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沁《当爱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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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小快艇冲破海浪飞驶而过,后面拖着一个全身皮肤棕色穿桔红色泳衣的滑水女孩,她那神采飞扬,令冷清的石澳海边扬起了漫天欢笑与光芒。
几分钟之后,快艇和滑水的女孩子又驶回来,响亮、爽朗的笑声划破晴空,在海浪之间回旋。几次来回之后,快艇停了,女孩子跳下水,慢慢游回小艇。
他们正停在一个小小的私人码头边,码头上面是一排白栏杆,栏杆里是一大片草地,后面是幢浅灰色的别墅,别墅不是那种新流行西班牙式白墙红瓦的,浅灰得很有个性,很有气派,浅灰色的石墙上,蔓生着一些藤状植物,不很茂密,却颇典雅。
栏杆后坐着一个男孩,棕色皮肚,微卷的头发,运动家型的身材,黑亮冷漠的眼眸,但——他坐在一张轮椅上。显得非常矛盾,非常特殊。
小艇上的女孩就是被那特殊,那矛盾吸引住了,她仰头望了一下,扬起手挥了挥。
“嗨!好吗?”她朗声叫。
栏杆后面的男孩点点头,没有出声。
女孩子想一想,转头对驾小艇的男孩子低声说了句话,跳上码头,径自走了上去。
她依然穿着泳衣,赤足,只披了件毛巾海滩装,她一口气走进栏杆。
“你怎么了?不舒服?”她凝视轮椅里的男孩,好漂亮,好帅,大约二十七、八岁,面孔却太冷漠了。而且——明明看来健康,怎么坐轮椅?“这么好的阳光,怎么不到海里去玩玩?”
“你怎么知道我该去海里玩玩?”男孩子反问。声音低沉而冷漠,还有十分的倔强,固执。
“你坐在轮椅上。”女孩子坦率的向轮椅指一指。
男孩子一声不响的从轮椅上站起来,嘴角泛出一丝冷冷的揶揄笑容。
“坐在轮椅上的都是残废?”他说:“你也未免被以前的小说,电影迷惑了,谁都可以坐轮椅,是不是?”
“这个故事教训我,不要太相信眼前的形象!”女孩子摇摇头,笑起来。“这样好的运动家身材原不该是残废,就是因为这‘不该’,才吸引我走上来。”
“你太好奇,女孩子都有的毛病!”他不以为然的。
“就算是吧!”她不介意的。“我叫何征世。”
“何征世?征服世界的意思?”他好意外,这完全不象女孩子的名字。
“对了,就是这三个字,”她又咧嘴笑,她总在笑。“意思就是姓何的女孩可以征服全世界!”
“好大的野心啊,征服世界!”他冷冷的笑。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他望着海,好久,好久才说:
“江浪。”
“江浪?江上有什么浪?应该海浪才是!”她说。
“不是江上浪,不是海上浪,”他看她,真是个明朗漂亮的时代女性,还有着令人欣赏的不羁。“照你的解释该是,姓江的是很浪漫!”
“不,不,不,可以解释成姓江的该去流浪!”她说.
然后两人相视大笑,友谊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喂!你的朋友在下面等你!”江浪指指小快艇。
“不是朋友,是教练!”她扬扬手。“如果你请我进去坐坐,我可以让他先走!”
“你的衣服鞋子呢?”他问。
“耽心什么?你有车,是不是?送我回家不就成了。”她全不在意的说。
江浪凝视她半晌,这个女孩引起了他的兴趣,她真的很特别,对不对?
“好!我送你!”他点点头。
她立刻转身,扬声对小艇的男孩子叫:
“教练,你先回去,江浪等会儿会送我回家!”
小艇上的男孩扬手做一个OK状,立刻就把小艇驶离码头。
“果然是教练。”江浪说。
“为什么不是?我有什么理由骗你?”她意外的。
“现在女孩子都不怎么讲真话!”他说。
“你被多少个女孩子骗过?”她的眼睛好灵活。“这是你的不幸,你没遇到我!”
男孩子淡淡一笑,领先往里走。
“你父亲一定也是野心家,居然替女儿取了这么一个狂妄的名字!”江浪岔开话题。
“错了,错了,父母给我的名字叫何美仪,老天,我这样的人叫什么美仪呢?连穿高跟鞋都觉得拘束的。”她哇啦、哇啦的说:“长大念中学时,吵着改名字,他们又给我取了个名字叫何统秀,统秀,很不错,统领天下秀气,意思是统领天下女人。”
“怎么又来个何征世?”他感兴趣的。
“大学毕业时,觉得自己能顶天立地了,那时,思想颇受妇女解放运动的影响,认为统秀还不够,我该连男人也一起管,于是自己改名征世,身分证上还是统秀。”
“真是个狂妄自大的女人!”他笑。这次并不冷漠,可能是天空的阳光吧!
“未必哦!可能我做得到呢?”她说!
“到那时候我就会衷心的佩服你,简直可以说五体投地!”他半开玩笑。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重重的点点头。
“好!江浪,你等着瞧!”她肯定的说。
走上阳台,走进大厅,只觉一屋子的清凉,好舒服,好舒服,和冷气房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是你的家?”她也不理会泳衣是湿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暂时算是,因为这几天我住在这儿!”他说。
“很不错的房子,至少没有暴发户的味道!”她说。
“你讲话相当刻薄!”他摇摇头。
“事实嘛!这几年来香港有一些人发了横财,炒地皮,炒黄金,炒股票,但是他们身上那一股暴发户的味道,真令人掩鼻而过。”她说。
“这么严重?要掩鼻而过?”他问。
“这还是保守的形容词呢!”她扬一扬头。“我这人很冲动,很偏激,看不顺眼的人或物很多、很多,我的表现一向夸张。”
“怎么夸张法?”他故意问。
“我一定要做一个动作,令对方感觉到我是在讨厌他,让他不好受!”她自得的。
“捱过打没有?”他问!
“才怪!英女王的属地,那个敢打女人?”她嗤之以鼻。“而且我是练空手道的!”
“很佩服,你的确有征服世界的条件。”他到冰箱倒了两杯冷饮过来。
“喂,你是做什么的?”她问。
“我是江浪。”他微笑说。“我是做广告的!”
“哦——不用上班?”她好奇的。
“我的公司在美国,我来香港寻找灵感的!”他说。
“也兼任广告影片中的男主角吗?”她顺口问。为自己点上一文烟!
“有,我专替一家香烟公司做广告,签了几年的合同!”他说:“就是你现在吸的那个牌子!”
她把香烟拿起来看看,一脸恍然。
“啊!原来你就是他——广告里的那个他。”她大叫起来。“难怪我觉得你很面熟!”
他无意的摊开双手,耸耸肩笑。
“我们这儿很多女孩子都迷你,据说有个电视女演员还以你为偶像呢!”征世说。
“怎么我走在马路上,却没有一个女孩子看我呢?”他说。
“也许是因为你现在的服装不同,又或者现在是你本人,而广告影片里只是你的形象,而且你本人比广告片里看来好很多,也瘦些!”她慢慢研究着说。
“讲了半天我,你呢?你是做什么的?”他问。
“记者。”征世爽快的说:“电视台的记者,专在英文台播报新闻的!”
“你看来很象,你——也是外国回来的?”他问。
“我的家人全在美国,只有我回香港做事,”她说:“我小学毕业就去美国了!”
“你懂中文?”
“懂,报纸我全会看,也会写一点,不过写得不大好,你呢?”她也问。彼此对对方都有很大的好奇。
“讲得不算好,写得倒好一点。”他说。
她呆愣一下,忽然看见他嘴角的笑容,知道上当!
“那有这样的事?中文和英文不同,不会讲就不会写,你凭什么能写?”她说。
“凭想象力,”他指指脑袋,也忍不住笑起来。“做我们这一行的人,想象力一定要丰富的!”
“也不能凭想象力自创文字!”她摇头。
他沉默一下,又看看表。
“你住那儿?”他问。
“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她叫。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换了衣服,我们是否能够找一处比家里更好的去处。”他说。
“那又何必回家?”她洒脱的。“你可有多余的牛仔裤,衬衫或T恤?借一套来不就行了!”
“我们的尺寸大概不合!”他望望自己,又望望她纤细的腰。
“那简单,送我到中环,立刻买一套穿!”她拍拍手.
“身分证呢?”他故意刁难似的。
她嫣然一笑,从湿湿的泳衣暗袋里翻出一个令塑胶套,里面不但有身分证,还有一叠钱。
“这是记者本色!”她自得的笑。“有些东西是永不离身边的!”
“那么走吧!”他站起来。
这回他不象广告片里驾着吉普车,身边也没有一只狗,只是一部日本小汽车,旁边坐着征世。
“朋友借给我的车!”他说。
“在美国你真的驾吉普车?”她问。
“不,我开宾士二八OE,是只销美国,不销亚洲的那一型宾士车。”他说。
“原因呢?”她不解。
“因为它快,象飞机一样,尤其有好多优点适用于美国高速公路上,但香港就不适合。”他说。
“原来也是飞车党!”她笑起来。“我开一辆五年前的旧款式保时捷,还是分期付款的呢!但我觉得很舒服。我喜欢跑车轻踏油门就往前飞的感觉。”
“谁是飞车党呢?”他看她一眼。
沉默的驶出一段路,她忽然问。
“在美国,是不是真的有很多美国女孩子象在广告片里那样追你呢?”她说!
他皱皱眉,眼中一下子恢复了冷漠。
“没有,一个也没有!”他冷峻的。
她有做记者的那份敏感,她立刻觉察到他的改变。
“我说错话了?”她问。
“没有。”他默默的开着车。
她想了想,明白了,别提美国的女孩子,他一定有段伤心往事,一定是这样!
“怎么不问关于我男朋友的事?”她说。
“你的男朋友?”他冷冷一笑。“关我什么事?”
“啊!你这人真是说变就变,反脸无情,是我印象里最可怕的一种男人!”她皱眉。
“我说实话。”他没有表情。“我们今天才认识,我有什么理由问你男朋友?我不喜欢多嘴!”
“很好,很不错!”她很赞赏的样子。“男人应该象你这样,我喜欢!”
她说什么——这个特别的女孩子,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她喜欢他。
“现在去那里?”他问。他故意没听见她的话吗?
“比家里好一点的地方,不是吗?”她反问!
“0K!”于是他用力踩着油门,车子往前直飞。
她也不再问,非常舒适的坐在那儿闭目养神,一副心安理得状,对他更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你不怕我把你带到坏地方去?”他看她一眼。
“你会吗?”她眼睛都不睁开。
※    ※   ※
在酒吧里。
黯淡的灯光加上疏落的客人,气氛显得冷清,也许外面仍是阳光普照吧,所以不是人多的时候。
坐在一角的江浪却默默的望着酒杯,似乎忘了身边有个何征世。
征世果然买了条新牛仔裤,另外穿了件牛仔裤附送的T恤,头发已经干了,用橡皮筋扎在脑后,非常清爽自然。
“你在想什么?江浪。”征世忍不住问。
“啊!没什么。”他摇摇头,还是沉默。
“我不觉得这儿是比家里更好的地方,”她喝一口酒,“至少,在家里你还有说有笑,但这里——”
“我是不是该为沉默道歉?”他问。
“那倒不必,只是我忍受不了你目中无人的模样儿。”她耸耸肩。
“目中无人?是什么?”他问,他显然对一些中文成语并不了解。
“就是忽略了我,对我不重视。”她笑了。
“何征世,”他是连名带姓的叫她,有一种特殊的亲切。他还握住了她的手,“让我沉默半小时,你陪我,好不好!只要半小时。”
他是很真诚,很认真的。
她点点头,她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尊重。
“当然。”她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
他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就紧握着不放,人却又沉默起来。
征世是个“动感”很强的女人,大概这一辈子她都没有这么安静过,这么有耐性过。她任他握着她的手,就那么定宠的望着他那轮廓分明的脸。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对她来说,江浪还是个十分陌生的男人。
广告片中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这点是能肯定的。
但真正的他又是怎样的呢?她有一天能明白,能了解吗?她不知道。
对于未来的事她不紧张,命运自有安排,生命原是个定数,她愿经历生命为她所安排的一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定不止半小时,他忽然放开她,仰头一饮而尽杯中的酒。
“我们走吧!”他说。
她只皱皱眉,只是一下子,立刻站起来跟他走。不问明原因,也不问去处。
她的潇洒与爽朗绝对不同于一股所谓思想前进的女该,她非常特别,十分接近男孩子的个性。
上了车,他才长长的透一口气。
“天黑了,我们吃晚餐,然后去跳舞。”江浪说。
“跳舞?”她笑起来,“我在广告片里也看见你跳舞的掸子,很笨,很傻,我怕跟你跳时会笑得直不起腰!”
“有这样的事?”他用力抓一下她的手,“跳舞是自我表现,只要自己开心快乐,怎样跳都行,怎么样算好,谁可以下判断?”
“不是好不好,是傻是笨。”她说得很坚持。
他望着她一阵,点点头。
“好,为了不使你笑得直不起腰来,我们不跳舞。”他说,“你说吧,去那里?”
“去淘金沙?”她眨眨眼。
很俏,很顽皮的一个动作,她说是他广告片里的情节。
“打垒球好了!”他也笑。
“少一只会拾球的狗。”她说。
“说得象真的一样,”他摇摇头,“你有没有发觉,两辑广告分别很大?”
“当然,第一辑你还有点胖胖傻傻的,很善良亲切的样上,一副乐予助人状,于是立刻被大家接受。”她点点头,“第二辑——我觉得没有第一辑好,你刻意减肥,为自己塑造成一个冷面的绅士,虽然你外表仍然英俊、潇洒,但却失去了第一辑给人的亲切感。”
“很有道理似的,但是——我没有刻意减肥!”他说。
“还不承认,我们电视台同事有次开玩笑的说到你,说你前后起码减了十几公斤。”
“是,是减了十公斤,”他摇头,“但那是自然的减,不是刻意的。”
“不信,天下那有这么好的事。”她叫,“为了保持身材,我不知有多辛苦的运动,也不敢多吃东西。”
“因为你是个美丽的女孩,被男人们宠坏了,你大概没有烦恼。”江浪说。
“你——有烦恼?”征世好意外。
“或者不该说烦恼,”他望着远处的路,“是痛苦,是折磨,是——毁灭。”
“这么严重?”她吓了,一大跳。“你才多大?江浪,你怎么可能有这种经历?”
“与年纪无关,我妹妹十七岁那年已经刻骨铭心的恋爱了。”他自嘲的摇头。
“那你——为一个女孩子?”她睁大了眼睛,“谁?奥利维亚纽顿强?”
在她觉得说这超级歌星,红影星已是很夸张的了,谁知他竟不屑的摇药头。
“她算什么?”他冷笑。
“那——谁?”她傻了。
会是那一个惊世骇俗的女孩和他恋爱,令他痛苦、伤心到现在吗?
“还是不说好些,”他苦笑,“我怕你们这些记者,你们不会为任何理由,任何人而放弃独家新闻。”
“为什么不试试我?”她凝望他,非常认真。
他想一下,笑起来。
“我看见香港有一个广告,说什么‘一次意外,足以致命’,我还不想死,”他说,“而且对方——是不能乱开玩笑的。”
“什么人哦!英国女王?”她真的开玩笑。
“你说笑话,英国女王的儿子比我还大!”他说。
“你几岁?”她问。
看样子他比较成熟些,可能是因为那冷漠的眸子。
“我二十九!”他说。
“标准的女明星年龄,永远二十九!”她哈哈大笑;
他轻轻打她一下,又顺势捉住她的手。
“是不是女记者都这么利嘴的?”他看她。
“总有一点职业病,是吧?”她眨眨眼,“你呢?你有没有职业病?”
“有吧!风流!”他笑。
“怎么?从浪漫变成了风流?”她问。
“让你害怕!知难而退!”他开玩笑。
“我是永远不会害怕,更不会知难而退的!”她捏他一下,“忘了我的名字?我要征服世界!”
“也征服我?”他眯着眼睛笑。
“没想过,”她耸耸肩,“大概不会这么没出息,我这征世只征服一个男人?”
“这叫做没出息吗?”他问。
“是,我不甘于困在家中,为爱情,为一个男人,为几个子女,我的野心是全世界。”她扬一扬头。
“全世界的男人?”他笑得更可恶。
“你找死,”她抽出手来重重的打他一拳。“居然如此这般侮辱我?”
“难道不是想征服全世界的男人?”他摸摸被打痛的地方。
“我的野心不是男人,”她透一口气,“我想征服的不是这方面,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野心在那里,也许是事业,但——绝对不是记者,也许我会从政,我喜欢政治,我觉得自己会适合。”
“哇!不得了,”他怪叫起来,“从政?女政治家,你够卑鄙吗?”
“卑鄙?为什么?”她竟不明白。
“政治家能光明磊落吗?也许表面如此,骨子里哪个不耍心机,不玩权术?哪个不卑鄙?如果正直善良的人,肯定的,在这个圈子里注定要失败。”
她皱起眉,沉思半晌。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她说,睁圆的眼睛里跳动着无数问号。
“你不适合从政,”他肯定的说:“还是另外考虑,听我的;劝告吧!”
她定定的望着他,好久,好久。
“到我家去聊天,好吗?”她突然问。
他也望着她半晌,然后点头。
※    ※   ※
半夜,征世从睡梦中醒来,她觉得口渴得厉害,也昏昏沉沉头痛得很。
撑着起床,摸着黑走出卧室,一定是昨夜又喝多了酒——啊,喝酒!她记起来了,昨夜和那个江浪一起回来,也没吃什么就开始喝酒,似乎喝得很多,兴致也好,到后来——后来怎么了?她怎么会没印象?是喝醉了吧?她就有这毛病,看见酒就起哄,一喝准醉,再加上没吃东西的空肚子,难怪现在头痛欲裂——
客厅里没有开灯,没拉上窗帘的玻璃透进来路灯或是月光什么的,窗边沙发上静静的坐着一个人。
一个人?江浪?他没走?
他凝视着窗外的黑暗和冷寂,也许坐得太久,他变得象一尊化石。
“江浪!”她一边开灯一边叫:“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本能的用双手掩住灯光,同时叫:“关灯,关灯,我不要灯光。”
征世诧异的顺手又熄了灯,忘了口渴和头痛,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没有走,”她摇摇头,看见自己身上没换的牛仔裤和T恤。“我醉了,是不是?”
在黑暗中他的眸子份外的黑,份外的冷。
“原来你根本不能喝酒?”冷黑的眸子中漾开了笑意,非常动人,非常令人倾心。
“也不是这么差的,只是今天没吃东西,再加上遇见你——”
“遇见我也是你酒醉的原因。”他眼中的笑意更浓。
“当然,我高兴。”她坐在他对面。“你这样的朋友不是随时能遇上的。”
他眸中光芒一闪,复归于沉寂。
“现在肚子饿了,是不是?”他岔开了话题。
“头痛,口渴。”她摸摸额头。
他一声不响的站起来,走向厨房,出来时手上有冰水,还有用冰水浸过的毛巾。
她接过冰水喝了几口,他把冰毛巾敷在她额头上,有一种冷漠的体贴,矛盾中又有一丝人情味。
“你坐一坐!”他转身又进厨房。
十分钟,他弄了火腿煎蛋出来。
“要你服侍我,很抱歉。”她心中颇受感动,原是萍水相逢的人。
“只是不想破坏广告中自己的形象。”他很幽默。
她看他一眼,开始吃火腿蛋,直到吃完为止。
肚子里有了东西,人就感到舒服一些,额头上的冰毛巾也很有作用,当然,还有旁边的江浪。
“今夜在你面前很没面子。”她说。
“没面子事小,你不能任意醉在别人面前。”他说得很平淡,却有一丝征世听得出的关怀。
“怕我被坏男人占便宜?”她开玩笑。
江浪笑一笑,摇头。
“你要征服世界,大概坏男人也不敢来你面前。”他说。眼中的捉狭很引人。
“你在暗示自己不乘人之危?”她把冰水一口喝完。
“我不暗示什么,”他摇摇头,望着她看了半晌:“你该去洗个澡,再上床。”
“你呢?”她问。关心的。
“这个时候我不想开车回浅水湾!”他看钟,四点了。“我会在这儿休息到天亮。”
“我陪你。”她想也不想的。
“你总要洗澡的,是不是?我不能忍受一个脏女人坐在我对面!”他笑。“忘了说抱歉,我没有征求同意而用了你的浴室。”
“你这家伙!”她忽然开心起来。
一阵风般地冲进浴室,十分钟,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居然容光焕发的出来。
江浪依然姿式不变的坐在那儿,那些空杯,空碟却己不见了。
“你收拾的速度倒蛮快的。”她坐下。
“王老五嘛!”他摇摇头。“没有人照顾,自己就得照顾自己。”
她凝视他半晌,拍拍身上的白色毛巾短浴衫。
“江浪,能不能告诉我,刚才一个人在黑暗中想什么?”她是好奇的。
当然,她不会对每个人都好奇,起码,对方要十足的吸引她。
江浪吸引了她,这是事实。
“一个人。”他寂然说。
“真奇怪,现代还有对一个女孩念念不忘的男人!”她笑得犹如小孩子般。“现代的爱吗?简单!”
“不要侮辱了一些沉默的好男人!”他也笑。“现代的古代的感情其本质根本没变。”
“但是我目睹的现代爱情都很可怕!”她不以为然。“看对了眼就说哈罗,然后就上床,分手的时候有时连名字也忘了间。”
“你太偏激,全世界不是只有这一小撮人。”他还是大摇其头。“你看见的是被夸张和丑化的一小部分。”
“我不再相信现代还有爱情这回事。”她还是摇头。
“那是你的不幸。”他黑眸中的光芒是严肃的。“没有感情的人生是一幅永远不完整的拼图,总差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重要吗?”她傲然问。
“足以令你一辈子牵肠挂肚,一辈子的低迥惆怅。”他是认真的。
“成语用得很好啊!”她打趣。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
“你有没有恋爱过,何征世?”他问。很突然。
“我拒绝了。”她想一想,说:“世界还没征服,壮志末酬,谈什么恋爱,何况——”
“何况什么?”他心急的问。
“天底下值得去爱的男人太少。”她透一口气。“我犯不着为结婚,为上床而随便找个男人,我很珍惜自己!”
他眼中闪过一抹特殊的光芒,很特殊。
“你不成熟,何征世。”他说。
“别讨论我了,我好奇的是你那个她。”她笑起来。
他眼中的特殊光芒又沉寂了。
“一开始我就知道没希望的。”他说。
“没希望还一头撞过去,你是白痴?”她叫。
“是情不自禁。”他说。
“我的天,这是什么话?土得在几十年前的小说里才有的对白。”她哈哈大笑。
“完全是我当时的反应,”他认真的。“我有一种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之感。”
“好了好了,不想告诉我也不必编排这一个故事来吓我啦!”她说。
“是真的,征世。”他握住她的手。
她呆楞一下,因为她感受到他的手冰冷而潮湿,他是真的,他没有开玩笑。
“她是谁?江浪。”职业病又来了。
“杀了我的头,把我倒吊起来逼问我也不会说,”他的认真与执着令人心折,“但是——相信我,何征世,她是绝对值得的!”
“我现在有点相信,”她还是笑,笑容却认真多了。“你们来往了多久?”
“两天!”他吸一口气说。
“两天?”她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你开我玩笑!还害我丸乎信以为真,江浪,你好可恶。”
江浪握住她的手,令她再坐下。
“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他凝定的黑眸有一抹凌厉——不,是惊心动魄的光芒。“两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对我来说,或是——对一段爱情来说,已足够了。”
“老实说,江浪,我被你弄胡涂了,”她耸耸肩,苦笑。“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吧!”
长长的透一口气,似乎令自己——从一股巨大的压力下逃出来。
“还是说你比较好。”他极力令自己轻松下来。
“我啊——其实你可以一眼就看完。”她说。
“你一个人住?”他打量房子问。
“不,我收藏了男人,他今夜没出现而已。”她大笑。
“我想问——什么原因使你离开美国的家来香港工作?”他有一种关心的探索味道。
他希望能了解她,是吗?
“那自然不是为逃避感情,”她顽皮的。“在我征服世界以前,起码要先踏遍世界。”
“香港是你的第一站?”他再问。
“不,我在夏威夷工作了半年,东京九个月,台湾四个月——那儿节奏太慢,我不适合,然后我来香港。”她一口气说。
“来香港多久了?”他问。
“对不起,才三个多月,”她笑,好象小孩子捉弄了人一般的开心。“我才来了三个多月。”
“你看来对这儿很熟。”他说。
“第一,我喜欢这儿,都是象自己黄面孔的人居多。第二,我的工作。记者是无孔不入的,我到处钻,所以我熟得快。”
“香港不是治安很不好吗?”他问。
“我这样人高马大的,怕什么?”她笑。“不少男人当我是同类,我安全得很。”
他摇摇头,笑了。
“我第一眼看见你时,觉得这个女人真性感!”他是有点捉狭的。
“性感?当然,我不否认性感,”她笑得爽朗。“任何女性都有性感的一面,但要看她如何发挥而已!”
“怎么正面说,反面说都有理呢?”他摇头。
“事实啊,女人的性感是自然散发的,不能强装!”她掠一下头发。“有些女人就是强装,穿件露肩露背装,娇声乱笑几声,嘴唇似闭非闭,真笑死人,这叫性感?老天!性感。”
“你的话我以为该出自男人之口。”他微笑说。
“不要把男女的界线分得这么清楚,”她摇摇头。“男人所说的,女人也能说,不是吗?”
他感兴趣的盯着她。
“你认为性感该是怎么样?”他问。
“性感?没有一定的形态啊,总之美丽动人得自然,不是夸张做作,就行了。”她说:“所以你说我性感,我一点也不反对,我自然啊!”
“你多大年纪了?”他问得率直。
“放心,你看我,全身肌肉都是结实有弹性的,还没到要强装性感的危险年龄,我二十六,还可以性感几年!”她回答得更直率,直率得可爱。
“你条件这么好,真没男人追你?”他眼中隐有笑意。
“追什么呢?我又不肯跟男人上床,男人们在今天都没耐性,OK?我不肯,有人肯啊!于是,一二三向后转。”她拍拍他。“这就是我!”
“你这二十六岁的小女人很有味道!”他笑。
“算了,算了,你还是沉醉在你那段四十八小时轰轰烈烈的爱情里吧,我这小女人只能和你称兄道弟!”她摇头又摇手,一本正经得好笑。
“我的爱情一点也不轰烈,沉默得甚至没有交谈。”他有些黯然。
“你却陷得很深?”她意外的。
“大概我是不属于这一代的感情,我很执迷不悟,”他无奈。“我的形式——也许上一代得很,但我喜欢。我不需要得到或占有我享受爱情的滋味和感觉。”
“听来很吸引人,”她望着他。“有吗?爱情的滋味和感觉?我看到的不是如此。”
“我说过了,这是你的不幸。”他笑。
她想一想,一下子站起来。
“不行,看你讲得如此美丽,或者我也该去找我爱情的滋味和感觉!”
“爱情可遇不可求,寻找一辈子也未必有。”他摇摇头。“爱情是偶遇。”
“看你讲话,真不象广告影片中的你,”她凝视他。“萤光幕上下,相差真有那么大?”
“你在电视台工作,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说。
“我做记者,与演戏无关。”她摇头。
“怎么把我说成演戏的呢?”他笑起来。“我只不过为一种香烟拍过两辑广告影片,如此而已,和演戏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以前念广告的?”她问。
“不!数学系。”他说。
她呆愣了半响,忍不住仰天大笑。
“你骗我,你象念数学的人?”她怪叫。“别想骗我,我认识不少念数理的人,那象你这样?”
“那应该是怎样?”他反问。
“比较刻板,单调,很没趣味的一种人,”她想一想。“面对他们,我会闷死。”
“我难道不闷?”江浪问。
“当然不,你很幽默,味道很好?”她顽皮的。
“味道?那是什么?”他笑了。
“那自然不是数学系出的那种刻板,纯理论,乱抽象的人。”她说。
“什么?我没听懂,再说一次,”他捉住她的手。“什么纯理论?乱抽象?”
“这是那几个数学系的朋友自己说的,”她不以为意的笑。“他们说自己所学是这样的嘛,数学是不是纯理论,有许多不可想象的假想?那不是乱抽象?”
“数学到了伤口中变得如此可厌,”他摇头。“事实上我是数学系的!”
“那真是意外中的意外,”她说:“你猜我学什么?”
“嗯——”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让我想想,身材这么好,你学体育,和纪政同学。”
“你看你,专门胡说八道,”她轻拍他一下。“我学的可是正宗的英国文学哪。”
“哦,失敬,失敬!”他故意的。
“别胡扯,看你的样子,可有一丝敬意?”她瞪他。“你看,天亮了!”
他转头看窗外,真的,天已亮,是他该离开的时候。
“我走了!”他站起来。“何征世,我可以再来吗?”
“当然,只要你喜欢。”她笑。
“我喜欢这里的温馨。”他说。转身走出大门。
征世在电视台忙了三天。
这三天没有轮到她报道新闻,所以她出外勤,她做了人物专访,还去访问了一处谋杀案的现场。
她工作做得很起劲。
刚从立法局回来,是拍立法局议员老爷们发表演说的新闻,正预备写特写,一个同事拍拍她。
“何,有人找你!”男同事是英国人,一脸胡子。
“在那里,什么人?”她站起来。
“大门口警卫处,”男同事耸耸肩。“他不愿进来。”
征世三步两步的奔着下楼,她宁愿自己走楼梯,也不愿慢慢的等电梯,她说人的腿是用来走路的。
门警旁边的石柱上倚着一个男人,懒洋洋的半垂着头,旁边几个女学生对着他指指点点。
江浪,原来是他来了。
“嗨,怎么不进去?”征世拍拍他的肩。
他看看那些女学生,又看看征世,无奈的摇头。
“我怕进去被人品头论足,谁知在门口也是一样。”他用英语说。
“老早告诉你,你在香港是知名度最高的广告明星。”她笑。“进去吗?”
“我的车就在对面,现在可以走吗?”他摇头。
她只犹豫了一秒钟,点头说好。
“我打个电话交持一声,你先上车。”她说。
他才上车,她已打完电话,半跑着过衔,跳上车,
“看你的样子依然情绪低落!”她笑。
“我大概注定一辈子都是这样!”他说。
“你的朋友呢?不陪你。”她问。
“人人都要工作的,不是吗?”他看她一眼。
“你呢?打算几时回去?”她不经意的。
“不想回去!”他说。
“嗯——”她不信他的话。
“不想回去!”他加重语气,“我厌烦了广告工作!”
“男主角也不当!”她笑。
“下一辑广告要等到明年春天才拍。”他摇摇头。
她想一想。
“你有什么打算?”她问。她已当他是朋友。
“我打电话给弟弟,他帮我代理广告公司,反正公司小,生意普通,我在不在也无所谓。”他说。
“然后呢?”她再问。
“当然是要在香港找份工作,暂时做一下吧。”他耸耸肩。
“什么原因使你留下?”她好奇的。
“你该不是要我说你吧?”他笑了。
“你这恶棍,”她用英语笑驾。“你能做什么工作?去教数学?”
“开玩笑,”他说:“我想进电视台!”
“英文台?好,我帮你问问,或者我们有机会做同事!”她热心的。
“不,中文台!”他半真半假的,“我并不想做新闻工作,我想演戏。”
“你——”她指着他,仰天大笑,“你演戏?你那比我更糟的广东话,你演戏?”
“为什么不能?”他也笑。“我演不讲话的冷面杀手,为什么不能?”
“好,我也能介绍你去,你有知名度,你是众多吸烟人士的偶像!”她不认真的。“说不定你一炮而红,比那个什么——东方——东方猛男还红!”
“东方猛男?什么?”他不懂。
“开玩笑的。”她说。“我们去那里?”
“石澳!”他说:“我去超级市场买了莱准备做晚饭请你吃!”
“哦!很能干嘛!”她看看车后面,果然有些塑胶袋、纸袋什么的。
“要炒菜就不行,我请你吃火锅,他笑,“用小煤气炉,自己煮自己吃。”
“你的请客好方法!”她笑。
“主要不是吃,和你聊聊天是很开心的事!”他说,听得出他话中的真诚。
“可以到我家,我能煮一点中国菜,至少,我的面煮得不错。”她说。
“有机会让你表演的,”他说:“如果工作有了着落,我不会再住石澳,借人家的房子不能住得太久。”
“真要在香港落地生根似的!”她笑。
“说真的,香港是个吸引人的城市,”他说:“比起美国,它更繁华,更热闹,也更多采多姿了。”
“因为香港小,所有的一切都是密集的,浓缩的,所以比其他大城市更能令人目眩。”她说。
“你说得有道理,”他同意,“何征世,说真的,如果我去拍戏,你认为我有没有机会红?”
