敏锐。她两手交叉摸摸胳膊,然后拿起抹布开始擦窗户。感觉很多事情都是新的。
  擦完窗台该擦窗玻璃了,这时书英回头看了看京浩,似乎突然想起他来。他那摘掉氧气呼吸机的脸庞瘦了一些,面色也苍白了许多。脸上的伤口大部分已经愈合,但胡子有些浓密。从现在的状态看,京浩已经可以从重症室转移到普通病房了,书英感到很高兴。想到京浩的脸现在似乎最好不要接触冷风和灰尘,书英拉起毯子帮他盖住了脸。
  虽然书英承受过巨大打击和层层痛苦,但京浩身体逐渐恢复的事实仍然让她感到十分高兴。虽然书英仍有一只脚处在地狱中,但仍然恳切地希望他能醒来。书英继续擦起窗户玻璃,思考着这些想法的真正含义。希望他尽快恢复的这种心情并不是源于热烈的爱情。也不是因为背叛感或者复仇心,更不是因为人生中还需要个丈夫。如果非要给这种心情加上个名字的话……但书英想不出合适的语言。说是人道主义有些太大,说是简单的感情又显得有些小。
  书英又转过头看看京浩,突然掠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京浩身上的毯子一直盖到头部,那样子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不祥之感。书英赶忙掀开京浩脸上的毯子,然后坐在椅子上仔细地看着他。他总是斯文而端整,从没见过他胡子拉碴的样子。现在他下巴上的胡子随心所欲地生长着。书英伸手摸摸他的胡须。当手心触到那胡须粗糙的质感时,书英似乎能够理解了---就像京浩虽然在外边有情人,但作为丈夫,他一直正常地,不,应该说出色地经营着两人的婚姻生活,同样的态度,自己也希望他尽快醒来。
  ‘你从开始就想这样的吗?’
  书英在心里向京浩问道,立刻她感到有些惊讶。她环顾四周,好像怕谁听到一样。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但书英仍感到脸颊发烫。
  最近,书英明白了以前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地体验过什么是爱情。也许只是担当了恋人和妻子的角色,那并不是爱情。有一种感情可以像鲜血凝结在心中一样炙热,可以赋予阳光和波涛以不同的含义,而书英正在体会着这种感情。好像吃到薄荷叶子一样浑身清凉,仿佛走在云桥上一样心儿怦怦跳。书英对自己的这种体会感到很惊讶。别说京浩和仁秀,就是对自己,书英也不能合适地说明这一事实。
  书英把毯子拉到京浩的胸部,然后又开始擦起了玻璃窗。也许只是因为太累了,一点点的好就摧毁了自己的心防吧。没被爱过的打击实在太大,于是很想确认自己是否还有被爱的价值,也许正因为这些自己才会不知不觉地诱惑了他吧?我们交往吧?想起酒后说过的这句话,书英又感到脸颊一阵发烫。她用力地擦着窗户,摇了摇头。
  擦完后书英把窗户关好,回头一看,仁秀正站在走廊的窗外。他似乎一直在注视着书英,触到她的目光时,仁秀高兴地笑了。瞬时,书英由于紧张僵在了那里。这时,仁秀一手提起一盒方便面,在脸边晃了晃。书英平静下情绪,然后朝仁秀点点头。离开病房前,书英看了眼京浩,他依旧面色苍白、双眼紧闭。
  “没事吧?”
  仁秀看着书英问道。书英轻轻点头,但事实上在和他相视的瞬间,他的眼神似乎通过眼睛进入到身体中,然后贯穿身体的每个地方后,停留在了心脏。书英平静着惊讶的心情,随仁秀进了小卖部。在小卖部门口的简易桌上,仁秀将热水倒入面碗。他们一人端着一碗,走到窗前的长椅上斜身坐了下来,以便能看到对方。等待方便面变熟的时候,书英掰开木制的方便筷,放到了盖子上。//---------------
外出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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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给她剪指甲了,手和脚。”
  仁秀说起妻子。眼神冷淡,声音平和,从他的态度中感觉不到爱、愤怒和怜悯,只是平淡地说着自己护理妻子的事情。
  “她没有摄取任何东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但指甲却不停地生长,真是很新奇啊。”
  书英点了点头。应该帮京浩整理下那浓密的胡须了。
  “男人在剃须的时候……”
  仁秀仿佛知道书英在想什么。他看着书英,表情映射出内心的澎湃。书英歪着头问:
  “使用剃刀有些规律吧?”
  “是的,首先要这样……”
  仁秀给书英做了个示范,他的两手从颧骨滑向脸颊,又从脸颊滑到下巴,然后单用右手从下巴底下朝嘴唇推去。书英微微抬起下巴,重复着仁秀的动作。
  “要多抹些剃须泡沫,之后一定要再抹点须后护理品。”
  书英认真地看着仁秀的动作,点了点头。仁秀说完后,打开碗面盖儿,搅拌了几下。面熟得正好,他把碗面递给书英。接过面,书英下意识地点点头。竟然会有这么一天……真不敢相信。好似永远无法摆脱失眠与痛苦的日子竟这样迅速地变得模糊了。虽然感觉自己仍有一只脚还踏在地狱之门里面,但是并不痛苦。
  书英边吃面边看着仁秀。他夹起一大团面正要放到嘴里,但好像感觉到了书英的视线,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书英笑笑转过身去。
  书英想,正因为他,自己才走过了那段地狱般的日子,这一点毋庸置疑。真希望,他也是这样。我们交往吧?这句出人意料的话虽然是从书英口中说出来的,但那之后仁秀却经常来找书英,让她帮自己做这做那。开始时,他说放在患者枕头旁的加湿器出了问题。
  “我在抹布上倒了点洗涤剂,把震动接线柱擦得干干净净……”
  书英惊讶地睁大眼睛,仁秀好像投降一样举起双手。
  “是的,后来发现说明书上明确写着不能这么做。”
  书英笑了,仁秀跟着也笑了。
  “我要买加湿器,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这天,书英和仁秀一起来到了市场。买完加湿器,他们到卖碗的店里转了转。书英挑了一个不锈钢杯子递给仁秀。这是个登山或休闲用的方便而结实的杯子。
  “我看到你总是用纸杯。”
  仁秀低下头呆呆地看着不锈钢杯子。书英像是这个杯子的发明人一样,热情地解释说:
  “掉在地上不会碎,而且是双层的,保温效果好还不会烫手,用起来很方便。”
  仁秀默默接过杯子仔细地看着,好像第一次见到杯子。就像‘冰箱里有水’那个纸条一样,这个杯子的意义不只在于它是个杯子。他终于能理解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关心也可以从心灵的最深处感动一个人。
  仁秀清楚地记得,就是从那一天起,他终于放开了那像个沉沉的秤砣一样不断向下拉着自己的黑暗而生涩的感觉。仿佛仁秀一松手,那些东西就一直沉落到不着边际的地方去了。瞬间,仁秀的身体开始向上浮起,朝向那明亮的,鲜丽的,宽敞的地方……在某一瞬间就能够改变心情,这对于仁秀来说,比起新奇更多的是幸运的感觉。
  从那时起,仁秀开始相信这感觉,并跟着这感觉走。从那时起,他护理秀珍时心里也不再难受了。反而给她擦身体和梳头发时,动作充满真诚。这变化来得太快了,仁秀有点害怕。他知道从那时起,自己的视线就像跟踪照明追随舞台上的人物一样,总是跟着某个人。
  仁秀放下碗面的空盒。书英看着他,用眼神问道:你已经吃完了?仁秀点点头,书英递过自己的碗,想再拨给他点儿面。仁秀摆摆手,意思是不用了。书英微笑着,继续吃了起来。看着书英,仁秀知道自己脸上也挂着相似的笑容。而且他知道这种微笑似乎整天都挂在脸上。
  “如果帮他做些运动的话……”
  仁秀对正在吃面的书英说。书英嘴里嚼着面,用力点点头。//---------------
外出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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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经常帮他做吗?关节或者肌肉……”
  仁秀抬起胳膊,活动着手腕。书英又点点头。事实上,她并没有经常这样做。
  “这样的关节部位都要经常活动,肌肉一定要伸展开。”
  仁秀将手指弯曲又伸直,然后用力拽着手腕。书英跟随仁秀做着同样的动作,她手腕的关节中发出好似骨头断裂的声音。书英有些尴尬地笑着又做了一次。这次仍然出现了相同的声音,仁秀笑了。
  “一会儿晚饭时,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吧。”
  仁秀说。他收拾着碗筷。书英点点头。从一起买加湿器那天起,日常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是由两人共同完成的。也许是因为护理和休息的时间,以及护理所需的东西和信息都比较一致才这样的吧。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午饭和晚饭一定要在一起吃。好像如果不是这样,对方就可能不吃饭了。他们就这样互相关心着。共同分享的生活是舒服而自然的。仁秀和书英最最感激的也正是这一点。
  下午,书英按照仁秀教的方法给京浩整理胡须。先用剪刀把长的部分剪掉,然后剩下的较短部分则用剃须刀推掉,最后抹上须后护理液。京浩脸上立刻有了光彩。旁边的看护阿姨也跟着兴奋起来。
  这天下午,仁秀什么都没做,只是呆在那儿想了很多……最妥当的办法就是把秀珍转到首尔的医院,找个专门的看护人员,然后自己赶快回到工作和正常的生活中去。仁秀明明知道这些,却仍然在持续着这近似幽禁般的生活,原因是……他还缺乏面对那一事实的信心。
  开始时,处于同一境遇的两个人只是互相分享些共鸣和怜悯。之后,狭窄的空间和相似的生活节奏使他们不断相遇,渐渐熟悉了对方。仁秀看到整夜辗转反侧、一大清早就在江堤散步的女人,看到在明太鱼饭的馆子里出来后又吃着牛肉紫菜包饭的女人……傍晚去超市买烟,碰到了那个女人在买啤酒。但是现在,仁秀感觉到了一种比怜悯和熟悉更加炙热、更加沉重的东西。那就像漂浮在两人之间的气流,不仅仁秀,书英也明显感觉得到。但是,两人都停在了这气流的前面。
  傍晚,仁秀来到京浩的病房叫上书英,两人一起走出医院。掠过脸颊的风儿温柔了许多,前几天下暴雪的时候,天气还冷得仿佛回到了冬天,看来春雪还是很无力的。它没有凛凛的气势,一两天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有终日不见阳光的北向阴影下面还留有一点残雪。
  仁秀带着书英走进了医院附近一家最大最显眼的韩定食饭店。当桌子上摆满了生鱼片,肉和蔬菜时,仁秀发现自己一直在把生鱼片酱和烤肉朝书英那边推去,他感到有些惊讶。他甚至听见自己在对书英说,再吃点吧,再吃一口!从饭店出来后,他们开始朝着公园的方向散步,仁秀看到自己特意走在外面靠车道的位置,而让书英走在里面。
  “你很喜欢散步吧?”
  仁秀说。书英睁大眼睛看着他。仁秀点点头笑了。他不能直接说自己像追踪照明一样视线总是离不开她。
  “我看到你大清早在海边走着,晚上沿着江堤走着,中午经常在公园前的树木中间走着……”
  “是的,我也看见过你。你站在江堤上望着对面的悬崖,站在医院窗边看着天空……”
  这次轮到仁秀睁大眼睛看着书英了。书英点点头笑了。在点头与微笑中,又有一股炙热而沉重的气流涌动而过。
  “你去过那里吗?幻仙窟。”
  书英指了指前面的道路指示牌。仁秀摇摇头,书英提议:“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吧!”仁秀有些惊慌,仿佛接到并抱住了一个比自己身体还要大的球。仁秀没有回答,书英低下头默默地走着。大约走了二十步,或者三十步,仁秀才开口说起了一个与书英的提议毫不相干的话题。
  “我经常出差到各个地方,知道了一件事儿。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特殊的颜色。这不是指地方特色或者风俗什么的,而是真正的颜色,colour。”//---------------
外出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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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英仍然低头看着脚尖,点了点头。仁秀说东海岸这边的城市是玉色的。他解释说这可能是由于大海的颜色反衬到了空气里面。
  “首尔的空气是灰色夹杂着红色,釜山是灰色夹杂着青色。如果到我国唯一能够看到地平线的金堤一带去,你会发现那边是黄土色的。”
  书英边听边在头脑中浮现起以前生活过或者去过的城市。当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仁秀说,经过忠清道礼山德山地区时,看到那里的空气基本上是草绿色的,但还带着点绛紫色,所以无法正确说出那是什么颜色。
  “以后,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仁秀认为这应该是对刚才书英提议的一个回答吧。这次书英没有回答。他们就这样走着,一直到公园门口,书英还是没有回答。在公园入口处,仁秀一只手轻轻推了推书英的肩膀,让她先进去了。书英慢慢地、从上到下仔细地看着公园门口右侧的一棵美丽的大树。‘槐树,350年’仁秀读着大树上的说明牌,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
  “这里的树木都比我们的年龄大。”
  “那它们应该有灵魂,听说久远的东西都有灵魂……”
  书英这才转过头看着仁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暗,她的眼神看起来更深邃了。仁秀无法准确读懂书英眼神中包含的意义。他伸出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看,还没活过一百年的人都有灵魂,何况那些活了那么久的生物怎么可能没有灵魂呢?”