“你要我说真话?”她凝望着他。
“当然是真话。”他是认真的。
她思索一下,终于摇摇头。
“江浪,在亚洲,你的机会不会大,”她说得相当中肯。“如果只拍一辑辑的广告,你会成为偶像,因为你不同于一般的亚洲人,虽然你是中国人,因为你这种带有美国味道的不同;一旦拍戏,观众将很难接受你,因为你令他们没有共鸣感。”
他听着,思索着,没出声。
“而且,你对于拍此地那些过份夸张的戏,”她再说,“你能习惯吗?”
“说得我好象就要签约似的,”他笑起来,“不过我同意你的意见,很有道理。”
“这是事实,所以我这道地中国人只能在英文台做事,”她摊开双手,“在中文台,人家不接受的。”
“好!我打消此念,”他笑,“那我该做什么呢?”
“我不能替你出主意,我不是你!”
他不信,汽车从黄泥涌峡道转入浅水湾路。
“我真想什么都不做,去流浪!”他说。
“流浪?谁不想?但是流浪要有本钱。”她说。
“这问题不大,”他叹口气,“我想去希腊,只坐在码头上看渔船进进出出,或者钓鱼!”
“你的想法太消极了,”她不同意,“你才多少岁数?”
“经过一次爱情的洗礼,人是会变老的,”他说:“当然,我是指心灵。”
“没有那么严重,”她绝对不同意,“爱情肯定的伤不了我一根汗毛。”
“那是你没有经历过,”他淡淡摇头。“经过了那四十八小时,我回到纽约,在街头独行时,一抬头,望见天空只是黑压压的一片,真的,是黑压压的!”
“过份夸张,你该去写小说!”她说。
“如果我会写,等我老的时候,我会把这段经历写出来,那一定很美,很深刻,很动人,也一定会——轰动全世界!”他说。
“也会很遗憾。”她笑。
“是,是遗憾,”他正色的点头,“你知道吗?经过这么些日子,我渐渐的发觉,遗憾的事挂在心头,竟也是一种美好的情怀!”
“不懂,不懂,”她怪叫,“一个大男人,说什么遗憾是美好的情怀,真受不了你!”
“你怎么常常受不了我呢?”他也笑,“以后我们还有很多的日子要见面,不是吗?”
“那你就得改,”她肯定的说:“我这人是不会改的!”
“要我们长时间的好好相处,你得改!”
“说得好象我们要相处一辈子似的!”他笑。
“我不会选你,”她挥一挥手,“你太重感情,我不喜欢太重感情的男人!”
“你选冷酷的男人?”他笑。
“理智,冷静的,”她想也不想,“我们都不要以家为重,事业——或理想才是目标的男人,我会喜欢。”
“那样,日子岂不是过得很冷清?”他问。
“不同,日子冷清没关系,因为我的狂热在另一方面,不要忘了我要征世!”她笑。
“永远忘不了,”他也笑,“所以我们这两个个性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永远没有危险。”
“危险?”她反问。
“我们之间不会有爱情!”他说。
她想一想,耸耸肩。
“也许吧!”她不置可否。
然后他们回到石澳他朋友的那幢别墅。
“此屋主人,你的朋友怎么从来不出现的?”她问,只是为了好奇。
“此人忙于事业,全世界跑,在外面时间多,在香港的时间少,”江浪说:“我也是在美国认识他的!”
“哦——做什么的?就是香港人所谓的‘老豆大把’那种人?”她开玩笑。
“什么老豆大把?什么意思?”他问。
“父亲留下大笔钱的那种人!”她说。
“不是,不是,他不是那种人!”江浪立刻否认。“他全靠自己,他是我所见过最能干的一个人!”
“是吗?”她随口问。
“此人心中永远只有工作,只有目标,只有理想,”江浪说:“连交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征世呆愣一下,江浪口中的“此人”怎么如此的熟悉?她仿佛认识,仿佛——啊!仿佛看见镜中的自己——啊!自己!
此屋主人象她?
“喂!他是谁?我想见他!”她冲口而出的叫。
“他——”江浪正待说。
“是我!”一个低沉的男声加了进来。
他?此屋主人?
   

“我是庄岩。”别墅主人自我介绍。
一个三十二、三岁的高大男人,很自信,也很有点儿不可一世的样子,说不上英俊,但颇有个性。
“庄岩,岩石的岩。”庄岩看她一眼,没有特殊的表情。
“用你对名字的解释方法是,姓庄的人硬得象一块花岗岩。”江浪开玩笑。
“这解释再贴切也没有了。”征世笑了。“庄岩的确给我这种感觉。”
“让我来介绍,她是何征世。”江浪指指她。
“我见过你,是吗?”庄岩微微皱眉。
他是在思索,他习惯思索时皱眉。
“也许,谁知道呢?”她不置可否的。“香港就这么一个小地方。”
“不,我的确见过你,我有印象,是个特殊的地方,”庄岩拍拍额头,“我的记忆力不会错,我——”
“你必然是在萤光幕上见过我,”她大笑,“我是英文台的记者。”
“啊,啊——是了,你就是她,”庄岩诧然,“我们见过几次。当时是你那对不驯的眼光吸引住我,心想这女人这么狂怎么适合报告新闻?而且你那一口美国南方口音的英语,我的印象很深刻。”
“又是美国口音,英国口音的英语?”征世摆出一副迎战的姿态。
“不,不,我对这方面没有偏见,”庄岩立刻摇手。“我说的是中国口音的英文。”
这外表骄傲的男人倒也很幽默。
“怎么今天回来,不是说下星期吗?”江浪问。
“怕你寂寞,提早赶回来,”庄岩看征世一眼,“早知如此,我不回来做电灯泡。”
“喂,别弄错,我和江浪是伙伴,是朋友。”征世立刻抢着说:“他永远难忘那四十八小时的恋情,而我的目的不是男人:是征服世界。”
庄岩望着她,眼光一闪。
“你?征服世界?”他唇边有不自觉的嘲弄笑意,“你真是这样子吗?”
“我不喜欢更不能接受你那语气!”她扬一扬眉,骄傲不驯的神态更浓。“你以为我不能?”
庄岩的眉头皱起来,好半天才使自己恢复自然。
“我不以为什么,”他摇摇头,立刻把话题忿开了,看得出来,他不想跟她谈这些,或许——他是个太骄傲的男人。
“江浪,什么四十八小时恋情?”
“那是你没兴趣知道的,何必问?”江浪懒洋洋的坐在那儿,望着他直笑,“庄,你这回遇到一个对手了。”
“对手?”庄岩和征世,终于笑起来,“是吧,或许是!何,你给我的感觉不像一个女人!”
“很好,这正是我的目的,”征世满意的,“我要人忘了我是女人。那么,办起事来就容易得多。”
“你的目标是什么?美国电视台的巴巴拉华德!”庄岩似乎对她的事开始有了好奇心。
“笑话,巴巴拉华德?”她大不以为然,“你怎能如此这般小看我,就算我拿一千万美金年薪也不过做人第二,我当然是志不在此的。”
“佩服,你的理想是什么?”庄岩再问。
江浪在一边只是淡淡的笑,不加意见。
“老实说,现在还不知道,”她坦率又孩子气的,“我正在找寻、摸索。”
庄岩想一想,点点头。
“至少你坦白,很好,很好。”他说。
“我说这些并不是希望别人称赞我,”她认真的,“有一天我是会真正做到的。”
“我相信你,”他走过去用力拍她的肩——感觉上,他当她是男孩子。“有一天当你真正达到目的,找到理想,请记住我这个朋友,我们今天预定一个约会。”
“约会?”她好意外。
“那一天来到时——我会去见你,让我们坐在你的世界之巅一起吃早餐。”他是一本正经的。
“早餐?”她问。
“成功人士只约人吃早餐,”他眨眨眼。“忘了吗?在头脑最清醒的一霎那谈最重要的事。”
江浪先笑起来,他已习惯庄岩的幽默,他们毕竟是好朋友,过了好一阵,征世才会意过来,她是大方开朗的,毫不介意的笑。
“无论是讽刺或鼓励,我永远记住这约会,”她扬起手臂挥一挥,“而且,庄岩,我已记住你这个人。”
“记住我的可恶?”他不以为意。
“记住你的不妥协,”她说:“江浪说得对,你这人眼中心中只有事业、理想、目标,你不重视其他——喂,到底你对朋友是否真心?”
“我服友不多!”庄岩耸耸肩。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你的朋友,你就会真心相对?”征世话中有一点挑战的意味。
庄岩摊开双手耸耸肩,不置可否。
“至少,我拒绝酒肉朋友,”他说,“我的时间、精神都宝贵,我不想浪费。”
她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变成一条细缝,她就这样打量着他,过了好一阵子。
“庄岩,我不喜欢你这个人,可是又驳不倒你的话,”她说得无可奈何,“你这人——给我的感觉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你没用错形容词吧?”他笑,“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知道吗?”
“或是——你有点歧视女人?”她睁开眼睛。
“歧视?言重了,”他立刻否认,“我从不歧视任何人,不过——我不重视女人,这是真的。”
“为什么?有原因吗?”她大声说,脸孔也胀红了。
“天生的。”他眨眨眼,“不过你可以不必这么激动,因为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就没把你当成女性。”
“是恭维还是讽刺?”她盯着他。
他亮晶晶的眼光又一闪。
“是真话。”他站起来,“你们谈谈,我去冲个凉;坐了十六个小时的飞机,还真觉得有点累。”
“或是今天遇到了对手?”江浪笑。
“是的,何,你是我很好的对手,”庄岩指一指她。“下次我要找人抬杠,对象一定是你。”
“欢迎,我至少要改变你——不重视女人的看法!”她肯定而有信心的答。
他耸耸肩,大步从一扇门隐去。
“你这朋友有点神出鬼没,他是突然出现的。”她望着那扇寂然无声的门,意犹未尽的说。
“这儿是他的家,他有权随时出现!”江浪说。
“他真是为了赶回来陪你?”她不信。
“他若这么说,就一定是,”江浪笑,“好在我买了很多食物,否则他就没得吃。”
“他冲完凉要休息,他不是说累吗?”她说。
“要不要赌?此人若不是累得要用牙签撑住眼皮,他是决不肯休息的。”江浪说。
“那么晚餐时的气氛岂不很精采!”她笑了。
江浪眼中隐着笑意。“何征世,你为什么那样针对着他?”
“我针对着他?”她不以为然,“我和他又没冤没仇。”
“所以情形很特别,”他还是笑,“难得的是庄的反应也热烈。”
“什么反应热烈?”她问。
“上次我和他曾参加一个酒会,有个纽约来的模特儿有意无意的总找他讲话,他却一言不发,”江浪笑,“后来干脆面无表情的走开了,气得那位纽约名模特儿七窍生烟!”
“纽约名模特儿也看不上眼,这家伙也未免自视过高!”征世笑了,她听了这件事,觉得舒服多了。
“他今天对你算反应热烈咯。是不是?”江浪捉狭的。
“并不领情,我最受不了骄傲的人,”她不认真的。“这回他真是找对人了,我决不妥协的。”
“何征世,你知道吗?今天你看来真的不太一样,”江浪凝视着她:“刚才你和庄争论时,你仿佛——嗯,会发光,发热,就是这样。”
“发光发热?当我是什么?太阳!”她大笑起来。
“是真的不同嘛!”他为自己点上一支烟,“要不要出去散散步,然后我们去厨房开始工作。”
“我们去厨房?”她怪叫。“不是说好要请我吃晚餐的吗?”
“真不象女人!”江浪站起来,“走吧,等会儿我做,你等着吃就是!”
“我不是不会做,是不甘心!”征世随着他走出门外,“如果每个人都要动手才有得吃,那么庄岩也不能例外。”
“还是针对他?”他似笑非笑的。
征世想一想,“啊”了一声也笑起来。
“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不该对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斤斤计较,对不对?”她说。
“庄岩并不自以为是,”他站在草地上,“你知道吗?这院中的一草一木,甚至栏杆上的油漆都是庄一手做的,他只是一个很实在的人。”
“你呢?”她不想再谈庄岩。
“我?”他想一下,“我比较浮,比较不踏实,这可能与我幻想太多,感情太丰富的个性有关,很多事我不切实际。”
“你这样的人注定要多吃些苦头的,知道吗?”她说。
“知道,”他笑得很漂亮,“但我心甘情愿!”
“我的天!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她用力拍他一下。“你完全破坏了你在广告中的形象。”
“只要观众看不见就行了!”他不在意的,“我不能为了广告形象而放弃自我!”
“不是放弃,是保护,是珍惜。”她说。
“在你面前,免了!”他摇头,“我很愿意让你看见真正的我。”
“江浪,你把自己打开来象一本书,别人岂不是一目了然?”她说。
“这是我的目的。”他说。
“现在女孩子喜欢深奥,难了解的人,”她说:“你这样岂不太吃亏?”
“我在意谁呢?”他不屑的。
“口气这么大,我真怀疑你那四十八小时的情人是摩洛哥的卡洛琳公主!”她夸张的大笑。他呆楞一下,脸上有奇异的改变。
“你的想法真——荒谬!”他说。
“除了她,还有谁能令你们的恋情轰动全世界?”她说。
“我——见过她,”江浪缓缓说:“很漂亮,很任性,很开放,只是——不是她!”
“还想否认?被我猜中了吧!”她开玩笑的不放松,明知这是决不可能的。
“我说不是就不是,”他看来有点恼怒,“我希望你别在这件事上跟我开玩笑。”
“江浪,怎么了?连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她乐得大笑,她喜欢看他恼怒的样子。
“我知道他不是,”庄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来了,换了一条白短裤,白T恤,拖着一双日本拖鞋,“何,再在这件事上惹他,小心他从栏杆边把你扔下海。”
“这么严重?”她转头,看见焕然一新的他,“哦,你也知道他那神秘恋情?”
庄岩眼中光芒闪动,望着她半晌。
“想来你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多事吧?”他说:“等一会儿厨房的工作交给我,今晚我当主厨。”
“啊——偷听到我讲的话了?”她笑。
“让你甘心在我家吃一餐!”庄岩笑。
“不只一餐,你可知道江浪决定留在香港工作!”她说.
“哦——是吗?”庄岩转向江浪。
“你的意思呢?”江浪问。
“欢迎你留下,伙伴!”庄岩用力拍他一下,他看来似乎很高兴。“欢迎。”
※    ※   ※
江浪真的开始在香港工作。
因为他与广告界的关系,很容易的在一间广告公司得到一份工作,而且很快的,他已适应了环境。
他并没有像他自己说的,工作定了就搬出石澳,他仍然住在那儿,原因是庄岩极少在家,他美其名是替庄岩“看守家园”。
大家很忙,所以即使同在香港工作,江浪也不能常常见到征世,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圈,再加上隔海而居,他们只能在有空时互相通个电话。
十月中了,天气依然热得令人受不了,从办公室到车上那一小段路,已令江浪浑身是汗。
他摇摇头,目前最渴望的是回家冲个冷水浴,然后躺在沙发上喝冰啤酒。
转进石澳,汽车已变得疏落,他加大油门,把速度加得更快,一个急转弯,看见前面有一辆小跑车,是旧款式的保时捷。
看看前后左右没其他车子,好胜的心理又冒了上来,也许因为对方是保时捷,他用力一踏油门,日本车象箭一样的射向前,一下子到了保时捷的旁边,正想再加一把劲越过它,却看见保时捷中的两个人。
征世和庄岩?怎么会是他们?
驾车的是征世,看见江浪,她笑着挥一挥手,一阵风般又越过他的日本车,再也不让他超越。
两辆车就这么一前一后回到庄岩的别墅。
“想跟我赛车啊!”征世下车后的第一句话。
“这就是你七六年的三手车?”江浪问。
“七七年,”征世拍拍车子,“无论是多少年的,小日本车绝对不是对手。”
“小日本车是庄岩的,与我无关。”江浪看庄岩一眼,奇该的是他怎么微笑不语,“你们约好的?”
“谁约谁?”征世不以为然,“我在机场做访问,正好碰到他下飞机,算他运气好,有便车搭。”
“便车?你原本要来石澳?”江浪问。
“是啊,想来看你,好久投见面了!”征世笑。
“那么庄岩的运气实在好得一塌糊涂,”江浪也笑了。“有送到门口的便车。”
“前世修来的,你羡慕不了那么多!”庄岩看征世一眼,提着旅行袋先进去。
“找我之前计划好节目吗?”江浪伴着征世慢馒进门。
“可没想过,”她耸耸肩,“或者出去喝酒?”
“要喝酒不如在家里,庄也回来了,可以热闹些。”江浪说。
“这些日子独居把你寂寞得害怕了吧?”她打趣。
“谁说寂寞?”他盯她一眼,说得好像真的一样,“每夜有不同的女人陪我。”
“哦,是吗?”她笑得好可恶。“可是在梦中。”
“哎呀,何征世,你怎么把我看得这么不济事?你信不信起码有一打公司女同事在暗恋我?”他怪叫。
“信,当然信,不只一打,还得加上我呢!”她甚乐。
他握紧她的手,带她进客厅。
庄岩已换好衣服从另一扇门出来,看他们一眼不堪刺激似的叫着。
“别这么浓情蜜意、卿卿我我的好吗?”他作状的,“有人嫉妒得要死了。”
“那么你去死吧!”征世哈哈大笑,故意拥住江狼的腰,把脸儿靠在他胸前。
江浪看仍在自己怀中的征世一眼。
“喝什么?我替你倒。”他问。
“啤酒,天太热!”她说,一边放开他。
“到底是大情人,多贴体!”庄岩可是故意的。
“江浪今天得罪了你吗?”征世看不过去。
“我今天是做定了大灯泡。”庄岩眨眨眼。
征世皱皱眉,接过江浪递来的啤酒,径自坐下来。
“前几天你离开时我一点也不知道,这回你又去那儿谈生意了?”江浪问。
“沙乌地阿拉伯。”庄岩谈淡的。
“你倒精,专挑冷门国家做生意。”江浪笑。
“错了,是热门油国,谁不知道阿拉伯人有钱?”征世不以为然。“尤其是沙乌地。”
“谁说我一定谈生意了?”庄岩专抬杠的说。“我不能去见女朋友?”
“女朋友?”征世叫。
“酋长的第二十七位妃子,”庄岩竟说得一本正经,“我这次是去见她。”
“小心当衔吊死,还得被脱光衣服。”征世笑,越来越觉得这庄岩有趣。
他似乎永远不说一句真话。
“那也值得啊!那妃子身材一流,相貌一流,又热情如火——”
“落伍了,现在的九流编剧也不写这种剧情,”征世大声笑,“你怎能说这么老土的故事?”
“今天的老土说不定就是明天的新潮。”庄岩不认输。
“那么你等到明天再说吧!”征世有点霸道。
江浪望着他们直笑。
“你们俩一定是前世冤家,一见面就抬杠。”他说:“庄,沙乌地好不好玩?”
“好玩?”庄岩睁大眼睛,“一片沙漠,又热得吓人,中午那段时间上街必定晒死,一百多度的高温啊!””
“那边的人呢,怎么没被晒死?”征世问道。
庄岩狠狠的盯她一眼。
“他们工作到上午十点就体息,下午四点以后才又出来工作到晚上,”他说,“而且有一件事很奇怪,那边有很多会讲国语的中国人。”
“哦——是吗?”江浪也感意外。
“没什么奇怪的,许多台湾技术人员应聘过去工作,还有台湾派了好多不同种类的顾问团过去帮他们训练人才,譬如医生、护士、农业、建筑人才等等。”征世十分内行的说。
“倒是一流记者本色。”庄岩说。
他分明是在赞她,那笑容却令人觉得在讽刺,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是吗?
他有什么理由要掩饰自己本来的个性。
“是事实,我看过一份资料,我记得很清楚。”她说。
“那时我在台北工作。”
“哦,你也在台北工作过?”庄岩看着她,“奇怪的是,你身上怎么没有台湾味道?”
“为什么要有台湾味道?”她皱眉。
“好了,好了,别再说这问题,”江浪立刻打断他的话;“否则今天你们会吵不完。我也不得清静。”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跟他抬杠?”征世笑了,她的个性十足像个男孩子,所以处在他们之间十分自然。
“不是想转来跟我生事吧?”江浪笑。
庄岩定定的望着征世半晌。
“何,你滑水很棒,是不是?”他问。
“不是想向我挑战吧?”她扬一扬头。
“不是——我在你眼中真是这么可恶?”庄岩笑。“我们不如现在下海玩玩。我驾小艇,你和江浪滑水。”
“江浪也能滑水?”她很意外,他一直没提过。
“忘了他是那儿来的?加州。”庄岩说。
“好啊——还不走——”她跳起来。
她是充满动感的女孩,现在她立刻变得精神奕奕、兴奋异常的。
从屋后草地经过栏杆下小码头,有一镀白色快艇停在那儿。
“上次来时没见过快艇!”征世说。
“新买的,”庄岩淡淡的说,“江浪说你因为滑水而认识他。”
“是啊!当时以为他是个残废!”她笑笑望着江浪。
认识并没有多久,但——跟老友似的,就象认识了人家几十年。
“哦,那轮椅,”庄岩笑,“有一次我玩滑板摔断了脚用的,江浪坐在上面?”
“他那么健康的人坐在轮椅上,才吸引了我。”她说。
“应该感谢轮椅,否则我们怎么能变成朋友?”庄岩笑。
“你会感谢吗?我这个永远和你抬杠的人?”她问。
他转头看她,阳光在他眼中凝聚,那光芒——十分动人。
“事实上,就算是抬杠的对手,也不容易找到!”他说。
他的意思是认定她是对手了,是吗?而且——很高兴有这对手似的。
征世心中有种奇异的兴奋,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就算抬杠的对手也难找。
“很高兴你这么说,庄,”她用力拍他一掌,“不过当有一天你受不了时,请先告诉我一声。”
“是,我会记得!”庄岩说。
江浪轻轻笑起来。
“你们说得象是一对要分手的夫妇。”他说。
“江浪,”征世一把抓住他——很奇怪,她和江浪之间的动作就比较自然得多,她从不觉得会过份,“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变得这么缺德呢?”
“缺德?”江浪笑,“征世,你怎么滑水?你带了泳衣吗?庄是要出你洋相的。”
“你们——”征世皱眉,僵在那儿。
是啊!说滑水她怎能忘了泳衣,“好,你们滑水,我开快艇。”
“你行吗?”庄岩不置可否。
“你教我,”她可不含糊,“你们行的,相信我也行,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江浪站在小码头上,双手环抱胸前只是笑,他一直是以一副旁观者的态度看着一切。
“那么上船,我先教你一次,我和江浪才开始滑水。”庄岩跳上去。
他先对征世讲了一下快艇的控制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会开车,就一定能驾驶这船,征世只听一遍就立刻懂了,等庄岩示范一次,她已经有十足的把握。
她把快艇在附近兜一个圈回来,江浪还是姿势不变的站.在那儿。
“上船,上船,我来拉你们,”征世脸红扑扑的;不知是阳光,或是她在兴奋。
“我不玩,我没换泳裤,”江浪摇摇头,坐下,“你们玩,我看。”
庄岩看他一眼,不介意的摇摇头,脱掉白短裤,他里面已先穿上泳裤了。
“我玩半个小时,”他做一个手势,“等会儿我们去浅水湾晚餐,我请客。”
江浪点点头,不再说话。
第一次驾快艇的征世居然成绩很好,而庄岩的滑水技术更是一流,半小时后,他们果然依约回来。
“怎么好像老僧入定?”容光焕发的征世跳上码头,“你连姿势都没改变。”
“在欣赏你们的表演。”江浪淡淡的。
初见他时那种忧郁的神色又隐隐出现了。
“表演的是庄岩,不是我。”她掠一掠弄湿了的头发。“不过,在海上开快艇的确是很好玩的事。”
庄岩收拾好滑水板什么的,也跳上码头。
“江浪,人不能老在回忆中过日子,”他拍一拍江浪,“我们要正视现实。”
“是,你说得对!”江浪一跃而起,“我不但要正视现实,而且还要积极进取,对不对?”
庄岩知道他是升玩笑的夸张,也不理他。
“这么一个美女在旁边,何征世,我从现在开始追你,追到为止!”他又说。
征世皱皱眉,一掌打了过去。
“你好大的胆子,追我!”她也在开玩笑,“你不知道我眼中从无男人?”
“那么正视我!”江浪把她拖到面前。“看,你眼中不是活生生的一个我吗?”
“这又怎样?闭上眼睛我就忘了。”征世果然闭上眼睛。“目前,你在我这儿得不到永恒!”
“什么意思?”问的是一边的庄岩,不是江浪。
“我的永恒必须在我征服了属于我的世界之后!”她傲然的说。
“属于你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庄岩问。
“讲不出,也不需要告诉你,”征世挽着江浪,“因为无论如何,与你无关。”
“是吗?”庄岩眉头皱起,“是吗?与我无关?”
征世不理他,径自和江浪走上石级,越过栏杆。
“何征世,你信不信我可以创造一个世界让你去征服?”庄岩忽然在下面叫。
“创造一个世界?”她回过看他,“你以为我稀罕?”
庄岩三步两步的冲上来。
“你是个贪心或顽强的女人?我分不出。”他说。
江浪笑一笑。
“她既不贪心,也不顽强,只是有点儿天真、幼稚。”
“江浪——”她一把推开了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孩子气,”江浪是认真的。“想想看,你真能征服世界?”
黄昏,将近七点半钟,征世报告完英文台的新闻,匆匆回到办公室准备回家,看见有人在她的办公桌前。
江浪?不,庄岩。
“嗨!你在香港?”她好意外,“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他耸耸肩,又摊开双手,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正好在九龙谈公事,江浪叫我顺便来接你。”他说:“我只是顺便。”
“不必强调顺便,我不多谢你就是!”她笑了。
他手上抓着一株不知名的草,无意识的挥呀、挥的,很无聊的样子。
“可以走了吗?”他问,看看手上的草。
“等了很久?”她问。“再等三分钟,我收拾好桌上的文稿就走!”
他没出声,看她一眼。
“江浪自己怎么不来,你们有什么节目吗?”她随口问。她不想坐着太沉闷。
“他在香港上班,来来去去,晚上十点也回不到石澳。”他有点嘲讽的。“我们又没有把你当成女孩子,一定要有什么节目来接你。”
“说得好,走吧!”她背起大帆布袋,“不过我先声明,我肚子很饿。”
“车子上有饼干,你可以吃!”他把草塞到她手里,“送给你。”
“送给我?这是什么草?”她笑,顾手插在桌上的汽水瓶里,“那里来的?”
“路边折的。”他大步领先往外走。
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很快的跟上去。
他是没把她当女孩子看待,她感觉得出来,不过这种感觉是很好、很舒服的,大家都很自然、很平等、
她喜欢这种交往。
“庄,你不是很少在香港?”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高,她也高,“怎么最近我老见着你?不必去谈生意?”
他看她一眼。
“相不相信我是因为你把我吸引住了?”他笑。
“我是强力胶?”她不介意的翻翻白眼。“我这样的人,大概只能吸引有同性恋倾向的女孩子。”
“曾经有过吗?”他打趣。
“你别吓我,我是正常的!”她用力打他一拳,“我对女人没兴趣,我会爱男人。”
他但笑不语。
“别做出这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她皱眉,“信不信我明天穿裙子给你看。”
“给江浪看,不是我!”他说。
“江浪?”她大笑起来,“他的视线,他的眼光还留在昨天的梦里,他看不见我。”
“看不见你,又叫我来接你?”他说。
“那是我的车被撞坏了,”她耸耸肩,“一个小阿飞开辆日本跑车硬逼上来。”
“做什么?”他不明白。
“看见我开保时捷,他极不服气吧!”她不介意的,“可是我那有心情和精神跟他玩?他来不及煞车硬擦过我的车子,整个车门又凸又凹的,真是心痛。”
“要他赔偿。”他上车,也不替她开车门。
她自己径自坐上来。
“谁说不是?我火大起来,追了半个九龙,闯了四次红灯,引来两个交通警察,终于把那小子捉到。”她面有得色。
“捉到后怎样?”他似乎很感兴趣。
“在交通警察没赶到之前打了他两巴掌。”她傲然的说:“那混小子还想还手!哼!门儿都没有。”
“哦,还会说国语?门儿都没有。”他学她的口吻。“那小子真跟你打架怎么办?”
“怎么办?打啰!”她想也不想的说:“保护自己是本能的啊!”
“难道你忘了自已是女性?打得过吗?”他笑。
“哦!倒真忘了这一点,”她笑得好坦白,“打不过也得打,我是不计较后果的。”
“你这种人就专吃眼前亏的。”他摇头。
“错了,我又没被打到,”她笑,“我算准了交通警察立刻会到的,你以为我捱打了?我是白痴!”
“那小子捱了打,肯善罢干休?”他还是问。
“由得他不肯?”她哼了一声,“交通警察都想教训他呢!在市区飞车!”
他摇摇头,突然转开话题。
“明天我去纽约。”他说。
“才说不见你走的。”她笑了,“全世界谈生意的人都往纽约跑,纽约地上有黄金?”
“不是谈生意,是去逛逛!”他说。
“疯了!逛纽约?”她笑起来,“你真是疯了!”
“不喜欢纽约?”他问。
“与我的格调不合,我较刚强,纽约比较有风情。”她哈哈笑,“虽然是很不合适的比喻,但——也差不多了,我是不喜欢纽约,尤其它的肮脏和乱。”
“脏和乱是它的特色。”庄岩说。
“算了,是个烂苹果!”她笑,纽约的标帜是以苹果代表,所以她说烂苹果。
“很好,也很恰当的比喻。”他说:“但是过熟和微烂的苹果反而有人特别的欣赏呢!”
“只有你这种怪人。”她白他一眼。
他只是笑笑,然后又转了话题。
“每天下班之后你怎么打发时间?”他问。
“运动呀,有时跟同事去喝酒,有时回家看书。”她说,“我的生活蛮单调的。”
“不象你!”他说。
“我是好动,但静的时候也很多。”她认真的说,“除了看书,我还要用很多时间来静思。”
“思想什么?”他问。
“很多。”她说:“当然,前途是我想得最多的事,因为我要计划。”
“可是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结论?”他看她。
“这是我一生的大事,你以为这么容易有结论?”她很不以为然。
“女性——想那么多前途的事是多余的。就算征服了世界,最后还是要回到家庭里!”他说。
“不,不一定。”她很敏感,对这方面。“我不一定回到家庭里,我是认真的。”
“是吗?”他再看她一眼。
“不用这样看我,我们可以打赌。”她说。
“好,赌什么?”他很感兴趣,“怎么个赌法?”
她想一想,摇头。
“算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她笑,“就象你结不结婚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一样。”
“倒是想得很开,难得。”他点点头笑。
“不需要称赞我,我重视的只是自己到底是什么?该如何做?”她说。
“很有原则呢!”他说。
“庄,你对我始终有成见,对吗?”她说:“对我,或是对所有的女性。”
他想一想,摇摇头。
“大概是对所有的女性,而你例外,你比较不同,可是——算了,你就让我冤枉你一次吧,看在我刚才送你那一根草的份上。”他说。
“看在那根草的份上?”她自语,“我并不介意别人冤枉我,除非冤枉我的人是我在意的。”
“我——”他拖长了声音。
“我已经当你是朋友,所以你最好别冤枉。”她笑,“否则,恐怕朋友也做不成。”
“有道理,”他耸耸肩,“我总不能连江浪也得罪,是不是?我总得有个朋友。”
“关江浪什么事?”她皱眉。
“江浪不是你朋友吗?”他很理直气壮的说。“而且你们在那样特殊的情形下认识。”
“一点也不特殊。我觉得你的出现才特别!”她说:“突然之间就冒了出来似的!”
“何!我总得回家,是不是?”他无可奈何的,“那么巧的你们又正在我家,又正在讲我。”
她望着浅水湾的弯路。
“你有过女朋友吗?庄!”她问。
“没有。”他想也不想的说。
“不想要?不要?或是眼光太高?”她问。
“我说过,有点歧视。”他坦率的,“我喜欢简单,而女人往往把简单变成复杂。”
“就因为这一点点原因?”她笑。
“当然也忙,我没有时间去精挑细选。”他也笑。
“挑选什么?交女朋友哦,你又不是选皇后!”她打趣。
“没有皇后,”他说,“我是个独身主义者。”
“哦——”她意外得很。
“我从来没有开玩笑!”他说,“你误会过什么吗?”
“没有。”她开始仔细打量他,他是独身主义者。“以你的条件,背景,我以为不该如此。”
“不是条件,背景,是个性。”他说,“我无法和任何女性好好地相处,包括母亲,姐妹。”
“是——吗?”她睁大眼睛。
“是的。所以我永远不跟她们同住。”他说。
“她们住在那里?”她问。
“瑞士,”他耸耸肩,“我的父母,姐妹们都在那儿,只有我浪迹天涯。”
“香港是天涯?”她笑了。
“他们眼中的天涯!他们希望我在他们身边,可是,我做不到。”
“但是——从开始到现在,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她怀疑的问。
“我们?我和你?”他还是笑,“谁当过你是女孩子呢?正如你所说,你很刚强。”
“你是同性恋?”她盯着他问。
“你不会以为江浪是我的‘伴侣’吧?”他大笑,“这是侮辱,你不觉得吗?我和你一样正常。”
她再看他一阵,终于放弃。
“我不再研究你,再研究也是不会懂的。”她耸耸肩摇头,“人的脑子和心是最复杂难懂的。”
“我也不研究你,让我们和平共处!”他笑。
“一言为定!”她伸手和他握一握。
汽车转进石澳,就快到他家了。
“江浪不是就此在香港落地生根吧?”她问。
“除非他再遇到一块强力胶啦!”他说。
“强力胶?”她一时脑子转不过来。
“一个象她的女人!”他说。
“她?到底是谁?”她忍不住叫。
汽车停下,他指指车外,她看见江浪倚在石柱上。
“问他。”庄岩说。
※    ※   ※
江浪没有讲“她”是谁,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他永远不会讲。
好在征世的好奇也只是一霎那,过去了也就不再追问,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天晚上征世、江浪、庄岩喝酒聊天,直到半夜,征世不加道什么时候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只仿佛记得庄岩和江浪还坐在那儿——
醒的时候她依然在沙发上,冷气很强,身上却多了一块薄毛毯。江浪不在,庄岩不在。
她伸一个懒腰,毛毯滑落,背后有声音响起。
“醒了?”是江浪
他坐在另一组沙发上,手上拿着一杯果汁。
“居然在这儿睡了一夜。”她站起来。“八点半了?”
“要赶去上班?”他问,话中有一丝关怀味道。
“不必,今天是下午班。”她顺手招好毛毯。“谢谢你替我盖毯子。”
“不必谢,不是我,是庄岩。”他表情淡淡的。
他怎么永远是这种淡淡的神情,和他广告片里的形象大.异其趣。
“庄?他呢?”她问。她觉得奇怪;庄岩是这样的人吗?替人盖被?
“去机场了,他今天去纽约。”他说。
“啊!我倒忘了,”她笑。“今天他要长途飞行,昨天还喝酒,而且还喝到半夜,他能支持吗?”
“飞机上有大把时间睡,”他也笑。“难道你真会目不转睛的看飞机上的影片?”
“会啊!飞机上的影片往往是平日看不到的好片子,我不想错过。”她说。
“去洗脸吧!”他摇摇头。“我替你弄早点。”
她感谢的对他笑,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竟然有了一种——类似兄弟姐妹的感情,很难得的。
“下一次我来为你服务。”她走进浴室。
她永远快动作,十分钟出来,她已容光焕发,从头到脚都清理过了。
“你每天洗头?”他望着她。
“我每天在街上跑新闻,香港有多脏,你不知道!我不每天洗头,头发会一下子变成灰色!”她说。
“夸张是你的特点!”他笑。
“是赞美吧!”她不以为意。“江浪,看你这副悠闲状,今天不用上班?”
“也是下午才去,我们出外景拍广告!”他说:“拍一种汽水的广告。”
“喂!什么时候考虑我当女主角?”她半开玩笑。“我很上镜头哦!”
“你该拍什么广告?洗发水?”他打趣。
“香烟,酒,”她随口说:“我能塑造出独特的形象,我保证。”
“你也卖酒?”他几乎吟呻。“穿性感的晚礼服?”
“可以创新,不是吗?”她眼睛好亮,闪一闪的充满了自信。“女强人也喝酒、抽烟的!”
“别抢我的生意,抽烟,”他摇头。“有一种广告适合你,去卖矿泉水吧!”
“不,不,我可以卖酒,”她立刻反对。“我并不那么纯净,矿泉水不行。”
他笑起来,放下手中的空杯子。
“争什么呢?有人请你吗?”他说。
“别用这种口气,我若争取,未必不行!”她说:“以前我们英文台一位女同事,是华裔美国人,她还拍日本电器的广告呢!”
“别拍广告,”他透一口气。“我宁愿你是你,别破坏了你的形象。”
“真怪,别人只怕破坏萤光幕形象,你却怕我破坏本人形象。”她笑。
“吃早餐吧!我们还有时间去散步。”他说。
“散步?免了。”她坐在餐桌前。“我每天跑新闻走的路还不够多吗?”
“你不能陪陪我?”他望着她。
她盯着他半晌,笑了。
“好,我陪你散步,”她说:“不过你得改变一下你的朋友庄岩的看法,他认为我和你是一对。”
“由着他去想吧!我们不能是一对吗?”他笑。
“老天!我们怎能是一对?”她哈哈大笑。“江浪,你感觉过我是女人吗?”
他思索了一阵,摇摇头。
“我没有想过你的性别。”他说。
“那就对了,我也没想过你的性别,所以告诉庄岩,叫他以后别瞎猜。”她说。
“庄只是信口开河。”他说。
“这段日子,我并不觉得他忙。”她不以为然。
“正好让你碰到,”他耸耸肩。“上次我来香港三星期,只匆匆见到他一面,还是在机场呢。”
“他去接你?”她问。
“在机场交给我这里的门匙和车匙,然后他就上飞机去欧洲,”他笑,“直到我离开,他都没回来。”
“的确是浪迹天涯。”她笑了。
“什么?”他没听清楚。
“没有,他自己说的。”她吃完早餐,扶抹嘴。
突然看见她刚才睡觉的那沙发扶手边,插着一根草,就类似昨天庄岩送她的那根一样。
“那是你放的?”她指着草。
“不,不是我,”他摇摇头。“是根官司草,那儿来的?”
那儿来的?征世自然知道,但是——庄岩是什么意思?他送给她的。
“不知道?”她抓着那根草。“它叫官司草?”
“听别人是这么称呼的,此地园子里很多,”他说:“大概庄岩随手放的。”
是随手吗?征世心中有种特殊的感觉,庄岩——的确是个奇异的人。
他做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庄的父母姐妹都在瑞士。”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说;
“他告诉你的?”他很意外。
“他从不对人提这些。”他说。
“我和他之间没话可说,但你叫他去接我,于是他只好胡乱的谈一些话啦。”她说。
“胡乱的谈一些话?”他笑,“他是这样的人?”
她觉得江浪的笑容有些特别,特别得令她窘迫。
“别理他是怎样的人,我们不是要去散步吗?”她说。
他看她一眼,拥住她的肩一起往外走。
外表看来,他们很亲热,象一对恋人,但他们不是。也许他们同样来自美国,他们习惯了开放,并不一定要恋人才可以相拥相抱的。
他们沿着石澳的公路慢慢走,路边没有人,偶尔有一辆汽车经过,是附近居民到香港上班的。
“习惯了香港,是吧?”她仰起脸来。
“无所谓习惯不习惯,在那儿还不是一样生活。”他说。
“也不是这么说,我初来这里时觉得很寂寞。”她说。
“我在美国时也一样寂寞,主要是心境,”他说:“而且在这儿有庄岩,还认识了你!”
“我?”她笑了。“我们十天半月的不见面,怎能解你寂寞?”
“感觉上有你同在。”他望着她笑。
“这句话若是让你女朋友听见了,一定晕倒!”她说。
他皱皱眉,突然就沉默了。
他始终是不愿再提女朋友三个字,他一定又想起那个“她”,这个大男人真是那么纯情啊!
“又想起她?”她故意问。
“这是很自然的事,在我心中,她的印象最深。”他说得理所当然的。
“不再说刻骨铭心了?”她笑。
“是不是这句话要被你笑一辈子?”他瞪她。
“事实上这是你自己说的,”她摇头,“我又没有加油添酷。”
“有时候我在想——觉得也颇不是味道,”他轻叹一声。“我这么牵挂她,不知她心中有何感想?”
“怎么这么说呢?感情是互相的,当然牵挂,相思却是两个人的事咯!”她说。
“但是——”他摇摇头,没讲下去。
“怎么?你认为她不是这样?”她是关心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了一阵,是考虑该不该告诉她吧?
“我很容易得知她的消息,”他终于说:“她看来一直很快乐。”
“那又有什么不对?她心境若是不快乐,可以向大家说出她的感情?她的遗憾?她能这么做吗?”
他楞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你说得好,她必须在意很多人,很多事。”他说:“是我傻,我怎能那么怀疑她?”
“如果——如果你们真有一段情,你就不该怀疑她,”她说:“而且,如果明知不可能,你就该忘掉一切!”
“忘掉?”他摇头苦笑。“能这么容易吗?”
“香港歌坛最近流行一首歌,歌名叫‘旧梦不须记’,你听过吗?”她故意轻松的说。
“什么歌?我不知道!”他说。
“歌词里说,若有缘份,你们是会再相逢的。”她说。
“再相逢?”他还是笑。“也许,我们也许会再相逢,但肯定的,已没有那种感觉,那种气氛,那种情调。”
“感觉?不是感情?”她诧异的。
他皱皱眉,过了半晌才说。
“我已记不清楚,也再难以分辨,”他停一停,再说:“我只记得当时感觉非常美,非常好,令人沉醉得不想醒过来——我想该说感觉比较正确。”
“那——不是一段情了?”她大声问。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他摇头。“因为开始得太突然,太意外,太快,也太短了,我来不及肯定,已经结束,所以我不敢确定。真的,我很迷惑!”
“江浪,我也不能替你确定是什么。”她摊开双手,笑起来,“你又不肯说出她是谁,或把一切经过告诉我,我想替你分析也不行!”
“事实上——也没什么经过,”他犹豫一下:“那四十八小时里我们很接近——附近没有旁人,感觉上——那很美,她的眼中似乎有着些什么,我不能确定——”
“江浪,你越说越远了,”征世打断他的话。“什么很接近,没有旁人,又什么她眼光中我怎会明白呢?要嘛你就别说了,要嘛你就完全说出来,再这么——暖昧的拖下去,我可受不了。”
江浪停下脚步,放开拥着她的手。
“那是——在她家,很大的——宫殿式建筑。”他说得好困难。“我是去工作,借她的地方拍一点纪录片,她——她是—”
他终于说了一个名字,说了一个足以令任何人震惊和意外的名字。
征世呆住了,她以为在做梦,那是不可能的,虽然那只是一个小国家,但是——那个她却是被公认的美人,年轻时是,现在也是,江浪所说的她——怎么竟会是她?
“你——开玩笑!”好半天,她才逼出一句话来。“那是不可能的!”
“我也认为不可能。”他痛苦的:“但是——我真的感觉到,真的!”
她呆呆的望着他,他的深切痛苦令她开始相信;或者——真有那么一段情吧?也许不是情,是一段迷惑!
是!或者“迷惑”是最好的形容词。
“江浪,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若是真的,我相信任何人都会有你那样的感受!”她说:“不过——我宁愿说它是一段迷惑较好些!”
“迷惑?”他自语。
“是,说是一段迷惑,你不是会坦然,舒服一些?”她说:“对不对?”
“我——不知道,”他长长的透一口气,“不过告诉你之后,我似乎真的不再那么痛苦和难受了。”
“因为你找到人为你分担,”她诚恳的握住他的手。“而且我是绝对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啊——”他意外而惊喜的望着她。“你真的相信?”
“当然!你有这条件,”她肯定的。“虽然名誉、地位、财富你这辈子永远不能跟她比,但你有自己本身的条件,而且你比她年轻得多呢!”
“相信我,她是非常年轻与美丽的。”他郑重的。
“这点我相信,可是她的女儿也嫁了。”她笑。
他沉默了一阵子,脸色渐渐好转。
“我觉得轻松多了,真的,”他开心的。“没说出来之前,我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说我是荒谬的。”
“怎么会呢?我相信庄岩也会相信你!”她说。
“我没有告诉他,因为——我想他不会懂感情的,”他说:“他永远不接触女人。”
她皱着眉,庄岩不懂感情?她想反驳他的话,却又想不出该说什么。感觉上,庄岩——该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他是独身主义者!
 
 

江浪下了班,驾着庄岩的日本车回石澳。
是周末,他却没有任何节目。广告公司同事曾约他一起出海钓鱼,他没有兴趣。
其实回到石澳更寂寞,那么大的房子只有他和老管家,除了看电视,他简直没有任何事可做。
庄岩到纽约一星期还没回来,他这人是神出鬼没的,怕他也弄不清自己的行踪吧?
江浪不能希望他常回来作伴。
他又想起征世,每想起这名字,他心中就流过一抹温暖,她是个好朋友,好姐妹,但——他不能老是找她,她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不是吗?
似乎——留在香港与他的原意相违,他并不真正快乐,心灵中那一丝孤寂总是挥之不去。
但是回去美国,他又不甘心,他总要在香港做出些什么才能回去,是不是?他不想留在这儿一事无成,那种感觉很不好受。
或者——再等一阵吧!等冬天来临时他或许回去,他不能太随心所欲的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人不能太放纵自己!
停好车,他看见屋子里有灯光,比平日还要光亮。这不是老管家的习惯。
他走进去,看见正在看电视的庄岩。
“嗨!你回来了,庄。”他很高兴。今晚不必再孤单的一个人面对电视了。
转过头去,看见电视萤幕上是报告新闻的征世,庄岩正看着她。
“五点半刚到!”庄岩摇摇手,顺手用遥控器关了电视。“赶回来陪你度周末。”
“两个寂寞的王老五对着电视喝闷酒?”江浪自嘲的笑。“觉不觉得日子无聊?”
“生活很充实啊!我又签好一张合同,够我三年到处流浪!”庄岩说。
“你运气好,”江浪倒在沙发上。“我只是一个香烟广告的主角,一个没有真实感的形象,守着一间生意不好也不坏的:小广告公司,真闷!”
庄岩默默的凝视着他半晌,用力拍一拍他。
“我们结伴去南美闯一闯,好不好?”庄岩问。
“闯什么?又为什么要去南美?”江浪并不真感兴趣。“纽约的生意做完了?”
“我想找个南美的小国家,替他们去开发,”庄岩似乎是有计划的。“他们需要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会嫌大钱,而我们再把赚来的钱用在那个国家,很有意义的!”
江浪限中光芒一闪,又归于沉寂。
“我怕自己没有那股冲劲!”他说:“你看,我现在一点儿;雄心壮志也没有了!”
“我真不能相信,男人也会为情所困?”庄岩大摇其头。“你知道吗?这回我差点想接下一件水坝的工程,大得可以供我们工厂做五年以上。”
“为什么又没接?”江浪问。
“因为我突然想起自己不是学工程的,”庄岩笑。“我只是个做生意的!”
“你的野心总有一天会令你忘了过去的一切!”江浪说。“你不能做光全世界的事!”
“不做事,不工作,闲着做什么?”庄岩反问。
“你生命里的意义只是工作?事业?世界上还有其他太多值得追求的事情!”江浪说。
“可惜我对其他没有兴趣。”庄岩说。
“我们俩可以算是志不同,道不合,奇怪的我们居然是朋友!”江浪笑。
“或者我们欣赏对方的不同!”庄岩笑。“江浪,出去晚餐,好不好?”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累不倒你?”江浪摇头。“我才回来,不想再出去。”
“积极一点,好吗?开车出去晚餐,花得了多少时间?我开车,你坐!”庄岩说,
“不。我不去!”江浪有他固执的一面。“如果家里没有东西吃。我宁愿饿一餐!”
“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庄岩无可奈何。
茶几上的电话响了,庄岩顺手抓起来。
“喂!江浪在吗?”是征世的声音。庄岩听得出来。
“你等一等。”他把电话塞到江浪手里,“是何。”
江浪振作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
“何征世,刚报完新闻?”他问。
“你在看我吗?”征世是愉快的。“喂!晚上有没有节目?”
“晚上没有节目,我也没有看你报新闻,庄在看。”江浪说:“今晚我们连晚餐都没有人弄!”
“庄回来了?告诉他那根官司草还没有枯,在我桌上的汽水瓶里。”征世一连串的说:“如果你们不怕时间晚,我飞车到石澳给你们弄牛排!”
“一言为定。”江浪的精神来了。“我们等你!”
放下电话,他再也不躺下去,对着一直凝望他的庄岩耸耸肩。
“何征世立刻来给我们弄牛排,”他说:“还说你送她那根官司草还没枯,在她桌上的汽水瓶里!”
“我送的官司草?”庄岩似自语的喃咕着。“有吗?”
“谁知道?她是这么说的!”江浪说。
“何要来,你立刻神采飞扬,是另一段爱情故事的开始。吗?”庄岩问。
“那儿来的这么多爱情故事?”江浪笑。“我们是兄弟姐妹的感情。”
“你是感情泛滥之人,对谁都有不问的情,我却是连母亲和姐妹都处不来!”庄岩说。
“算了,你是偏激,”江浪拿起茶来喝一口。“我看你和何征世也相处得很愉快!”
“才见过两次面!”庄岩又用遥控器开了电视,是一个讨论性的节目,三个外国人在大谈香港经济。
“她报新闻很不错,有自己的风格!”江浪说。
“谁都有自己的风格,不是吗?人本来就是不同的!”庄岩似乎不以为然。
“但是何征世真的与众个同,你不承认?”江浪问。
“我承认,”庄岩微笑的举起双手。“或者她能潇洒到肯跟我们去南美闯天下!”
“绝对有可能,”江浪认真的。“她的目标是全世界。她的野心可能比你更大!”
“倒真想跟她比一比!”庄岩孩子气的,“她怎么会是个女孩子呢?”
“你不是歧视女性吧?”江浪打趣。
“不,只为她是女性而遗憾!”庄岩说。
江浪笑一笑,径自去为自己倒——杯酒。
他们就这么喝着酒,偶尔看一看电视、谈一两句话的任时间过去。
征世说要来,他们心中仿佛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等她”!虽然两人都并不真正清楚他们在等。
征世来得真快,一小时,她的“保时捷”已到了外面,江浪放下酒杯,大步迎了出去,庄岩却坐着不动,但他眼中闪着光芒,显然与刚才有所不同。
“我来了!”征世抱着一个大纸包,她的热情和热诚,一下子感染了整个房子里的人!
“我们应该放鞭炮迎接!”庄岩笑。
他的笑容已不那么寂寞了。
“缺德!”征世不介意的。“东西我已买全了,我立刻进厨房做,半小时后就可以吃!”
“休息一下,我们帮你!”江浪接过她的大纸袋。
“不必!立刻动手,立刻有得吃!”征世直往厨房冲。“庄,你特别选今天回来吃我的特制牛排?”
“是!我天生狗鼻子,在纽约就闻到牛排香!”庄岩说得有点酸。
“尖酸刻薄。”征世心情很好。“我开始了,你们在外面等,不许偷看。”
“帮忙也不行?”江浪问。
“说过要做一餐给你吃,以谢谢你弄早餐的情!”她愉快的。“还有,晚餐后我们一起去跳舞!”
“跳舞?”庄岩用垫子蒙住头。
“不许说不去,”征世从厨房伸出头来。“我还另外约了一个女孩子,想介绍给你们!”
“上帝!有这样的事?”庄岩呻吟。“介绍给江浪,今夜我只陪你!”
介绍给江浪?庄岩是这么说吗?
※    ※   ※
那不是夜总会,只是征世的一个同事生日,大家为她开的舞会,在另一个同事的家里。
那是一幢新流行的西班牙式建筑,三层楼高,一楼是客厅和饭厅,相当大,挤在里面的人也多。
有人喝酒,聊天,有人跳舞,—唱机里的音乐是一首接一首的,场面很热闹。
征世说要介绍给江浪他们的女孩子就是晚会的女主角史蒂拉,她正和江浪在跳舞,一连三首曲子都汉见江浪回座,他们一定谈得很投机。
坐在阳台上的征世和庄岩都在笑。
“江浪是乐不思蜀了!”庄岩说。
“我是特地安排的,”征世笑得兴奋。“史蒂拉是大家公认的美女,昨天她居然对我说,香烟广告的男主角是她的偶像,她是指江浪,于是我决定今晚介绍给她,让她在生日时有份意外的惊喜。”
“你常常做这种事吗?”庄岩望着她。
“很少,但是——有什么不好?”征世耸耸肩。“这是无伤大雅的事!”
“你怎么知道江浪一定愿意?”他又问。又黑又冷的眸子定定的停在她脸上。
“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又不是叫他娶她。”她不在意的。“庄岩,你太食古不化了!”
“是吗?”他冷漠的笑。“我没有你的乐观!”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她问。
“江浪在这方面非常执着,”他说:“他不喜欢逢场作戏,我怕那他史蒂拉小姐会不开心!”
“会吗?会吗?”征世开始有点担心。“他会怎么样?掉头而去?”
“那不至于,他还没回来,不是吗?”庄岩笑了。
看见他的笑容,她摇摇头。
“你吓我的,是不是?”她盯着他。
“你以为呢?”他不置可否。
他手上拿着一根官司草在玩呀玩的,怎么他总能随时随地的找到这种草呢?
“又是官司草,那儿来的?”她问。“你怎么总能找到这种官司草呢?”
他笑一笑,不出声。
“我桌上那根还在,还没枯死!”她说。
“其实这是一种很普通的草,生命力极强,只要有一点点水,它就能生长。”他慢慢说。
“你很喜欢?”她再问。
他又笑一笑,随手扔出阳台。
“你怎么不去路舞?”他问。把话题扯远了。
“没兴趣,”她摇头。“如果我想令自己疲倦,我宁愿去运动,我不跳舞!”
他眼光闪一闪,颇为嘉许的。
“不跳舞何必来?”他问。
“给江浪介绍女朋友!”她指一指里面。
“过分热心!”他说:“然后就拖着我们到这儿来参加这种死聊的晚会!”
“你不能起劲一点吗?”她白他一眼。
“怎么起劲法?你请我跳舞?”他没好气的。
“我请你跳舞,跳吗?”她真的站起来。
他想一想,居然——居然也站了起来,两人一先一后走进跳舞的人群。
好在是慢舞,不用乱扭乱跳。
“没想到你真肯跳。”她仰望着他。
两人都长得高,在人群里鹤立鸡群之感。
“你已站起来了,我能不给面子吗?”他说。
“你真是个怪人,我永远摸不透你在想什么!”她说。
“我正在想,我极有可能靠在你肩上睡着!”他说。
“睡吧!顶多我和江浪抬你回石澳,”她笑。“我正在奇怪,你怎么支撑得住,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怎么支撑得住?”他笑。“你不以为是你那块特制的牛排吗?”
“怎么?你吃了不舒服?”她反问。
“味道太好了!”他笑。真的把脸靠在她脸上。“啊,我就要睡了!”
“正经一点,我一个人扶不动你的!”她推推他,她不习惯和他这么接近。
他不响,双手环在她的腰上,半个身子又靠着她,脸也贴着,似乎——真睡着了。
“庄,庄,站直一点,好不好!”她用力推一推他。“我快不能呼吸了!”
“那么我们到外面散步?”他说。果然站直。
她想一想,笑起来。
“这倒是好建议,至少不必承担两百磅的重量!”她说。
“我没有两百磅重!”他说。
握着她的手,从阳台把她带到花园。
这儿花园不大,却整理很很好。
两人一直手握着手就这么踱着步,谁也没先说话,奇怪的是,气氛竟是非常融洽。
“打算还在香港待多久?”他问。
“没想过,”她摇摇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厌倦这份工作,所以不知道!”
“为什么把这么多时间放在香港?”他问。“你不怕以后的时间不够你去闯天下!”
“这问题很好,值得我考虑,”她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或者香港的中国人多,吸引我留下来!”
“台北的中国人也多,你却没留下!”他目光炯炯。
“那是——或者香港有你们,你和江浪!”她说得十分坦诚。“很难遇到投机的朋友!”
“是吗?连我也算么?”他说得颇夸张。
“怎么不是?”她笑了。“虽然你怪怪的,感觉上,你还是很接近的朋友!”
“江浪——冬天可能回美国!”他说。
“应该是的,他不能长时间留在香港,他的事业在那边!”她说。
“我——也可能走,”他说得有些困难。“那个时候,你还会留在香港吗?”
“不一定,我的去留不因为任何人。”她说。
他考虑一下,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我和江浪讲过,我要约他一起去南美闯闯,”他说:“他没答应。”
“为什么?南美很好啊!至少比在香港或任何先进国家更有发展!”她说。
“他意志消沉:“庄岩摇头。
“你要我去劝劝他?”她问。
“不必吧!他那么大的一个人了,”他说:“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尖,呆住了。
“是的,你,”他吸一口气,说得更肯定些。“我想邀你一起去!”
“但是——我去做什么?”她问。睁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他耸耸肩。“因为连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只是想去!”
“说说你的计划!”她似乎有兴趣了。
“我——觉得随便做什么,帮他们开发,帮他们进步,这很有意义,”他说:“我不是要去赚钱——当然,会赚大钱,我知道。我会把赚来的钱再用在他们身上,我——只想做一点事!”
她咬着唇,思索半晌。
“为什么选南美?”她问。
“我喜欢那儿的环境!”他坦然说:“而且那边的生活习惯我能适应,人也纯朴!”
“你知不知道亚洲,甚至我们邻近的地方也需要有人帮助他们?”她问。
“知道。”他点点头,
“为什么不去?帮自己人不是更有意义!”她说。
他皱皱眉,好半天才说:“说真的,我不可能习惯,”停一停,又说:“我不想唱高调,我自认受不了那种苦,同时也不想有心理负担。”
“南美呢?”她开始明白。
“人家的地方,不同的人种,我担心什么?”他又笑。“我做事喜欢简单!”
“我——会考虑你的提议,”她想一想。“并且很谢谢你也邀请我!”
他放开握住她的手,立刻又拥住她的肩。
“如果我们三人能结伴同行,倒真是件快乐的事!”他说。
“去不成南美,我们也可以另找一处地方,是不是?”她忽然说。
他望着她,然后笑。
“旅行?你以为我真不会厌,不会怕?”他说。
“那就算了,”她不以为意。“或者我下次计划好什么精采的节目再通知你!”
“那要看我是不是在香港!”他说。
“庄,其实你——也不必整天辛辛苦苦的飞来飞去,你真想赚那么多钱?”她问。
“钱?”他笑了,笑得很不屑。“我做生意不是着眼在赚多少钱,最主要是这笔生意够不够大?我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虚荣心和野心。”
“对啊!满足自己某方面的虚荣心和野心,”她用力拍一拍他。“庄,你这句话深得我心!”
“早已看出你和我同类,”他笑。“唯一遗憾的是,你怎么是女孩子!”
“总有一天要改变你对女性的偏见!”她眼中光芒直问;“庄,我不容许你歧视我!”
“我不想歧视你——只是你,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一丝歧视,”他正色说:“你是不同于一般女性的,江浪说得对!”
“对你们的恭维我充全接受!”她笑。“庄,你说我们三个人象不象兄弟姐妹?”
“有一点吧!江浪也这么说!”他点头。
“人的缘份真是奇怪,我怎么会遇到你们呢?又这么合得来?”她笑。
“你那滑水教练呢?”他忽然问。
“教练?”她呆楞一下,然后大笑。“怎么会想到他呢?我起码一个月没见到他了!”
“不再滑水?”他问。
“有你们可以教我,何必要教练?”她大方、坦然的把手伸进他的臂弯。
他低着头看她一阵,突然拥着她往里走。
“我忽然想跟你跳舞,何。”他说。
“跳舞何必进去?这儿一样有音乐!”她说。
“是啊!”他停下脚步,双手环着她的腰,凝视着她说:“我们在这儿跳!”
音乐是模糊的,不知是快是慢,他们不理,只照着自己的意思在慢慢走,慢慢转。
“为什么忽然想跳舞?”她问。开朗、爽快的声音里有一丝难得的温柔。
“不知道,只是很想,”他笑。“我不怎么会跳,我只是很想跟你跳!”
她点点头,把脸儿埋在他胸前,极自然的。
“我们一直跳,跳到走不动才停止,好不好?”她说。
“好!”他拥紧她一些。
四周突然静止了,没有说话,没有声音,音乐似有似无的从阳台传出来。小花园里两个相依的人影转呀转的,转出了好多温柔,转出了好多恬适,转出了好多安详,转出了——转出了——
转动的两个人影忽然静止,她抬起头,黑眸中跳动着好多问号。他俯视怀中的她,黑眸中同样盛着好多、好多问号。
似乎——发生了一些他们都不懂、不了解的问题,是吗?
“该——回去了!”他先打破沉寂,放开征世。“我几乎睡着,还好象做了梦!”
“是!该回去了,”她的声音也有点特别。“我们去找江—浪,走吧!”
庄岩再看她一眼,领先而去。
是——发生了什么吗?他们却不探究!
※    ※   ※
江浪回来的时候,庄岩刚刚游完泳回来,躺在后花园的沙滩椅上休息。
“只游泳不滑水?”江浪一边坐下。
“一个人怎么滑水?”庄岩望着他。“有没有兴趣一起玩一圈?”
“工作了一整天,你以为我不会累吗?”江浪笑。
“累?”庄岩也笑了。“有时候看多了你在电视中的广告,还真以为你整天逍遥自在。”
“是广告的歌词配得好,轻轻的自弹自唱着,连我也以为自己很逍遥。”他说。
“有这样的事,”庄岩摇头。“说实在的,对着广告片中的你,你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我并不以为那是我!”江浪说:“尤其第二辑,我瘦得太厉害。”
“为情所困、所苦。”庄岩笑。
“别提了!”江浪自己笑。“喂!那天去跳舞,怎么一下子找不到你们了?”
“找不到我们?”庄岩不以为意。“是你有美人相伴,乐不思蜀?”
“乐不思蜀?史蒂拉?”江浪哈哈大笑。“我对洋娃娃似的女孩子一向没有兴趣。”
“我可没看清楚。”庄岩说的是真话。
“我总有一天找征世算账,”江浪说:“那位史蒂拉一天到晚打电话来烦我,我快自杀了!”
“有女孩子追哦!”庄岩笑。
“有追有逃,看谁跑得快而已!”江浪笑:“我已经通知征世来这儿了!”
“又来弄特制牛排?”庄岩几乎跳起来。
“有得吃已经够好的啦!”江浪说:“她今晚要弄什么冬菇鸡,希望她不是说说而已!”
“冬菇鸡?中国菜?”庄岩问。“她在学烹饪吗?每次来就烧一道菜。”
“谁知道!”江浪心情很好。
“她今晚不报新闻?”庄岩问。
“不,大概就快到了!”江浪指指后面。
就那么巧,他才一指就听见汽车声,果然是征世到了。
她没有先来后园,居然直接跑去厨房,十分钟后才见她露面。
“几乎以为听错了车声,”江浪盯着她。“你在里面做什么?那么久?”
征世穿著牛仔裤,质料细致的麻纱衬衫,好潇洒。
“我在泡冬菇,洗鸡。”征世的眼光掠过两个男人。“怎么不识好人心?”
庄岩笑一笑,把她拉到身边坐下。
“我没有怨你,何。”他说:“八天不见,想我吗?”
“想得头都快爆炸了,行了吧?”征世举起拳头打他,他却按住了她的拳头,双手握着。
“真的坠入情网了?”江浪打趣。
“肉麻得连中饭都要吐出来了,”征世甩开庄岩。“兴致真好,游泳?”
“这儿是汪洋大海,只要伤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跳下去,”庄岩说:“随时可以!”
“今晚没兴趣!”征世突然转向江浪。“喂!史蒂拉是不是老缠你?”
“还好!”江浪没什么表情。“我对普通的女人是不导电的!”
“她没缠着你却烦死我了,”征世叹息。“和你一舞之后她就一往情深,只等你开口了!”
“我开口什么?”江浪不明白。
“求婚啊!”征世大笑。
江浪拍拍额头,做出一个昏倒的表情。
“看来我只好落荒而逃,回美国了!”他说。
“不要用这个做借口,”征世不以为然。“你根本是打算回去的!”
“谁说的?”江浪看庄岩一眼。
“否则为什么不答应一起去南美?”征世咄咄迫人。
江浪看征世,又看庄岩,终于笑起来。
“我一个人拗不过你们两个,是不是?”他说。
庄岩只是笑,不出声,仿佛很有兴趣的看他们在那儿斗嘴、抬杠。
“那么是去了哦!”征世转身拍拍庄岩。“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计划了?”
“不可以!”庄岩摇摇头,一点也提不起劲。
今天他和那晚在舞会中完全不同,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为什么?这不是你提议的吗?”征世瞪大了眼睛。
“现在收回,”庄岩说:“我已打消此念头!”