  书英朦胧地笑了。看到她的笑容,仁秀心里很舒服。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左右自己的心情,仁秀感到这真是不可思议,但是他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情了。也许正因如此,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以前有一个年轻的建筑师……”
  仁秀讲起了很久以前的故事。那个建筑师曾在首尔读书,然后就职于建筑办公室,是个对工作充满热情而且很有实践精神的人。一天他想,自己总是给别人盖房子,也该给自己盖套好房子了。盖房时,他砍掉了一棵院子中的大树。那是一棵很有年头的树。但就在那天,他的爷爷倒下了,从此离开了人世。之前很多人都拦着他,但他认为那种说法是没有科学根据的,硬是砍掉了那棵树。爷爷的离去给了他很大打击。但是既然已经动工了,房子还得继续盖下去。
  结果,盖着盖着他就没有钱了。于是他卖掉了宅旁地来填补建筑费用。那宅旁地上也有株大树。买地的人已经听说了这家爷爷死去的原委,于是要求把大树砍掉再买。只相信科学的年轻建筑师这次找来风水先生选定吉日,并按照风水先生的指挥,真诚地伐树。很幸运地,这一天没有事情发生。但是第二天,爸爸倒下了,病了几天后也去世了。
  “这是小时候从父母那里听来的。所以从小我就知道久远的东西都有灵魂。从那时起,我从不随便砍伐树木或践踏草地。”
  “那个楼阁也有灵魂吗?”
  书英看着公园里面的楼阁说。这是个建在悬崖上的楼阁,共有17个柱子,其中8个是用石头建成,其余9个则是将岩盘用作了基石。说明牌上写着:宝物213号,创建年限不确定,但从各种记录中可以推断这座楼于12世纪后半期就已经存在了。12世纪的话……至少也是900多年前了。
  “是的。肯定有灵魂,在那些柱子或天花板上。”
  仁秀说着,朝书英又走近一步。同时,书英也转过身看着仁秀。她的眼神,嘴唇和皮肤在离仁秀很近的地方。海边和山上吹来的风好似变换着方向从两人身边经过,仁秀在风中闻到了书英的体味。甜蜜、温和而稍带刺激的味道穿透身体,仁秀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个朱黄色或大麦色的舞台中间。也许这就是完美地失去现实的感觉吧。终于,仁秀伸出手,捧住书英的脸颊。
  书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仁秀的眼神太过强烈,仿佛立刻就要把她吸引进去,一直吸引到真空的入口……书英握住了仁秀的双手,把它从脸颊上拿开。慢慢地,而又强烈地……即便如此,那强烈的迷人感觉仍然像电流一样穿过身体。当身体不再颤抖时,书英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多么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仁秀的双手垂在两侧,视线停留在楼阁上空。//---------------
外出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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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
  仁秀还是没有说话。书英觉得仁秀的样子很可怕,好像马上就会倒下去。不,也许是害怕自己会倒下去吧。她害怕自己会靠在他的怀里说出‘好的,礼山也好,德山也罢,我们一起去吧!’之类的话。
  “对不起,我先走了。”
  书英走出公园,仁秀仍站在那里。寒风从四周吹来拉拽着书英的衣襟,渐浓的黑暗阻挡着她的脚步。书英仿佛腿上挂着沉重的沙袋走在荆棘丛中……
  是的,跟他出轨也不错。书英终于能够理解所谓“气急败坏”了。她甚至想以此作为报复的手段,弥补内心创伤。她很想从别人那里得到慰籍,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并证明自己还有被爱的价值。哪怕是用那种方式……
  但是书英并不想像他们俩一样,不想随波逐流。而且这是个双重禁忌。他们的关系只要一开始,立刻就会明白,那不是爱,也不算外遇。那只不过是因为太痛苦而随便抓住了身边的某个人,或者说那是近乎把自己推进深沼泽的一种自虐行为。就算有一天会开始这种关系,最后也一定是以痛苦而告终。从任何角度来看,这种关系都是绝对不能涉足的。
  书英从公园逃出来,一直走到医院前面才回过神儿来。她看看背后的旅馆,慢慢走进了医院。来到京浩的病房前,书英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她就这样久久地坐在黑暗中。惭愧。书英想到自己曾下意识地给他送去了很多诱惑的提议和信号,感到很惭愧。这突如其来的罪恶感把书英的心里染得通红。
  “京浩,我怎么办呢?”
  书英自言自语。渐渐地她明白了一件事儿。正因为有仁秀在,自己才能够如此轻松地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对他付出的每一点关怀与照顾实际上都是对自己的一种关心。而这种关怀与照顾,目前两个人似乎还都需要。
  “现在勉强能松口气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活着的感觉,我还想继续走下去……怎么办呢?”
  医院走廊出奇地安静,就连远处轻物体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内心沸腾的声音更是听得一清二楚。书英蒙上耳朵,不想听到这些声音。她上身蜷缩、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头脑中又浮现起最初的感觉---自己像一部出了故障的电器一样坐在手术室外面时的阴暗的感觉。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时候了,书英下意识地挺直身体摇摇头。
  “京浩,对不起。”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书英感到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看来在头脑中产生具体的想法之前,身体已经对自己的欲望有了反应。对不起,京浩。书英的这句话包含了太多欲望,她有些窒息。空空的医院走廊就像一座通往陌生地方的悬浮桥。//---------------
外出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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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生活中爱情总是很艰难,就像被遗弃的雨伞,经常要忍受寒冷、孤独和严重的侮辱,很多次的离别之后仍在寻找真爱,我是个浪者……”
  小剧场的舞台上,歌手穿着宽大的hip-pop裤子,戴着战笠一样的帽子,正在唱rap。蓝绿交错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照下来,落到歌手的肩膀和头发上,然后向四周发散而去。这灯光除了具有捕捉目标的攻击性以外,还表现出了如温柔之手在抚摸身体般的柔和感觉。舞台上的一套灯光表现出了两种感情,仁秀认真观察着这一切。这是光一独立完成的作品。仁秀拿到他发过来的设计方案后,看都没看就又发回去了,只加了这么一句:‘很不错,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但是你让我停住了脚步,自从你进入到我的心里,我便重生为红色的花儿……”
  光一的能力已经超出了仁秀的想象。他似乎很有感知光线的天分。灯光应忠实地表现音乐的轻松或粗糙的气氛,光一在这基础上又进了一步,能够用温柔而厚重的灯光填补音乐的空白之处。
  仁秀平时很注重把光线细致地组合到一起,以体现出动感。而光一设计的光线很厚重,并且具有很强的包容力。仁秀设计的照明给人一种拨开黑暗升空而起的感觉。而光一设计的照明则仿佛在拥抱着黑暗尽情游泳。想不到这小子有这本事,仁秀心想。
  光一站在控制台前操纵着一大堆按钮,肩膀也跟着音乐不停耸动。仁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祝贺你,做得很出色啊!”
  “您来了阿?快帮我好好看看,还请您多多执教!”
  光一用一种看似小心而略带关怀的态度问候着仁秀。仁秀回答说:‘知道了’,然后就把身体深深埋进了控制台旁边的椅子里。
  前一天下午,仁秀回了趟家,上一次回家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进门后仁秀首先看到的是干死的那些花卉。据说可以制造氧气的这些绿色植物、仁秀曾经把叶子一个个擦干净的这些花儿现在却垂着干枯的黄叶站在那里。仁秀用手碰碰那些低垂的叶子,很粗糙,而且好像马上就会完全碎掉。仁秀安静地坐在这些干枯的花卉前面。这段时间一直回避的事情,不忍拿出来确认的事情,以及如此微小但却分明存在的事情等等,它们形成了一个个清晰的型体漂浮在仁秀的眼前。
  也许,仁秀能够理解秀珍了。起初,他认为秀珍背叛了自己,认为她践踏了夫妻间的信任,做出了不道德的行为。但安静地想想,其实秀珍不过是在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只是她的生活里有两个亲密的男人。她不把与其中一个男人的关系告诉另一个男人也是源于她的自由意志,那是她的选择。不说出这个事实并不是为了欺骗另一个男人,而是出自对他的关心----为了保护婚姻生活,为了维护一个男人的尊严……
  仁秀很清楚---一生只爱一个人是违背人类的生物本性的。因为有人违反了一个违背本性的制度而去非难对方是很可笑的。既然是已经制定出来的制度,那么还是最好尽量遵守,但是如果因为不可抗力或者天灾人祸而违反了这一规则,还仍然说这是悖论或者不道德的行为,那就不应该了。
  仁秀打开家里所有的门更换空气,把枯萎的花卉都扔到了垃圾箱里。他分明已经越过了某个界限,但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往哪儿走。虽然身体在整理家务,但是心里却仍然在向前张望。
  仁秀现在思考得更多的不是秀珍的行为,而是限制这种行为的制度。也思考了自己那脱了疆无论如何都拽不回来的、固执而不可抗拒的感情。还试着去了解了在深夜公园里拒绝了自己的书英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他甚至还体会了当捧住书英脸颊的那一瞬间,心被分为千屡万屡的感觉。
  但那天之后,面对书英,仁秀不知为什么总是无法开口说话。明明知道她只不过是拒绝的只是自己的手而已,但仁秀仍然感觉她拒绝了自己的整个存在。看来秀珍带给仁秀的致命的拒绝仍是他心里的一块尚未愈合的伤疤。当看到书英拒绝自己后,久久地坐在丈夫的病房前时,那伤疤上似乎又多了道伤口。//---------------
外出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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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组长!”
  光一仍然站在控制台前,像跳舞似的朝仁秀伸伸手。
  “您看看,配这个音乐,基本色用黄色的话是不是有点太鲜艳了?”
  到高音的时候,光一的动作幅度稍大了些,随即开始了下一部音乐了。女歌手登上台,唱起了缓慢的叙事诗,音乐的音调有些低沉。也许光一为了平衡音乐的沉重而特意选用了黄色吧。
  “不,很好。”
  仁秀坐在椅子上,上身微倾,朝光一竖起大拇指。
  “那一会儿也再详细跟我说说吧。”
  仁秀点点头,很庆幸自己暂时休息了一段时间。如果现在设计照明的话,出来的作品肯定是充满了沉闷的色调和不稳定的感觉。为了能更仔细地观察光一的照明,仁秀重新把身体深埋进椅子中,这时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液晶屏幕上显示着“韩书英”的名字。只看到这个名字,心情就安定下来了。他走到演出场地外接通了电话,但音乐声似乎首先传到了书英那里。
  “有音乐声啊。”
  “是的,我在演出场地呢,现在是彩排。”
  “你还好吗?”
  “嗯,你呢?”