“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征世生气了。“你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还没向电视台辞职吧?对你又没有损失!”庄岩笑。“我现在完全不想去了!”
这回轮到江浪笑,笑得好大声、好开怀。
“你笑什么?”征世瞪着他。
“你上了他的当了,征世,”江浪说:“天还没黑,庄岩怎么会说真话?”
“什么?天没黑不说真话?”征世不能置信。
江浪摊开双手耸耸肩,不置可否;
“好!你们两个家伙联合对付我,小心等会儿的冬菇鸡里我加半瓶泻盐!”她大声说。
“除非你不吃!”庄岩说。
征世瞪他,狠狠的。过了一阵,她也笑起来。
“我喜欢天黑时的你,”她说:“现在的你很讨厌!”
“我要求你喜欢了吗?”庄岩捉狭的。
“你呀——”征世想打他,最后终于放弃,转身走进屋子。“不理你们了!”
后园里又只剩下两个男土,庄岩还是那样懒洋洋的躺着不动,江浪却望着大海,若有所思。
“征世今天的神态有点古怪。”江浪说。
“哦?”庄岩不起劲的应着。
“你不觉得吗?”江浪反问。
“她平时不怪的神态我也不清楚。”庄岩说;
江浪转头看他一眼。
“不只是征世,还有你,庄。”他又说。
“我?是吗?”
“我不想研究什么,但是你自己可以想一想,”江浪笑得捉狭。“会很有趣。”
“什么有趣?”庄岩问。
“你自己去想想。”江浪说。
“不懂你说什么。”庄岩坐起来。“我进去洗澡了。”
“因为征世进去了。”江浪摇头。
“何?关我什么事?”庄岩皱眉。
“该问你自己!”江浪拍拍他。“庄,你自己也许不知道,我倒看见一些有趣的事发生了!”
“有趣?是什么?”庄岩问。
坐在那儿,他不再想进去冲凉。
“庄,别不相信,我是旁观者清。”江浪又说。
“我不明白你今天在说什么,”庄岩又好气又好笑的。“绕留弯子说话,什么旁观者清的。”
江浪凝望他一阵,他看来——是真不知道江浪的意思。
“算了,就当我没说,你进去冲凉吧!”他说。
“不,现在不想进去。”庄岩又懒洋洋的倒在躺椅上。
“庄,真要去南美?”江浪问。
“嗯——想离开香港,也不一定是南美,但总要找一个陌生的地方。”庄岩说。
“是真的了?”江浪间。
“是——香港已令我发闷!”他说。
“这话不对,我觉得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比香港闷,”江浪认真的。“香港多采多姿。”
“可惜这种多采多姿不属于我。”庄岩摇头。
“并非它们不属于你,而是你抠绝它们!”江浪说:“就好象我一样。”
“哦——是这样吗?”庄岩意外。
“是,我们俩都犯了同样的毛病,征世比我们能适应,所以她快乐。”江浪说。
“她——个性与我们不同。”庄岩说。
“这与个性无关,”江浪苦笑。“我发觉现在我对全世界都有抗拒感。”
“但是我没有。”庄岩说。
“你把自己孤立起来。”江浪再说:“想想看,如果我不来香港,不住在你这儿,你是不是除了旅行,做生意外,每天都把自己留在家里,谁也不见,谁也不来往?”
庄岩沉默的想了一阵。
“我在香港是没有什么好朋友!”他说。
“朋友不会自己找上门来,要你去认识,去结交!”江浪说:“你太闭关自守。”
“我——和许多人合不来。”庄岩说。
“这是你的想法,你并没有真的试过与人相处。”江浪不同意的说。
“你跟何不是我的朋友吗?”庄岩说。
“只有我们俩——你的生活圈子太小、太狭窄,”江浪不伺意。“征世不来,我们连人都不见。”
“太多人的场合,太热闹的地方,我怕迷失了自己,”他双手无意识的挥一挥。“我会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那——很难受!”
“你太自我了,”江浪说:“你说是在找机会证实自己。肯定自己,你的野心,你做大生意都是因为这样,其实——我认为并没有这必要!”
庄岩皱皱眉头,听着,沉思着,考虑着。
“我认为你已经是个成功的人物,”江浪又说:“我相信征世也是这么想!”
“我相信你说的,不必再提何了。”庄岩笑。“我是这个样子,我知道。”
“明知故犯,怎么不设法改变自己?”江浪问。
“本性难移。”庄岩笑,“我试过,勉强自己去接近一些人,试图了解他们,但没成功,滋味也不好受,于是我放弃了,做人如此,实在划不来,于是只好再孤独走天涯!”
“孤独走天涯,谁不是呢?”江浪笑起来。“你,我们都是如此!”
“所以我们是臭味相投,合得来!”庄岩笑说。
江浪凝视他一阵,问得突然!
“我有个问题问你,你和征世相处时,到底当她是男的还是女的?或——没有感觉?”他说。
“这——刚开始时我没有感觉,只觉得她是朋友,后来——最近,我觉得迷惑。”他说实话,看得出来,他说的是实话。
“迷惑?是什么意思?”江浪好意外!
“我不知道,”庄岩耸耸肩,笑了。“真的很迷惑。尤其面对她时,我不知道为了什么!”
江浪想一想,眼中光芒慢慢凝聚,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    ※   ※
征世从中午开始一直工作到七点半,她报完新闻为止,在办公桌前伸伸懒腰,收拾好东西,看一眼桌上已完成的工作,她长长的透一口气,该是下班的时候了。
今天没有任何人,她打算步行回公司斜对面的家,轻松的为自己弄一顿晚餐,然后,把昨天没看完的那本英文小说结束。
今晚会有一段轻松的时间,她告诉自己。
她对几个仍在工作的男同事打过招呼,背起她的帆布袋,径自离开。
长长的走廊上没有什么人,同事大都已经走了,只有他们新闻部的时间比较迟一点,当然,楼下摄影棚里还有正在做节目的演员,但这与她无关。
柜台的小姐跟她打招呼,她微笑着正预备迈出大门,突然觉得有人在望着她。
她回过头,看见沉默不语,坐在那儿的江浪。
“你——江浪?”她奔过去。
他似乎在这儿已坐了很久、很久了。
江浪牵扯一下嘴角,很淡又很勉强的笑一笑。
“来了很久,是不是?怎么不打电话进去找我?”她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等你!”他没精打采的,“你总要出来的。”
“万一我不出来呢?”她笑,“你这样岂不太傻?”
“你不是已经出来了?”他站起来。
“还没说你找我做什么?”她问。
两个人相伴往外走,有人在看他们,江浪是香烟广告的男主角,在香港的人都知道。
“没事。”他摇摇头。
“你可以打个电话叫我去石澳。”她笑。
“我来也一样。”他又摇头,“庄岩去中东了。”
“这人有做生意狂,触角无所不伸,中东的油钱他也不放过!”征世笑。
“他做生意赚钱还是其次,”他说,“他只是想用许多方法证实、肯定自己。
“怪人怪事。”她不懂。
走出公司大门,她站住了。
“去那里?”她问。
“你本来打算去那里?”江浪问。
“回家!”她耸耸肩微笑,“我没有打算外出。”
“我趣你家,方便吗?”他说。
“曾经不方便过吗?”她笑。
两人沉默的横过马路,到了斜对面她家的大厦。
“我——辞职了。”江浪忽然说。
“哦——有原因吗?”她有点意外。
“很闷,不想再做下去。”他情绪低落。
她点点头,思索一下。“那么休息一下也好,”停一停,又说:“江浪。自从我认识你之后,你很少真正的开心过,和广告片里的你差得太远了,你要想办法放开自己。”
“放开自己?”他摇摇头,“你用了很特别的字眼。”
“我用了很正确的字眼,”她说:“江浪,一个大男人,不屈被一段感情困死。”
他沉默着,直到电梯把他们送到她家门口。
“困住自己的未必是一段感情。”他说。
“哦——有这样的事?”她好意外,他那段四十八小时的感情已不再重要。
“是,我是被这问题困扰了好久,但到最近我才明白过来,”他说:“就算没有这段情,我仍然不开朗、不快乐。”
“为什么?你找到原因了吗?”她打开大门。
“也许——本质上,我就不是个快乐的人!”他说。
“本质上?”她关上大门,开了灯,“你才用了很特别的字眼呢,世界上没有人本质是不快乐的。”
“我,就是我!”他说。
“江浪,你不要这样困死自己,越来越钻牛角尖。”她为他倒一杯酒。
他叹一口气,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是钻牛角尖,我天生如此。”他说。
“胡说,天生如此,”她不以为然,“你是不是不喜欢香港?你可以回美国。”
“我不想回去!”他矛盾的摇头,“我知道,回到美国我会更闷。”
“那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助你?”她无可奈何的摊开双手。
“不用帮我,我是无可救药的!”他说。
她盯着他半晌。
“江浪,我不许你这样,”她正色说:“你的情绪低落,会影响到你身边的朋友,这样不好。”
“我身边的朋友?”他笑起来。
“至少我和庄,是不是?”她摊开双手,“能不能为我们快乐一点?”
“你以为我不想让自己快乐?”他苦笑。
“江浪,你太寂寞了,你该多结交些朋友。”她笑:“就象你在广告中一样,四海之内皆兄弟姊妹也。”
“我拍错了广告,”他笑,“好!不谈这些,我帮你一起弄晚餐!”
“不必,厨房的事是女人做的,”她阻止他,“今晚我们的晚餐很简单,火腿蛋炒饭。”
“火腿蛋炒饭?”他笑起来,“令我想起妈妈。”
“是吗?伯母常弄火腿蛋炒饭给你吃?”她也笑。
“从小吃到大,”他说,“还有罗宋汤。”
“每个小孩似乎都是吃罗宋汤长大的。”她往厨房走,“我现在去弄,你一定饿了。”
征世进了厨房,江浪无聊的坐着,然后,也站起来走向厨房。
“你知道一件事吗?是关于庄岩的!”他问。
“庄?有什么事?”她不以为意。
“他告诉我,你令他迷惑!”他盯着她看。
“我令他迷惑?”她呆楞一下,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什么话?我完全不懂。”
“我很难解释,但——过些日子你会明白的!”他说。
“过些日子?岂不闷死我!”她说,一边动作迅速的弄着晚餐。
“你也会闷吗?”他摇头,“我看你永远是那么开朗,那么快乐。”
“你知道吗?人的情绪都是自己创造的,”她说:“我为什么要弄得自己情绪低落呢?又不是傻瓜。”
“你说我是傻瓜?”他笑。
“有那么一点,”她点点头,“我很少见到男人象你这么多愁善感的。”
“我多愁善感?不,我只是不怎么开朗、快乐,”他否认,“别把我说成林黛玉。”
“哦?你也知道林黛玉?”她打趣。
“我是中国人啊!老天!”他叫。
似乎,他的情绪已好转一些。
“是,常常忘了你是中国人,”她笑,“谁叫你拍外国香烟广告?”
“香港有很多人替外国商品做广告。”他说。
“感觉不一样,”她摇摇头,“你拍的广告背景是外国,配角人物又都是洋人,连你的样子看起来也不象‘纯种的中国人。’”
“老天!我是如假包换的纯中国人。”他叫。
“你不知道,当初我还没有认识你时,曾经和电视台几个同事打赌,我还猜你是南美人!”她说。
“太离谱了一点,是不是?”他说。
“是真的!我以为你是秘鲁或厄瓜多尔那些国家的人,要不然也是中国人和拉丁人的混血。并没想过你是纯正的中国人。”她说。
“真不知你们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说。
“或者是住在外国太久,几代下来,因水土的关系而有点变种。”她说。
“你呢?你呢?你怎么不变种?”他怪叫,“不要说得那么离谱,好不好?”
“好,不说,史蒂拉还烦你吗?”她问。
他皱皱眉,半晌才说:
“一天中从三次电话变成六次,”他摇摇头,“真不明白,难道她上班时不必工作?”
“当然要工作,只不过追男孩子比工作更重要!”她笑得好可爱。
“你也这么想?”他问。
“我?当然不,我是事业第一。”她摇头,“史蒂拉不同,她比较女性化。”
“全世界的女人都象她,男人岂不是都得去当和尚?”他摇着头。
“不要说得这么尖酸刻薄,好不好?”她瞪他,“史蒂拉唯一的错是喜欢上你,她不该被判死罪。”
“女孩子应该等男人去喜欢,太主动了很可怕!”他还是摇头,“我有个感觉,她想拿铁链把我锁住。”
“不知多少男人想被她锁呢!”她笑。
“让那些男人去,我——无福消受。”
“越说越可怕,我真不能接受你这种怪论调。”她说。
“你不觉得男女交往要自然发展,要两情相悦才美好吗?”
“当然应该如此。”她说,“不过,享受一下被爱,被追求的滋味,不是也很好?”
“那要看对方是谁。”他固执的。
她盯着他半晌。“好,这次算我介绍错了,”她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天我会警告史蒂拉,要她别再烦你。”
“她烦不了我,忘了我已辞职?”他孩子气的笑。
“别告诉我你是为史蒂拉而辞职的!”她叫起来。
“当然不是,她对我的威胁可没有这么大呢!”
“她不知你石澳的电话?”她问。
“她怎么知道,除非你告诉她。”他说。
“我又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做!”她白他一眼,“来,动手自己拿出去,可以吃了。”
她的火腿蛋炒饭很漂亮,红萝卜,青豆,蛋,火腿,颜色鲜明,味道又香。
“可以媲美餐馆哦!”他说。
“当然不是假的!我学过!”她说。
“庄岩说得对,你一定在学烹饪,所以每次烧一道菜给我们吃!”他说。
“他那家伙,烧菜给他吃还错了呢!”她笑骂,“他的良心给狗吃了。”
“我会把这句话转告他!”江浪笑。
“以为我会害怕?”她也笑。
两人在小桌子上吃起来,虽然食物简单,却很美味,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好。
“我问你,庄是不是打算去南美?”她忽然问。
“是吧!不过还没有认真计划。”他说。
“是他想找我一起去,还是你提议的?”她问。
“你妥我怎么回答?”他笑。
“当然讲真话啦!”她盯他一眼。
“好!是他说的!”他认真的,“所以我一直说,庄岩对你十分特别!”
“十分特别?或是迷惑?”她笑,她记住了他刚才说的话,迷惑。
“两者兼有之啦!”他笑。
她皱着眉,好半天才说:“你该不会认为他已爱上我了吧?”
“那倒不至于这么快,不过有这倾向啦!”他捉挟的,“真想不到,他那独身主义者!”
“不怪他,是你看轻了我的魅力啦!”她顽皮的。
“不是看轻,是不曾正眼打量过,”他笑,一边服睁睁的望住她。
“看什么?乱不正经的!”她笑骂。
“原来你真是很漂亮的!”他笑。“不只漂亮,还十分性格呢!”
“那又怎样?”她大笑。
“说不定我会再来一次为情所困!”他说。
再来一次?
自从江浪辞职后,已一星期,除了那天来找征世之外,他仿佛失踪了。
他没有再找征世,征世打电话去石澳,他也没有留在屋子里,那男管家说他出去了。
唉!他每天出去,从早到晚的,他到底去那儿呢?
征世担心着,电话也一直不停的打去,直到那天,接电话的不是男管家,庄岩回来了。
“庄,你回来了,江浪呢?我一直找不到他。”征世孩子气的叫。
“这么关心他?”庄岩笑,“不如到我这里等他,三更半夜他总会回来的。”
“三更半夜?”她叫,“这么晚了,他去那儿?”
“我没有问过他!”他淡淡的。
“你知道他辞职了吗?”她问。
“知道,他告诉过我。”他说。
“他有没有说过要打算如何?”她问。
“没有,我看他打算放松自己几个月,然后——或者从头来过。”庄岩说。
“从头来过?”她不明白。
“我想——他打算放弃广告业。”他说。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吗?”她叫,“放弃他的公司?或是连广告也不想拍了?”
“两样都放弃吧!”他不起劲的。
“那怎么行呢?”她下意识的叫,“这但不是太可惜?他的广告深受欢迎,他怎么可以如此轻言放弃?”
“我不知道。”庄岩似乎很累,连讲话也懒洋详的,“他当然有自己的打算。”
“他想做什么?”她冲口而出。
“那是他的事,他没有讲。”他说。
仿佛他对江浪的事很冷淡、很不起劲。
这惹起了征世的反感,她是个热心、热情的人,对朋友尤其好。
“庄,你怎能这样对朋友?尤其他现在住在你家,无论如何,你该多关心他一点,开导他,但是——你好象不在乎他做什么,这怎么行呢?”她说。
“我和他只是朋友,又不是兄弟,更不是父子,我怎能过分管他的事?”他有点嘲讽的笑着,“啊!有时候我发觉你好天真!”
“就算我天真好了,但我关心朋友!”她很不高兴。
庄岩沉默了一阵,然后说:
“你来我这儿吧!”
“不来,江浪又不在,我来做什么?”她反应迅速。
“不能来看我?我才回来。”他笑。
“不——”她真是孩子气,她还在恼他呢!
“来吧,或者——我来接你?”他说。声音倒是真诚的。“我们一起吃晚饭。”
“江浪呢?”她问,心已经动了。
“你来了之后,我们再一起去找他!”他说。
“这——你知道他在那里?”她脸上现出开心的笑容。
“知道吧!”他也喜悦的说:“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我自己来,”她爽快的,“一来一往,花在路上的时间太多,而且我最怕等人,我自己来。”
“那么我等你,”他笑,“我喜欢等人,因为等待——很有希望似的。”
“你慢慢的等吧!”她笑着说。
庄岩等得并不太久,一小时又十分钟,征世已经赶到了,从广播道到石澳,加上交通繁忙,这已经是很快,很快的了。
庄岩本来坐着后来又站起来,在窗口起码望了十次,他看来——也不是个好等待者。他也没有耐性。
征世开着她的保时捷,身上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色的皮裤,非常帅。
“嗨!来得很快啊!”庄岩说。
这是违心之论,他已经在窗口望了十次,可是征世不知道。
“是啊!”她甩甩后脑的马尾,“我连闯四次黄灯,惊险万分,差点要被警察追!”
“追了吗?”他笑。
“只是被一个骑摩托车的交通警察指着警告,”她不以为意的。“算是运气啦!”
两人见面,似乎十分开心,已经忘了一个多小时前在电话里的不快。
“喝什么?”他盯着她看。
“啤酒。”她在沙发上坐下采,“真怀念在美国高速公路上飞车的情形。”
“怀念?你可以回去。”他说,一边把啤酒递给她。
“回去,不,不,”她连声说:“我是个不走回头路的人,我永远勇往直前,直到我的目的地。”
“你的目的地是那里?”他问。
“不知道,至少目前不知道,”她说:“不一定是大国家,大地方,或者——是落后地区,我不知道,只是那地方一定能让我一展抱负。”
“你的抱负是什么?”他问。
“做事,征服我认为的全世界。”她握紧拳头。
“很好,”他感兴趣的望着她。“我还是建议,我们不如结伴同行吧?”
“和你?单独的,”她笑,“不行,不行,除非还有江浪,你这人太冷漠了,我们合不来。”
“你和江浪有了约定?”他眼光一闪。
“约定什么?”她反问。
“携手走天涯?”他笑。
“不如说是流浪吧!”她也笑。
“得了!”他摇头,“老实说,流浪不是我们受得了的,当然我说的不是带齐冰箱、电视去某个地方住,我是指真的背一个帆布包,步行走天涯的!”
“餐风露宿?”她也摇头,“别吓我,我是一定要有一张床才能睡得着的!”
“就是!”他点头,“我还是提议,我们到南美某个落后小国去发展,真的会很有意思。”
“上次我已经说服了江浪,你又不积极,”她埋怨的,“你快点计划吧!”
“别试图说服任何人,”他说:“人各有志,我真的不想勉强他。”
“但是我不想和你去,”她瞪着他,“你这人有点怪,我怕和你处不来!”
“江浪不怪?”他笑。
“也许他是怪,但我已熟悉他、习惯他!”她说:“跟他在一起不觉得拘束。”
“跟我在一起很拘束?”他问。”
“当然,”她白他一眼,“你说要一起去找江浪的,该走了吧!”
“你这么关心他,令我嫉妒!”他说。
一边挽着她的手,一边往外走。
“你知道他在那儿?”她说。
他们直上公路,安步当车。
“知道吧!”他不置可否的。“江浪喜欢一个人钓鱼,以前在美国就如此!”
“石澳这么大,海湾这么长,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在那里呢?”她问。
庄岩比征世高,跟他讲话,要整张脸仰起来,比较辛苦,但感受很好。
征世喜欢高的男孩,比较帅,也比较安全。
“我跟他去钓过鱼,你说我知不知道他在那儿?”他反问。
“你也钓鱼?”她很意外。
“钓鱼其实是种享受,非常宁静,可以让我仔细的想许多事。”他说。
“江浪到底心中有什么结?他一直情绪低落,一直没有真正的快乐过。”她说。
“他不是曾有一段情?”他笑。
“其实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怀疑的。
“我宁愿相信是真的,虽然江浪幻想太多,”他说得很特别,“但总比无缘无故好!”
“唉!他这种明知无望的情,应该放弃才对。”她说。
“他当然可以忘记,但是得先找一个填补心中空缺的人才行。”他说。
“我看他是拒绝找。”她摇头。
“我怀疑他找到了,可是又失望了,”他笑,“因为对方和他的想法不同。”
“哦——”她傻傻的听着。
“令他情绪低落的也许不是以前那段四十八小时的恋情,而是现在的!”他说。
“现在的?有吗?我怎么不知道?”她惊异的,“他根本不理史蒂拉。”
“当然不是史蒂拉,他喜欢的不是那一型的女孩子,”他说:“你可想过——你?”
“我!”她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你。”他说得十分肯定。
“老天!你开什么玩笑,”她怪叫起来,“我完全感觉不到,江浪不会是这个意思,你——可恶。”
“这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笑。
“你有没有完?”她白他一眼。
“这可是真话,等会儿见到他你可以问。”他说。
“还说真话,”她皱眉,“你知不知道,再这么说下去,我下次看见他会不自在的!”
“你也会吗?”他笑。
“为什么不会?”她瞪大眼睛,“我也是女人啊!”
“失敬,失敬,我几乎忘了!”他捉挟。
“你该死!”她伸手想打他,却被他捉住了。
然后,他没放手,一直这么握着她的手,很自然的。
“何,你打不打算跟我们到处去闯一闯?”他问。
“当然,我说的话算数!”她肯定的,“只是——这种闯法有没有薪水?我没有积蓄。”
他很欣赏她的坦白,很欣赏。
“当然有,我们组一间开发公司,每个人都有薪水。”他说,“要不然怎么工作。”
“那就行了,”她笑,“我在电视台的薪水不低,可是每个月都被我花光,一点积蓄也没有。”
“那岂不可怕?万一有什么病痛那怎么办?”他问。
“到那时候再说,天无绝人之路。”她又说道。
“很佩服。”他由衷的。
他们已走到一个停车场,下面是个大海滩,可以游泳的。
他们看见江浪的车停在那儿。
“他果然来了这儿!”她自言自语,“难怪我整天整夜都找不到他。”
“只苦了管家,日夜接电话。”他笑。
“谁叫他不告诉我江浪去了那里?”她说,“所以日夜接电话。”
“管家真的不知道,”他说,“我那管家不喜,欢多事,而且江浪也不会告诉他。”
走下海滩,果然看见江浪一个人躺在一块大岩石上,闭着眼睛,好象在睡觉。
“他不是在钓鱼。”她说。
“估计略有错误。”他摇头,“居然在这儿睡觉。”
“即使戴眼镜,阳光还是很强,”他边走边说,站在岩石上叫:“江浪,我们来了。”
听见庄岩的声音,他坐了起来,却立刻看到了征世。
“嗨!征世!你怎么来了?”
“好多天没见到你,很担心啊!”她笑。
“不是史蒂拉要你来的吧!”他慢慢走下岩石。
“是啊!”她顽皮的。“她想请你晚上吃饭。”
“我的天!”江浪情绪并不低落;“我们今晚不出去吃,我答应过,今天晚餐由我来包办。”
“不行,我做!”征世抢着说。
“何必争?两个一起做,不就行了。”庄岩微笑。
 
  

征世一连做了几件独家新闻报道,她觉得累,她请了两天假休息。
她是个坐不住的人,叫她在家休息那简直是要她的命。她甚至比平常更早起床。
也许是心理因素,今天不用上班,心理上轻松,—早就醒了,而且再也睡不着,只好起床。
可是起床又如何,梳洗完毕,吃完早餐,剩下大把时间怎么打发。
她的朋友都是她的同事,人家还要上班,她真后悔请假,休息什么呢?想到这种干瞪天花板的滋味比上班跑新闻还累。
于是她想起了江浪。
只有江浪是空闲的,他辞职在家。好吧!找他去!虽然他是沉郁的,但总比没有人陪伴的好。
她换了牛仔裤衬衫,背起大帆布袋就出门了。她出门是不化妆的,甚至只穿了双日本拖鞋!
不是上班时间,交通还算通畅,五十分钟她已经到了石澳!
她看见江浪那辆日本车停在那儿——不,不能算江浪的,是庄岩借给他的。
她很开心的直走进去,客厅里空无一人!
“江浪,江浪,我来了!”她提高了声音嚷着。
没有回答,莫非江浪又去钓鱼了?
“江浪,你在家吗?”她再叫一次!
背后房门响起,进来的是管家!
“江少爷不在,我们少爷在。”他说。
“啊!庄岩回来了?”她开心的!
下意识里,征世觉得庄岩实在比江浪更令她愉快!
“是!他在后面海边,要不要我陪你去找他?”他问。
“不,就在石阶下面,是吗?我自己去!”她挥挥手,潇洒的径自走了下去。
海边没有人,她皱眉,管家不会骗她。再向四周望望,靠近海边荡呀荡的小艇里躺着一个人!
啊,是庄岩!
“庄!”她叫。“我来了,嗨,庄。”
庄岩睁开眼睛,看她一眼,他总是懒洋洋的,一点也不起劲!
“嗨!”他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怎么?好象不欢迎我的样子,”她对他的态度早已习惯,一点也不在意。“你不能起劲点吗?”
“要我鸣炮欢迎?”他坐了起来。“你又不是来找我的,我那么起劲做什么?”
“我不能来找你吗?我们不是朋友?”她叉着腰。
“凭良心,你是来找我的?”他笑着上岸。
“你在船上做什么?闭目养神?”她问。
“顾左右而言他,”他摇头,“我在浪费时间!”
“这话讲得通吗?”她笑。“你是在浪费时间!”
“每次回香港,我就发现时间太多,不知如何打发,”他站在她对面。“于是我就想办法来浪费。譬如刚才,我躺在那儿脑中一片空白,很不错的浪费!”
“其实只是让脑子休息,也不能算浪费!”她说。
在阳光下,他的黑眸看来特别深,特别亮,非常动人。他不同于江浪,他看来属于阳光。
“好吧,你来有什么事?”他问!
“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她怪叫。“我是这么现实的人?”
“你不现实,但是你忙,”他谈淡的笑。“你平时都是晚上才来。”
“这还差不多。”她笑了。“我请了两天假!”
“是吗?”他眼光一闪!
“请了假之后才发觉无聊,我能去什么地方?又能找什么朋友?于是很自然的,我找到了这儿!”她笑。
他眼光又一闪,嘴角的线条更柔和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虽不语,但却是善体人意的。
“那么你尽可以来我这儿,”他点点头。“我永远欢迎象你这样的朋友!”
“太好了——”她跳起来,突然又停下来!“江浪呢?出去了吗?”
“你会失望,”他凝视着她笑。“他回美国了。”
“他回去了?怎么不通知我?”她又怪叫。“他这算什么朋友?他眼中还有我吗?”
“他的居留期到了,不能再延,临时决定走的,”他解释着。“而且他很快就会回来。”
“是吗?他不是对香港厌倦了?”她问。
“有你在,他怎么会厌倦?”他笑。
“开玩笑,这关我什么事?”她白他一眼。
“也许不关你的事,下次你问江浪!”他笑得暖昧!
“你这表情真可恶,很象我们英文台的一个同事,暖昧得很。”她说:“你不能正经一点吗?”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笑得暖昧,”他耸耸肩。“下次我得对着镜子练一练才行!”
她凝视他一阵,忽然有个感觉,她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虽然他们只是……但——但她总觉得别扭!
“我要回去了!”她转身就走,也不说再见!
等她下了几级石阶,他才叫住她。
“等一等,”他似乎犹豫过,挣扎过。“或者——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出海玩两天?”
“我们俩?”她有丝儿不明白的惊喜。为什么惊喜?她无暇去找原因!
“你喜欢约几个人?”他反问。
“不——我只觉得意外,”她耸耸肩。“因为你从来不邀请我的!”
“我可不可以替江浪约你?”他说!
“我,我不接受代约,而且——我情愿你约我,真的!”她坦白、大方的。
“很好,我们准备一下,吃完中饭就出海,可以去远一点。”他说。
“好!我先回家拿泳衣,顺便买点吃的!”她开心的。“再赶回来跟你一起吃午餐。”
“不——好!”他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神情很怪!
“为什么不好?你还有更好的主意?”她反问。
“嗯——我不如陪你回去,然后我们一起去选购食物,”他居然有点脸红——不是阳光反射吧?“我们去两天,要买很多东西,你也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一言为定!”她是爽朗的。“走吧!”
他默默的跟在她背后,直到回到屋子里。
“我换件衣服。”他径自往卧室走。
她只等了几分钟,庄岩出来,已换上牛仔裤和一件白衬衫,和她一样的打扮!
“哈!你也应该穿一双日本拖鞋!”她打趣。
“我拒绝日本东西,否则一定穿!”他说:“我们这叫什装?情侣?”
“还夫妻装呢!”她大笑。
上了征世的车,她很自然的让庄岩开车。
“保时捷在香港无用武之地!”他说。
“有什么办法,我喜欢,也就不理它适不适用!”她说:“不过我这部是三手货!”她坦率的。
“下次回美国时,你该试试宾士P型。”他说:“我在那里也有一部!”
“宾士P?那不是江浪讲的吗?他也用那种车,是不是?亚洲不卖的一型。”她说。
“是,他也有一部,”他点头,“我们是英雄所见相同,那种车在高速公路上简直象飞的一样,感觉非常美妙!”
“几乎被你们说动了,可惜我哪来的钱买?”她不介意的。“卖了我这三手保时捷,怕也付不起第一期的分期付款!”
“我只要你试,又没叫你买,”他微笑。“你可以试我的,也可试江浪的,只要你喜欢,我会给你车匙。”
“可是——我没打算回美国去!”她肯定的。
“为什么?你的家人都在那儿!”他说。
“我是出来‘征服世界’的,若不做出点成绩来,回老家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你不想念父母?”他意外的!
“当然想念,”她振振有词。“只不过——我可以克制这种情绪,我会做得很好,我有信心,真的!”
“理智重于感情?”他打趣。
“也不一定,有时候我也会感情泛滥,不过那时候很恐怖,我不敢见人!”她大笑。
“有过吗?”他感兴趣的。
“当然,那时太小,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龄,我狂恋一位男老师!”她哈哈大笑。
“有这样的事?你?”他也忍不住大笑。
“为什么我不能?那男老师斯文、忧郁又有气质,中学女生喜欢这样的型很合理啊!”她振振有词。
“现在呢?”他盯着她。
“现在如果再遇见他,我会打冷颤,我已过了那个年龄,不会再喜欢!”她坦白的!
“能不能说说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问。
“没有,我从来没想过白马王子,也没有固定的型!”她
“我想——只要投我的缘,我喜欢就行了!”
“条件很简单。”他说。
“是!不过,当然他还要能够接受我流浪四方、征服世界的个性。”她再说:“否则再好的条件也没有用!”
“其实——你真想征服世界?”他问。
“我有这野心,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她耸耸肩。
“你一向自信心很强!”他说。
“不,那只是表面,”她笑。“有时我会非常软弱,不敢面对现实!”
“我看不出来。”他摇头。
“当然,谁又能真正看清另一个人?”她说:“很多人看到的只是表面,而看不出我的内心,我也不是故意隐藏,可是大多数人认为我刚强、很自信,其实我只是生得高大而已。”
“生得高大!”他笑了。笑她的孩子气。
“别笑,人是会有错觉的!”她说。
“就算是错觉,可是你——”他指着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你真不怕跟我出海?”
“怕?怕什么?”她睁大眼睛。
“我是色狼!”他笑。
“你是色狼?”她笑得好特别,“你这独身主义者是色狼?你别笑死我!”
“你不以为独身主义只不过是我的幌子?”他笑。
“是吗?那我更该见识一下,”她完全不在乎的笑。“我从未见过色狼的模样。”
“还是不见的好,否则你就完了。”他真心的说。
“别吓我好不好,就算我这柔道三段的打不过他,我还有飞毛腿呢!”她说。
“对自己太有信心并不是好事,知道吗?”他教训她。
“知道,爸爸也常这么对我说,”她耸耸肩。“可是我常觉得,人有自信心是好事,所以我努力培养!”
“你的自信不是天生的?是培养的?”他问。
“信不信由你,小时候我是非常害羞的,”她说:“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一定做不了大事,所以我努力培养自信心。”
“你认为目前你足以做大事?”他反问。
“当然不是打劫银行等大事,”她笑,“而且,我所调的大事不一定是你眼中的!”
“哦——”他疑惑的说。
“各人眼光不同!”她说。
“说得有理,”他拍拍她。“啊!我可以进你家吗?”
“为什么不行?要父母准许?”她笑。
“正是。”他也笑。
“又不是结婚,为什么要问他们?”她哈哈大笑。
“结婚要问父母吗?你?”他停下车。
“我再宣布,我不是‘妇解分子’。”下车前她说.
“哦,原来我一直误会了!”他说。
※    ※   ※
游艇静止在海中,轻微的摇晃着,随着海浪,随着微风。
征世躺在游艇顶上晒太阳,那件橘红色的比基尼泳衣和她的肤色非常的相称。
庄岩在甲板的遮阳棚下看书,四周是安详、宁静的,连一点呼吸声都被风吹散了。
征世又晒了一阵太阳,从吊梯上走下来,顺手穿上了毛巾衫,坐在庄岩旁边。
庄岩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看什么书?这么入神?”她问。
“黄色小说!”他没有表情的。
“是吗?借给我看看。”她一把抓了过去,瞄一眼,是一本财经方面的新书。“啊!这样的黄色小说!”
“里面有很多数字。”他望着她。“女人身上也有很多数字,不是吗?”
“歪理!”她笑了。把书还给他。
“还游不游泳?”他问。
“都黄昏了,反正我们还有明天一整天!”她说。
“晚上你想去那里?”他问。
“晚上我们还要开船?”她诧异的。
“是!吃完晚餐,天一黑我们就往内海去,”他点点头。“现在这一带的海域并不太宁静。”
“什么意思?不宁静?”她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有很多偷渡客啦!走私船啦!还有水警轮的追捕,我们可不必凑这热闹,是不是?”他说。
“啊——你是说会不安全?”她问。
“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是不是?”他笑。“尤其有女孩子,我们还是在内海比较安全。”
“安全?什么鬼话,”她不介意的笑。“我是记者,我还希望遇到这样的事,我可以有时间得到第一手资料,那多好!”
“我们出来玩,出来休息,别提工作!”他制止她。
“好。”她站起来往舱里走。“我去冲凉,然后准备晚餐。”
“我帮你,”他也站起来。“我不想偷懒。”
“很好!”她开心的。“你和江浪都有这好习惯。”
她进了洗手间,于是他独自在舱里的冰箱翻着,看看有什么适合晚餐吃的。
征世的动作真快,不到十分钟就出来,连头发也洗好了,从头到脚的容光焕发。
“在找什么?说好了晚上吃神户牛脯的,”她随手把牛脯拿出来。“我的拿手好菜。”
庄岩看一眼。
“你觉得它真是神户运来的?”他说。
“为什么不呢?你看到我在日本餐馆买的,”她说:“那种地方还会有假的吗?”
“我已经说过,这世界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淡淡的笑。“等你发觉它只是纽西兰牛肉时,你已经吃了下去,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会,我对纽西兰的牛肉最敏感;”她非常有信。“它们有一种特别腥膻味道,我吃不惯,而这个绝对不会,我闻过。”
“那么就快去做吧!吃完我们就开船!”他笑。
他们一起进厨房。
这游艇的小厨房设计得不错,通风系统尤其好,煮牛脯一点油烟也没有。
庄岩帮忙递着酱油、味精的,很努力。
很快的就弄好了,还调了生菜沙拉,还有洋葱汤,非常丰富的晚餐。
“怎么样?味道如何?”她问。
看他津津有味的吃着,她很开心。
“比我那管家高明十倍,”他由衷的说:“我真怀疑,你一定学过烹任。”
“那也不足为奇啊!不过我真的没学过!”她说:“对于烹任,我很有天份!”
“我看,你做什么都有天份,包括做女强人!”他说。
“那可不一定,”她不以为然。“我的野心,我的征服世界绝对与你所说的女强人不同。我并不要坐高位,管很多人,我只是要做很多事。”
“做很多事,是什么事?”他很感兴趣。
每次提到这问题,他总会迫问。
“嗯——”她认真的想一想,“譬如孤儿院,老人院,又譬如帮助那些在火坑里的女人,或者——独自到深山里,以我自己的能力建造一个属于我的世界。”
他眼中光芒连闪。
“这么说,原来你除了想做社会慈善工作外,你的思想—非常出世!”他点点头。
“社会工作?出世?我是这样的吗?”她反问。
“这叫当局者迷。”他笑。“赶快辞职吧!去找一份社会慈善工作。”
“不能说辞就辞,我得赚钱养活自己,”她摇头。“我一定得先找好工作!”
他点点头。
“中学毕业后我就不用家里的钱了!”她说:“我一直工作着维持自己!”
“在美国念书的人多半如此!”他说。
“你在那里念书的?”她问。
“小学在香港,中学在瑞士,大学则在英国。”他说。
“哦——你是剑桥或牛律的?”她问。
她觉得意外,他的身上、脸上都没有英国学生的那份气质。
“牛津。”他淡淡的。
“但是你不象,你比较象美国大学的学生,”她凝视她。“你比较活泼、开放,你没有那份呆板和冷傲!”
“其实也不能一概而论,”他说:“在英国的大学里也同样有开放、活泼的人,只是数量少一点而己!”
“就算是错觉吧!不过很多人都有这种错觉,英国人是比较傲慢且难以接受的!”
“这是破落户的特征,”他笑。“在欧洲常可看到一些落泊的王孙贵族,他们也是这样的死要面子,明明自卑却要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笑。”
“人就是这样子的,总想撑场面,死要面子,”她也笑起来。“把悲哀可怜的一面留给自己看。”
“我不是!我给人看我的每一面,我不介意!”他说。
“我也是啊!有什么关系呢?好的坏的总是我自己,我是不怕让人看到的!”她说。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话。
“庄,我再问你一次,你别开玩笑。”她认真的。“你——真是独身主义者?”
他犹豫了一下,是真的犹豫了一下。
“是!我是!”他慢慢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任何女人能吸引你?能引起你的占有欲呢?”她问。
“是——的。”他皱眉。“不要谈这个没趣的问题,讲讲——你以前的男朋友,你的初恋!”
“初恋?”她爽朗的笑。“就是那个中学男老师吧!其结果不过是镜花水月,男老师结婚时,我以为世界毁灭了,他居然娶了个一点也不漂亮的女人!”
“他知道你在暗恋他吗?”庄岩问。
“也许知道,”她耸耸肩。“我看他时的眼光是毫不保留的,而且一天到晚盯着他!””
“然后呢?”他再问。
“念大学时的一个同学,美国人!”她说:“其实我并不真正爱他,或者只是喜欢,我喜欢好家教的男孩,令人舒服,我最讨厌汉有教养的!”
“是吗?那男孩一定有好家世?”他说。
“还不错,他父亲是加州的参议员,还几乎做了州长,当年是雷根总统的劲敌!”她说。
“后来为什么分手?”他问。
“我想——大概是因为喜欢还不够深,对不对?”她说。
“对——后来还有吗?”他问。
“有,我的医生。”她说:“他比我大十五岁,我们并不太合得来,但他对我好得不得了,我被他感动了。”
“感动得几乎下嫁?”他打趣。
“没有这么严重,”她仰起头来笑,非常豪放的样子。“我从没考虑过要结婚,而且我不能够适应医生,我很怕他们身上的药水味!”
“于是就不了了之?”他说。
“嗯!后来,我又遇到一个中国人,是台湾去美国留学的,他念太空科学,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人!”她说。
“哦——”他拖长了声音。
“他是学者型,并不太重视感情,我欣赏这样的人,而且——以前从来不曾和自己国家的人恋爱过,非常新鲜。”她说。然后神情有些变了,变得帐然若失。“不过——他不能接受我流浪的生活方式,我们只有分手。”
“你还很怀念他?”他眼光又闪一闪。
“当然。后来我发觉,我无法做他的情人,我们个性相差太远,虽然我们是非常谈得来的朋友,非常、非常谈得来!”她说。
“他——现在在那里?”庄岩问。
“休斯顿太空中心,”她说:“他没有结婚。”
“为什么?有原因吗?”他问。
“他说——不能娶我,表示他不适合任何女性,”她摇摇头,吸一口长气。“他这辈子将不结婚。”
“那——岂不和我一样?”庄岩笑起来,笑得非常特别。
“不同。你是根本封闭了感情,不接受任何异性,他却不是,”她又摇头。“他是曾经沧海!”
“他——爱你很深?”他脸色变了变。
“是吧!”她脸上又有怅然若失的表情。“我却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不肯因为他而改变自己!”
“你爱他还不深。”他说。
“不——我发觉我是欣赏他,但不是爱,”她吸一口气,又开朗了。“这一辈子,我还没有真正爱过!”
“江浪呢?”他想一想,才慢慢说。
“他?江浪?”她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从来不开玩笑的,我和他只有兄弟姐妹的感情,而他对我也一样!不要想歪了。”
他沉默半晌,摇头。
“你或许能肯定自己的感情,可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也是这样?”他说。
她呆楞一下。
“庄,是不是他对你说过什么?”
“他不曾对我说过什么,不过我看得出来,真的,我看得出来,”庄岩是认真的。“他对你很特别!”
“特别?”她又笑。“因为我们是在特别的情形下认识的,你有了错觉!”
“又是错觉,”他笑。“世界上有那么多事能令人产生错觉吗?我坚持我的看法!”
“随你,不过我也坚持我的看法!”她正色的。
“好吧!我们就让时间来替我们证明一切,好不好?”他轻松的站起来。“饭后的收拾工作该轮到我了吧!”
“我不坚持轮到我,”她笑得好真、好坦白。“我最怕饭后的工作,最怕!”
“好!从现在开始,由我来伺候你!”他把碗碟刀叉一起收进厨房。
“伺候?这是一句什么话?”她呱呱叫。“人家是老婆老公互相伺候,儿女伺候父母,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朋友,”他从厨房伸出头来,非常认真,非常诚恳的凝望她。“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连讲了两个“很好”,那神情又如此真诚,征世呆住了,突然之间,心中仿佛多了一些东西,非常美妙的一种感觉。
“庄——”她叫。
庄岩却退回厨房,立刻,听见唏哩哗啦的水声,他开始工作了。
十分钟之后,他出来了,还端出来水果和咖啡。
她心中一阵莫名其妙的心颤,有一种想逃的感觉。
“工作效率的确很高!”她努力装作自然,却做得不好。今晚——怎么回事呢?
“休息半个小时,我们开船。”他凝望她。
“或者——不如回去吧!”她退缩了,也不明白自己为了什么。
“回去?”他仔细的打量着她的神色。“啊!你怕了吗?”
“怕?什么话?”她夸张的。“我只是觉得——在漆黑的海上,也——没什么意思。”
“你会领略到,”他轻轻拍拍她。“相信我,那种宁静与辽阔,是平日难以见到的,真的!”
她深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平静下来。
“我——随你!”她只能这么说。
她不想这莫名其妙的情绪让他知道,他有一对能洞悉人心的眼睛。
他用手拥住她的肩,让她靠在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上,他又深又黑的眸子停在她脸上。
“你要相信我,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的声音也似真似幻的变得温柔了。“你对我要有信心。”
征世的心里一下子又乱了起来,乱得一场胡涂。
她不懂这代表什么,以前从未试过,对着任何男人都不曾有过的情形。
她有点担心。
“庄,等会儿——你教我驾驶船好吗?”她说。
“当然。”他说:“漫漫长夜,你不陪我在驾驶舱,我怎能抵受睡意的侵袭?”
“那我们——”
“我们喝咖啡聊天,”他很快的接上去。“真的,你一定会喜欢那种感觉。”
她似乎放心的透了一口气。
“怎么?真的害怕、担心了?”他把她拥紧了一些。“真以为我是色狼?”
“不——当然不是,”她胀红了脸。“我,我只是觉得——今晚的气氛与往日有点不同,有点怪。”
“气氛?为什么?”他问。
“你的态度,我的——感受,”她坦白的。“庄,是不是我们——发生了——”
“啊!”他猛然放开她。“吃水果,否则你会不消化!”
她皱眉。她发现他在逃避,真的,逃避。
征世和庄岩终于在游艇上度过一晚。
到了两点多的时候,征世已经累了、倦了,她支持不下,倒在舱里的沙发床上睡着了。她说过,天黑了她就要休息,天亮了她是不愿阖眼的!
醒来时正是晨光初露,海面上一片宁静、安详,庄岩不在舱里。
她连忙梳洗,换衣服,跑到甲板上。
庄岩坐在帆布椅上静静的望着远处,看他脸上的倦容和眼中的红丝,她确定他一定不曾休息。
征世轻轻的走到他身边,轻轻的把手放在他肩上。
他没有动,也没有抬头,似乎犹豫一下,他用手压住她的,拉她慢慢蹲低。
她靠在他肩上,凝眸注视他。
“为什么不休息?”她细声问。
他只拍拍她,没有回答。
“不累吗?”她微笑。
他慢慢转过头,也凝视着她。“不想睡,想很多事。”他说,声音低沉。
“能不能告诉我?”她笑。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显得分外的灿烂。
“也许——以后,在适合的时候。”他说。
“与我有关吗?”她不动的仰望他!
“我可不可以不说?”他问。他眼中有深深浅浅似真似幻的变化,或许——是海浪的影子?”
“可以。不过我想知道。”她眨眨眼。
他皱皱眉,想了半天!
“我第一次觉得你很漂亮!”他终于说。“很自然、清新,属于阳光的一种美。”
“第一次听见有人赞美我,而且——是你I”她似乎开心,好开心。
“是我不是我——还不是一样。”他说,说得很特别。
“不同,这话由你说出来,我的感觉不周,完全不同。”她很肯定的。
他脸上的线条更柔和了,眼中的光芒却渐渐凝聚,有一抹从未在他眼中出现过的严肃。
“啊!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他沉声问。
她不答,只笑一笑,闭上眼睛。
然后,他的唇落在她的上面,他吻她,由轻到重,从犹豫到肯定,他热烈的吻她。
好久,好久,才放开她,凝视她半晌。
“我——很迷惑。”他只这么说!
“啊!不必心急,我会慢慢等你解开这迷惑。”她开心的拍拍他。“我会等。”
“我也希望——解得开。”他说。并不能肯定。
“要有点信心。”她微笑。
他长长吸一口气,站起来,并拉起她,用双手环住她的腰。
“游泳?”他问。
“你休息,我游泳,”她仰望他。“我要你精神好些。”
“我眼中有红丝你不觉得是性感!”他风趣多了。
这些微小的改变只在一刹那间吧?当他吻她时。
“胡扯,去睡两小时,然后我叫醒你,”她推他入舱,“午餐回香港吃,晚上我们开车去兜风。”
“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想些什么吗?”他拉着她的手不放。
“什么!你不会是想要去跳舞吧?”她笑。
“正是。”他想也不想的说:“我想一直这么拥抱着你,我觉得这一种感觉很好、很温馨。”
“好,我们跳舞。”她再推他一下:“等你醒后!”
他再看她一眼,转身进舱,倒在征世刚睡过的沙发床上,几秒钟就睡着了。
征世在舱外看他一阵,他当然累了,只不过他是君子,昨夜他是故意不走进舱中的。
她心中流过一抹温暖,静静的坐在帆布椅上。
她不要游泳,她要好好的想一下。
似乎——她和庄岩之间发生了一点事,爱情吗?她可说不上来,但和庄岩在一起的感觉非常好,非常温暖,非常安详。
但——庄岩是独身主义者,他不会和任何女人结婚。这——似乎矛盾,不是吗?
她不愿再想下去了,事情还没有临到面前,她不想为这件事情烦心,因为她非常明白烦是没有用的。
反正目前一切都好,那么就让她享受一阵目前的温柔和安详吧!将来的事将来再烦好了!
她又开心起来,轻轻的哼着歌,她要守着这条船,像昨夜的庄岩一样。
海是平静的,一望无垠,他们的感情也会象海一样的无波无浪、辽阔宽广吗?
但愿如此!
庄岩差不多睡了一个半小时,征世去煎蛋时,他就醒了。他是非常容易惊醒的人。
“对不起,我吵醒了你!”她说,眼中荡漾着温柔的笑意。
她虽象男孩子,个性也豪爽,但却是女孩子,这一点是怎么也改不了的!
“不是,我无法沉睡,白天我很难睡觉。”他跳起来,冲进浴室。
征世愉快的弄好早餐,他出来了。
只不过一个半小时,他又容光焕发了!
“早餐好香。”他看她依然穿著牛仔裤衬衫,忍不住问:“你没有游泳?”
“我看着游艇,怕有海盗偷袭。”她开玩笑。
“海盗!”他摇摇头笑。“知道吗?刚才做梦,净是梦到你!”
“很不错,我已走进你的梦里!”她说。
“你该公平,让我也走进你的梦里。”他笑。“这话是否太文艺了?”
“我们在演电视剧!”她笑。
“真的,睡觉之前想着我,你一定会梦见我!”他说很很认真。
“刚才你睡觉之前想我?”她反问。
“不止睡前,昨晚我坐了一夜,也想了你一夜——我是说想与你有关的事!”他说。觉得说得不好,又拼命的想要解释。
“快承认,是不是爱上我了?”她半开玩笑的。
他凝望她。
“我说过,我好迷惑,我也想知道是不是?”他摇摇头。“啊!你是个令人难以抗拒的人!”
“话要讲清楚,我并没有在你面前施展任何魅力,”她笑。“我并没有当你是异性。”
“我是个喜欢一切‘真’的人,个性真性情真,恋爱真,面儿也真。”他坦白的。
“你真的一切吸引了我。”
“别忘了你的独身主义!”她打趣。
“我也没忘,所以我不但迷惑,还很矛盾。”他抓住她桌上的手。“所以你要帮我!”
“我帮不了你,也帮不了自己,我喜欢让事情自然发展,包括感情。”她说。
他凝视半晌,捧着她的手到唇边一吻。“我们让一切自然发展,你——已经帮了我,啊;”他说:“我们该回航了!”
“近吗?”她开始收拾餐桌。
“大概四十分钟就可以到家。”他走进驾驶舱。“收拾完毕上来陪我!”
“遵命,船长!”她作状的行一个军礼。
五分钟,征世洗于净一切,跑上驾驶舱,他看她一眼,微笑着把她拥在胸前。
“如果日子永远这样平静、温馨,我实在希望它天长地久。”他说
“事在人为,对不对?”她说。
“外在因素也很重要。”他摇摇头。“有的时候我们不能一厢情愿的天真。”
“一厢情愿?”她不明白。“我们可以逃开外在的因素,譬如你上次说要找一个南美小国。”
“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他苦笑。“同时,还要付出大把时间、精神和金钱!”
“或者找个世外桃源?”她孩子气的。
“有吗?有这么一个地方吗?”他摇头,“那恐怕全世界的人都涌着去了!”
“有时候我发觉你很悲观!”她望着他。
“许多经历、经验令我如此,”他说:“人活在世界上,就算有钱也未必是快乐的!”
“我的看法与你不同,我永远满足于现状,我永不奢求任何东西,也不记住那些烦恼、困扰、我觉得很快乐,很充实,钱对我一点也不重要!”她说。
“我希望能渐渐受你影响。”他拥紧她一些。“你的确给人一种明朗、快乐、阳光般的感觉。”
“我是吗?阳光般哦!”她开心的大笑。
“你是!至少对我来说,你是!”他吻一吻她的额头。“看,我们就到家了!”
“晚上真去跳舞?”她问。
“当然,而且是跳慢舞的夜总会!”他挥一挥手。
“啊——我还得回家换件礼服,”她笑。“我喜欢漂漂亮亮、正正式式的跟你一起去夜总会。”
“当然!”他好开心。
快接近他家后园的那个小码头时,他们同时看见码头上坐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那是谁?管家?”她眯起眼睛看!
他望了一阵,突然皱起眉。“不是,不是管家。”他的笑容消失,愉快的声音也不知溜到那儿。
“那么是谁?”她再望。“我有近视眼的,两百五十度!”
“真看不出来?”他还是不肯说。
游艇更靠近岸了,她看了半晌,终于啊了一声。
“是江浪,他怎么回来了?”她好惊讶、意外。
“他只回去了四天!”他沉着声音说:“那是一办好签证就回来了!”
“不好吗?你不必再这么寂寞了!”她笑。
船停在码头上,庄岩放开拥抱她的手。
“晚上不去跳舞了!”他说。
“为什么?才说得好好的——”她叫。
“提都不要提!”他急促的说:“记住,不要提,我们该替江浪接风!”
“啊——”她恍然,“你想得真周到。”
庄岩不语,第一个跳下船,又转身扶征世上去。
“江浪,你回来了?”征世朝前跑去。
“啊!虽然才四天不见,我真的好想念你们,你和庄岩。”江浪热情的一把抱住征世。“你呢?有没有想我?”
“当然有,怎么连走都不通知我一声,不够朋友!”征世怪叫。
“我让庄岩通知你不是一样?”他端详着她的脸。“你晒黑了,也更神采飞扬了!”
征世觉得有些什么不妥,下意识的轻轻推开江浪。回头一望,庄岩仍站在游艇边。
“庄,怎么不过来?”她扬声问。
“不想打扰你们的亲热,”庄岩慢慢走过来。“欢迎你回来,江浪!”
“你不是嫉妒吧!庄岩。”江浪哈哈大笑起来。
回来以后,他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往日的沉郁都不见了,变得非常的开朗热情。
难道他已抛开了那段缠人的往事?
“嫉妒?”庄岩看征世一眼,眼中光芒一闪。
“老朋友,你该恭喜我,”江浪直率的。“我要告诉你,我发觉我已爱上了征世!”
“你——”征世大吃一惊,这是什么话?她对他只有如兄弟姐妹般的情谊,怎能说爱?
“是真的,这就是我赶回来的原因。”江浪真诚的。“回到美国,我发觉我简直寝食难安。”
“江浪——”征世看庄岩,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很特别的笑。笑——表示什么。
※    ※   ※
在尖沙咀那家气氛很好的西餐厅吃完晚餐,他们三人到楼下的酒吧里聊天。
这家附设酒吧的餐厅人不杂,音乐又好,灯光很柔和,再加上侍者都斯文有礼,感觉上非常舒适。
他们三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各占一方,不很亲密,也不很疏远。
江浪握住酒杯,定定的凝视征世的笑容。
庄岩却沉默,非常沉默。
“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征世忍不住,这种沉默令她难受。
“没有什么好说的。”庄岩耸耸肩,淡谈的笑一下。
“这么望住你也是一种享受,”江浪说,凝定的视线仍然不动。“在香港时不觉得,回到美国才发现,原来我是那么牵挂你的!”
“你开玩笑,我从来把你当做兄弟姐妹看待。”征世说,也许有了心理准备,她已能应付,而且神态自然。
“那可不行,我已经宣布对你投降,掉进你的网里!”江浪至少有一半是认真的。
“不行也得行,我没对你张网。”征世也是半认真的。
“而且你还有那段难忘的恋情呢!”
“哇!”江浪笑了,“说句真话,这次回来,我已完全忘掉了那段往事。”
“开玩笑,这么刻骨铭心的事能忘得了?”征世看庄岩一眼,他没什么表情的听着,“我若喜欢一个人,担保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看见庄岩眼中光芒直闪,又归于沉寂,这光芒——代表什么?
“这表示我大概根本没爱过她,只是迷惑而已!”江浪从容的说。
“搞不懂你,但是我先要提出警告,你别想把我拖下水!”征世看来是认真的。
“谁拖你下水?你不以为我说的是真心话?”江浪怪叫,“庄岩,你帮我作证。”
“你要我帮你证明什么?”庄岩问。
“我的爱情,我爱上她——征世!”江浪指着她。
庄岩看看征世,又看看江浪。
“我一天到晚不在香港,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说:“我怎能帮你证明?”
“好吧,征世,让我自己来证明。”江浪拍一拍桌子。
“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我!”
“会吗?”她似笑非笑。
江浪凝视她一阵。
“征世,我回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你仿佛改变了好多!”
“我自己不知道,也看不出来,”她不在意的耸耸肩,“庄岩,你回来了看见我有什么改变吗?”
庄岩并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得——有点可恶。
“你该不是另外有男朋友了吧?”江浪半开玩笑的说。
“说不定哦!”征世说,“谁规定我不能另有男朋友?而且——我宣布,我已经被爱上了。”
江浪盯着她半晌。
“我不担心,我会尽全力追你,这次回来,我无论如何不放手,知道吗?我朋友要介绍我到电视台工作!”他一本正经的。
“电视台?你演话剧?”征世不能置信。
“当然不,我这一口漂亮的广东话,大概没有人可以跟我配得来,我希望主持节目。”
“主持?”她反问。
“当然是英文台的主持啦!”他说:“要不然做记者这行,我对新闻也很有兴趣!”
“喂,知不知道一件事?”她忽然想起什么,“你拍的那香烟广告已被新的一辑取代了。”
“是吗?”江浪扬眉,“这一点不足为奇,该换新的了,因为我没回去,他们一定另外找人了。”
“那新人也很不错,很有型,很帅,”征世直率的,她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在乎对方的反应,“可惜一看就知道是菲律宾人,不是中国人。”
“哦——是吗?”江浪沉默了一下,“其实他们也应该事先通知我一声的,我并没有说不拍。”
“你会在意吗?江浪。”庄岩突然问。
“说不介意是假的,这种事——心里会不舒服,尤其代替我的人又很不错。”他说,“我有被人摒弃的感觉。”
“你的合约是不是说一月才拍新的?”庄岩问,他非常关心他的朋友——虽然他整个晚上都闷闷不乐。
无论如何,他是关心他的。
“也不肯定,他们可以提前,”江浪摇摇头,“我不高兴的是,他们至少该通知我。”
“或者他们通知了你的公司,你弟弟没有告诉你?”征世天真的。
“我——没有见到他,”江浪摇头,“事实上我一回到美国,就赶着办手续,然后就回来了。”
征世呆楞一下,却看见庄岩在皱眉——他怎么了?想问,却又没有机会。
“你连家都没回?”庄岩问。
“没有,没有事何必回去?”江浪说。
“至少该告诉他们一声。”庄岩说:“迟一两天回香港并没有什么不妥。”
“我不知道,总之我归心似箭。”江浪看征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征世开始不自在。
江浪——难道是真的爱上她?这简直不可思议。
“你母亲会怪你的!”庄岩摇头。
“庄岩,你每次回瑞士,都会向家人打招呼吗?”江浪又问。
“当然,虽然合不来,至少他们是我的亲人!”庄岩想也不想的回答。
“真是奇怪,我这次居然一点也不想见他们!”江浪笑着摇头,“我不想见任何的册友,我心中充满崭新的一切——征世,或许是受你的影响。”
“我不承认,从相识到今天,我们一共才见过几次面,七次或六次?我怎么影响你?”征世不以为然。
“好吧!你不承认我也没办法,”江浪摊开双手,“总之——我还是觉得,一切原因都是为了你。”
“庄,你说有没有道理,莫名其妙的把我拉上,”征世有意无意的望着庄岩,“若让我的男朋友误会了怎么办?”
庄岩但笑不语,江浪却抢着说。
“你的男朋友?是谁?找他出来我跟他决斗。”江浪笑着说。
“你今天是不是想令我无地自容?”征世也笑,“决斗都来了,你跟庄岩决斗吗?”
“庄岩,那就不必了,”江浪不以为意,庄岩是独身主义,他清楚得很,“他不是我的对手。”
“是不是有人自视过高?”征世故意说。
“那倒不是,庄岩条件当然比我好,但是他不会为女人做任何事,决斗?想也别想!”江浪说。
“你倒了解我,”庄岩淡淡的望着江浪,他明知征世凝视着他,但他不理会。
“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当然了解,”江浪十分自信的;“要不然天下那么大,我何必投奔你!”
“有道理啊!”她还是看庄岩,“庄,除了江浪以外,你还有没有好朋友?”
庄岩想一意,摇摇头。
“没有。”他肯定的说。
征世一震,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除江浪以外,他没有好朋友,那么她呢?那么今天早晨他在游艇上说的话呢?会不算数?
“那么,征世呢?”江浪替她问了。
庄岩看她一眼,脸上浮起了笑意。
“她和你不同,她是女孩子,”庄岩解释,“我说的是同性朋友,这关系不会改变的。”
江浪释然,自然他没听出什么,征世却懂了,她是异性,不象庄岩同江浪的关系永不改变,她和庄岩——关系或者能改变,也许能从朋友变成——
她笑了,很满意的笑。
“坐了长途飞机,你不累?”她说:“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与你们在一起我可以不睡觉,精神一样这么好!”江浪拍拍胸口。
“你不累,我相信庄累了,”征世坦率的,“昨夜他没睡觉,替我守了一夜。”
“守了一夜?游艇?”江浪间。
“是啊,他守夜,我在舱里睡,”征世笑,“他大概怕有海盗来偷袭。”
“这和我所认识的庄岩不同哦!”江浪觉得意外,“夜晚庄是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不休息的,他说过,天黑的时候他是绝对不做任何事的!”
“那或者他休息了而我不知道吧2”征世笑,“庄,是不是这样?”
庄岩只是笑。
“要我怎么回答才能令你俩都满意呢?”他说。
“你们若都不休息,我要,”征世站起来,“我只请了两天假,明天要上班了。”
江浪立刻跟着站起来。
“好吧,我们今天都早点休息,明天再约时间。”他说。
“明天?得等我下了班!”征世不经意的看庄岩一眼。
庄岩这才慢吞吞、懒洋洋的站起来。
“我先开车回去,江浪,你用征世的车送她!”他说。
“那怎么行?我怎么回家?天涯海角的要回石澳啊!”江浪立刻反对。
“时间还早,我自己开车回去,”征世洒脱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的,还要送来送去?”
“好,你自己回去,”庄岩拍拍江浪,“我们走。”
一起步出酒吧,他们往附近美丽华酒店的停车场走去,刚走几步,江浪忽然停了下来,拖着征世在旁边停住。
“庄,你等一等,我有几句话告诉征世,”江浪一边对庄岩说,一边拥住征世的肩,开始悄声说话:“征世,别以为我在开玩笑,今天我说的一切都是认真的!”
征世想笑又不敢笑,但这种事——实在令人尴尬,叫她怎么做呢?
感情的事应该是双方的,自然的交流,江浪怎么总是傻得单方面放出感情呢?上次的如此,今天又这样,总叫人啼笑皆非。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可是我——你也要我有同样的感觉才行啊!”她说。
“你没有同样的感觉?”他盯着她,仿佛意外。
“没有——至少目前没有,”她犹豫着,“我们还是象以前兄弟姐妹般不好吗?”
“可是我——”江浪挥一挥手,放开她,径自笑了起来,“好吧,我们慢慢来,对你也许太突然了一点,可是——这也是我回美国时才发现的。”
“这样多好,否则再见你时岂不尴尬?”她也笑。
“是吧!”他有点傻气的摸摸头,“我是在为难你,对不对?我总做这种事。”
“这个我不怪你!”她大笑。
“希望有一天情形会改变!”他拍拍她。
转头望庄岩,他正倚在一家公司门外的大理石柱上,黑色大理石的冷和他的谈配起来,例很适合。
“悄悄话讲完了?”他似笑非笑的眯着眼,那种神色非常吸引人。
尤其是征世,她忍不住走向他,捉住他的手臂。
“你以为是什么悄悄话?”她仰望着他。
以她一百七十八的身材说话也得仰望他。他真高。
“感情自白?”他不在意的望一望她;
“有这种事吗?江浪,你说!”她自、然而聪明的。
江浪只是笑。
“走吧!”庄岩领先而行,征世一直挽着他,用双手。
“这么一站,我才知道自己真累了。”
江浪跟上来,走在一边。
“明天我给你电话。”他说。
“免了,下班我去石澳便是,顺便带晚餐来!”她说。
“我没意见。”庄岩漠然望着前面。
“当然,你这独身主义者怎会有意见?现在追女孩子的是我!”
“什么时候你有独身念头的?”征世整个人倚在他手臂上,那姿势很自然,看起来决不肉麻,且很有美感,也许是他们俩在外型、气质上完全相配吧!