  仁秀再次感受到电话的威力。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能带给人一种距离感,有时甚至让人觉得陌生,而这种感觉又会让人涌起无限的思念之情。现在,仁秀心里的陌生感已经完全消失,遗憾和焦急占据了整个空间。书英也是同样的心情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深情。
  “我,现在在去首尔的路上。”
  仁秀没有问她为什么来。如果那么问,也许又会产生距离感,进而有一种站在地雷区的感觉。仁秀只问了到站时间,其他什么都没问。仁秀朝光一做了个先离开的手势,然后立刻走出了演出场地。
  仁秀发现在车站看到的书英跟在地方小城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他想,也许在书英眼里,自己也是这样的吧。在那里,两人身边总是围绕着医院的味道,爱人的影子,还有阴郁的气氛。医院、旅馆、甚至遥远海边的江堤旁也是如此。
  但是在首尔不同。她似乎摆脱了一直笼罩在身边的阴影,浑身散发着阳光般明亮而轻松的气息。看到书英的瞬间,在地方小城发生的那些陌生的事情以及心中那些遗憾的感觉都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仁秀什么都没有问,把书英的行李装进车里,然后离开了车站。
  书英也是同样的心情。自从那天在公园里拒绝了仁秀以后,在医院走廊再遇到他时,他总是格外郑重地跟自己打招呼。这份郑重给书英带来了太多的距离感,她感到浑身僵硬,根本无法回应他的问候。那天他没有提出中午一起吃饭,晚饭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他。第二天早晨,他来到病房说首尔那边有些事情要回去一趟,病人那边虽然有看护但还要拜托她多关心一下。那天他的脸色非常暗淡。
  仁秀刚离开一天,书英就明白自己到底犯了怎样的错误。那就是低估了自己的感情。仁秀不在的时候,整个城市都是空的。每天都好像没有尽头一样长的要命,身体也像干涸了一样焦躁。整天什么都做不下去,每到傍晚时分心情就会变得慌忙不安,根本无法坐下来。
  终于,书英走出旅馆又来到公园,站在当初拒绝仁秀的那个地方,审视着自己的心灵和极度的欲望。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到底要什么?书英冷静地审视着自己拒绝仁秀的真正理由,洞察着内心深处的另外一颗心灵。这不是气急败坏后的自责,也不是为避免出现与自己爱人相同结果的防备。
  书英拒绝仁秀的真正原因在于害怕。他的引力实在太强了。书英有一种坠入悬崖或被卷入漩涡的感觉。而且那没有实体、看不到原形的世俗眼光也令她心生恐惧。
  那天,书英一直走到了公园尽头,那里是她以前从没去过的。公园尽头是一片峭壁,峭壁那边就是天空了。现在,书英算是站在了悬崖峭壁的边缘。她脚下的地形和以前经常在江堤上看到的对岸悬崖一模一样,绝壁完整地插在江中央。只是这里更加接近江的上游。//---------------
外出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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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这里,书英感到一丝眷恋。不久前她还看到自己像白花瓣般从这绝壁上散落下来的幻影,但是现在绝对不想那样了。反而是对生存以及人类的眷恋感开始在心中沸腾,燃烧着自己的身体。书英从悬崖边缘向后退了一步。
  巨大的峭壁一边挂着个说明牌。那上面说这峭壁上面有原始时代的岩刻画。特别的是,那上面还刻着些祈愿多产的小洞,据说那是模仿女性的生殖器而造的。书英漫步在这巨大的峭壁上,看看酷似龙头或老虎的岩石,圆圆的小洞,还有那些浅槽。如果是原始时代的话,那这些符号应该是五千年前刻上去的了。
  其中的一块岩石上面刻着个拱形槽,说明上称这是新罗文武王成为东海龙王后视察关东地区时留下的痕迹。书英笑了笑。
  “是啊。久远的事物都有灵魂。但是这位沉睡在庆州海域的龙王真是不远万里来到这儿啊。”
  这样自言自语了几句,书英感到身体有些发僵。她看了看四周,好像生怕有人听见似的。很无心地从嘴里溜出的这句话分明是对仁秀说的。书英终于明白他已经深深埋在了自己的心中。她久久地站在这峭壁上。
  她想,人的一生和五千年相比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时间是一条可以无限延长的线,人类不过是那上面的一个个微小的点……书英深吸口气,点了点头,然后决定去首尔。
  从长途车站出来后,仁秀毫无目的地开着车。他心不在焉地跟着信号和车流前进着,书英也没有问他这是去哪儿。
  “今天有一部我师弟升为照明师的舞台作品,我想帮他看看,所以……”
  仁秀这句话有些模糊。他似乎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这是在说明为什么突然来到汉城。书英用力点了点头。
  “明天我娘家那边有点事儿,我得过去一趟。”
  书英真希望自己能把谎话说得再圆润些。如果能具体说出是什么事情就好了,而不是简单地说有点事儿。但脑中就是浮现不出具体的事儿。大家沉默了一会儿。仁秀打开收音机,不一会儿又关上,然后打开车窗,不一会儿又关上。现在接近下班时间,车开始多起来了。他们到了一个大的十字路口,再也不能这样漫无目的地开下去了,必须决定要往哪个方向走,这时,仁秀说:
  “我们走一会儿吧?”
  书英欣然同意。正好坐了很长时间的汽车身体僵得很,正想伸展一下,活动活动筋骨呢。仁秀熟练地转变方向掉了个头,然后又向左转弯,经过一条低隧道,最后把车停在了汉江岸边。
  下车后,首先映入书英眼帘的是用华丽灯光装饰起来的好似前卫艺术品一样的汉江大桥。设置在桥栏杆上的那些灯发出的光线照在桥柱上,又反射到江面,于是江面上也出现了一排蓝色的柱子。站在低处仰视这幅风景的感觉和坐在车里远望一眼完全不同,它显得更加雄伟而美丽。
  “这桥上的灯光也属于照明艺术吧?”
  书英抬起双手同时指着左右两边的桥柱,有些顽皮地问道。她想起《玩偶之家》里面的娜拉。每当丈夫变动工作,她都会成为丈夫工作领域的专家,娜拉就是这样的一个女性。书英以前并不太注意桥上的照明,而现在一下车自己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些灯光,她感到很新奇。
  “应该是的。”
  仁秀回答道。他的声音大得有些夸张,像是在演话剧。然后又补充说,首尔有专门负责城市规划的部门,这个工程就是由他们设计和完成的。不光汉江,他们还负责在市政府和世宗文化会馆等公共建筑上设置照明,使这些建筑看起来更加雄伟和神秘。他们每年选定四五座汉江上的大桥,征集照明设计方案,并负责完成夜间照明的设置工作。因此有人指出,单看每一座大桥都会觉得很美丽很完整,但是在与周围景物的协调方面,以及整个汉江大桥的统一性方面稍欠火候。
  “还有人指出,整个大桥充满蓝色色调,很容易给市民带来忧郁情绪。甚至有人指责说,那儿容易引起自杀冲动。”//---------------
外出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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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举起手指了指左边的大桥。深深投射在汉江中的蓝色光柱的确让人心里发凉。但是对于书英来说,这似乎也是一种和平与满足。
  书英和仁秀开始朝着容易引起自杀冲动的那座大桥走去。书英边走边看看仁秀,每当这时,仁秀也会看看书英。每当两人视线相碰,两个人就会傻傻地笑着,就好像在相互交换着神秘的心情。
  走进才发现,这桥不光是蓝色的,还很协调地混着草绿色和白色,充满了神秘感。光线下的仁秀看起来非常迷人。光线轻抚着江面,仿佛在互相交流,仁秀看着这幅场景。单单一句美丽是无法充分表达出那份神圣、饱满与纯净的。
  “嗨……”
  书英不知不觉地在跟仁秀说话。内心涌起千言万语。见到他不知道有多幸福,现在的他是多么美,刚刚弄明白点儿的照明设计是件多么新奇的事情……这些话仿佛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站在江边才知道,为什么几乎所有的人类文明之花都盛开于江边了。”
  书英听见自己说出了与内心想法毫不相干的话。自己的耳朵都觉得自己的话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黑暗中书英仍然感到自己的脸在变红。她做了个深呼吸,感到仁秀没笑真是件幸运的事儿。但是仁秀似乎在仔细思考着书英的话,他表情真挚地点点头。看到他的样子,书英忍不住想笑。
  “我们走得太远了吧?我们回去?”
  仁秀还没有回答,书英就已经先转过身开始往回走了。远处可以看见另一座有着不同照明设计的汉江桥。桥柱是黄色的,桥面是蓝色的,路灯是红色的。桥上的三原色落到水中,浑成一片,形成了一块具有神秘色彩的光块儿。这比透过棱镜折射出来的光还要鲜艳多彩,比人工制造出来的光还要丰满。书英真想一下子跳进世界上所有光线都掺在一起的这江水之中。
  “你知道吗?音节有七个,透过棱镜折射出的光也有七种。”
  仁秀和书英步调一致地走着,他说话的速度也与步伐十分协调。书英听到仁秀的说明才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实。“赤橙黄绿青蓝紫”正好对应着“多来咪发嗖拉西多”。其中,咪似乎对应着黄色,嗖对应着蓝色。仁秀说,灯光师在听到音乐的时候都会从直觉上联想起颜色。他们在听到音乐的瞬间,眼前会很直观地浮现出相应的主题颜色,然后会接着联想出关于光线的质感和活力的设计方案。相同地,看到一定的光线,他们也会联想起相应的音乐。
  “比如,刚才我们看见的桥上的照明就能让人想到叙事诗的节奏。前面那座桥则有着现代舞音乐的节奏感。”
  书英边听边点头。幸福感和满足感像灯光一样洒遍全身。江风越来越凉,黑暗也越来越浓了,但是心中有盏灯火,一切都变得不可怕了。只要和他在一起,今晚在这儿过夜也无所谓。仁秀用高8度的声音对书英说:
  “天气很凉啊,我们跑跑吧?”
  书英好像早就等着这句话呢,仁秀还站在那里,她就已经先跑起来了。一会儿,仁秀也大声笑着跑了起来。仁秀没多久就追上了书英,和她并肩跑着。两人迎着江风,一直跑到了后背开始出汗。
  书英明白两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倾尽全力地跑步。那是为了远离自己所面对的现实,远离病床上躺着的爱人,远离不能知道他们关系的所有的人……更是为了远离向着禁忌又接近了一步的自我。
  首先停下来的是书英。她气喘吁吁地握住了同样气喘吁吁的仁秀的手。仁秀还没明白要发生什么事儿,她就把仁秀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上。仁秀这才似乎明白过来。他深深地看着书英,把她揽进了怀里。温暖,体味和急促的气息凝结在空中,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身体像光线一样互相渗透着。就像两种不同的光线混在一起会产生第三种颜色的光彩,在那瞬间书英感到自己的身体和仁秀的身体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另外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仁秀抬起头看着书英,然后用自己的嘴唇盖住了她的嘴唇。仁秀的嘴唇落在书英嘴唇上时,她觉得自己仿佛吃了一口冰激淋。刺激的冰凉感觉,甜甜的味道,清新的香味……那清凉的感觉仿佛电流一样沿着脊梁透过全身。书英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清凉,就好像乘着一条冰船在冰层下面的小溪里面漂流。就算前面是冰山的悬崖,也不想睁开眼睛。她想象着,五千年后考古学者发现冰块中冻着一对儿保持接吻姿势的男女,这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外出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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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吧?”
  仁秀把嘴唇从书英嘴唇上拿开后,仍然久久地拥抱着她,并深情地看着她。书英没想到他能给人如此甜蜜而温暖的感觉,也第一次知道他的眼神能够强烈得把自己的整个身体吸引进去。书英觉得这样也足够了。彻底的和解,相互之间对感情的确认,内心里彻底的满足感……再没有什么奢求的了。
  但仁秀好像不是这样。他开着车把书英送回家。在书英家门口停下车后,他显得有些犹豫。他帮书英把放在后座的包拿过来,然后看着前方陷入沉思。他似乎在等待书英的提议。进屋喝杯茶吧?天气有些凉,进屋吃碗面再走吧?他似乎想听到这古今中外一直流传着的恋人间的提议。
  但书英好像不想这样。她还没做好发展到这一步的心理准备。虽然每次见到他思维都会延展,感情会热烈,身体的感觉会苏醒,但是还不想走到那一步。无言的提议与无言的拒绝回绕在空中,然后又沉落在两人身上。书英胳膊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后背仿佛有股电流通过般一阵发麻,心里也好像有个同心圆,周围泛着层层微波。书英仿佛已经紧张到了极限,这时仁秀开口说:
  “昨天我回了趟家,发现家里的花草都死了。”
  仁秀好像向后退了一步,书英用力点点头。
  “如果回家后你发现类似的情况,可不要惊讶哦。”
  书英又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从车上下来。书英站在那里,看着汽车尾灯逐渐变远,然后向左转弯从视野里消失了。他们也是这样的吗?开始的时候这样犹豫不决,然后重复着简单的离别和相遇,最终冲破了禁忌之墙吗?书英很惊讶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她慌忙看了看四周。//***************
*外出第三部分
***************  仁秀转过头看着书英。和书英越多地接触就越会发现,她有着无法预测的内心。所以和她在一起总是很愉快。她看着桥对面开过来的蓝色卡车。不知何时,卡车后面还跟了好几辆车,有面包车、出租车,还有吉普车。      ---------------
外出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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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东海岸而建的海滨路沐浴在春光里,就连那黑色的沥青也在泛着银光。仁秀本想超越前面磨磨蹭蹭的红色汽车,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他没有按喇叭,把速度降了下来,慢慢地跟在那辆车后面。减速后,他看到右边的大海反射出强烈的银色光芒,简直可以把眼睛晃瞎。左边是片海松林,那些勇敢地经过了冬天历练的小树苗们整齐地排着队站在那里。看来这里修建了新的防风林。
  仁秀仍然慢慢地跟在红汽车后面,转过头看看书英。书英好像完全被窗外的风景迷住了。她身体前倾,聚精会神地仔细看着窗外的事物。
  “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书英这才向后坐靠在椅背上,看着仁秀笑了。那笑容仿佛是掠过田野的浮云。安静而超然。
  “那些小树苗,那么小的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形成一片树林呢?”
  “它们比我们活得长才会这样的吧。”
  书英想起公园的树木,笑了。仁秀也笑了,觉得两人竟想到一块儿去了,真是新奇。海松林那边的田野里一片新绿。仔细看看会发现,那片绿色里面还夹杂着些黄色。仁秀知道那是些像委陵菜、蒲公英之类的在早春盛开的花儿。
  “这里和首尔时间流逝的速度不太一样吧?”