“嗯——很小的时候。”庄岩不起劲的。
“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接触过多少女孩,怎么可能有这种念头呢?”征世间。
“我也不知道。”庄岩似乎不想深谈。
“别逼问庄岩了,”江浪笑,“他绝对不会讲真话的!他甚至不对我讲。”
“说不定呢!”征世瞄了庄岩一眼,“他可能会喜欢告诉我呢?”
“我不信,庄,你会把一切告诉她?”江浪天真的,就象他在第一辑香烟广告影片中的神态一样。
“也许——有那么一天!”庄岩拍拍她的手,放开她,径自去交停车费。
“也许有那么一天?什么意思?”江浪自问。
“江浪,我现在才发觉你的第二辑广告太做作了一点,那个减肥十几公斤故作潇洒状的根本不是你!”她大笑,“难怪他们要换掉你,没有说服力啊!”
“是——吗?”他脸上有一点变化,“你真是觉得第二辑不好?”
“也许是因为我认识你,又是熟朋友的关系吧!”她不想太打击他的信心,“别的观众大概不会发觉,他们只是觉得你瘦了好多,变得有棱有角了!”
“但不真实,对不对?”他耸耸肩。
“你别介意,那是我乱讲的!”她急忙说,“我也许不该这么说,我——”
“其实——我的感觉也是如此,”江浪苦笑,“我是得不偿失,拼命减肥的结果,使我对萤光幕上的自己也觉得陌生!”
“没关系,我们再拍一个,”征世兴致很好——也许是鼓励他,“我去找客户,我们自己设计好不好?让我们还你原来面目。”
“你真——会这么做?”他好意外。
“当然,不过第一件事,你必须快乐、开朗起来,还要增肥!”她笑。
“老天——”他叫,然后一把抱住她,高兴的旋转着。“这真是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庄岩正好付完钱回来,看见这一幕。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光一闪。
 
 

深夜两点多钟,征世大概只睡了三小时,床头上的电话铃声响了!
她迷糊的拿起来,又迷糊的应着。
“我是何征世,那位?”
“何,是我,庄。”是庄岩的声音!
她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是庄岩!
“庄?真是你?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她叫。
“很奇怪,我睡不着,失眠了!”他淡淡的笑。
“以前失眠过吗?”她关心的。“有原因吗?”
“从未。至于原因——我也说不出来,仿佛心中一直有件事。”他说。
“心中有件事?”她呆楞一下。“什么时候开始的?昨天和今天早上不是都好好的吗?”
他沉默着没出声!
“怎么,为什么不讲话了?”她问。“真的有一件事令你这么不安宁?”
“我告诉你,何,你一定不许笑我,不许不信,”他终于说:“今天晚上的情形——我不喜欢!”
“今天晚上的情形?”她不明白。
“是的,我不喜欢!”他再说。
征世思绪急转,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指的是那一回事?”她问。
他又沉默一下,才慢慢说:
“我觉得江浪——有点过分!”
她呆楞一下,江浪?啊——江浪对她的那些表白,那些亲热动作,他——他——
他在嫉妒了,是不是?他这独身主义者。
“想不到你也这么天真、这么孩子气!”她笑起来。“庄,你真是这样?”
“有什么理由你不相信?”他问
“因为你一向给我的印象并非如此!”她说。
“我给你怎样的印象?”他问。
“很冷淡、很不在意、很阴沉。”她一口气说完!
他似乎在思索。
“我真是你说的那样子吗?”他又问。
“你可以去问任何熟悉你的人!”她说.
他又想了一想,才说:
“其实——那并不是我!”
“那么,你告诉我真的你是怎样的?”她感兴趣的问!
这个时候,庄岩会说一切真心话吧?
“我——其实并不象外表,”他说。声音里有似真似幻的温柔。“小时候跟母亲,姐妹们不和,是故意装出的,大了,很难改!”
“原来只是个面具!”她笑。
“也不是面具,是保护色。”他似乎轻松了一点。
“江浪呢?”她问!
“他?早寻美梦去了!”他夸张的。
征世在电话里笑了一阵。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她问。
“我有这权利吗?”他也反问。
“如果你想有,你就有了!”她说得十分明显.
他象在咀嚼这句话的意思。
“我相信——我想——我是希望有的。”他说得很困难。“但是,江浪不也是我们的朋友!”
他说“我们”,这似乎是代表着某一种意思!
“是啊!江浪是我们的朋友!”她笑。“而且你不觉得他是孩子气的天真吗?”
“也许是,但——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他说。
“好吧!别再这样,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她说。
“你——会怎么做?”他有点担心似的。
“我告诉他,他没有希望,叫他死了这条心吧!”她爽快坦白的。
“这样——不大好吧?”他犹豫着。“你不觉得这么讲太伤他的心?”
“我觉得早点告诉他比较好,免得他以为有希望,拖下去伤害会更大。”她说。
“但是——他现在心情才刚好一点,我觉得不该打击他!”他说。
“老天,那你要我怎么做?”她叫。
“算了,什么也别做,”他内心得矛盾。“等一段时日再说吧!等我——一切肯定了再说。”
“一切肯定?”她问。
“肯定我自己!”他有点不好意思。“啊!你说过,你会等我的,是不是?”
“是,我说过,我也一定做到!”她坚定的。
“那——我应该不介意江浪的,对吗?”他笑。
“你早该这么想,我告诉过你,我和他只是兄妹间的感情,这是真话!”她说。
“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很久很久才能肯定自己呢?”他有点不安。
“我就等很久、很久!”她爽朗的。“能多久呢?也不过是一辈子而已!”
他很感动,她是个特殊的女孩子,真的特殊。
“你怎能对自己的一切——包括感情这么肯定呢?”他问。他真的不明白。
“凭我的第六感。”她笑得轻松。“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感到不同,那一次跳舞——我就知道在我们之间有些什么事,而在游艇上肯定。”
“你不觉得这应该是双方的?”他问。
“我对自己很有把握,”她说:“我会坚持自己,我相信最后的成功是我的。”
“坚持自己!”他重复着她的话。“何,我最喜欢你的自信心,很能影响人。”
“我希望能够影响你!”她直率的。
“我想——我是受了影响!”他笑。
“很好。”她说:“现在,你心中的事移去了吗?可以入睡了吗?”
“我想可以。”他有把握的。
“那么休息吧,明天我们见面,我有一些话要告诉你。”
她要说什么话呢?
征世刚正预备播报新闻的时候,桌上电话忽然响了。“何征世。”她拿起话筒急切的说。
“征世,我,江浪,”江浪愉快的声音。“正在忙?”
“是,有事等会儿谈好吗?”她说:“再不走我就迟了,反正晚上要见面的,不是吗?”
“不,我现在就在电视台门口,进来等你好吗?”他说。他还是一厢情愿的。
“好!”她迅速说:“我叫史蒂拉出去接你,我走了,播完新闻见你!”
放下电话,交待了史蒂拉,她快步冲向播报室。
她对工作是紧张而认真的,她从不肯让自己迟到或早退。
她匆匆坐在摄影机前的位置上,红灯一亮;她就开始从容而清晰的将今天的新闻一段段念出来。实际上工作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摄影机关了,她透一口气,打个招呼,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办公室,一眼看见江浪坐在她的办公桌前,史蒂拉正坐在他的对面,兴高采烈的。
“烯,我回来了!”征世打个招呼。
史蒂拉扮个鬼脸,站起来。
“整个江浪还给你了,征世。”她说。
“还给我?江浪是我的?”征世不禁哈哈大笑。
“能走了吗?”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当然,四点钟我在跑新闻时,已顺便买了晚上要吃的东西,只要回石澳就可以开始做。”她说。
“一定要——回石澳?”他问。
“为什么不?”她睁大了眼睛。“说好了我弄晚餐给你们吃,总不能扔下庄岩一个人在家!”
“是——可是征世,我希望有一点和你独处的时间!”他诚恳的说。
“独处?”她怪叫。“我们又不是在谈恋爱!”
江浪有点脸红,征世不该是那样不解风情吧?
“征世——”他摇摇头。“你讲话非要这么夸张?”
“是事实啊!”她瞪他一眼。
“什么事实?我们恋爱?”他问
“恋爱不是口头讲的,是一种感觉,”她指指脑袋。“江浪,你幻想太多了,你应该去写小说!”
“你开玩笑,”他说:“征世,为什么不坐下来安静的考虑一下我的话?”
“考虑也没什么不同,因为我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耸耸肩。“我坚信爱情是种感觉!”
“但是,你至少可以试着了解我,行吗?”他真是十分孩子气的。
“了解是需要时间的,”她笑。“走吧!我们不可以站在办公室谈这些!”
“爱情是可能发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的!”他说。
“也和任何人,”她拿起皮包。“所以,你也可以试着去了解一下史蒂拉,她很不错!”
“我知道我要的是怎样的女孩子,”江浪十分固执。“至少我要对那女孩有好感、有兴趣才会去了解!”
征世远远的看史蒂拉一眼。
“那你也不能逼我,知道么?”她说。一边迅速的往外走。江浪跟了出去。
“你的意思是你对我没有好感、没有兴趣吗?”他问。
“你这人——”她叹口气。“我这么说过吗?”
他想一想,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怎么越变越小器,越来越婆婆妈妈呢?”他说.
“问你自己吧!”她白他一眼,很有女人味。
“哦——今天一早起来,看见庄岩在客厅里喝酒,”江浪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变了!”
“变了?你只是走了四天,能怎么变?”她笑。
“我说不出,但——他有心事,”江浪肯定的。“看他的样子很疲倦,眼中没神采,他一定很累!”
“很累?什么意思?”她问。
“我猜他昨夜没睡觉!”他说。
“她皱皱眉,是这样的吗?他昨夜在电话中不是这么说的,庄岩很有信心的说他一定睡得着!
但——他又失眠了?
“征世,你猜他会不会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麻烦?”江浪问。
“喔——什么?”她的沉思被打断。“生意上出麻烦?我想不会吧?”
“他的确有心事、有烦恼!”江浪说:“除了生意,我想不出那方面的事会令他心烦!”
“女孩子呢?”她故意说。
“女孩子?绝对不会,”他想也不想的。“庄岩不会为任何女孩子动心!”
“这种事你能肯定?”她笑问。
到了电视台对面她家的停车场,他们开车一起往香港方面驶。
“我告诉你一件事,前几年我们在一个舞会上,认识了一个那年的澳洲小姐,很漂亮,那位小姐对庄岩很有意思,他却溜走了!”
“那——又怎样?”她一边开车一边问。
“那又怎样?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机会,他却推开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要,试问还有什么女孩子能打动他的心?”他反问。
“你们选女孩子只挑漂亮?”她说。
“当然不,也看气质,看学问,看——”
“这就对了,如果只有外表,吸引不了庄岩的注意。”她本能的说。
“或者吧!”他呆楞一下。
“你还不是一样?那次‘倾国之恋’令你难忘那么久,什么女孩也吸引不了你!”她说。
“除了你!”他说。
“笑话,什么时候你注意过我了?只不过从美国回来后你发神经而已!”
“你为什么一定要否定我所说的呢?”他不高兴。
“不是否定,根本是事实。”她说:“如果一开始那人吸引不了我,那么一辈子也吸引不了我!”
“不要那么武断,”他摇摇头。“有的感情是‘恍然大悟’式的,突然间象大梦醒来一样!”
“有这样的事?根本没听过!”她笑。
“就是我咯!”他苦笑。“我现在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感情,很清楚的,只是你不信!”
她想了一阵子,露出笑容。
“好,就算我相信,我也知道你的诚意,但——感情是双方面的,可不能一厢情愿,对不对?”
“一厢情愿?”他苦笑。想来他是了解自己的。“我又犯了这毛病,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江浪,我们顺其自然,好不好?谁也不必勉强谁!”
“当然好,”江浪拍拍她的手,“别以为我不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这就行了,江浪,既然顺其自然,那么我们从今天起就别再提爱不爱情了,好不?”
“我能说不吗?”他说。
“不能!”她瞪他一眼,坚持地说。“你知道就好!”
驶过隧道,驶过司徒拔道,他们开始向浅水湾的方向前进。
“白天一天你都在做什么?”她问。
她的语气平淡中带有亲切,很有分寸的当他是个好朋友。只是朋友!
“早晨游泳,中午和庄岩一起去浅水湾午餐,”他象在背流水账。“下午去中环逛了一下书店,然后就去电视台等你!”
“你电视台的工作呢?”她问。
“还没接到通知!”他也不在意。
“也许有了正式的工作你会好些,”她笑。“一个人太空闲容易胡思乱想的!”
“我肯定自己不是胡思乱想!”他有点懊恼。
“好吧——庄在家做什么?一直喝酒?”她忍不住问。
“不,早晨他看见我出来,就回卧室了,也许睡觉吧!”他笑。“下午我就不知道了,在浅水湾和他分手后,我坐巴士到中环的。”
“那——他会做什么?我是说下午。”她问。
“我怎么知道呢?征世——”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喂,你不是爱上他了吧?”
“你说什么?”她怪叫。心中却吃惊。
如果她承认,江浪——会怎样?
※    ※   ※
才到石澳,才见庄岩,征世就大吃一惊。
怎么才一天不见,他就憔悴成这个样子?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喝酒,很沉默,很闷的喝着酒。
“庄,我们回来了——”征世很自然的用“回”来了,但她的话说不下去。“你——怎么了?”
庄岩举一举杯子,没有什么表情——为什么当着江浪面前池总是没什么表情。
“我很好,我在喝一点酒。”他说。
征世迅速走向他,闻到一阵阵的酒味。
“喝一点酒?”她叫。“一点酒?我看你差不多醉了!”
她的关心在不知不觉中流露。
“我是不会醉的,”他放下酒杯。“你们聊一下,我进去换衣服,就出来。”
征世这才看见他仍穿着昨晚那一套衣服,他是——有什么不妥吗?
“庄岩一定有心事,”江浪这才出声。“他从来没这样子过!”
“等会儿——我们一起问他!”征世说。她开始担心,昨夜在电话中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吗?难道放了电话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行,我没这本事。”江浪摇头。“庄岩从不对人透露他的心事。”
“你不问算了,我来问。”她白他一眼。
“我也不相信你有这本事。”江浪笑得胸有成竹。“等会儿我到后园散步,给你机会去问他!”
征世点点头。这个时候她没有心倩和江浪开玩笑,庄岩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昨夜——你睡得很早?”她试探着问。
“是!回来我就睡了!”江浪说。
“半夜起床过吗?”她再问。
“你在查案吗?”他笑。“这和我半夜起不起床有什么关系?是否那个时候有人被谋杀了?”
“正经点,我在研究庄。”她说。
“抱歉,我没起过床,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但是——征世,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什么!”她摇摇头。
过了一阵,庄岩还没出来。
“我先去做晚饭!”她抓起纸袋往厨房走。
“我陪你!”他立刻站起来。
“江浪,才说过不要婆婆妈妈的”她叫。
“好,好,我投降!”江浪举起双手。
征世快步走进厨房,开始她晚餐的工作。
她在想,庄岩出来在和江浪聊天吗?庄岩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呢?她一定要清楚。
庄岩的事——似乎她也有关系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对江浪象对庄岩一样!
爱情?谁知道呢?
庄岩还没肯定自己呢!
刚把牛排放进炉里,一转眼就看见江浪。他从门边伸进头来,笑嘻嘻的。
“你又在做什么?”她想到好笑。“扮小丑?”
“你把我的形象完全破坏了,小丑,”他索性走进来。“以后还有人找我拍广告片?”
“你不陪庄聊天?”她问。
“庄岩还没出来。”他耸耸肩。
“换件衣服要换这么久?”她奇怪的问。“又不是女孩子,还化妆吗?”
“平时他不是这样的,”他摇头。“所以我说,他绝对有心事。”
“我们去看看,好吗?”她说。
“好!”他无可无不可的。
穿过客厅,走到庄岩卧室前。门是关着的,江浪敲一敲,没反应,再敲一敲,干脆扭开房门走进去,看见庄岩衣服没换,倒在床上已睡着了。
两天两夜没睡,他当然累坏了。
征世和江浪对望一眼,悄悄的退了出来。
“我们替他留一份晚餐好了,别叫醒他,让他睡一阵。”她说。
他点点头,没有意见。
“二十分钟之后可以吃,你先准备一下!”她吩咐。
“怎么准备?洗手洗脸?”他笑。
“江浪,怎么你也变了?嘻皮笑脸的,完全不象我认识,时的你!”她叫。
“那时我阴阳怪气,你不是说过吗?我故作性格状!”他大笑。
“其实你也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气的大男孩而已,”她摇头。“第一辑的香烟广告比较象真实的你!”
“象不象都没什么关系了,第三辑广告已经换了人。”他靠在沙发上。
“看过了吗?”她问。
“看过了,不怎么好,”他耸耸肩。“是中国人,不是菲律宾人,我自觉比他有型。”
“怎么比?”她不同意。
他想了一下。
“不过我若回去,会去争取一下,也许第四辑又用我!”他颇有信心。
“你那么热衷出现茧光幕?”她好奇的。
“我——想成名!”他沉默了好久才说。
“成名?”她以为听错了。
她的印象里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是!或许我有点虚荣心,但谁没有?”他说:“有机会我一定不放弃。”
“好!明天回公司替你打听一下,或者可以帮忙讲几句话。”她说。
“你真的可以这么做?”他眼中闪出光芒,很兴奋。
“我可以做,但不保证。”她笑。
“哎——无论如何我已经很感谢了,”他说:“我也这么想,有了工作,我的情绪会稳定下来。”
然后他们吃晚餐,又闲聊了一阵,征世意外的是,越是了解江浪的内心,就越觉得和他的距离远了一点!
江浪无疑是个好人,但心灵和思想么,却和她相差太多,了。
江浪非常的功利主义。
以前——也许是他的“倾国之恋”吧?令他意志消沉,现在解除了感情困扰,他已还原为真正的他了吧!
真是这样吗?
十点多了,庄岩还没起身,征世连续去看了他两次,他连姿势也没改的沉睡着。
征世想回家,又觉得心有牵挂,即使回去也不会安心的。
“今晚我住在这儿,明天一早走!”她说。“明天我中午才上班!”
“欢迎之至,替庄岩留客!”江浪说。
“为什么要替他?”征世说。她有点想错了,江浪并不知道她和庄岩的事。
“这儿到底是他家啊!”江浪笑。“来,我让管家替你预备客房。”
“你累了?”她问。
“人就是这样,”他笑。“坐完长途飞机之后,如果硬挺着不睡的话,并不觉得累,一旦睡了之后,起码三天会不想起床。”
“好,我们都早点休息。”她站起来。
管家替她预备的客房,就在庄岩卧室的隔壁,阳台外有长廊相连的。
江浪位在她对面,他的阳台只通他旁边的房间,与征世的只能房门相对而已。
“好好睡,有事大叫就行了!”江浪说;
“有事?什么事?”她怀疑的。
“譬如色狼侵入之类!”他笑。
“没有再比你这更恶劣的笑话了。”她径自回房。
冲完凉,躺在床上,却完全不能入睡。
庄岩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不说清楚她怎能睡得着?
十一点,十二点,一点,庄岩房里没有一丝声响,他会一直睡到天亮?
征世坐起来,无聊的在房里走几步。与其这么在房间吹冷气,不如去阳台吹吹夜晚的海风。
她推开落地窗,才迈出一步就呆住了,庄岩什么时候已站在那儿。
听见脚步声,庄岩回头,看见了她。
这时的他眼中没有光芒,没有神采,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深沉一片。
“庄——”她快步走过去,用双手抱住他的腰。“你到底怎么了?”
他转头凝视她,也缓缓的用手拥住她。却是无言,久久的,仍是无言。
“庄,告诉我,好吗?”她细声请求。“你不知道,整个晚上我都不安稳,我一直在等你!”
“没有什么,”他辛苦的逼出一句话。“我累了,西天两夜没好好睡过。”
“但是,昨夜你答应我要好好睡的!”她问得象个天真的小女孩。
“但是睡不着就是睡不着,我答应你也没有用,”他也说得天真。“一直到刚才你和江浪一起回来。”
“为什么我们回来你就能睡得着了?”她问。
“你说我们‘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了。”他说。
“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安心?”她仰望他。
他的视线久久的停在她脸上。
“我不知道!”他摇头。“我说不出来。
“对我没信心?或是对自己?”她问。
“都不是——不是信心问题,”他还是摇头。“我说不出来,因为连我自己也不完全了解。”
“你可知道看见你那个样子,我心里很不舒服?”她说:“而且连原因都不知道!”
他吸一口气,终于慢慢地开腔。
“我承认——很喜欢你,很喜欢,真的很喜欢你。”停一停又说:“但是——我不想放弃独身主义。”
她想笑,却忍住了。
这种矛盾简直有点荒谬,是不是?他却又说得那么一本正经。
“那也行啊!”她爽快而坦率的。“我们做好朋友,一直到老了,死了为止!”
“不行,那也不好!”他立刻反对。“你能同时有那么多个好朋友,象江浪啦,史蒂拉他们。”
“那又怎样呢?你是最特殊的一个。”她说。
“特殊也不行,我心里——没有安全感。”他摇头。
“要怎样你才会有安全感?”她问。
“我——不知道,”他为难的。“这件事令我心烦,我想不出任何办法。”
“我有。我俩搬到一个荒岛上去住,你我各住一幢房子,这不就行了?”她说。
“你开玩笑,明知道不可能。”他摇头。
“这就难了,”她笑。“那么第一我们从此不见面,第二你要放弃独身主义。”
“不行——”他反应迅速。“这是我从小的愿望,我从小的决定,我不放弃。”
“那么——”她吸一口气。“明天以后我不出现在你面前,以免你为难就是!”
“那更不行,”他拥紧她一些。“今天我喝酒,就是因为你一直没来,我越等越心急,越等越不耐烦,我只能喝酒,我以为——你和江浪不回来晚餐了!”
“江浪是这么提议过,我不同意,我答应过你的,我不能把你留在家里。”她说。
“怜悯?”他望着她。
“我想见你,我不愿跟江浪出去,”她正色的说:“我不想引起他更大的误会。”
“其实我是该放心的,是不是?”他说:“你已经给了我太多的保证,我这个人——”
“其实你很好,只不过有解不开的结。”她笑。
“你答应帮我的,是不是?”他问。
“帮你也等于帮我自己!”她说。
他又凝望她一阵。
“是不是做记者都有这么好的口才?”他问。
“口才?”她睁大眼睛。“你不以为我在说真话?”
“何,江浪今天——去接你?”突然之间,他把话题转开了。
“是吧!我还没下班他就来了,”她坦诚的。“我让史蒂拉陪他,我报新闻。”
“我在电视里看见你。”他说。
“你每天都看新闻报告?”她问。
“不,是在认识你以后,”他搔搔头。“以前我只会看报纸,我以为报纸的一切比较详尽!”
“现在知道了我们播的新闻很好,是吗?”她说。
“我看电视新闻,只是为了在荧光幕上和你打个招呼。”他说。
“你真是傻,”她笑。“如果你想见我,可以打电话约我来——或者可以来电视台找我,很简单……”
“我怕碰到江浪也去等你。”他说。
“这也没什么啊!我说已约了你,”她不以为然的。“我可以叫史蒂拉陪他!”
“我怕他不开心。”他摇头。“但是——你来了我这里,我们也不能单独相处。”
“单独相处?”她反问。
“是,我只想和你单独在一起,吃饭,聊天,听音乐,甚至什么都不做,这是很开心的事。”他说。
江浪和庄岩都说单独相处,但是——她怎么才能把自己分成两个?四分之三和庄岩在一起,四分之一陪陪江浪,她能这么做吗?
“如果江浪真的去电视台工作,我们会好一点。”她说。
“好的只是他,他每天都能接近你!”他说。
“你嫉妒?”她笑。
“有一点点!”他说:“其实——是我不对,我有什么资格嫉妒呢?”
“我喜欢你嫉妒,那表示你重视我。”她开心的抱着他的腰转。“如果必要时,我会对江浪讲出我们的一切。”
“我们的一切?”他仿佛听不懂。“我们是真是吗?”
“庄——”她叫。
他不让她说下去,重重的吻着她。
※    ※   ※
江浪已开始在电视台上班。
以他的学历、资历,再加上他一口纯美国音的英语,即使征世不帮忙介绍,他也会被录用。
何况他还是广告明星,有相当的知名度。
是观众颇熟悉的面孔。
他担任的是一个知识性和趣味性并重的节目主持人。
他非常高兴,他认为馅离开了生长的美国到香港来,终于有了事业。
当然,有了工作,他整个人也变得开朗、快乐了起来,也不整天胡思乱想,非常积极。
唯一使他觉得遗憾的是,他的广东话说的不太好,无法担任电视剧的男主角。
男主角是他最向往的。
不过节目主持人总算使他迈出了第一步。他告诉自己,他要勤学广东话,凭他的外型,他肯定自己必能出人头地。
他期待着这一天。
他和征世工作的时间不太相同,征世总是七点钟就能离开,她不播报新闻时更早,下午三、四点已可回家。可是他不能有一定的上班下班时间,有时是早上开会,中午休息,晚上录影,有时完全相反,更有时整天闲着,他和征世见面的时间和机会反而少了。
不过,他认识了一些新朋友,象英文台的同事,和许多男女演员。
因为他曾是受欢迎的广告影片男主角,被香港许多女孩子当偶象般的崇拜着,他的出现,大家自然欢迎。
于是都好奇的涌上来,他轻而易举的就认识了他们,也成为朋友。
有时大家不用工作时,也会结伴去喝点酒,听听音乐,江浪自视甚高,他决不对任何人放出感情,除了征世。
真的,除了征世。
每次要游玩,或做什么,他都先给征世电话,问她有没有空?她去不去?
征世多半没空,偶尔去了一两次,她不喜欢那种场合,她觉得大家话不投机,于是不再去。
江浪虽然有点失望,但仍乐此不疲,他认为这也是在搞人际关系嘛!
因为江浪在电视台颇受欢迎,征世和庄岩反而多了相处的机会。
她常自己开车去石澳,陪庄岩晚餐,散步,听音乐,聊天,两人相处得非常融洽,可是——
她也感觉得出,他们的感情也仅止于某一阶段,一点进展也没有。
主要是庄岩,他总有所顾忌,很坚持的停在那儿,拒绝更进一步。
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他是独身主义。
征世不急,她说过要等,她会很有耐心的等,而且她从来没想过要结婚,她有时也自问:自己大概不是属于结婚的那一型吧?
结婚——似乎是好遥远的事,她也宁愿象目前这样,即使一辈子如此,她也没有问题。
她是个奇特的女孩,又十分独立,她的想法,做法和其他女孩是不一样的。
庄岩从来不曾来电视台等过她、接过她,但她不在意,她不注重形式,她想见他,她自然会去石澳,一点困难也没有。
庄岩心中有结,他不来电视台,自然是结没解开,他勉强不了自己,何必逼他呢?
七点钟下班,她买了一大包食物开车又去石澳,去见见庄岩,陪陪他,这是她心中唯一所想的。
这一阵子他又不周游列国,又不谈生意,总闷在香港一定很难受,她该去陪他。
独自待在石澳家中,实在太寂寞了。
可是——庄岩别墅前面停了好几部汽车,屋子里又非常热闹;人声,音乐声,谁来了?在做什么?
推门进去,一大群电视台的同事,他们似乎是在开联欢会;
征世呆楞半晌,立刻悄悄退出,没有人发觉她。
因为她一眼望去,庄岩不在其中,只有江浪十分开心的受着包围。
她从后园绕过庄岩的卧室,站在阳台的栏杆下叫起来。
“庄,庄,你在吗?”
庄岩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窗户边。看见她手拿食物,背着帆布袋,显然没到客厅去,他就笑了。
“我在等你!”他说。
接过食物和帆布袋,帮着征世跨过栏杆进来。
“等我?我没说过要来!”她仰望着他。
“我知道你会来,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参加他们。”庄岩说。一边用双手环住她的腰。
“参加他们?”她做一个奇怪的表情。“我会被闷死。”
“为什么?怎么会?”他眼光一闪。
“话不投机。”她大笑。“厨房里有人吗?”
“不知道,我不敢出去。”他摇头。“你想做晚餐?”
“即使不做,也要把食物放进冰箱。”她说。
“我叫管家来!”他放开她,按了铃。“你一出现,一定会被他们抓走!”
“那么严重?”她笑。“里面有几个是我们英文台的同事。”
管家进来,把食物送去冰箱。
“我们到浅水湾去吃晚餐!”庄岩说。
“又是跳栏而出?”她打趣。
“只是跳栏,不是私奔!”他做一个古怪的表情。
“我们的情形那需要私奔?”她轻轻打他一下,笑着说。“还有谁来管我们,阻止我们?”
他沉默半晌,说:“江浪!”
“他?你开玩笑。”她呆楞一下。
“信不信由你。”庄岩很有把握。
“不要谈他,好不好?”她吸一口气。“我刚觉得他对我的压力减轻了!”
“可不要放松,他并没有转移目标。”他说。
“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有一大堆女演员围着着他?”她稚气的。
“江浪只是搞人际关系,他想做电视剧的男主角。”他说,
“但是他的广东话——”
“他已经请老师为他补习,而且很卖力。”他说。
“是吗?”她意外。“好了,谈其他的事吧!他们没请你去参加他们的晚会?”
“江浪邀请过我,还有史蒂拉,”他摇摇头。“我不适合那种场合。”
“不要把自己限死,偶尔参加一次也很不错。”她说。
“但是你不在。”他更稚气。
她觉得好笑,但忍住了。
“现在我在,是不是一起出去?”她问。
“你开玩笑!”他拥住她。“我不给任何人有这机会!”
她注视他的脸,摇摇头。
“你不是真的吧?”她问。
“我是认真的!”他真诚的。
“你想通了?”她开玩笑。
“不——我这是第一步,”他说:“也许我太自私,但我真的不敢给人任何机会,否则——”
他不说下去,只摇摇头。
“否则什么?”她追问。
“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他郑重的。征世被感动了,心中漾着一片柔情。
“相信我,我不会令你后悔,”她的真诚是无与伦比的。“庄,我可以坦白告诉你,这一辈子,我只会爱你一个人。”
庄岩拥着她的手一紧,把她整个人拥入怀里,头埋在她脖子里,久久无语。
他们就这么相拥相抱了一段时间,才慢慢分开。
“走吧!”他说。
他眼中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辉,非常动人。
征世被那光辉慑住了,她定神的望着他,似乎呆了。
“我说——啊,我们走吧!”他柔声说。
“啊——”她醒了。“是,我们走。”她傻傻的点着头,随他走出长廊,从栏杆处翻下去。
“你怎么了?”他关心的望着她。
“我——哎,没什么,”她笑起来。“庄,你可知道你刚才的眼光多动人?”
“动人?”他也笑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动人处。”
“至少吸引了我,感动了我,令我变成象傻瓜一样!”她挽着他的手臂。
“那么——我开始对自己有点信心了!”他开心的说。
绕到前院,刚要上车,大门突然打开,江浪站在那儿,非常意外的瞪着亲热的他们。
他们心中也有些不安,但突然放开手又太明显,只好装做若无其事。
“江浪,你舍得出来了?”征世扬声问。
江浪顺手关上大门,背后变成一片黑暗。
“管家告诉我征世来了,”他慢慢走向他们。“我正奇怪,你从那儿进去的?我怎么没看见?”
“我从栏杆跳进去的。”征世笑。“不想打扰你们!”
“打扰?”江浪眼中光芒一闪,自嘲的笑起来。“我们都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我又没答应要参加!”她叫。
“这也许是我们的错,”江浪又笑。“现在你们准备去那儿?另一个庆祝会?”
“庆祝会?”一直沉默的庄岩说:“我不懂。”
江浪摇摇头,再摇摇头。
“算了,不必再提!”他说:“你们还是走吧!”
“我们——只不过打算去吃晚餐,到浅水湾!”庄岩说。
“那么去吧!晚上见!”江浪挥挥手,转身要走。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庄岩问,问得勉强而不自然。
“我怎么去呢?扔下一屋子的客人不顾?”江浪苦笑。“下次吧!还有机会的!”
“江浪,”征世叫住他。“告诉我,是什么庆祝会?”
征世是敏感的,她似乎听出了什么?
“没什么,我乱说的,”江浪笑。“庄岩,很抱歉,找了一大堆人在你家里吵闹,害得主人要避出去吃饭。”
“这不算什么,兄弟!”庄岩拍拍他。“我的家不就等于你的家吗?”
江浪还以一笑。
“祝你们愉快!”他走进大门。
征世摇摇头,径自上车。
“今晚江浪怪怪的,不知搞什么鬼!”她说。
庄岩也上车,汽车慢慢的滑上马路,“我觉得江浪不是怪,是失望!”他说。
“看见我们在一起?”她问。“他不会这么小器。”
“不是!不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庄岩一边开车一边沉思。“今天是什么日子?”