  前面的红色汽车不知拐到那条小路去了,前面出现了一座狭窄的水泥桥,勉强能通过一辆车。仁秀看到对面有一辆卡车上了桥,于是把车停到路边。
  “嗯,虽然不太清楚具体有怎样的不同,但最近总会想到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350年的槐树和900多年的楼阁……还有1分钟就可以吃掉的那些在海里成长了7、8年的扇贝。”
  仁秀转过头看着书英。和书英越多地接触就越会发现,她有着无法预测的内心。所以和她在一起总是很愉快。她看着桥对面开过来的蓝色卡车。不知何时,卡车后面还跟了好几辆车,有面包车、出租车,还有吉普车。卡车司机通过水泥桥,从仁秀旁边经过时,摆了摆手以表谢意。仁秀稀里糊涂地也摆了摆手,表示回应。不光卡车司机,跟在后面的面包车、出租车和吉普车司机都在朝仁秀摆手致谢。他们一个个连续朝仁秀摆手,多少让他有些惊慌。窄路上,后来车辆要让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在大城市里绝对看不到一连串司机摆手致谢的景象。也许是看出了仁秀比较惊慌,书英低声笑了。仁秀也如春光般尽情地笑着起动了汽车。
  仁秀很感谢书英能来首尔,能大方地和自己走在汉江边上,能首先握住自己的手……所以,曾以为再也无法恢复的停滞的感情又会被重新唤起,又恢复了对这份关系的自信。这就足够了。在她家前面犹豫不决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期待。只是为了再和她多呆一会儿。这样焦急而悲伤的感情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仔细审视着这份感情。仁秀又转过头看着书英。车窗外吹来的风舞动着她的秀发,她正凝视着前方。
  他们也是这样相爱的吧……书英整理着被海风弄乱的头发,看着远方。突然袭击般去首尔找仁秀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周了。书英和仁秀又开始重复着往返在地方小城的医院和旅馆的生活了。书英与仁秀共同分担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交换着最新信息,也分享着某种感情。一种无法说出的,用眼睛无法确认的,无法让别人看到的东西在两人中间流淌着、荡漾着。
  书英在春花竞相开放的花园里买了两盆叶子不大却很茂盛的花儿。花店老板告诉她这花叫lovechain.名字虽然显得有些露骨,但看起来生命力很顽强,这一点书英非常喜欢。书英把其中一盆放到京浩枕边,另一盆则送给了仁秀。“可别养死噢。”书英在递给他花盆时说的这句话包含了很多意义。
  仁秀仿佛听懂了这句话中包含的意义。他发短信给书英说:谢谢你,我会精心照料的。还补充说,作为回报,想请书英看电影。空荡荡的电影院里,书英和仁秀正在观看一部描写支离破碎的生活状态的电影,一部长得让人厌烦的电影。看电影时,书英更加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仁秀的气息。书英清楚地感觉到他衣服上的纤毛触在自己的胳膊上。
  书英似乎准备好了。不,不是肆意地做好了某种准备,更正确地说,是内心的欲望已经膨胀到了再也不能控制的地步。她想更加深入地到达这种关系的核心,想去更多地感觉仁秀。她想到达一种直接的,全面的,完全的关系,心中像热浪一样翻滚着。
  仁秀也有同样的感觉。坐在车里,聊着有关时间和风景的话题,时而对视一笑……两人似乎都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无言地互相传达着各自的欲望,然后互相接纳着对方的意愿,形成了无言的约定。//---------------
外出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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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前面山丘上可以俯瞰到大海的宾馆大楼出现在眼前时,两人同时相视而笑。书英先点了点头,仁秀没有说话,把车转向了宾馆停车场。
  把车停在可以看到大海的停车场后,他们坐在车里看了会儿海。刚才还似乎要把眼睛晃瞎的银色大海,现在换个角度来看,完全是一片深绿的海洋了。书英握了握仁秀的手,然后先下了车。仁秀跟着下车,走过来握住了书英的手。他们仿佛一对儿共同生活了很久的老夫妻一样,挽着手慢慢走进宾馆大堂。
  当然,这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表面上的自然。内心里,书英有一种双脚踩不到地上的感觉。那感觉偶尔刺激着她的太阳穴,使她一阵眩晕,每当这时她都感到浑身在发热,腿在发软。在向全身四散开去的朦胧感觉下,在不断地吹过脸庞的海风下,书英感觉自己好像成为另外一个人了。
  进入宾馆房间,书英觉得房间里好像有四个人。仁秀脱去书英的外衣时,好像有京浩在注视着这一幕。当书英的双臂围绕在仁秀的脖颈上时,好像还有秀珍的手在抚摸着他的脖子。仁秀的手掠过书英背部,他手上戒指的金属感觉让书英联想起京浩手上的戒指,当仁秀的头埋进书英的肩膀里时,她又想起数码相机里的那段录像。书英清晰地感觉到屋里的第三条、第四条视线。桌子上,玻璃窗前,那些视线无处不在。那时他们也是这样分享了甜蜜的爱情吧?想到这儿,书英有些惊讶,把头深深埋进仁秀的胸口。然后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儿。他和妻子也是这样做的吧……
  她想,也许爱情中只有失败者。如果仔细看看爱情移动的轨迹,就会发现第一个爱人和第二个爱人相比,应该是个失败者。但是第二个爱人永远无法取代第一个爱人的位置,而且总是会意识到那第一个爱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第二个爱人也是个失败者。原来在爱情中,所有人都是失败者……书英决定接受并承认这种挫败感。这样心里才能够舒服一些,也才能够摆脱另外两个人的影子。
  书英更加深刻,更加丰富,更加鲜明地感觉着仁秀。头发的感觉,脸庞的温度,胸部的舒适和腹部的弹力……也许因为他经常在现场工作吧,身上肌肉很多,很结实。手触摸到他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感到那皮肤极有弹性,光滑得似乎可以弹起来。书英抚摸着他的脸庞,肩膀还有胸部,感觉到一丝抓不住实体的遗憾和可惜。她想起小时候有了好看的文具却不舍得用,经常把它们放到抽屉里,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拿出来看。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心情在左右着她吧。当她抱着仁秀时,似乎有种在抱着一片翎毛或者一个气球的感觉。完全感觉不到重量和体积。好像稍一用力,他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破碎,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因为这份遗憾和可惜,书英更加细致而温柔地拥抱着他。
  仁秀在抱着书英时,听到了她身体里的音乐声。低沉的气息,温柔的呼吸,微弱的呻吟……书英的身体配合着仁秀的手迹,发出不同高度和长度的声音,对于仁秀来说,那声音仿佛一段音乐。倾听着书英身体里发出的音乐声,还会看到那里发出的光线;置身于那多彩的光线中,又会感觉到美妙的爱情从那里迸发出来。
  这并不是简单地对应着“多来咪发嗖拉西”的“赤橙黄绿青蓝紫”。那里还有着对应色彩和音乐的七种感情。“喜怒哀乐爱懊辱”。仁秀抱着书英,心里面均匀地体会到了人类能够感受的各种感觉。抱着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会悲伤,一会儿喜悦一会儿又会愤怒。仁秀认为所有这些感情都是构成爱情的要素。
  内心感受到的这些丰富的爱的感觉重新置换为肉体的感觉。仁秀决定去享受那全身散发出的丰富多彩的七种感觉。冰冷、炙热、痛痒、温柔、疼痛、战栗、压迫……
  仁秀敞开了五感(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游走在丰富的光线田野上。温柔爱抚的黄色,通向顶峰上坡路的红色,顶点相遇的紫色。然后是紧急降入下坡的绀色,休息时的嫩绿色。最后在白色的床上找回了现实感。
  “你的身体不只是身体。”
  仁秀仍在抱着书英,抚摸着她的身体,捋捋她的头发,帮她擦去额头的汗珠。书英觉得他的手迹和眼神仿佛已经进入到自己的身体,满满地堆积在胃部和心脏里面。
  “你身体能发出音乐声,那声音里散发着光彩,那光彩里又弥漫着香味。看看,你皮肤的味道多么香醇。”
  仁秀把书英的胳膊放到她的鼻子前面。虽然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仁秀的话,但是书英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忘记他的话。以前从来没有人对书英说过这样的话。//---------------
外出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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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仁秀的话,书英决定还要记住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原来打破长久、沉重而顽强的禁忌竟然这样轻松,这样无所谓,甚至有些满足和幸福的感觉。也许所有禁忌的背后都存在致命的快乐,然而跟随着那份快乐则是报应。书英牢记着这一切,枕在仁秀的胳膊上先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书英首先从梦中醒来了。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到蓝蓝的大海上面,天空微微发青逐渐亮了起来。她把窗帘又拉开一点,让那微微发青的光线照进屋里。她良久地注视着那光线下面的仁秀的脸庞。现在,他不再扭曲着脸或者皱着眉头了。他的胸部不再颤抖,也不磨牙了。他沉睡着,一幅心无他物、忘我无欲的表情。书英认为仅从这一点来看,这份关系还是有一定正当性的。她平白无故地为自己辩解着。
  随后,仁秀醒了过来。当他的视线与书英相遇时,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他把书英拉进怀里,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脸和背。然后又一次做了打破那长久禁忌的行为。第二次比第一次要容易得多,舒服得多,甚至没有了对禁忌的觉悟。
  不仅越过了长久的禁忌,书英在这天早晨还改变了关于大海的几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她一直以为波涛的声音是“哗哗,哗哗的……”。这是书上使用的描写方法,也是经常在收音机里听到的声音,于是她就一直这样相信着。但是和仁秀一起走在海边时所听到的波涛声却不是这样的。怎么说呢,好像是很多人拥挤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一起发出的闹哄哄的声音。那波涛的声音更接近于“刷刷……”或者“擦擦……”。
  终于知道,清晨的海边绝不是宁静或者寂寥的了。打捞海带的人,似乎在等待着日出的一动不动地面朝大海而立的人,还有脚上绑着沙袋跑在白沙滩上的孩子们,他们热闹着整个海滩。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像书英和仁秀这样没什么特别之事,只是漫步在海边的恋人们。
  也终于知道,东海边升起的太阳与在照片里看到的日出景象不尽相同。照片里的日出景象是太阳像个红色的圆盘一样安静地升到地平线上。而实际上看到的日出景象则是太阳从模糊的地平线上悄悄升起,形状并不鲜明,然后它慢慢地照亮大地。
  “这是因为有云,据说照片上的那种日出景象并不多见。”
  听到仁秀的说明,书英点点头从包里掏出手机。她要把打破以前那些荒唐想法的现象,更要把打破禁忌后第二天那若无其事的感觉都记录在照片里。海边,满足感,还有现实的某种东西。书英打开手机的照相功能,然后抬起胳膊,对仁秀提议说:
  “我们照张相吧。”
  就在这时,海边又出现了四个人。书英想起他们都是摄影协会的,他们应该也是在同样的心情下照的相吧。数码相机中的画面又出现在眼前。书英那已经抬起的胳膊又耷拉下去了。仁秀抓起她的胳膊,帮她举了起来。
  “没关系,照吧。”
  他笑着。他看着书英,像是个与书英体会到的那些不舒服的感觉完全无关的人,神色明朗,仿佛在问‘到现在还怕什么呢?’。书英也做着同样的事情。她像是个毫无任何想法的人,神色明朗,相信享受现在就是全部。书英以这样的态度拍下了照片。以东海的日出为背景,和仁秀头挨着头……
  书英把照片存到手机里面,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做了和他们一样的事情。和他们一样,书英和仁秀也互发短信,也一起开车兜风,也把脸埋进了裸体的肩膀里,也拍了照片。所有的行为一点不差,完全相同。
  书英突然有些灰心丧气。一直信以为爱的所有行为原来都是更广意义上的报复吗?爱情原来不过是这样毫无创造性的支离破碎的行为吗?是不是不管多么固有的爱情,也都是几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了的行为?不管多么纯粹的爱情,那里面都会掺杂些复杂的感情?书英看着波涛,那些模样差不多的波涛不断地涌来又退去,她握住了仁秀的手。
  他们也是这样爱的吧……书英的脑海里浮现出躺在病房里的那两个人。但是很奇怪。就在这一瞬间,想起他们已经不再痛苦了。丧失感、挫败感、自卑感统统消失了。看到树木时会说这是树啊,看到大海时会说这是海啊……他们也是这样爱着的吧?
  原来他们也是这样爱的吧……又一次重复这句话时,书英才明白,也许正是为了让自己的内心达到这一步,才一直在跟他们做着同样的事情吧。350岁的槐树和五千年的岩壁画也许早就知道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新鲜事儿,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也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事儿。书英和仁秀一起大幅度地前后甩着胳膊,走在海边。到达长长的海岸尽头时,书英感到身心都非常轻松。//---------------
外出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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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书英和仁秀一整天都呆在一起。提着水果回到旅馆,书英在仁秀一个简单的眼神下,和他一起进了房间。他的房间和书英的房间结构相同。仁秀把水果放到冰箱里,书英在桌子旁边坐下。他把盘子放到桌子上,那里面装着两个苹果,然后急忙拿走了桌子上的一张纸条。他把那张纸条夹到记事本中间,之后以一幅若无其事的表情坐在了书英对面。但是书英已经看到了纸条上那熟悉的字迹。
  ‘冰箱里有水。’
  那张纸条比仁秀的任何一句话都要强烈地抓住了书英的心。书英忽然觉得以一幅若无其事的表情坐在对面的仁秀非常可爱。很想抱抱他,就像抱个孩子那样。书英站起来走到仁秀面前,把他的头抱在自己的胸口。
  偏偏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分明是在敲着仁秀这间屋子的铁门。仁秀仍然抱着书英的腰,只把头转向门厅那边,问道:“谁呀?”