“日子?”她说了一个日子。“不是什么特别的!”
庄岩摇摇头,还是沉思着。
“啊——”征世大叫一声,几乎跳起来。“今天是——哎!是我生日,二十四岁生日!”
庄岩“吱”一声的来个紧急刹车。
“你没记错?”他定定的凝视她。
“只会忘记,不会记错!”她拼命摇头。“难怪他说庆祝会,今天是我生日。”
“他为你开的庆祝会!”他透一口气。“难怪他神色那么失望,他是为你而开的庆祝会,你却不参加——啊,我们现在回去?”
她想了一阵,肯定的摇摇头。
“现在回去已失去意义,他心中已有芥蒂,”她说,“我们还是去浅水湾,这是命中注定的!”真是命中注定?
※    ※   ※
第二天江浪一早即到电视台录影,下午四点多钟就收工.
他长叹了一口气,想约几个同事去喝杯酒,昨晚——昨晚的一切真令他大失所望,征世居然忘了自已的生日,居然和庄岩一起走了,他的一片真心诚意,似乎都付诸流水了。
他今天情绪很不好,录影时也吃了很多个NG,他一直怀疑,难道征世和庄岩之间有着什么?不,看来又不可能,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庄岩的独身主义不是开玩笑的,庄岩是个认真的人!
但是——征世和庄岩的确很亲热,很谈得来,或者——征世真的忘掉了生日,和庄岩去吃一顿普通的饭吧!
迈出录影室,看见倚墙而立的征世。
她正带着一脸的微笑,定定的望着他。
“征世——”他惊喜。“你等我吗?”
“正是!”征世眨眨眼微笑着。“我请你吃饭!”
“哦——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做?”他笑了。刚才的不快已消失。
“约了别人吗?”她不答反问。
“没有。”他摇摇头。心中庆幸还好没约人。
她晃一晃手中的一瓶香摈。
“那么走吧!”她说:“我亲自做晚饭呢!”
“在你家?”他开心的问。
“你不喜欢去?”她很敏感。
“当然不是,只是——为什么突然要在家里弄晚餐请我?”他问。
“为昨天道歉!”她笑。“昨天是我生日,我真的忘掉了,昨晚回家收到爸、妈寄来的生日卡才想起来,我是不是太胡涂了?”
“我也不怎么记自己的生日,”他也笑。“大男人了还记什么生日呢?但你——不同!”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呢?”她问。
“史蒂拉告诉我的!”他说。
“哦——你们俩之间的进展如何?”她半开玩笑。
“什么进展?有可能吗?”他看她一眼,摇摇头。
“为什么不可能?”她皱眉,只是一下子。“史蒂拉对你是一片真心,你看她从不理其他男人!”
“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肯相信我?”他有点气愤。“事实上,不是她不好,而是我不喜欢她那样的女孩!”
“看来她要伤心了!”她说。
“如果你再把我往外推,推给别的女人,伤心的怕不止是一个!”他说。
“你真固执!”她摇头。“你宁愿伤那么多女孩子的心?”
“不是!我自己会伤心!”他说。
看他的神色,他是十分认真的,只是——江浪伤心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好奇着。
很快的到了征世位于电视台对面的家里。
“今天——只有我们俩?”江浪问。
征世意外的望着他。
“什么意思?你要我多请些人?”她问。“好,没问题,你打电话让他们来!”
“不,我不是这意思,”他忙摇头。“我是指——庄岩会不会来?”
“他?不来!”她很自然的说:“这是我专向你道歉的,要他来做什么?”
“最近——他怎么回事?一直怪怪的!”他问。
“我怎么知道?”征世爽快的。“不过——不要紧,他就要去英国。”
“他告诉你的?”他很意外。
“有什么不对吗?”她反问。“昨天我们晚饭时,我问他为什么这阵子都闷在香港,难道没生意可谈?他说没什么兴趣,不过后天就会去英国!”
“哦——他没有告诉过我!”江浪说。
“你们没有机会聚在一起聊天。”她说。
“进入电视台工作,时间极不固定,我很不习惯!”他说。
“到电视台工作不是你自己要的吗?”她问。
“是——我没想到工作时间是这样的!”他说。
“后悔了?厌倦了?”她问。
“也说不上,”他摇摇头。“其实我的目的是做演员,演电视剧。”
“我知道你在勤学广东话。”她笑。
“庄岩什么都告诉你?”他说。
“闲聊而已!”她站起来。“我先把香槟冰好,然后做晚餐,你自己坐坐。”
“我到厨房陪你聊天。”他跳起来。“绝对不会耽误你时间。”
“好!今天你是客人,我一定尊重客人的意思!”她笑得好开朗。
在厨房里,征世熟练的切洗蔬菜,水果,一个标准、能干的主妇模样。
“征世,庄岩——来过这儿吗?”江浪问。
“没有!”她呆楞一下。
是啊!庄岩连她家都没正式来过呢!一向都是她去石澳,已经习惯了。
“你没请进他?”他问。
“我也没有正式请过你,除了今天。”她说。
“以后会不会请他?”他追问到底。
“也许,我没想过这问题。”她摇摇头。“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是吗?”江浪笑得很特别。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皱眉。
“没有!没有!”他连声否认,似乎好心得很。“我只是随便说说!”
她看他一眼,把食物送进烤妒里。
“今天请我,庄岩知不知道?”他突然又问。
“知道吧!”她不在意的随口答。“我在他面前提过,他可能知道!”
江浪脸色立刻变了,明显得很。
“你什么事都告诉他?”他问,笑容消失了。
“当然不是每一件事!”她洒脱的笑着。“有关你的我会说,因为我们三个人是好朋友!”
“但是——有关他的——你并没有告诉我!”他说。
征世又呆楞一下,是——这样的吗?江浪的事她都告诉庄岩,庄岩的事她却没告诉江浪,她一直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妥。但江浪一说出来,她心中却有了警惕。
“是吗?”她象自问,又象回答他。“我不怎么觉得,或者,庄岩根本没什么事值得说的!”
“我不这么想,我觉得——也许你心中也下意识的知道这是不公平的。”他闷闷的。
“不可能!”她叫。
虽然这么叫,她也自觉这话不真实,她是对庄岩偏心些,只是——她不能告诉江浪,这是爱情。
何况,庄岩对自己的感情并没有肯定。
江浪望着她半晌,摇摇头。
“我知道我的看法没有错,这是我的感觉,”他苦笑。“我只觉得很遗憾!”
“遗憾什么?”她不懂。
“我错失了机会!”他摇头。“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我却没有把握这机会。”
“什么机会呢?我和庄怎么了?”她笑得勉强。
“我不知道,”他凝望她。“我只觉得有点特别,反正——我的希望不大!”
“莫名其妙,说这种话!”她强打哈哈。“下欲再这么胡说八道,我真的不理你了!”
“这是最后通碟?”他问。
她凝望他一阵,认真的说。
“江浪,你可知道你有一个毛病?你凡事太认真了!”停一停,又说:“这种事根本不是大事!”
“对我来说,这是大事,”他说:“我这个人脑子很直,我不会拐弯的!”
“难怪你有倾国之恋!”她笑。“出去吧!再过二十分钟就可以吃了!”
他们一起走出去,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江浪在前面,顺手拿起来。
“哈罗——”他的脸色立刻大变,转过头把电话交给征世,“是他打来的!”
 

  

庄岩离港的前一天晚上,征世请他吃晚饭,在家里。
本来庄岩提议到浅水湾吃的,征世不答应。江浪前天说她没请庄岩到家里来的事她仍在意。
江浪今晚刚好要录音,征世很高兴能在这情形下和庄岩单独相处。
她把餐桌擦干净,关了灯,点上蜡烛,又拉上窗帘,气氛似乎非常好。
她又刻意的去换了一条夏威夷长裙。
所有的事都布置、安排好了,门铃也响了。
她奔过去开门,她是“奔”过去的。
“庄,你来了!”她开心的叫。
庄岩站在门外微笑,手上仍是两根草——官司草。
“送给你!”他吻一吻她的额头。
“你怎么只送草不送花的!”她拥着他进来。
“你适合草,”他凝望她,眼中满是笑意,满是喜悦。“你是劲草。”
她耸耸肩。
“你的中文程度很不错嘛!”征世笑说。
“相当好,”他拍拍她。“任何一个中国人该有的中文程度,我肯定不会比他们差!”
“我也开始勤练中文,”她让他坐下来,“国语对我这记者很有用!”
“我们不如现在开始用国语讲话。”他提议。
“你能讲吗?”她非常、非常的意外。
“你可知道我是哪里人?”他反问。
“哪里人?不是广东人吗?”她说。庄岩的广东话一点乡音也没有,非常纯正。
“我是河北人。”他用字正腔圆的国语说。
“哇——”她大叫。“原来是燕赵之士呢?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他说:“只是我从小就离开故乡,十岁以前住香港,然后瑞士。”
“老天,我居然认识了一个北方人,”她拍拍额头,“我真的很意外!”
“意外,什么意思?”他问。
“说老实话,以前——我一直对北方人有点偏见。”她扮个鬼脸。
“偏见?从何而来?”他问。
“也可以说是成见,”她说:“以前认识几个台湾去美国的留学生,发觉凡是北方人都很保守、固执。年轻的倒也不觉得什么,年纪大的——那些留学生的家长,哇!脾气是又怪又大的,常自以为是,又爱钻中角尖,很自私,我简直被吓坏了!”
“有这样的事吗?”他皱眉。
“别以为我在骗你,这是千真万确的!”她说。
“骗我,什么意思?”他说。
“就是胡言乱语骗你啦!”她笑。“台北人的口头语!”
“哦——你刚才讲的情形,我父母并不一样,”他沉默着。“他们没有这些毛病。”
“也计他们在欧洲住久了,习惯了,个性也改变了。”她说。
“不——我想母亲是苏州人也是原因之一。”他摇头。“她影响了父亲。”
“是吧!”她笑。“听你说是北方人吓了一跳。”
“我这人根本没回过家乡的,要我有点怪脾气都难了。”他说笑。
烤炉的铃声响了。
“我去拿晚餐,我们立刻可以吃!”她走进厨房。
很快,她用小小的餐车推出了浓汤和牛排。。
“是牛排?”他叫起来。
“怎么,不喜欢吃?”她意外的:“我自认是做牛排高手,真的。”
“不是不喜欢,吃了你的特制牛排,再回家去吃管家弄的,简直咽不下去。”他说。
“那么以后我常常弄给你吃,好吗?”她坐下来。
“求之不得。”他笑。
气氛很好,很融洽。征世又开了音乐,让柔柔的音乐回旋在屋子里。
“这次去英国,会不会顺便回家一趟?”她问。
“也许,”他点点头。“每次到欧洲,我总会回家一趟,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和母亲、姐妹们相处不来。”她问。
“也——没有什么,”他说:“只是——家里只有我这么一个男孩子,她们的焦点都放在我身上,什么都要问,什么都要管,我已经够大了,真难受!”
“她们是善意的。”她说。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他苦笑。“穿一件衬衫他们都有意见。”
“姐妹们都很爱你!”她笑。
她看过这种姐妹众多,只有独子的家庭,那个男孩子被众多女孩子包围,连男子气慨都没有了。
“你就这么离开,她们不生气?”她问。
“其实他们也很明白,”馅说:“她们也希望我有男子气慨,不喜欢我娘娘腔。”
“现在呢?”她关心的问。
“姐姐妹妹都嫁了,家里只剩下父母!”他想一想说:“我想这是我要回去的最大原因!”
“应该啊,”她说:“我喜欢爱家人的男人!”
他望着她笑了笑。
“你呢?我从没有听你提起过回家。”他说。
“或者——明年初或复活节。”她不置可否。“我与你不同,我是女孩子,迟早都要嫁人的!”
“但是我同样也喜欢爱家、爱家人的女孩子。”他说。
她想一想,突然说:
“这样吧!下次你要是去美国,我就跟你一起回去,”她开心的,“让我把你介绍给他们。”
庄岩面有难色,好半天才说:
“到时候再说吧!”
“为什么这么说?”她怀疑。
只不过邀他同行,没什么特别啊!
“我想——还没有到那时候。”他摇摇头。“我没有心理准备!”
“好,随你!”她不在意的。“反正我也不急着回去,我以事业为重。”
“很高兴你这么说,”他如释重担。“我实在——无意拖累任何人!”
“你这是——什么话?”她说。
“真的,目前我不考虑这件事,虽然今天和你在一起,却不会拖累你,因为你也不想结婚,”他说:“换个别的女孩——情况就惨了。”
“会被强迫结婚?”她笑。
“不至于那么严重,但至少会被烦死。”他笑。
“感情是双方面的,如果你不满意我,尽可以告诉我,我会自己走开!”她说。
“别这么说,怎么可能呢?哪能找到象你这么好风度的女孩?”他说:“我——不会放过你。”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请你?”她问。
“饯行?不是吗?”他笑。
“江浪问我为什么不请你到我家里来?”她笑:“以前我并没有想到这件事,于是今天请啦。”
“原来是为了江浪,江浪的一句话!”他说。
“错了,只是他提醒了我!”她摇头。
“那天我打电话来,江浪接的,后来他怎么样?”他问。看得出来十分关心。
“好象一下子变得很沉默,没多久他就说要走,”征世摇摇头。“我不在乎他的态度。”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别人在乎你!”他说。
“那有什么办法呢?难道真能请几个神仙来改变一下?”她开玩笑。
“江浪不知道我今晚会来?”他问。
男孩子也都这么在意这些小事吗?江浪也这么问过。
“我没告诉他,他会多心的,他是这样的人!”她说。
“事后他可能知道吗?”他问。
“可能吧,我又不刻意隐瞒他!”她说。
他想一想,好半晌不说话。
“其实,就算通知他一声,”她说:“这也没什么。”
“但是我只想和你单独在一起,”他继续说:“他来——也可以,只要我们心灵相通不就行了!”
“啊!牛排凉了!”她笑。“快吃吧,待会儿我们跳舞!”
“跳舞,去那儿?”他担心的。“我没有准备。”
“完全不必准备,就在这儿跳舞,只有我俩,”她开心得象个孩子,“你一定喜欢。”
“这——我喜欢。”他说。
“是不是?我早就猜到了!”她心花怒放。“庄,其实我们心灵早就相通,是吧?”
“也许!”他凝望她。“你几时可以放假?”
“为什么问?”她反问。
“我想——或许找个地方,我们一起去旅行,轻松一下。”他说。莫名其妙的脸就红了。
“好哇!”她叫。“等你从英国回来后就安排,太好了!”
“为你——我尽快回来!”他沉声说。
“无论如何别忘了回家一趟!”她提醒。
“当然——”他的话被门铃打断了,谁会来?
打开门,江浪满面油彩的站在那儿。
“还没轮到我录影,过来想吃点东西,有吗?”江浪嚷。
一进门,看见餐桌前的庄岩,烛光,感觉到气氛,也听到音乐,一下子他变了脸色!
果然是庄岩。
※    ※   ※
江浪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庄岩已离港赴英。
当见到庄岩在征世家中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有种受骗的感觉,那感觉很不好受,因为对方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征世是他的意中人!该用“意中人”三个字吧?他对征世。
但是征世和庄岩都表现得落落大方,如果他有什么表示,岂不太小家子器?
所以他一直没出声,直到庄岩离开。
是他送庄岩去机场的,因为他一直用庄岩的汽车。他以为征世也会去,结果没有。
征世为什么不去?是为了避嫌?
离开机场,他回到电视台。
他的办公室和征世的只有一墙之隔,找她很方便。他探头进去看看,她果然在。
“征世!”他走到她面前。“今天不出外勤?”
“今天轮我报告新闻,所以没外勤。”她笑。“你呢?午班录影?”
“今天没通告,我回头看看。”江浪耸耸肩。
“去送庄岩,一个人回石澳太无聊了。”
“庄走了吗?”她淡淡的问。“他在香港时也不见你们常在一起!”
“我们是君子之交,”江浪笑。“要不要一起晚餐?”
“找史蒂拉吧!”她笑一笑。不拒绝也不答应。“她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男朋友的女孩子永远心情不好!”他说。
“她被我们主管训了一顿,”她说:“谁不会出错呢?我们主管也太小题大做了!”
“错了,主管的作用是什么?就是训人。”他笑,“捱不起主管训话的人,最好回家当大小姐。”
“史蒂拉正有此意,”她也笑。“她这大小姐赚钱买花戴,工作与否并不重要,只是,我觉得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只不过是一份工作!”他说。
“她对记者工作很有兴趣,而且很有潜能,为一点小事离开太不值得,你去劝劝她!”征世说。
江浪笑一笑,摇摇头。
“为什么要我劝?与我有什么关系?”他说。
“大家都是同事——如果我要辞职,你劝不劝?”她问。
“当然劝,如果劝不醒你,就跟你一起走!”他半开玩笑。“我要以行动支持你!”
“厚此薄彼,完全没有理由!”她说。
“人本来就是偏心的,我的心在左边,不在中间,”他微笑说:“史蒂拉和你怎能相同呢?”
“她和我自然不同,但希望你一律以同事的眼光看待。”她眨眨眼。
“划清界限?”他笑。
“什么时候连这话也学会了?”她说:“晚上一起吃饭吧!我约了史蒂拉!”
“为什么总要把我推销给她?”他格头。
“错了,是把她推销给你,”她不以为意。“她是我少数谈得来的同事之一,我认为她人很好!”
“真奇怪,怎么我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好处?”他做一个不解的表情。
“那是你没有真正接近她、了解她,你下意识的一直在排拒她!”她冷静的分析。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他自阎。
“前因是你的‘倾国之恋’,后因嘛!谁叫你一天到晚对我胡言乱语的。”她笑。
“我对你胡言乱语,哈,哈,哈……”他皮笑内不笑的。“我对你胡言乱语?”
“难道不是?”她嘴头硬,心中却颇觉歉然。她知道他的真诚,只是,她不能接受他。
她不能接受一个她不爱的人!
“对,是,是!我是胡言乱语,行了吧?”他挥一挥双手。“我在你的面前永远胡言乱语。”
“怎么?生气了?”她笑。
“有什么理由和资格生气呢?”他叹一口气。“不过,征世,你太残忍了!”
“我——哎!好吧!随你怎么说,我若再说几句,你会更生气,对不对?”她摇头。
他盯着她半晌,笑起来。
“征世,你可真陷了下去?”他问。
“陷下去?什么意思?”她有点心虚。
如果她说实话,会伤害到他吗?
“不必再瞒我了,我受得了,这么大一个人了,”他的神色勉强。“我的形象不是‘自弹自唱’吗?我会是个虽然孤单但快乐的人!”
“好!”她象是决定了。“你要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你和庄岩!”他肯定的。
她掠一掠头发,还是有几许的不自然。“我和庄很合得来。”她说。
“没有感情?”他盯着她不放。
“感情是很普通的事,我和你也有。”她说。
“那么——或说爱情。”他吸一口气。
他虽然似笑非笑的表现得不很在乎,但他眸中的光芒却是认真而严肃的。
她看得出来,真的,她看得出来。
“我很喜欢他!”她终于这么说。
“我看得出,”他笑一笑。“还有呢?”
“他也很喜欢我,这是他说的,”征世耸耸肩。“不过,他内心很矛盾,他不一定接受我。”
他思索一下,点点头,再点点头。
“我相信事情是你讲的这样。”他说。“我看得出来庄岩很烦,很不快乐,很矛盾。”
“不,除了矛盾之外,我相信庄是快乐的,”她立刻说:“我看到,也感受到!”
“庄岩的确改变了很多。”他笑。
她凝视他一阵,说:
“我把事情告诉你,你有什么感觉?”
他考虑一阵,思索一阵,当然,他现在不便再“胡言乱语”,征世已表明了态度。
“说真话,你没选择我,我当然有些难受,”他说得很慢,很认真。“但——我喜欢听你说真话。”
“我明白,可是——我和庄并没有什么,将来也未必有结果,我们只是——喜欢接近对方!”她说。
“这不要紧,至少——你表明了态度,我不必一直再扮小丑。”他耸耸肩。
“你是好朋友、好兄弟,江浪,一开始我就是这么说的,”她真诚的握住他的手。“是不是我令你误会?”
“没有,你一直很坚持立场的,”他认真的。“征世,你是个难得的女孩子!”
“该说谢谢吗?”她笑了。“无论如何,我们希望你今后快乐,至少——尽快做电视剧的男主角。”
“我会努力的,”他也笑得开朗。“今晚我陪史蒂拉去吃晚餐,你回家等庄岩的长途电话吧!”
“哪会这么早?”她说:“我总得报完新闻才能走,史蒂拉也杳到那时才有空!”
“我等她,多晚都等,”他说:“放心,我会去试着寻找一个爱我又适合我的女孩!”
“恐怕要排队!”她笑。
“我要挑,而且严格的。”他正色说。
“以前你不挑的,是不是?”她意外。
“我爱的,我没资格挑,只能论对方挑选我。”他说:“现在不同,她们爱我,当然是我挑她们!”
“多不公平!多么的不幸!”她大声怪叫。
“你不以为是这样吗?”他问。眼光变得深沉。
“可以找个你爱她,她也爱你的人!”她说。
“可能有吗?”他苦笑。
最后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江浪,如果——你心里不高兴,我很抱歉!”她的声音在后面拉住他。“以前的事——我和庄并非刻意如此,我们都觉得突然,所以不敢告诉你——因为我们不知道你会怎么想!”
“我怎么想对你们有影响吗?”他转头笑。
“有,肯定有的!”她是认真的。“江浪,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已经划清界限了,是吧?你,我们。
“我明白了!”他再笑。“史蒂拉回来叫她等我。”
“你们真的不让我加入?”她叫。
“不,你是第三者!”他指着她,半开玩笑。
第三者?她呆楞一下,江浪可是认为他自己也是庄岩和征世之间的第三者。
他心中仍是在意的,是不是?是不是?
“江浪——”她站起来追了出去,江浪已消失在走廊的一端。他走了。
她——是不是伤害了江浪?
他外表看来不在乎,但他却是在乎的,是吗?他说——啊2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另有含意的,他受了伤,她已经肯定了。她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她和庄岩决定不说的,她怎么——怎么就这么一五一十的对江浪承认了呢?
她做错了,庄岩回来会不会怪她?庄岩对江浪情同手足!
她颓然坐在那儿,直到有人进来。
她抬头一看,是史蒂拉,才多久呢?刚才还气愤难平的她,现在竟然眉开眼笑了。
“是你?为什么这样开心?”征世问。
“当然,”史帮拉眨眨眼。“今晚我不跟你晚餐了!”
“哦,白马王子有约?”征世笑。
“不告诉你,”史蒂拉转一个圈。“总之——我好开心,我也不辞职了!”
“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征世笑。
“他约我出去吃饭,所以我只得把你的约会推掉!”史蒂拉说。
“谁约你?”征世明知故问。
“江浪,当然是他!”史蒂拉做一个陶醉状。“你知道吗?刚才在大门口见到他,他竟然约我!”
“那不是很好,如愿以偿了!”征世笑,心里却不安,她这么向江浪推荐史蒂拉,到底对不对?会不会使另一个人受到伤害?
“是啊!今天可以整晚的跟他在一起。”史蒂拉说。
“会不会私定终身?”征世笑问。
“只要他肯,我有什么问题呢?”史蒂拉哈哈大笑。
“史蒂拉,”征世似乎颇难启齿。“你不会是——认真的吧?对江浪。”
“谁说不认真?他是我的偶像,我只怕没有机会接近他!”她大叫。
“最好先保留一点,”征世提醒。“你还没有完全了解他的,对不对?他会不会也付出全部的感情呢?”
“不必他付出全部感情,”史蒂拉不在意的笑。“只要他肯接受我就行了!”
征世呆楞半晌,这样的感情——行吗?能维持一辈子吗?她不敢想象。
“好!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今晚放过你,”征世说:“你去吧!”
“不放过我也不行啊!难道你愿意去做电灯泡?”史蒂拉笑。
“江浪——出去了吗?”征世问。
“他没有通告,回来是为了约我,”史蒂拉开心得甚至不会思想。“他说时间还早,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去那里?”征世顺口问。
“我没有间。”史蒂拉笑。“他去那里并不重要,我关心的是他会来接我!”
“该恭喜你,是不是?”征世笑。
“还要多谢你这介绍人,”史蒂拉握一握她的手。“明天中午一起喝茶。”
“行,这叫谢媒茶。”征世大笑。
“现在我有一点希望了,”史蒂拉压低了声音,“你呢?你和你那位庄呢?”
“庄?谁告诉你的?”征世大为意外。
史蒂拉是有一半或四分之一英国血统的女孩,在暗淡的灯光下,她的眼睛竟有些似真似幻的蓝。
她是个漂亮的女孩,混血儿总是特别漂亮的,可能是因为占了两种血统的优点吧!
她比征世漂亮,这是肯定的。可能就因为她漂亮,所以人们对她其他的优点,也往往容易忽视了。
她的气质,高雅,一眼看来,就知道她必出自良好的家庭,思想新潮,却不放浪。她能把每一件事都处理得很好。
江浪悄悄地注视她,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子,以前总引不起他的兴趣呢?
因为旁边还有一个征世?征世那种以“味道”取胜的女孩,吸引力可能强过史蒂拉,而江浪——他最欣赏的就是女孩子的味道。
味道。
他还是那么呆呆的望着史蒂拉。
望了那么久,再大方的女孩子也会恋红。
“江浪,你在想事情,是吗?”她问。
“想事情?哦——不,我在欣赏你,”江浪对不同的女孩子有不同的态度。“你的美是该细细品味的!”
“真的?”史蒂拉好开心。
“是真的!”他拍拍她的手。
他说的是真话,她是很漂亮,他,不是在胡批骗人。只是——她漂亮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说她漂亮,并不表示他爱她。接受她。
“我好开心,你说的——杳比任何人对我说的还重要,我好高兴!”她坦白又诚恳。
“我——也是一个普通的同事。”他说。
“没和你成同事之前,你是我的偶像,”她说:“你知道,一看到你那广告,我们大家都好着迷!”
“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着迷?”他微笑。
“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个祟拜偶像的世界!”她笑。
“现在不是我做广告了,已经换了人!”他自嘲的,
“我肯定他没有你的魅力,”她立刻说:“能成为偶像的人,本身有一种特殊的光芒!”
“你这么认为?”他很意外。
“当然。”她认真的说:“是我们的偶像,这印象是永远的,没有人能够代替你的地位,那个新的更不能!”
他呆楞一下,真是这样的吗?他真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
他并没有爱上史蒂拉,可是她的话却振奋了他。
“很感激你这么告诉我,”他说:“有些人对自己的事总想不通,非要有旁人开导不可。就象你、我!”
“裁并没有开导你,只不过是讲了真话!”她锐。
“你不明白,你帮了我好大的忙!”他认真的。“不论如何,你是我的好朋友,象征世一样!”
“那么——”她眼波一转。“无论如何你能这么讲,我已经很高兴了!”
“是吗?”他意外,她真高兴他们只是好朋友?
“你难道不知道你对征世有多么不同?”她问:“所有的同事都认为你在追她!”
“我——追她?”他苦笑。
“征世否认过,后来我们也都相信,征世喜欢的是庄岩,你那怪怪的好朋友!”她笑。
“这是缘分问题。”他摇摇头。
缘分,不是吗?
“不过,如果我是男孩子,我也会喜欢征世,”史蒂拉大方的说:“她是那么与众不同,那份潇洒更动人,就是男孩子也学不来!”
“为什么不说女孩子?”他笑问。
“女孩子?”她说:“我得承认,我们女孩子都有点小心眼。”
“肯承认已经不错,你很可爱!”他笑。
“我永远说真话,我也自认这是我的可爱处,”她笑。“我喜欢一切真的东西!”
他看看四周,站起来。
“尽坐着聊天而不跳舞,是很可惜的!”他拉她起身,拥着她走进舞池。
他们是在一家夜总会,这是江浪提议的。
江浪觉得史蒂拉适合这儿,如果换成征世——他会带她去喝酒聊天,或出海滑水。
史蒂拉和征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以前我不怎么跳慢舞!”她仰望着他。
这是一曲慢四步,很慢,很柔。
“有原因吗?”他应着。
“有!这种舞是要跟男朋友跳的,”她笑得好美。“普通男孩子,不行。”
“哦!有这种事?”他笑起来。
“真的嘛!和普通人跳,没有那种罗曼蒂克的味道,反而受罪!”她说。
“那么和我呢?”他问;
他根本是明知故问,他甚至知道不该问,如果他不想想麻烦的话,但他还是问了,他也说不出是什么心理——或者,是虚荣心吧!
有女孩予追,喜欢他,总是件不错的事!
“你要我怎么说?”她直视着他。眼中有太多的喜悦,快乐,她真是喜欢他的!
“我开玩笑,你不要介意。”他立刻说。
她真不介意,她是个大方的女孩!
“我当你是我男朋友,可以吗?”她笑。“至少,我将来的男朋友要像你这样!”
“别拿我做标准,我没那么好!”他说。
“没有办法了,不是刻意如此,我是自然的喜欢上你。”她笑。
“是你的想象美化了我!”他说。
“我没有想像,是我亲眼看见的,感觉到的!”她说。
“你可知道,征世完全不这么想。”他很自然的说。
“征世?”她好意外。“她怎么想?”
江浪有点难堪,是啊,怎么提征世呢?这事与征世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是如此放不下她?
“我只是打个比喻!”他摇头。“因为我们俩都认识她,她又是个女孩子!”
史蒂拉望着他半晌,半信半疑的。
“你可是——很喜欢征世?”她不傻。
“错了,喜欢她的是庄岩,我和她只是——兄妹之情,她一直这么说!”他说。
“那么你呢?你也这么认为?”史蒂拉再问。
“是——”他不敢犹豫,他怕再说错话会令许多人感到不安,令许多人难堪。“当然是这样。”
“可是——征世曾说过,庄岩是独身主义者!”她说。
“你没听说过吗?爱情能令所有的事情改变。”他半开玩笑。
她想了想,点点头。
“我相信征世有这魅力!”她说,“我们老板——你知道的,就是今天训我的那一个!”
“他怎样?”他问。
“他对征世另眼相看,但她连白眼都懒得给他,这事令老板耿耿于怀。”她笑。
“那——会不会对征世不利?”他立刻担心了。
“怎么会?老板就怕征世辞职,”她笑得好开心。“越是骄傲的男人,征世就越有办法对付。”
“弥们老板很骄傲?”他问。
“至少,他很少正眼看我的!”她不以为憾。
“他没有眼光!”他说。
“错了,老板品味很高,要欣赏的美丽是肉眼看不到的那一种!”她说。
他愣愣的思索一阵,征世——这名字更令他心中不舒服了。
“征世的美是肉眼看不到的?”江浪故意说。
“是内在美,是气质。”她笑。
“征世——很能对付你们老板那种人?”他又问。
“对付?”史蒂拉笑得古怪。“她理都懒得理,除了公事,她从不跟他说话!”
“老板还是念念不忘?”他忍不住笑。
“他说无法欣赏我们这种庸俗的美丽,他对征世好着迷。”她一本正经的。
“难得那澳洲佬有眼光!”他说、“但是征世民族意识强,她不会喜欢外国人!”
“我当然明白,”史蒂拉转一个身。“我只担心——征世和庄岩没有结果。”
“会吗?你真这么想?”他大吃一惊。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庄岩,是不是?”她说:“连征世自己都说全无把握!”
他愣一下。
“不会,我想不会这样,”他说:“庄岩不可能放弃他这一辈子中最好的一个女孩子!”
“最好的一个?”史蒂拉伤佛听出了什么。
“庄岩是这么认为。”江浪很聪明,说错话或说溜了嘴的话他会立刻改过。“你知道,有一位环球小姐很喜欢他,但他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有——这样的事?”她问。
“当然!我亲眼看见!”他笑。“好了,我们还是不谈别人吧!”
“那我们谈什么?”她立刻反问。
“谈——你。好吗?”他指指她。
“我有什么好谈的?二十四岁,从投正式交过男朋友,因为我了解自己。”她似乎在表白什么。“在爱情的事上,我绝对不容许有任何的委屈。”
“委屈!譬如什么?”他问。
“譬如——对方的感情并不完全在我身上,譬如对方并不是完全符合我的理想!”她说的认真。
“那——恐怕压迫碰运气,恐怕很难找到十全十美的,你该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他说。
“并不难,靠缘份!”她笑,“站在我面前的你不正是我理想中的白马王子吗?”
他做一个要昏倒的表情,笑了。
“你太抬举我了,”他说:“有一天当你发觉我有缺点时,你恐怕会失望。”
“我对自己的眼光很有把握!”她说。
“这么有把握?”他问。
“我只对自己有把握,”她凝视他。“至于你——我只能尽力而为!”