  “是我,你岳父。”
  书英没想到这两句话的力量竟如此之大。这两句话告诉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情是建立在多么不牢靠的基础之上,使他们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甚至看似堂堂正正的仁秀也显得那么卑怯而焦躁。仁秀拿起书英的外衣和包,把她带到了卫生间前。书英进到卫生间后,仁秀又把放在门口的鞋子递了进去。
  站在卫生间里,书英听到仁秀开门的声音,听到丈人问着:‘最近好吗?’,然后进到屋里的声音,听到仁秀说自己正好要出去吃饭,于是带着丈人出去吃饭的声音。门关上之前,还听到丈人忽然间说了句:“秀珍脸色好多了。”
  拿着外衣和包站在狭窄的卫生间里时,书英彻底觉悟到了什么是现实,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也许已经走到头了。这样就可以了,像他们一样试着做了,像他们一样试着体验了,又像他们一样超过了警戒线。只要一直记住知道禁忌是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一瞬间就可以了。现在,打开卫生间的门,打开房间的门,穿过走廊……就这样永远走出仁秀的生活就可以了。想到这儿,书英觉得卫生间狭小的空间和过于明亮的灯光还是可以忍受的。//---------------
外出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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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英正在做着外出的准备,忽然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身体,于是停下了脚步。“你的身体不只是身体。”耳边回响着仁秀的这句话,语音语调都没有变。书英重新认真地审视着自己的身体。从肩膀到胳膊的曲线,以肚脐为中心的椭圆型的肚子,仿佛翻扣着的碗一样半圆型的胸部……
  书英第一次在明亮的灯光下如此细致地观察自己的身体,也是第一次以自己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她一直都是以别人的视线观察自己的身体。为了符合由几个数字规范而成的美丽标准,她总是控制食量,买一些能够保持体形的衣服。但是仁秀的一句话改变了一切。
  “你身体能发出音乐声,那声音里散发着光彩,那光彩里又弥漫着香味。”
  书英把手放到肩膀和胸部,试着去努力理解仁秀的话。世界上通用的关于肉体美的所有标准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仁秀的视线和语言了。也许所谓爱情就是把全世界都汇聚或者缩小为某一个人吧,也好像是吸收合并对方的情绪,趣味和气质,从而重新生成为第三个人。
  做好外出的准备后,书英小心翼翼地努力使变得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走出了旅馆。仁秀正在旅馆外面空地上的梧桐树下停车,看到书英,他招了招手。他满脸的笑容就像春光一样散射着。书英一坐进车里,仁秀就启动了汽车。他看起来也很兴奋。
  “我们去哪儿?”
  “那里。”
  仁秀伸出手指,指着空中。不,是指着空中的路牌。是幻仙窟的标志,以前书英曾指着那里说:‘我们什么时候去那里啊?’。书英转过头来,仁秀微微一笑。
  “一直跟着指示牌走就可以到那儿吧?”
  他的嘴角堆着笑,把脸颊稍稍挤到了后边。春天来了,仁秀的身上也在发生着什么。如果用他的表达方式来说,就是田野上的黄色和淡绿色染到了他的心灵。就像风儿变得柔和,空气也变得清新一样,仁秀的神色也变得明朗,行动也轻松了许多。
  书英觉得自己好像收到了新的礼物,那就是生活。以前存在的所有事物都重新包装为新的模样。清晨的树木,中午的江水,下午的楼阁和晚上的岩壁,一切都是新的。每个事物都是新的,都是看似珍贵的,同样包括自己。最重要的是自己好像收到了那份新的礼物----身体,她很爱这个身体。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和喜悦不断地向上涌着。原来听到别人说爱自己的这句话的肯定意义就在于此啊,书英想。
  书英被关在狭窄的卫生间里时,曾以为那就是尽头了,曾相信自己会推开卫生间的门,再推开房间的门,然后走出去,永远走出仁秀的生活。但是在书英推开卫生间的房门之前,仁秀先推门进来了。他急忙打开门,停在门口看了看书英,然后又急忙过去抱住了她。
  当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时,当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时,书英知道了,自己是不能够放弃他的,即使无法约定这份爱情的永恒,至少现在还是需要他的。同时她明白了,1分钟的功夫,在地狱与天堂间往返了一遍,这种感觉就是爱情,爱情本身就是极易动摇的一种感情,翻来覆去、极其不安的一种事物。
  汽车跟着路牌的指示行走,进入了38国道。一进入车辆不多的寂静公路,周围的山一下子变得更近,风儿带来的青草的香味也变得更浓了。高兴而满足,但这并不是全部的感情。书英感到一丝不安,她问仁秀:
  “患者……怎么样了?”
  仁秀仍然满脸笑容,点了点头,然后说:
  “很好。所有指标都很正常,新陈代谢也很旺盛……”
  仁秀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过头看看书英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书英也点了点头。仁秀似乎把这个动作理解为‘状态很好’的意思了。但是书英心里的不安一点都没有减少。
  从几天前开始,京浩的身体机能就开始明显地呈现了不稳定的状态。之前,他的身体状态一直很稳定,没有什么大的起伏,但是突然那节奏被打破了。正是从书英和仁秀在海滨公路上兜风,并一起过夜的那天开始的。为什么偏偏是这天。难道他无意识地躺在那里,也能感觉到周围的情况?书英又一次产生了罪恶感。
  “书英,你右边的脸更漂亮。”
  仁秀大声说道,也许他看出书英的内心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了。他讲了一段自己在学习照明初期和同事一起体验的经历。让一个人站在舞台上,然后从各个角度打上灯光。从正面照过去看起来单纯明快的一个人,如果从后面给他打上逆光的话,影子会落到前面,人显得非常忧郁。灯光从头顶照下来的话,又会使人看起来寒酸而无力,从下巴下面往上照的话,则会使人看起来怪异而恐怖。不仅如此。根据灯光颜色和角度的不同,一个人可以被打造出成千上万种形象。正是那时,仁秀觉得毕生从事灯光师的职业也很不错。//---------------
外出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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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在那时,他知道了所有人的左半边脸和右半边脸都是不同的。不仅造型上不同,而且形态也不一样。一个自认为保持着科学思考方式的前辈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即人的右半边脸代表感性,左半边脸代表理性是完全符合并源于人的左右脑机能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观点正确与否,但是从那之后,我就产生了一个习惯,总是特别留心地观察人的右侧面。现在的年龄还是觉得感性更重要嘛!”
  听着仁秀的说明,书英重新仔细地看了看仁秀的右半边脸。他两边的脸似乎没什么区别。书英太用心看他的脸了,以至于他赶紧摆摆右手说:“别看了。”
  进入38国道后,没走多久就出现了一个群山环抱的峡谷。据说这里就是幻仙窟的停车场了。站在停车场上仰望,上面的天空也就勉强相当于一个运动场大小。停车场管理人员说从这儿还要走大约40分钟的山路才能看到幻仙窟的入口。他还补充说,山路比较陡,但一直都有台阶,所以不会太累。仁秀和书英同时看了看对方的皮鞋,然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上山的路上仁秀握着书英的手。偶尔出现平缓的山路时,书英就会挽着仁秀的胳膊。他们就这样走着,沉默之时仁秀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书英则认真地看着路边的每一棵树,每一块岩石。她想只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些事物在自己的眼里就变得完全不同了。比起独自蜷缩在旅馆房间里,在愤怒和忧郁中干涸自己的那些日子,现在简直太幸运了。她用充满感激和爱的眼神再次观察着仁秀的右半边脸。
  幻仙窟和书英想象的有很大不同。她还以为如果是洞窟窟的话,一定是狭窄而黑暗的,要半弯着腰才能进去,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洞窟的入口很宽敞,足足有高速公路隧道入口的两倍宽,也没有回声。门上的说明牌上称,这个洞窟总长6.2公里,是南韩规模最大的洞窟,7年前向游客开放了其中1.6公里的空间。
  真正进入洞窟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里面的照明设施。其设计目的并不只是为了照亮洞窟内部,而是还要使洞中的湖水显得更加神秘,使石柱和钟乳石显得更加鲜明。书英走过来抓着仁秀的胳膊问他对这里照明的艺术性有何见解。仁秀讨厌地笑着,捏捏书英的鼻子。
  他说,观赏洞窟的核心在于欣赏钟乳石、石柱和石笋形成的包罗万象的事物。书英握着仁秀的手,沿着观赏路线,看到了鬼棒和朝鲜半岛形态的钟乳石,还有宫殿和脚趾形态的石笋。
  “据说这个石灰岩洞库有5亿3千年的历史,所以这里可以看到洞窟形成、发展、老化和消灭的整个过程。”
  仁秀补充说,这是昨天从网上看到的。书英下意识地用升了半个8度的声音反问道:
  “5亿3千年?”
  “据说是地质学家计算的,不会错。”
  书英无论发挥多么大的想象力,都无法估计出5亿3千年的时间长度。
  仁秀掏出手机接电话时,他们正好走到了一个叫“爱之桥”的景点处。那里的天棚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心型雕刻,十分精巧而美丽,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石灰岩侵蚀而成的自然雕刻。虽然到现在为止洞窟对游客开放才不过7年,但是已经有了相关的传说。据说朋友或者恋人手牵手盟誓爱情,走过这座桥的话,这份爱就永远都不会改变。
  书英在这座桥前犹豫了一会儿,好一会儿。虽然这只是个可爱的游览景点,但是书英在这前面,书英仍然感到心跳加速。很想牵着仁秀的手走过去。刚想这样做,回头却看到仁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放到了耳朵边上。听到仁秀接过电话说:“是的,阿姨。”的那一瞬间,书英感到浑身的炙热感一下子凉了下去。越是重要的事,越不需要谁来告诉,自己的想法就能够立刻触到问题的核心。他的妻子出事了,挂掉电话后他就要离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洞窟里了……
  正如书英所料,仁秀挂掉电话后,表情惊慌地抓住了书英的手。他握着书英的手,却说不出话来。他摸摸书英的手,又低头看看她的手,然后抬起头用深邃的眼神看着书英。他的脸笼罩在洞窟的灯光下,是绿色的。
  “秀珍……啊,我们家那位……”
  仁秀似乎很兴奋,暂时停了一下。书英朝他点点头,告诉他没关系,说出来吧。他长吸了一口气说:
  “末梢神经……手脚已经能动了……可能马上就能醒过来了……”
  书英用力地站着,以便不至于从爱之桥上滑落下去。她抽回握在仁秀手里的手,扶住了栏杆。仁秀问书英是否打算一起回去。书英轻轻摇了摇头。仁秀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慌忙地走了。沿着来路返回时,他回过头看了看,但是洞窟里太黑,书英无法看清他的脸。//---------------
外出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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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在秀珍接受物理治疗的病房里,通过门窗注视着里边的一举一动,此时秀珍躺着在物理治疗师的帮助下努力做抬胳膊的动作。可是刚刚举过45度的胳膊只是在虚空中颤抖了一会还是无力地掉了下来。因为努力的失败再加上用了一些力气,秀珍的脸色被扭曲得很难看。
  看到这些,仁秀心里一阵难过,又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把脸转到另一边。
  秀珍醒来已经过了三天,仁秀感觉到横在秀珍和他之间的不透明的墙变得越来越厚重。有些时候秀珍试图用表情传达某种意思,但仁秀怎么都猜不到秀珍要表达的内容。这种状况在以前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仁秀只要看到秀珍的眼神,甚至都能把小小的助词都能猜得到。有时候秀珍想说的话,仁秀都可以提前把它说出来。但此时此刻,秀珍的表情在仁秀看来是怎么都不能理解的暗号一般。
  仁秀最近很不明白到底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这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感到惊讶。知道秀珍能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异常的冷漠。在匆忙走出洞口赶去医院的路上,他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以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因为这种感觉与刚开始听到秀珍出了事情时候可以用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去换取秀珍的健康时的心情截然不同,也与知道秀珍有了外遇以后陷入痛苦与愤怒时的心情也不一样。那个时候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旦秀珍醒来,就要追问为什么要背叛他?这种不正当的关系维持多久了?虽然一直在期盼秀珍醒来,也预想到了秀珍能够醒过来,但是一旦确认已经醒来后,仁秀惊讶于自己对此事情的冷漠。
  秀珍能够恢复是让人感动并高兴的事情。但在此时的他看来只是因为秀珍得到健康而感到高兴而已,没有什么其他的感动。这种感觉无异于从探访远亲后得知一位熟人的消息一样平静。“祝贺你,您该多么高兴啊!”仁秀自己作为秀珍的丈夫害怕听到这样的话,开大了音乐声音。
  仁秀也明白,让自己去医院的脚步沉重的力量是什么。这是一个无法解释清楚的感情。虽然有连自己也都无法说明的理由,但是用言语来把它表达出来或是在脑子里把它形象化也足够让他恐怖了。仁秀在这个时候还无法抹去书英的脸上表现出的淡淡的幽怨。
  但是走到京浩的病房的时候,仁秀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仁秀不仅没有办法再往前走一步,整个人都凝固在那里了。因为仁秀看见书英把右边的脸贴到京浩的胸口安静地睡着了,虽然看者有些疲惫和苍凉,但从她的神态中可以看出欣慰和安详。他现在可以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对自己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感到羞愧。
  从那以后,连续四天仁秀都没有机会碰到书英。有可能自己忙着陪秀珍奔波于物理治疗室里和检查室的缘故,但是仁秀感觉到书英好像也在故意避开自己。仁秀心里有了这些怀疑以后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若无其事的拿着一碗面和饮料去找书英了。
  仁秀好象置身于两座高大的悬崖边。与秀珍之间的可怕的隔膜已经让仁秀无法喘过气来,还有让他更为无法忍受的是书英给他的疏离感。在这种情况下,仁秀既不能更进一步接近秀珍,也无法与书英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他感觉这两座山都要把他逼疯了。
  仁秀在想自己看问题是否只是停留在表面层次,或者是根本就看不清楚这个世界,或是看不到事物的实质和本质。他只看到反射出来的事物的光。光是更为细小的分子组成的,并容易散开。就是说在仁秀看来所有的事物都是光的结合。
  正因为是这样,仁秀可以用轻松的心态去面对周边的一切。他不相信完整的和亘古不变的东西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不管是对待事物还是人都没有完全投入其中。但是,遇到了秀珍以后,这种想法开始发生变化了。最近仁秀在想,自己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心态造成了现在夹在两个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呢?但是这些即便是事实,仁秀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做完物理治疗的秀珍好象很疲倦,刚到病房就睡觉了。仁秀看了熟睡的秀珍后,走出了病房。本想像平常一样用平稳的脚步走一个直线,但是他的眼神已经飘忽不定。还没有走到医院大厅,他的眼神就已经伸向正门了。走国杂货店的时候虽然没有打算买什么,但是他像是很好奇在卖杂货店里面是什么样的世界,不住地往里面看。连走廊尽头的自动收货机附近也没有放过。显然仁秀在寻找什么,但是仁秀感觉什么都没有看到。心想这里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些人都哪里去了?其实医院有很多穿梭在医院的人群,但是仁秀却都没有看到。就是因为没有看见一个人。没有了她仁秀就觉得这个世界非常的冷清。//---------------
外出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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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在自动售货机前拿了杯咖啡许久站在那里一动都没动。
  这个时候书英为了见京浩的责任医生而刚刚走进医院。因为京浩的健康状况一直都处于不稳定状态,书英在走廊上的时候已经就开始忐忑不安了。万一有什么不测的话怎么办?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开始心跳加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书英把自己的心情稳定下来以后,把走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像是在寻什么。其实她的心里是想见到的仁秀。正在这个时候她的视线里进入了仁秀这个人。他正依着窗口,迎着冷风,那样子好象是任它冷风吹的架势。冷风好象经过仁秀的时候把仁秀的气息带了过来,书英好象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书英感觉身边流淌着缓慢而又柔美的音乐,书英想伸出手去无抚摩仁秀看起来疲惫的肩膀。但是,书英不知不觉已经往与仁秀相反方向走了。
  京浩的责任医生把脸色沉了下来,并告诉她京浩的身体状况开始积聚下降,虽然生命暂且无大碍,但是最好还是转大医院。听到这个消息后书英首先是一惊,然后反问医生是否很危险。医院没有给任何确定的回答。只是看了一眼书英说:“虽然目前没有什么危险,但是……”
  书英好象希望别人替他做一个决定,书英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到底怎么办好呢?”虽然书英也明白,在这个时候医生不会给予任何负责任的话。果然医生说道:“这个该监护人的做决定才是。”
  书英又一次犹豫了,又想到了过去的种种,想起来还是让她痛苦不堪。最后书英小声问道:“和他一起出事故的那位女士,她怎么样了?”
  “马上要转到首尔了。”
  书英像是才明白似的意味深长的点了一下头,说与家人商量后在明天之前给一个答复。书英走出医生的办公室时,问自己为什么这样。这个问题本来可以当场就可以决定的,而且也是应该这样做。为了京浩着想,转到大医院当然也是最好的。
  书英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以后,也想马上重新去找京浩的责任医生表明自己的态度。说自己已经改变主义了,现在马上转医院。
  刚想到这里就看见了仁秀。仁秀对意外地看见书英也好象很惊讶。“祝贺你,现在马上要转到首尔的大医院了。”书英想让自己用最平和的声音说的。但是话出口后书英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比平时要大很多,而且相当的冷漠。在这个冷漠的声音里还参杂着找不出根据的不满和愤怒。仁秀仍然还是那张惊讶的面孔,没有做任何回答。就这样两个人对视了良久。最后书英给仁秀礼节性地点一下头走出了医院。//---------------
外出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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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英看了一眼在镜子中的自己,听见了推开的房门的声音。书英熟悉这个脚步声。怎么听怎么都像是仁秀房门的声音。只听见那个脚步声一会停留在门外,随后听得的越来越清晰。这个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就听到了敲门声。无疑是仁秀。书英走到门口,轻轻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外的仁秀看见了书英后,问到“吃饭了吗?”。书英摇了摇头。仁秀追问道:“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听起来这份邀请已经准备很久了。
  穿过走廊的阳光清清楚楚楚地照出了仁秀脸上的疲惫。书英还是摇了摇头,仁秀好象没有看明白书英的真正意思,说“我在外面等你。”
  书英因为仁秀的穷追不舍睁大了眼睛,再一次用摇头表示了拒绝,然后把房门关上了。书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摆出了平日最舒服的姿势,她想用这种方式等到仁秀走。
  让书英感到不解的是自己心中的无名的怒火。跟踪自己的仁秀,不顾别人的感受强人所难的仁秀,实在是讨厌极了。而且最受不了的是仁秀在她面前,是一副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表情。在书英看来仁秀和秀珍在非常快的速度在恢复往日夫妻关系。书英想冲仁秀大喊一声,这样不是已经很好了吗?你还想怎么样?你还不满足吗?你现在已经没有痛苦的资格了。
  书英觉得无法再掩饰自己的怒火的时候,慌忙说了一声:“我先回去”,随即就起了身。书英的这种态度,仁秀再一次感觉到他们两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走出胡同以后,书英才明白自己的愤怒持续了很长时间。她在洞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就已经是生气了。在前天在医院走廊里用冷漠的声音表示为秀珍的转院表示祝贺的时候,已经非常生气了。
  门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窗外人们的脚步声、汽车的鸣镝、机器的嘈音已经开始在提醒人们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是书英的内心比窗外繁杂的声音更加混乱。书英时不时地抬头看着表。表针像滴答走着,从1秒到30秒看起来很轻松,但是从45秒开始到50秒,55秒的时候,表针好象是累了,开始浑身颤抖着。
  今天早上书英计划要去找京浩的责任医生,因为已经决定好了转到另一家首尔的大医院。书英为了这见事情特地还起了个早。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仁秀突然说要和她一起吃饭。还说“我会等你的。”书英非常生气,责怪仁秀不理解书英的处境。
  书英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地看着手表,在她看来已经都过了3千年,但实际上才不到5分中。书英想着仁秀究竟坚持了多久?10分钟?或是30分?还是一个小时?想到这些书英不禁冷笑了一声。
  书英也想了想自己生气的理由,也知道了为什么要把爱情表现为愤怒。是不是因为在京浩那里遭到了拒绝,才把悲痛转移给仁秀呢?虽然自己认为对京浩没有了愤怒,但是为什么还要对仁秀发火呢?书英嘲笑着这样的自己。毕竟把剥夺爱情后的痛苦用愤怒的形式转嫁给别人是非常幼稚和卑鄙的。
  书英深深地叹了口气,回想着900年历史的楼阁和3千年历史的岩石,拿出了大衣。心想,仁秀如果还在门外的话,就用没有任何怒气的最平静的声音来表明自己拒绝态度后,去医院告诉医生京浩要转院的决定。书英认为就这样决定了,也没有耽搁的必要了。
  书英环视了房间后开了门,发现仁秀仍然伫立在原来的位置。在书英的房门对面背靠着墙,脸冲着天花板,紧闭双眼。这会工夫虽然还不到10分钟,但是仁秀看起来已经等待了4万年的人一样,憔悴不堪。
  “仁秀……”
  书英想从这句开始表明自己的立场。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仁秀就拉着他的手大步迈开了步子。书英感觉到了手腕的疼痛,被别人拽着走的书英看起来有些别扭。单方面的,不求别人的同意的仁秀的态度让她很不高兴,但是这些都只是她的理性。实际上书英被仁秀拽着走的时候,却感到安心或舒服。因为以前因为矛盾的心理而痛苦不堪的心灵在此刻找到了方向。
  就这一次,就吃一顿饭。书英这样想着。仁秀带着书英把车驶向了海边。大海被大物笼罩着。此时的大海已经全然笼罩在大雾之中。绵软而又厚厚的大雾覆盖着大海。有时大雾像是多臂手的海怪一样在大海上空玩耍。
  书英提出了停下来的要求,想在这个大雾中感受大雾的柔软和温暖。书英大口吸了一口气,想让大雾进入他的体内。等到她的身体里充满大物的时候感觉得僵硬的身体开始解冻。//---------------
外出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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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站在书英旁边的仁秀从后面拥抱着书英。书英感觉到身后靠近自己的仁秀的身体像大雾一样围绕着她。就像大雾已经揉进他的身体一样,仁秀的身体好象也掺进他的身体里。书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不知身在何处。医院以及京浩统统都消失在脑海里了。书英感觉到一个绵柔的海雾紧紧围绕着她。书英像感觉大雾的每一个水分子一样,体会到了仁秀的气息和意图。
  书英同意了仁秀的想法。仁秀调换车头,停在了已经去过一次宾馆的前面。进入房间后书英和仁秀像大物一样互相渗透着。两个人在疲惫和悲哀中感受着彼此。书英在在仁秀身上体会到了大海中想象到的海怪。仁秀就像拥有无数条腿和胳膊的动物一样,抚摩着书英的每一寸肌肤,身体也不有自主的为仁秀敞开着。
  等到太阳发挥着自己的威力把大物收回去的时候书英回到了现实当中。想起了医院和京浩。书英对自己说,我可能是疯了,我应该去医院的。但是他的身体不听指挥,只是看着书英说了一句:“我们……会怎么样呢?
  仁秀也只是躺着默默不语。等书英的意识变得模糊要再一次进入梦境的时候听到了仁秀说:“如果我们在很早以前……要不是在很远很远以后,反正不是在现在。如果我们那个时候遇见了,会怎么样呢?”
  书英感觉到一阵心酸。因为这也是自己一直想着的问题,每次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都觉得一阵心痛。那个时候想哪怕是见到他年少或青年时期的照片也好啊?如果能够真的能够回到从前的话,他们是否和现在不一样呢?
  像是童话故事里出现的女主人公,要么就是公园旁边茶店的两个女人,要么是医院前面卖野菜的阿婆,不管是哪一种书英都觉得比现在强很多。
  书英也想把这种想法讲给仁秀。如果仁秀是一年四季都穿着防寒服在洞口进出的老汉,或者火车的搬运工,或者是司机会怎样?但是书英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这是一种幻想,走出这里就要与自己的配偶面对各自的人生。
  书英把脸转向仁秀那一面,把胳膊放到他的胸口,问道:“什么时候搬到首尔的医院呢?”仁秀说:“确切的时间还没有年定下来,看者恢复的情况。”等过了一会反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但是书英没有把决定搬到汉诚医院的事情说出来。书英觉得想把这件事情说完的话要说的事情太多,而且刚刚理出的头绪也会变得乱七八糟。
  书英用抓住仁秀的手算是做了回答。书英把自己的手掌与仁秀的手掌放到一块,然后再把两只手掰开,最后两个人手变成了两片叶子的形状。然后说道:“植物发芽的时候,叶子也是俩俩相拌上升的。
  把自己的手掌交给书英得仁秀盯着书英。仁秀特特别喜欢看书英弯月一样美丽的眉毛和浓密的眼睫毛。
  “为什么会这样呢?”书英说话时把睫毛往上挑了一下。“是为了不孤单吗?”仁秀看着书英说道:“如果就长一片的话,不是会向一个地方倾斜吗?”
  书英这回拖着长长的睫毛望着仁秀,仁秀觉得这个举动更加美丽,使得他更加神情地看着书英。
  书英说“是不是为了安全着想呢?万一有一方出了事情,不是需要另一放去照顾吗?”
  在这句话里有震慑仁秀和书英的某中力量。书英再也不抬头看着仁秀,而是悄然地放下来,仁秀的视线也转向了天花板。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的仁秀重新抓住书英的手,再一次合成叶子的摸样后说:“科学家的梦想是建造一个植物那样的工厂。”
  植物只要索取水分和阳关与空气就能开出花和果实,还不会有任何有害物质。书英用自己的手掌拍打着仁秀的手掌说:“如果真有那样的工厂的话就好了!”
  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书英知道自己将会永远地离开他。书英想把自己捆绑在这个房间的玻璃上,床上,可以看见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仁秀此时好象不明白书英的内心世界,从仁秀的表情里看不到任何将要离别的痛苦。因为仁秀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与书英分开。
  书英看着这样的仁秀心都要碎了。书英仔细看着仁秀平缓的额头、善意而又温暖的眼神。心理想着再给我们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
  最后书英和仁秀在这个宾馆里度过了整整一天。两个人都给看护的人员打了电话,确认病情以后,都说因为有紧急的事情没有办法回医院。然后两个人在宾馆里吃了饭后去海边散步,还在宾馆顶层的休息室里一边喝茶,一边望着与船的探照灯。//---------------
外出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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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仁秀度过了一个夜晚以后书英感觉到平静了很多。书英觉得即便是失去仁秀也不会愤怒了。觉得可以用平静的心情离开这个身边的人,更重要的是没有仁秀也能够活下来。回去以后面对各自的配偶,走各自的人生。即便是那样的人生让她感到无聊,虚无,但现在觉得一切都可以接受了。
  准备外出的行装后走出宾馆前,书英最后一次紧紧拥抱了仁秀,用手抚摩着仁秀的脸,跟自己说,这种感觉、这样的沦落、永远都不回忘记的……就在这个时候书英的电话响了,书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哆嗦了一下。
  这是看护阿姨的电话,说京浩从昨天晚上开始状态非常坏,早上终于转到了重患者病房。书英感到一阵眩晕。就在一天的时间里,就这么一天里,竟然?!!!
  书英惶惶张张地离开宾馆的时候,仁秀用关心的语气说:“你自己行吗?”但是书英没有来得及回答,像是没有听见。书英满脑子就是一个念头,就这么一天……如果按照预定的计划去见医生转到首尔的大医院的话是不是不会这样了?书英不敢相信就这么一天京浩会转到重病患者病房。//---------------
外出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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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书英度过神秘而又充实的夜晚的时候,仁秀总是能够到达幸福的顶点。而给他这种幸福感的书英还不到20个小时,便又回到了自己丈夫的身边。
  书英出发后,仁秀重新回到椅子上思绪万千。仁秀想象着书英独自在洞窟的时候可能也是这种心情吧。仁秀现在感觉被人欺骗了,而且把它所有的一切都骗走了。在此刻感到了彻骨的寂寞,全身瘫软在那里。仁秀接到离退房的时间还剩下30分钟的电话后,才走出宾馆。出了宾馆自己独自一人在海边散步,直到最后到没有办法再推延下去的时候不得不回到了医院。
  仁秀刚走进医院,看到一辆救护车匆忙开了出去。仁秀无意转过头,忽然睁大了眼睛。因为仁秀在那辆救护车上发现了书英。那是曾经仁秀认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脸,但是它现在变得有些扭曲。
  仁秀叫喊着,不可以!这个绝对不可以!仁秀用自己整个生命在呼喊着。那辆车绝对不可以就这样开出去!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约定,怎么可以就这样走呢?仁秀一直站到医护车从他的视线里消失,最后拖者疲软的脚步走进了医院。
  “刚刚转到首尔医院的那位患者,现在怎么样了?”仁秀看见护士后,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疑问问道。那位护士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那位患者,已经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感觉自己从悬崖边坠落下来,意识到如果不喝酒再也无法度过这个痛苦的阶段了。
  仁秀走出医院,独自一个喝闷酒,为了赶紧醉过去,狠命地往自己的肚子里灌酒。后来喝的全身和精神都麻醉以后回到了医院。
  这时候秀珍醒着,看了一眼喝醉的仁秀想要表达些什么,努力地动自己脸上的肌肉,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此刻的仁秀根本猜不出秀珍到底要表达什么,现在再也无法读懂的她的眼神和表情。仁秀再一次感觉到他与秀珍之间的心理鸿沟,两个人现在再也不能体会到彼此。
  不过,秀珍现在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在她身上已经缺少了原来的某种东西,以前构成秀珍的一种不可缺少的核心的东西。好像秀珍情感的构成因素发生的变化,或者在灵魂的本质好象发生了变化。
  仁秀握着秀珍的手,看着曾经深爱过的秀珍的眼睛,再一次体会到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只是说了一句:“秀珍,好好睡吧。”然后生怕看到秀珍的努力要表达什么的表情,赶紧掉转了头。
  仁秀走出病房后想回去休息一会,但是自己的脚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京浩的病房。病房还是老样子,唯一改变的是装满这个病房的两个人不见了。
  仁秀走进京浩的病房旁边的花盆,触摸着花盆中盛开的叶子。想起了书英指着这个花盆说“不要让他死”。仁秀并没曾想这个小小的花盆有着这么强大的生命力,它想蔓延到整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想要装饰这个让人心碎的病房。
  仁秀徘徊在京浩病房许久,拿着花盆走出了病房。仁秀刚开始拿出这个花盆的时候是想还回去的,但是看到停车场中自己的车以后,才明白自己在逗留在京浩病房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也知道了拿出盆花是为了什么。仁秀把花盆固定好后,把车开向了首尔。
  穿上丧服的书英把没有任何焦点的双眼放在虚空中,即便偶尔在眼神里有一点实物的时候也是是看着京浩灵前的照片的时候。她的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书英还没有准备接受京浩的死亡,内心还是沉浸在通过自己的祈祷还能够把京浩从死亡边缘上拽回来的幻想里。书英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京浩灵前照片,这也是因为害怕京浩忽然什么时候醒来看不到自己。感觉自己一旦离开京浩,他就会醒来。书英想这次一定要留在京浩的身边。
  书英刚刚听到京浩死亡的消息后也是一样。感觉和以前在手术门门前等待京浩醒来时后的心情一模一样。不,比那个时候更为恳切。书英想不能就这样放走京浩,想死命地抓住他。这种心情也可以解释为不想在自己的剩下人生中参杂对京浩的罪恶感。而且京浩又是在自己与其他的男子在一起的时候离开的,书英害怕京浩死亡的祸因是自己。不管怎样书英都无法把京浩就这样放走。如果那天,直接转到首尔地医院的结果会不同吧?如果按照预定计划实施的话京浩也不会死吧?不,至少不是自己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好啊。书英这样责怪着自己。
  京浩是不是在昏迷的状态下,也能感觉到什么呢?书英第一次与仁秀在一起的时候,京浩的身体状况开始下滑,后来去洞窟的时候血压急剧下降,然后与仁秀共同进入幸福的顶点的时候,就死去了……京浩是不是都知道一切呢?一想到这些书英就被罪恶感笼罩着。//---------------
外出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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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重病患者病房前面等待的时候,书英把自己一生中自己认为犯下的罪行一一展现给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神灵,求他们原谅。只要京浩能够活着,可以用自己的任何东西去交换。就像第一次听到事故消息后的祈祷一样,或许比那个时候更真诚一些。
  当医生从京浩的病房中出来的时候,书英已经预感到一切都结束了。医生看了看书英,说:“是下午三点33分去世的。”书英感到气息倒流,无法呼吸,更不能说些什么。只是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医生说到:“进去看最后一面吧。”
  看到已经没有呼吸的京浩,书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这么悲痛。书英走到京浩的旁边从上到下用爱恋的目光仔仔细细地看着。恨不得把他刻在自己的眼睛里,让自己永远记得。书英感觉到了内心的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是在她心中猛烈地翻腾着。最后这股力量终于暴发成撕心裂肺的哭喊。京浩!你现在绝对不可以离开我,绝对不可以!
  书英还没有心理准备接受京浩的死亡,书英觉得很多的事情还需要与京浩一起共同完成。因此他首先必须要醒过来,醒来一定要跟她说点什么。说一些被拒绝的感受、没有完成的爱情以及还有最后变成愤怒的感情。这些所有的感受都必须讲给她听。关键是书英还没有求得京浩的原谅,还没有跟她说一句哪怕是责备或者是怨恨的话就这样离开了。这样怎么可以呢?书英决不能原谅就这样离开的京浩。
  仁秀拿着花盆走进葬礼场,看到了穿着丧服的书英,书英抬头看看京浩的灵位又马上看着自己的双脚。灵位前的穿着笔挺西服的京浩看起来是那样的自信和开心。因为两腮比较丰厚的缘故看起来格外的亲切和宽容。
  仁秀看着这张照片感受到了彻底的失败。想着现在永远都无法与他这个人竞争了,京浩因为用这种方式离开,给了秀珍和书英一个永远的、无法抹去的回忆。仁秀即便是怎么努力都无法做到做一点。
  仁秀正在犹豫在参拜场所的外面时候,听到有人问:“您找谁?”。这个声音也传到了书英哪里,她转了头看见仁秀后慢慢站了起来,看着仁秀的眼神是那样的冰冷。这种眼神在白色的丧服的陪衬下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仁秀把带过去的花盆放在入口处,在京浩的灵位前烧了香。然后站在书英的前面,书英还是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着仁秀。仁秀本来想安慰书英,但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还是想说一句对不起。但是仁秀也不知道这句对不起在此时此刻是多么的苍白而微不足道。仁秀向书英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得到的是书英礼节性的回礼,而且她的表情还是依然那样冰冷。仁秀从这个表情里看到了书英对她自己的怒气。她的眼神是永远都无法原谅她自己的眼神,想惩罚自己的表情。仁秀终于想到了真心想给书英说的话。“这个不是你的错,虽然没有坚持守到你丈夫临终的时候,虽然也做了在丈夫面前不能坦白的事情,但是它的死和你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它的死不是你的错!要明白这一点!如果每个人都要走自己的路的话或许他的死就是他的人生。即便是这样,你还想惩罚某人的话就请你责怪我吧,冲我发火吧!”
  不知道这样的心情是否已经传到了书英那里,书英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但还是避开仁秀的目光。看着这样的书英,仁秀明白了自己的真正想给书英说的话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不能就这样结束!仁秀想把这句话说给葬礼场的所有的人听,也让死去的京浩听见。
  但是书英已经把视线转过去了,仁秀又一次感觉到了她的冷淡。仁秀明白了已经无法在挽回什么了。他可能,或许从书英身上确认这种答案才急忙跑到这里来的。但是书英没有跟她直接说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不能再继续了。仁秀觉得如果这样的话就简单了,仁秀只要回去好好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就可以了。但是这个冷漠的眼神里并不只包含拒绝,更多的是无尽的眷恋。仁秀怀疑自己是否没有读懂书英的真正含义,仁秀觉得还有可能。
  仁秀忍受着诀别的痛苦,把放在入口的花盆交给了书英,书英看着花盆许久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这个花盆。等仁秀再一次递给书英的时候,书英首先一惊,然后接受了花盆。
  开车5个小时,才看到书英5分钟。开车去看书英的时候还无所谓,但是回来的路是那么的漫长。仁秀不知道把车要开向哪里,感觉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每次看到岔口和路牌的时候都要都要紧张得攥着方向盘。好像是在南原州的入口吧,任书终于坚持不了,打开了非常灯把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后靠着护栏歇了一会。来往的车辆带动了周围的冷风,就在这个时候仁秀想让这些来往的车辆以及人群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甚至忘掉自己这个人的存在。仁秀想就在这个地方变成一颗400年的老树。等到那个时候,一对甜蜜的情侣经过的时,给他们丢下两片叶子作为对他们的回答。//---------------
外出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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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仁秀回过神以后做了一个决定,决定留在这个城市一段时间。也要去说服书英同意自己的想法。作了决定后仁秀又开起了车。//---------------
外出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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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有一天……仁秀一边削香瓜皮的时候陷入了沉思。有一天一直信以为真的价值变得毫无价值,自己珍惜的东西成为垃圾,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迷底全部被解开,发现支配这个世界的力量是那么的简单……要过着和同样的人说着同样话的生活的话会怎么样?……仁秀把削好的香瓜分成了两瓣放在碟子上。
  “现在已经有香瓜了?肯定是在暖棚里栽培的。”
  斜躺在床上的秀珍,看者仁秀说:“现在的水果真是让人猜不出是什么季节。”仁秀给了秀珍一个微笑后,又把剩下的香瓜分成了两瓣。
  秀珍现在能说话了,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仁秀……”,然后就是“谢谢!”。她好像最近想证明自己是可以说话的人似的,不停地在说话。接着又说:“那段时间你是不是都在我身边的照顾我?”
  仁秀默默地点了头。
  “那时候你很无聊吧?”
  仁秀轻轻地握了秀珍的手作为回答。
  秀珍接着问“吃的和睡得怎么样?”
  仁秀只是把秀珍的头发往后捋了捋。
  秀珍同意了直到恢复健康都呆在这里的仁秀的想法。说道:“我倒是无所谓,可是你不是不方便吗?”仁秀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秀珍现在可以借助轮椅活动了。这个时候秀珍慢慢在恢复以前的样子,虽然和以前还不是完全一样,但是比以前显得更加轻快。
  有时还用充满自信的口吻说:“仁秀,给我点上烟吧。”仁秀推着秀珍的轮椅到窗台给秀珍点了烟。秀珍抽着烟把视线推向远处,说道:“仁秀,东海是不是在那边?”秀珍望着眼前的山,随即又指向大海的远方。
  仁秀点了点头。然后留心望了天空后视线转向了相反的方向,说道:“那边耸立的山怎么这么眨眼呢?那里的风景肯定很美。”
  “那叫德恒山,那山的半山腰处还有洞窟,是我国最大的石灰岩洞窟。”仁秀想用再也平常不过的声音叙述一件非常客观的事情,但是他感觉到他的心跳加快腿脚无力,使得他必须抓住旁边的栏杆才能站立。
  “洞窟?你去过了吗?”
  仁秀再一次盯着看了秀珍。想起了不仅是那个洞窟,还有与书英一起去过的每一个角落。此时地仁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秀珍看着神色出现难堪的仁秀,马上说:“我明白了。”感觉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仁秀看着这样的秀珍傻笑了一下,秀珍也跟着笑了。
  这个笑声在仁秀听起来是非常奇怪,这个笑声与发生事故前有着明显的差别。不像一潜听起来那么爽快,而且听起来非常的沉闷。
  仁秀把香瓜用叉子叉好以后递给了秀珍,仁秀拿着仁秀给的香瓜像是警惕什么似的看着仁秀的脸。使得他不敢正视秀珍的双眼,把视线转移到了放着香瓜的碟子,然后又把叉子叉在另一个香瓜上。
  秀珍把手里的香瓜放回了原处,一本正经地问道:“仁秀,难道你就不想问我什么吗?”
  秀珍好像已经下了决心似的。秀珍想仁秀应该对那个事情也很好奇,想把这种事情对仁秀全盘脱出。此时的仁秀在心里暗暗祈求着:“求求你了,不要再提了。秀珍我们不要再提他了,我们就把那件事情忘记吧。”
  但是秀珍没有明白仁秀的意图,继续追问:“那你打算沉默到什么时候呢?”
  仁秀也把手中的香瓜放回了远处,然后把碟子挪到桌子上。说:“刚开始有很多疑问和不解,但是现在没有了……”
  秀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吗?能领会这句话中包含的许多故事和感情吗?还是从这句话中明白了仁秀的宽容和谅解呢?不知道秀珍到底是明白到那一层,秀珍没有再继续追问。
  仁秀望着秀珍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是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京浩死亡的现实。仁秀又想这个事实本来就应该秀珍去承担的东西,她现在也应该知道了。
  “秀珍,”
  仁秀虽然只叫了她的名字,但秀珍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已经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出了紧张。仁秀再一次犹豫了,想着晚一点知道可能会对她更好点。但想归想仁秀已经开了口说:“秀珍,那个人已经死了。”
  秀珍由紧张开始低声抽泣。她的痛苦也传到了仁秀那里。后来转变成撕心裂肺的哭声。这个声音已经足够可以让整个医院为之震动。仁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了病房。秀珍的哭声像是驱赶他一样,仁秀无法在病房中继续呆下去。秀珍的哭声向大海的波涛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像是永远都不知道停止。仁秀心里想秀珍真是可怜啊,仁秀有点幸灾乐祸。但是仁秀想自己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得不到一丝得慰藉。//---------------
外出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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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慢慢走过去走廊,走出了医院。四个人构成的四角关系,好像现在结束了。秀珍知道京浩的死是这个关系结束的最后的一步。仁秀这才明白他和秀珍之间越来越远的根源,这个不是因为秀珍的改变,而是因为自己身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仁秀今天也跟往常一样到了2层习惯性地看了书英的房间。但是令他惊讶的是一直紧锁着的门竟然半开着,一个阿姨在打扫房间。仁秀明白自己的唯一那么可怜的一丝希望也已经没有了,书英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房间。仁秀想呼喊,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这样!
  仁秀慌忙转身下楼梯,冲出了医院的大门,一会跑到街中央,一会跑到公园,一会跑到江边,仁秀疯狂地找着书英。仁秀能跑去的地方都跑去了,但是还是没有看到书英。仁秀心里想着,可能现在真的是结束了。
  在这个时候书英坐在开往首尔的大巴的候车室上,手里拿着去往首尔的车票,脚底下放着旅行包。书英在这个候车室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很长时间,现在只剩下拎着包,上车了。这应该是很自然的,也是很当然的事情。但是,在现在对她来说是那么的不自然、那么地艰难。
  京浩的葬礼结束后,书英感觉到自己摊了下来。在她破碎的心中,又想起了在一生中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疲惫和痛苦都涌了上来。书英吃了安眠药后睡了很长时间,睡醒了再吃药,然后再睡。她想像个冬眠的雄一样,能睡上一整个冬天就好了。她想在睡梦中求得对自己的原谅。她觉得她必须得到自己的原亮,要不然无法再继续自己的生活。
  这不是我的错……
  书英在心里不知道跟自己说了多少遍,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不是我的错……每次想着想着,她都会成为一个泪人。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下过了多少天,睡醒了哭,哭累了再睡。但是有一天,书英从睡梦中醒来以后,对自己的人生低头了,她投降了。她接受了她的下半生要在悔恨当中度过的现实。她想在这样的人生面前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也许抱着对京浩的罪恶感度过自己人生就是属于她的人生,可能也就只能这样了。就在这天吃了点东西。
  过了半个月以后,书英又来到了医院。跟往常一样书英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仁秀的房间。走过2层走廊的时候在仁秀的房间前面停了一会,即便是空的,房间也向敲一下。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想着仁秀可能会过来,故意把房门打开了。等收拾好东西后,还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挪动的脚步也是异常的沉重,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
  然后与公园与350年历史的树,9百年历史的楼阁都一一作了道别。然后又去了江边,江的那边悬崖上因为西落的太阳的光芒呈现出红色,像是从岩石中央喷出的鲜血垂落下来。从严石缝中长出来的弯曲的松树也像被鲜血染红了。书英沉醉在看到的景色,后来突然随着书英心跳的加快,眼前的东西变得模糊。书英终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瘫软在了地上。等恢复过来以后,打车回到了长途客运站的候车室。
  书英买了一张去首尔的票后,静静地坐在候车室。书英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坐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趟去首尔的车,打扫卫生的阿姨也不知道扫了多少遍地。候车室中有人出来提醒乘客去往首尔的末班车马上就要出发了。
  书英终究还是没有坐去往首尔的末班车。心想最后一次,就一次,哪怕是他的影子也好啊。然后书英打车回到了医院,这时已经接近子时了。书英下车后习惯性地抬头看那扇窗户,看到已经关着灯后,反而感觉安下心来。用平稳的心态走到了对方的茶馆,在茶馆能够看到仁秀的窗户。书英想这样就可以了。但是书英还是不能欺骗自己,泪水悄然落下,感觉到了生命的悲哀。//---------------
外出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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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秀在演出场的时候,从脚指头到头发都能感觉到生命的活力。这个时候他的血液流动和心脏跳动加快,还不由自主地耸动着肩膀,偶尔还做一个甩头的动作。
  仁秀在做灯光师的时候,自己特别留心做出来的节目受到观众狂热欢呼的时候,经常能够感觉到满足。随着音乐达到高潮部分的时候,照明也要相应的加大强度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但是很多观众不明白灯光的真正作用。大部分的观众认为是因为歌手的表演和绚烂的舞台设计而狂热,但是左右观众席的氛围的很大一部分作用是由灯光师来担当的。如果照明没有配合好,那么舞台上的歌手也会相应失去光彩,整个氛围也会变得冷清。
  仁秀与坐在他旁边的助理灯光师光伊交换视线之后,把光线调到了最到处,接着整个音乐也到了高超的部分,观众的反应比起预想的还要热烈。仁秀在相信在舞台上比起声音,光给人更多的信息和刺激,光可以深入到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每当随着光线观众的情绪随着达到高超的时候,仁秀体会着工作给他的快乐。
  仁秀明白爱情是需要责任和经营,也需要用坚定的意志力去努力维持。正因为仁秀明白只一点,结婚后分担着家务活,陪着秀珍一起接受物理治疗,等秀珍完全恢复正常后也一起去市场买菜。
  但是这个世界上好像有无论如何怎样努力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在外面的人看来他们两个已经回到了以前恩爱的夫妻生活,但是只有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知道他们的以前的生活已经很早以前就结束了。仁秀知道从京浩的死亡开始,四个人构成的四角关系,已跟着崩溃了。构成四角形的一角消失以后,其他的三点也跟着消失了。//---------------
外出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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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过去了,崭新的春天将要到来的时候,就是秀珍发生事故快到1年的时候,仁秀与秀珍整理好了离婚协议书。书英继续着原来出版社的工作,仁秀把公寓转到了秀珍的名下,拿着没有多少的个人用品装上车准备搬家。知道仁秀要搬家的消息,光伊在停车场等着仁秀。
  有一天解开包裹的时候发现了在三陟买回来以后就放在一边一直都没用过的登山用被子。拿起这个杯子的时候仁秀又想起了她。说这个杯子怎么摔都不会摔坏,而且因为是双层的保温性也很好的她。正看得入神,光伊大声问:“冰箱里有水吗?”
  仁秀被这个再也平常不过的问题又一次被震慑了。“冰箱里有水”的字条可能还在哪一个地方的本子上。仁秀让光伊帮忙去买水后,找出了那个小本子。果然那个字条还是原来的地方。仁秀没有办法把它丢掉,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处。
  最近仁秀觉得很多事情都不顺心。不光是无法恢复的与秀珍的感情,还有想忘掉的人。连想要开始的心的爱情也一样让他不顺心。仁秀离婚后,经过介绍去见了几次。其中有长头发的优雅女性,语素很快的女性,也有身材丰满、有两个酒窝的女性。但是就只停留在这个阶段,对她们没有什么好奇更谈不上什么兴趣。这样反复几次以后,仁秀渐渐明白在他的内心深入永远都无法抹去一个女人。明白了从他的内心深处驱赶她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仁秀明白这一点后再没有去见其他的女人。
  “下雪了!”光伊欢呼着。
  听到光伊的叫声,仁秀抬头,只见雪花在空中飞舞。4月份竟然下雪?仁秀又想起了在那座城市中4月份下的鹅毛大雪。还有那里的公园、江边、街边……眼前的风景把仁秀带到了美好的会议之中。仁秀拿起了手机输入了书英的名字。在手机画面上与书英的名字一起出现了几个数字,仁秀看着这些数字再一次感觉到心跳的加快。仁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最后把电话关掉了。如果有一天看到这个数字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仁秀相信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忘记她了。
  “光伊,我们去兜风吧!”
  光伊以为是开玩笑,摇了摇头。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要出去一下。”
  仁秀把光伊的叫喊声丢到脑后,出了公演场。他想再一次去看看在他的心理和感觉中还是让他感觉那么真切的那座城市。没准去了以后发现现场与自己幻想的不一致,就会放弃了。想到这些,仁秀就跑去停车场把车开了出去。
  书英在出版社办公室看稿子看到12点时候感觉到了外面奇怪的动静。像是在轻声诉说,像是在互相抚慰。书英不由地放下手中的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边。雪花在乌黑天空的衬托下分外显得的雪白。在这个雪景中,书英又想起了总爱问她“一个人可以吗?”的那个人。那个人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一直到最后一刻分手的时候也都在用这句话来表示对她的关心。书英感觉遇到那个男子的季节是自己的其他的人生,像是在350年前或者是5千年前的事情。自从认识他以后好像明白了生命轮回的秘密,也让她的生命变得更加丰富。
  京浩死亡后,书英一阵走在路上留心观察过行人,尤其是比自己年长的人。书英想他们可能也是与丧失和苦痛以及绝望的搏斗中生活过来的吧?就这样再过几个月,书英才慢慢恢复自己原有的生活。书英那个时候才明白自己以前的生活中是那么依赖京浩,但是现在他们两个像是已经无法再修复的旧的家电一样,再也不能恢复到以前的生活了。她又想起了那个男子的声音:“科学的梦想市建造一个于植物一样的工厂。”
  书英也想过与植物一样的人生。从意识的深处开始扎根,用它来吸取生命所需的养分,学会受伤的时候治疗伤口的智慧以及对应害虫攻击的勇气。还有不论是多么强尽的风来摇晃,都只能摇动树枝却不能动摇其根部的坚强的意志。书英觉得记忆中仍然清晰的那颗350年的槐化树,能帮她塑造一个崭新的梦想。
  从那天开始书英开始重新编织自己的梦想。虽然不知道该怎样去实现,但是它的存在已经给了她莫大的欢喜。可能是布满荆棘的路,但是书英相信自己一定是在通向梦想的途中。
  刚开始还是雪片飘舞,转眼变成了鹅毛大雪。在街灯的照耀下,雪花在空中闪烁着五彩的光芒,也好像是七色彩虹。书英陶醉于雪景当中。以前每当在夜晚经过世宗文化会馆附近的时候,也经常会想到他,看到路灯的时候耳畔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书英每当走在雪中都能感觉到和他在一起的旋律和他的声音。书英如果以后看见路灯都不会想到他的话,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书英也相信自己完完全全忘记他了//---------------
外出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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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英一直都把自己的记忆交给时间去管理,她想相信时间可以帮她忘掉过去,忘记他。因为时间可以把石头变成沙子,也可以让沧海变成桑田。在时间面前一时的梦想和像岩石一样永恒的誓言都不过是过眼烟云。书英一直都这样安慰着自己。
  窗外的雪花越来越大,已经覆盖了整座城市的道路和房顶,跑在路上的车也越来越少。书英想到了那个城市中下雪的春天,也想到让她在雪地中差点滑倒的公园。
  书英突然萌生了想去那座城市的念头。书英要到那个城市要仔细访问记忆中仍然清晰的所有的地方。350年历史的槐华树,950年历时的楼阁,以及5千年的岩石。书英没有来得及收拾摊在桌上的稿件就走出了办公室。
  书英想着去往那座城市的长途汽车应该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