他有点感动,她是那么有诚意,当着他坦白的表示感情,她——真是很不容易了。
“史蒂拉,”他拥紧她一些,“你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
她凝视他一阵,嘴唇漾着好美、好柔的微笑,“试着喜欢我、爱我,好吗?”
他觉得脑中轰然一声,意识也模糊了。
第一次有女孩子对他这么说,真是第一次,以前总是他去喜欢别人,爱别人,对方永远没有什么反应,永远没有接受的表示,他永远失败,受伤。
今夜——今夜——
无论爱与不爱,接受与不接受,他感动,真的感动,他该答应她,何况——只是试试!
只是试试!
“史蒂拉——”他喃喃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发觉你很怕羞,你并不是那么容易与人交朋友!”她笑了。
“我——也有保守的一面。”他说。
“保守!”她不能置心。“你不是想做电视剧里风流成性的男主角吗?”
“征世说的?”他皱眉。
“当然不是!”她摇头。
“我只想做男主角,并不想风流成性!”他正色。“你可以问征世!”
“征世会知道?”她呆愣一下。
“她是旁观者,她总会看见的,”他说:“史蒂拉——我——想找你做女主角,我的电视剧。”
“好,让我试试!”她笑起来。
※    ※   ※
江浪和史蒂拉的事一下子传开了,电视台里的同事也都知道了。
江浪和史蒂拉也大方的,同出同入非常亲热,只要看到江浪,就可以看到史蒂拉!
他们外表看来是很相配的,同事们都为他们开心,谁都知道史蒂拉喜欢江浪好久了。
但是——征世却开始担心。
她担心江浪这么做——是不是真心的?是不是因为征世的拒绝而刺激了他?
因为江浪和史蒂拉好得实在太快了,似乎就在一日之问,快得——令人害怕。
他们只是去吃了一领晚餐——征世真的担心!
她很想暗示史蒂拉一下,但——怎么说?江浪并不真心?不,这样就变成了破坏。
而且她也不能确定江浪是否真心,对不?
她还不真正了解江浪。
她闷了几天,不安了几天,直到接到庄岩的电话。
“庄?啊——庄,你回来了?”她情不自禁的叫!
“你好吗?何。”他问。他的声音听来比较冷静,他只问:“你好吗?”
“好,我很好。你呢?什么时候到的?”她一连串的问。“我下班就到石澳来。”
“我——还在风雪之中!”他说,声音一下子就变得好遥远了。是心理作用吗?
“风雪之中?伦敦?”她说:“你还没回来?”
失望充满了她的声音,他还没回来。
“昨天我跟江浪通过了电话。”他说。他不说自己回来没有。“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庄岩为什么这样问?江浪——说了什么活?会是这样吗?
“他怎么了?我——怎么知道?”征世冲口而出。
“哦——”庄岩沉吟一阵。“啊!我立刻来接你。”
“你——一到底在搅什么鬼?”她禁不住叫。“庄,你在跟我开玩笑。”
“我正在你们电视台门口吹风。”他终于笑了!
“你——你——等我。”她情绪激动得竟连话也说不出。他不仅回来了,而且还站在门口。
扔下电话,她飞奔而出。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诧异的望着她,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竟一口气奔出电视台大门。
庄岩沉默的傍在对街的石墙上,双手插在裤袋里,嘴角的笑意在冷风中十分温暖,他用含情的双眼迎着她。
隔一条街站着,她为他那神采着迷。
他——他终于回来了!
好一阵子,她才清醒,奔过街道,奔到他的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腰。
她还在急喘,她是那么一口气也没停的奔跑出来的。
他把双手从裤袋里拿出来,缓缓合拢,把她拥在怀里。
街道上的车辆行人,对街公司门口的同事,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仿佛都消失了,这一刹那只有他们俩。
只有他们俩,这一刹那。
“不必赶得这么急啊,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的!”他说。低头看在怀里的她!
她的喘息渐渐平息,眼波温柔、清澈!
一种满足的清澈。
“你在这儿,我怎能不急?”她笑了。
“但是你还没下班。”他提醒。
“你陪我。”她目不转睛的!“有你陪我,我其他都可以不管了。”
他拍拍她,象一个宠爱妹妹的大哥哥,又像一个体贴的情人。
“进去吧!”他说:“欧洲已冷,想不到香港也开始凉了。”
“现在冷?”她笑。
他作状的摸摸心,摇摇头。
他们并肩的往公司走。办公室的同事都羡慕的望着他们,原来征世的奔跑是为了他。
他——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来都是值得的,他是个值得的男人!
“坐在这儿。”征世指指身边的椅子。
庄岩坐下,这才看见他夹克的袋里有根草——每次送她的官司草。
“你的!”他顺手插在她桌上的瓶子里。
“长途飞行之后又没休息?”她目不转睛的!
“睡了十五个小时。”他指指自己微肿的脸。“我不想神智不清的见到你。”
“你至少该先告诉我,你已经回来了!”她说,带着点埋怨的味道。
“我人在香港,我感觉到和你已经近了,不就行了!”他依然笑着。
“你自私。”她瞪他:“这次一去毫无消息。”
“我——不打长途电话。”他眨眨眼。
“那你为什么打给江浪?”她说。
“不——我是回来看见他的。”他眼中充满疑惑,和征世的一样。“他和史蒂拉在一起,很亲热。”
“所以你觉得奇怪?”她说。
她很高兴和他有相同的感觉。
“他——刺激了他?”他是敏感的。
“他逼我说实话,”她摊开双手。“迟早要说的,我又不想骗他。”
他皱眉,眼光渐渐凝聚。
“他现在的选择和做法可能不正确,你不以为吗?”他慢慢的说。
“我知道。”她点头。“我担心了好几天,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暗示史蒂拉。”他说。
“不行,我不能浇她冷水。”她立刻反对。“她非常开心,快乐,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更怕她以后会伤心!”他说。
“她这么大了,该知道如何处理自己的事。”她说。
他拍拍桌子,摇摇头。
“江浪做事永不考虑后果。”他说。
她想一想,笑起来。
“我们是不是替别人考虑得太多,而忽略了自己?”她握住他的手!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也笑。“你还有什么工作要做完才能离开?”
“有半篇新闻稿!”她指指桌上。
“那么快做。”他放开她的手。“这办公室太大,我没有安全感。”
“什么意思?”她抓起笔问。
“如果我吻你,是不是有人会干涉?”他笑。
“你这家伙!”她在他脸上重重的吻了一下!
执笔疾书,她很快的就把稿子写好,她的工作能力一直的很强的。
“可以走了!”她把新闻稿交给一位同事。“我们有整个晚上的时间在一起。”
他很自然的拥着她,一起往外走。
先是碰到春风满面的史蒂拉,她招呼了一声,史蒂拉说正在等江浪。然后,又碰到一个外国人。
“何,”那洋人叫。“下班了?”
征世不起劲的看看他,耸耸肩。
“是。”她说。
然后,和庄岩大步而去,甚至不分绍庄岩和他认识。
“他是谁?”庄岩问。“好象很不友善。”
“他嫌你走得早?”庄岩再问。
“他看你不顺眼。”她哈哈大笑。
这就是史蒂拉口中对征世耿耿于怀的人吧?
庄岩摇摇头,当然懂了。
“你有什么节目?”她问。
“今天不用你弄晚餐。”他笑,“也不出去吃,我弄。”
“你?你连烧开水也不会。”鲍不信。
“现在有自动煮水瓶,还用烧开水吗?”他上车。每次坐在她那部二手货的保时捷里,饱总觉得老是伸不直。“这次回去跟妈妈学了一招。”
“你回瑞士见她们了,是不?”她说。
他去跟母亲学了一招,那表示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好了,是不是?
“当然是要见见他们。”他说得很稚气。“我这次发觉,原来和他们相处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你以前太偏激。”她摇头。
“是以前太天真,没长大。”他看她。“我也发现了另一件事,男人也因女人而成长、成熟。”
“你是说恋爱?”她看他!
“女人因恋爱,男人因女人!”他肯定的说。
她又看他一眼。
她在开车,她故意不让他开的,因为他才刚回来,就算睡了十五小时,也未必清醒。这是她的体贴。
“没想到你这独身主义者还有这么精辟的见解。”她说。
“因为认识了你。”他捏一捏她手臂。“松了。这一阵子没有运动?”
“天都凉了,少游泳,温水,而且最逅忙。”她说:“大多数的时候还要陪你。”
“陪我?”他笑。很幸福的笑容。
“否认不了。”她打他:“虽然有时江浪也在,可是我是为你而来,不是吗?”
他思索办晌,突然说:“你告诉我,结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叫我怎么说?我也没试过!”她笑。
“是一男一女恋爱成熟。然后,任在一间屋子里,过着互相适应或不适应的生活。”他慢慢的说:“就是这么相对到老?到死?”
“不是吧!”她怀疑的皱眉。“若婚姻只是这样,岂不是很可怕?”
“那你以为婚姻该怎样?”他盯着她看!
她渐渐变得严肃,变得认真。
“是两个相爱的人,厮守在一起,过一种他们共同希望和向往的生活。”她说:“到目前为止,我只是想到这么多!”
“那么你心目中的婚姻要比我想的好得多。”他透一口气。
“你为什么会那样想?又是适应与不适应,还要相对到老,到死?”她问。
“我也不知道,大多数的婚姻都如此。”他说:“看了令人很不开心!”
“所以你要独身?”她问。
“当然有一点影响。”他点点头。“我宁愿一个人寂寞,也不愿两个人悲哀。”
“这是实话,可是——两个人也未必悲哀,”她笑:“因为要看是怎样的结合。”
“如果是江浪和史蒂拉呢?”他说。
她呆愣一下,却很快的说:“怎么不说如果是我和你?”
“说别人没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啊!”他说。
“不要再说别人。”她摇摇头。“我觉得如果是我和你——至少在目前,我是很有信心的。”
“目前?”他问。
“目前。”她肯定的。“我看不到太远的,‘到老到死’那是很可怕的,对不对?”她笑。“想得太多、太远,会对所有的事失去兴致和信心。”
他想了一阵,当汽车从浅水湾转进石澳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紧紧的。
“我们只看目前,你——同意吗?”他凝望着她!
她默默的看他一眼,很深、很沉的一眼,她没有回答,汽车却直驶家门。
她肯吗?
 

夜深了,在石澳,庄岩的卧室里。
卧室里的冷气关了,落地窗半开着,看得见外面的天空。没有月影,没有星光,微微光亮来自征世指缝中的香烟。
征世躺在床上,倚偎在庄岩的身边。白色床单遮着她和庄岩赤裸的身体,他们都沉默着。
一切似乎都在极自然又和谐的气氛下进行,就象每天清晨看见阳光;就象月影西斜,黑夜来临;就象海水潮落般那样自然。
谁也没有勉强谁,谁也不会埋怨谁,不但和谐,而且,看来他们还很愉快。
夏天已经过去了,四周的空气凉凉的,非常舒服。
征世的烟熄了,她把它扔掉。
她才微微移动,就引起了他的反应。他伸手拥紧她,似乎怕会失去她。
“能不能告诉我在想什么?”他在她耳边问。
“如果我说什么都没想,你信不信?”她低声说。
“信!我当然相信。”他稚气的笑了。“我也什么都没想,真的,脑子里好象容不下其他。”
她嫣然一笑。
“庄,今晚我不想回家了,我好累。”她说。
“当然。”他想也没想的。“啊,我们——是不是该讲一些其他的事?”
“其他什么事?”她不明白。
“好象——以后什么的。”他大概是脸红了。
“你想过以后吗?”她侧脸看他。
“没有。”他摇头。
“既然想也投想过的,又何必要现在讲?”她说。
“你说得对,但——”他真是稚气。“何,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没有不对,除非你后悔,你认为今夜我俩做错了!”她认真的。
“我不后悔,永不,”他连忙说:“而且——我不觉得是错,只认为——这样对你不公平。”
“没想到你是这么保守的。”她笑。“我爱你,有什么不公平呢?”
“何——”他叫。
“不过——”她悄悄的笑。“庄,想不到我们都是这么固执的人!”
“固执?”他呆楞一下。
“我不会躺上一个我所不爱的人的床。”她说。
他再拥紧她。
“以前对女人有成见——也没什么道理,”他傻傻的笑。“大概是我遇到太多不可爱的女人了!”
“其实女人可不可爱往往是因人而定”她说:“很多男人一定看我不顺眼。”
“那是白痴!”他说。
“高估你自己还是高估了我?”她笑。
“真话嘛!”他说。
经过了刚才,他有了一些改变,但——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改变却是事实的。
“我很想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可惜睡不着。”她摇摇头。又捶捶炕头。
“我很高兴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他说。“真的。”
“你这样的男人还真介意这种事?”她意外。
“说不介意是假的。”他耸耸肩。
“我想我并不真正了解男人!”她笑。
“那不要紧,了解我就够了!”他吻她。
“我很獭,不会试看去了解更多的人,”她笑。“了解一个人已经够辛苦了。”
“你辛苦?”他问。
“因为你很难被人了解,”她还是笑。“不知道是深奥?或是稚气?”
“怎么说又深奥?又稚气?”他不懂。
“深奥——当然不是短时间可以了解的,”她慢慢说:“稚气——就是你根本还没定型,你自己不停的在变,我自然无从捉摸了!”
他想了一阵,微笑。
“我想我是一半一半。”他说。
“又深奥又稚气?”她问。
“在某些事情上,我是深奥的,好象做生意,好象闯事业,”他说:“但另一方面,我是幼稚的,象感情。”
“中和一下不就行了!”她不在意的。
“你帮我中和。”他说。
“当然,除了我还能有谁?”她眨眨眼,“除了饿之外你还能有另外的女孩子?”
“不能也不会。”他肯定的。
“我可以容忍你不要我,但是不能容忍另一个女孩!”她说得一本正经。
“我不明白,这很矛盾。”他说。
“你不要我,那是因为你的独身主义,”她慢慢说:“你有另一个女孩,却会使我嫉妒!”
“你是会嫉妒的人吗?”他问。很意外似的。
“当然,我是女人,而且我爱你。”她拥住他。
沉默了一阵,非常温馨、甜蜜的沉默。
“我倒真想看看你嫉妒的样子是怎样的!”他打趣。
“我会杀人的!”她夸张。
“我想起了珍芳达!”他笑。“拿起了刀和枪,杀气腾腾的很可怕。”
“要不要试试?”她问。
“这种事能说试就试吗?”他笑起来。“得先找一个完全吸引我的女人才行!”
“明天开始你可以去找!”她说。
“不行,不行,我是个怕麻烦的人,”他摇头;“我已经找到一个,已经满足了!”
她仰望他一阵,轻叹一声。”
“我觉得很快乐,很幸福。”她说。
“快乐,幸福也要叹气?”他笑。
“只怕来得太快,太突然,这幸福会不长!”她说。也把自己吓了一跳。
“怎么这样说?”他呆楞一下。
人也突然半撑着坐起来。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失措的。“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就这么说了出来。”
“不许说这些,这是不可能的。”他叫。
“好,我不再说。”她摔——摔头,想把那念头摔掉。“对不起,我令你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只是害怕,”他又躺下。“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念头呢?”
她想一想,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念头?
“庄,我想是我下意识受了你独身主义的影响。”她说。
“很抱歉。”他默然。
“其实——就算你独身也没关系啊!”她突然又开心起来。“我们可以找一个岛,一人住一半,你独身,象那一部武侠小说里的——”
“你看武侠小说?看得懂?”他问。
“不全懂,一部分啦,”她笑。“我是看了小说改拍成的电影。”
“那倒好,我们各占岛的一半,我为王,你为后,”他也稚气十足的,“我们去希腊吧!”
“又是希腊,人家的岛肯让给我们吗?”她笑。
他的笑容突然凝结在脸上。
“何!明天准备,我们去旅行!”他叫起来。
“旅行?那儿?”她兴奋的坐起来。
“我想想,我想想——”他也坐起来,床单滑落,两人都半裸着上身,谁也没察觉。“去——去——”
“去美国。”她打断他。
“美国?”他泄了气。“怎能去那么一个——熟得令人生厌的地方?”
“不是去美国的大都市,是去一个担保你没去过的“地方!”她说:“世外桃源。”
他眼珠转了几转,突然说:“仙人洞?维吉妮亚洲的?”
她呆愣半晌。她想的他怎么知道?
“不是仙人洞,是仙人洞附近的一片高原和峡谷,”她说:“我曾为那地方着迷过。”
“哦!那片高原峡谷很特别?”他问。
“我说不出,总之,到了那里,整个人就好象经过了过滤似的,”她说。“而且那儿没有人迹,少有车辆,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很慑人,你不知道,那次我是迷路走进去的,刚开她有一点害怕,后来——经过峡谷出来,却很迷恋那里。”
“有——这样的地方?”他问。
“真的,那种迷人是气势,是味道,是意境,感觉上,那儿不是人间。”她说。
“好!我们就决定去那儿,到那不是人间的地方!”他下了决心。
“那太好了,”她兴奋的抱住他。“我曾告诉自己,若我再去,一定要带自己最爱的人去享受那神气氛,我找到了你!”
“但是——你还能找到路?”他半开玩笑的。“你上次是迷路进去的。”
“能吧!”她也没把握,“总在二九五和三九五公路上,我想可以找到!”
“从北到南都是二九五和三九五,多少出口,多少岔路,上次的迷路是机缘,我不大相信能再找到一次。懂吗?机缘!”
她点点头,再点点头。
“或者吧!”她若有所悟。是机缘?
“我们可以去纽西兰,如何?”他想起来。“那儿也可以找到许多天然的景色,在比较落后的地方,怎样?而且也不算太远!”
“我想——我不再挑任何地方,”她笑。“随缘,是不是?而且去任何地方,只要我俩在一起,不都是一样?”
他凝望她一阵,珍惜的吻着她额头。
她是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女孩子,她能一下子就明白对方的心意。
“明天你起请假,我开始办手续,而且买机票。”他说。
“好。”她微微一笑。
“有投有度蜜月的感觉?”他问。
“怎么会呢?”她白他一眼;“跟一个独身主义者?”
“耿耿于怀呢!”他说。
“那才不会,很享受呢!”她笑。“想想看,和一个独身主义者的一段情,至少异于常人!”
他凝望她,不出声。
“你心中还是很坚持的,是不是?”她微笑着说。“我看得出来,所以你会说对我不公平。”
“这是我的感觉。”他说。
“我知道,我也不介意。”她还是笑。“如果是因为我们俩今天的关系而令你有所改变,我想——那不会是我喜欢的!”
“哦——”他拖长了声音。
“我喜欢你是一个固执的人,”她正色说:“男人要是没有原则。那很可怕!”
“怎么个可爬法?”他问。
“象团面粉咯,可以任人揉来揉去,”她笑。“庄,你坚持原则,就算以后我得不到你,我也一样会开心,真的,庄,我喜欢你的坚持。”
“你不怕把我宠坏了?”他开心的吻她。
“宠坏了也由我来收拾。”她不介意的。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我为什么这样幸运呢?”他自问。
“错了,不是你幸运,而是‘爱’这个字,令所有得到它的人都觉得幸运。”她说得很好。
“我明白了。”他说:“何,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睡觉,你呢?累不累?”
“不,我想散步。”她说:“现在散步——一定很有情调,很有味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他跳起来。
两人都迅速的穿上衣服,然后一起步出房门。
“我们是开车到中环?或是到九龙?”他孩子气的问。
“我们就在石澳的公路上散步!”她轻拍他。“还开车,吵人?”
是啊!他们是怕开车吵醒别人,但刚刚他们怎么一下子忘了屋子里可能还有其他的人呢?
江浪?!
“他回来了吗?”她问。
“我没注意。”他摇摇头。
走出大门,看见庄岩借给江浪的车子停在那儿。两人又对望了一眼。
“不知道他和史蒂拉玩得开不开心?”她说。
啊!这是骗人的话,她一说出来就知道自己错了。
“何,今晚我们不要想他,好不好?”他拥着她,让她靠在他坚实的胸前。“今晚只想我们。”
“好!”她用双手环住他的腰。
他们就这么相依相偎走在公路上。
“其实,我很希望你能跟我到瑞士去一趟。”他说,说得很特别。
“哦——如果你希望,我跟你去便是!”她说。
“当然不只是这些,”他有点尴尬,“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让妈妈见见你!”
准媳妇见婆婆?她是吗?
“我去看看伯母也是应该的!”她说。
“但是——但是——”他说不出。他想让征世见见母亲,心理上已当她是自己人,但自己人——他——他又怎么说得过去呢?
“我们的旅行就选瑞士,”她是爽朗的。“反正我也没去过,正想开开眼界。”
“你真愿意去?”他显然很开心。
“为什么不?”她笑。“让伯母看看有一个姓何的女人想征服世界。”
“现在还想征服世界?”他凝望她。
“当然,为什么不?”她傲然扬一扬头。“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放弃自己的目标和理想了吗?”
“没有。”他微笑摇头。
“那就是了,”她笑。“我也是一个很执着的人!”
“两个执着的人碰在一起会怎么样?”他问。
她呆愣一下,她没想过这个问题,而且——从一开始到现在。
“不知道哦!”她打趣。“我没想过!”
“我也没想过!”他笑。“不过——我可能不会让你的的哦!你知道我很固执!”
“如果真如此,我想我也不会让你,”她也笑。“不过我却没想过要跟你斗,真的。”
他们相视一笑,继续往前走。
“我们会不会这样走到天亮?”他问。
“如果你希望,也可以啊!”她说。
“不要希望这么多,”他说:“我只希望少少的几个希望能够完全实现,完全不落空就行了。”
“那我们现在就向后转!”她说。“记住!明天我们就要准备旅行!”
“再走一阵——”庄岩突然停下来。“你看——”
她望过去,看见海边坐着一个人,似乎已在那儿坐了好久、好久,那不是——江浪?
在见到江浪的一刹那,庄岩和征世真吓了一跳,尤其是庄岩,他立刻停步,想也不想的转身就走,走了好远之后,才透一口气。
“他怎么会在那儿?”座岩问。
征世耸耸肩,她也想知道这答案。
“我们的事——是不是要瞒住他?”征世问。
“我没想过。”庄岩摇头。“没有理由瞒他,是不是?”
“那么——我们又何必介意他在那儿?”她笑了。“刚才我们也不该一二三向后转。”
他想一想,忍不住笑。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就有点儿心虚。”他说。
“心虚什么?”她问。
“很难说,”他嗅一嗅她头发。“好象枪了别人太太似的!”
“该死,我变成了别人的太大!”她笑。
“真的,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他说:“很莫名其妙,对不对?”
“我根本不是他的女朋友!”她摇头。
“啊,你想——明天他会不会问?”他天真的。
“问什么?”她望着他。“我为什么在你床上?你以为他是大白痴?”
“那么——啊,明天你搬来我这儿!”他说。
她皱眉,考虑半晌。
“不,现在不是时候!”她摇头拒绝。
“为什么?既然我们不在乎任何人知道的话,”他说:“而且我想天天面对你!”
“明天不是准备要去旅行了吗2”她说:“旅行回来说不定你已看腻了我!”
“可能吗?你搬来,嗯?”他在她耳边说。
“让我考虑一下。”她只是这么说。
“没有理由。”他摇头。“我们已经有了开始,搬过来只是迟早的事。”
“不,完全不是如此,”她说:“搬过来是很容易的,我拿一个旅行袋就行了,但是——搬走呢?”
“怎么说到搬走?”他呆愣一下。
她但笑不语。
他想一想,也明白了。他对自己都没有信心,有什么理由要求她有信心。
“我不想有搬走这种场面出现,所以不搬来!”她笑。
“你很残忍!”他说。
“你可以去我那儿,地方虽然小,但气氛不错,”她笑。“我喜欢有气氛的屋子。”
“气氛?或情调?”他问。
“差不多啦!”她答。“你石澳这房子很不错,但没有气氛,等我有空替你设计!”
“求之不得!”他说。
背后有脚步声,啊——背后的脚步声,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还会有谁?
他们都同时停下脚步,同时转身。
“终于追上你们了!”江浪大步走来。
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他好象很平静,而且很愉快。
“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散步?”征世永远表现大方,她实在没什么怕人知道的事。
“我在海边坐了一阵,”江浪和他们并肩而行。“送史蒂拉回家后就到这儿,我想一些事情。”
“还没说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征世不放松。
“我并不知道,”江浪笑。“刚想要回家,就看见前面有人,我当然认得出来是你们。”
“你在海边想什么?”庄岩也问。
面对江浪,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和窘迫。
“想以前,现在和将来。”他说。
“开始想将来了?很好啊!”征世笑。“你的将来可有史蒂拉?”
“可能是任何人,也可能是她!”江浪说。
“有了新打算?”她问。
江浪微笑一下。
“我实在想试一试,”他说:“当一次电视剧的男主角,不行就算了!”
“为什么一定要演电视?”庄岩不懂。“如果你喜欢,在美国时怎么不试?”
“我只想在香港试试,”江浪不置可否。“行,我留下,不行,我立刻走!”
“我觉得你现在做的这份工作很好,比起演电视要好得多。”征世认真的。
“为什么?”他问。
“想演电视剧,想当明星,何必念大学?”征世说:“现在演,太浪费了!”
“香港人不讲这些的,成者为王!”江浪说。
“你太偏激了,江浪。”征世摇头。
“你知道我说的是真话。”江浪笑。
“那又怎样?在香港当男主角真对你这么重要?”她不能置信的。
“不是重要,是——我想做。”他说。
“我记得,你没说过要名成利就,”征世不以为然。“那不是我印象中的你!”
江浪看征世半晌。
“我相信你印象中的我并不正确。”他说。
“那么我呢?”庄岩说:“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的印象也不正确?”
“你——美化了我!”江浪说。
“不,是你改变得太多了。”庄岩说:“有时候我望着你的背影,觉得你只是个相象的陌生人而已!”
“人是会变的。”江浪摇头。
“人当然会变,你却变了一百八十度。”征世正色的说。
“那个时候的我——不是真正的我!”江浪说。
征世格摇头,再摇摇头。
“江浪,真和假是骗不了人的,你的眼睛会告诉我一切。”她说。
江浪沉默了半晌。
“我不记得了!”他说。
三个人之中有一段短暂的沉默。
“明天——我们预备要去旅行,”庄岩忽然说:“去纽西兰,也许会去一段日子。”
“哦——”江浪口中虽这么说,却很意外。“很好啊!纽西兰是个好地方。”
“要不要——一起去?”征世问。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的,很虚伪似的,她的脸红了。
“我走不开,你知道的,”江浪笑。“签了合同,就等于是卖身契,我得工作。”
“对不起——”征世觉得十分窘迫。“我想起以前我们说过要一起去南美闯荡的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江浪了解的。“我不要紧,称们好好去玩,多久都没关系,我替你们坐镇大本营,直到你们回来!”
“我不能确定多久,”庄岩看征世一眼。“也许一个月,如果兴致好的话,或许两个月,也说不定。”
“征世电视台的工作呢?”江浪问。
“当然辞了!”庄岩说。
征世呆楞一下,辞职?她可没有这么说过,只是去旅行——辞职?那是庄岩的决定,不是她的!
“辞了?不是很可惜?”江浪说。
“或者——请假,”征世立刻说:“如果主管淮我请长假的话。”
庄岩看征世一眼,摇摇头。
“还是辞职好,免得有所牵挂,玩得不起劲。”他是认真的。
“让我考虑一下。”征世说。
“不必考虑,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永远在电视台里,你怎么征服世界?”庄岩说。
征世想一想,看庄岩,又看江浪。她忽然有个感觉,辞职与否,是江浪和庄岩之间的选择。
“好,我辞职。”她下了决心。
庄岩,她肯定的选择他!
庄岩对她微笑,甚为赞许。
“你若是真的喜欢新闻工作的话,回来之后还可以再找一份!”他说:“免得拖了人家又累了自己!”
“明天几点的飞机?我送你们!”江浪说。
“飞机票还没买,工作也还没辞,”征世笑。“不过再晚也是明天,说好了明天就是明天,对不对?庄。”
庄岩只是笑,非常满意,非常幸福的笑。
“我先祝你们旅途愉快!”江浪只能这么说。
“谢谢。到了那边我们会给你电话,”庄岩真是非常开心。“我们会随时和你联络。”
江浪凝视庄岩半晌。
“庄岩,朋友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他真诚的说:“我相信你是真的快乐,幸福。”
“我是,兄弟,我真的是!”庄岩拍一拍江浪。
“你已找到你所要的,庄,你要珍惜。”江浪说,他那种真诚十分感动人。
“我——会。”庄岩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我会”时,令人觉得他有点犹豫,有些矛盾。
“祝福你们!”江浪大声说。
他们已走回别墅,但大家都没有睡意。
“征世,记不记得你说过,目前不谈恋爱的话!”江浪为自己倒一杯酒。
“记得,怎会不记得呢?”她笑。“那个时候真是没想到会遇到庄。”
“世界上的事是没有绝对的!”江浪说。他看了庄岩一眼。“庄,现在该放弃你的固执了吧?”
“还——不是时候。”庄岩垂下头,立刻又抬起来。“你放心,我——会有决定!”
“现在还不是时候?”江浪啜一口酒。“那是什么时候?你不小心把握,机会还是会溜走的!”
“你说什么?”庄岩不以为意。
“我说——征世虽然是跟你去旅行,但并不表示别人就没有机会了,是不是?”他说。
“是吗?”庄岩笑。“那么我要小心留意一点,不过别人有这机会。”
“你们都在胡扯,”征世扬一扬头。“谁都可以有机会,选择权却在我自己手上。”
江浪凝望着她半晌,笑得很可恶。
“你笑什么?江浪。”她忍不住问。
“我知道的,如果让你再选十次,你还是选庄岩的。”他说。
“啊——这倒不知道,”她仰起脸笑,非常开怀。“我从来也没想过这问题,不过——也有可能!”
“怎么?”庄岩反而不懂。
“我是个非常执着的人,”她笑。一点也不介意。“钻进牛角尖也只有认了!”
“认了?好象很不值得似的!”庄岩说。
“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有时候我做错事,但我会固执的一直错下去,”她掠一掠头发。“我是个不言悔的人!”
庄岩定定的凝望她,好久都没出声。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征世看看江浪又看看庄岩。
“很对!我欣赏你这种不知悔,不言悔的个性。”江浪说:只是欣赏。”
“不必强调,有人会怪你吗?”庄岩说。
“你呢?庄。”征世问。
她当然要问,庄岩才是她所重视的。
“我——”庄岩考虑了一下。“个性太强烈,是不是有点可怕?”
“可怕?”这是征世意料不到的答案。
“也许不该用可怕这两个字眼,”庄岩说:“太强烈了,如果错了还是一直让它错下去,岂不是难以收拾。”
“是,我明白,错事落在我手上,很可能就是难以收拾的局面。”她点点头。“个性强烈,如果要我改,那就从头做起吧!”
“有这么严重?”江浪在一边打趣。
“不过——我这人有很强烈的是非感,我能分辨得出对与错,所以大概还不至于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她笑。
庄岩也静静的过去为自己到一杯酒。今夜他们三人都毫无睡意,倒也难得。
“是在安慰我?”庄岩笑说。
“有这需要吗?”她白他一岩。
江浪看着他们,摇摇头。
“很羡慕你们之间的幸福,”他说:“有一件事——希望不影响你们,等你们旅行回来、我要搬出去住!”
“哦——为什么?”征世反应迅速。“这儿只有你俩住,还嫌不够?”
“我想搬去广播道,上下班比较方便。”他说:“至于这儿,我当它是度假的别墅。”
“史蒂拉的要求?”她问。
“不!”他笑。“我纯粹是为了方便。”
“房子找到了吗?”庄岩问。
“托朋友找,”江浪说:“大概没什么问题。”
“我该说什么?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摇头。
“你的潇洒那儿去了?这么快就变成阿太了!”江浪大声笑。
“阿太?谁教你说的!”征世抛过去一个沙发垫。“居然达样可恶?叫我阿太!”
“阿太不是某某人之太太的意思吗?”江浪笑得前俯后仰。“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你,好,江浪,”征世再抛沙发垫。“我们这一笔账记下了!”
“别闹了,”庄岩制止她。“再不休息,明天可没精神办事上飞机。”
“好!休息。”征世站起来往庄岩卧室走,很自然的。
庄岩也跟着走,也是那么自然——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般的自然。
“视你们蜜月愉快。”江浪在背后举杯。
蜜月,是吗?
 
 

录了整个下午的节目,傍晚时,江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又累又娥,却又不想动的靠在布景的一角,看来消绪低落。
工作人员都离开了,是晚餐的时候,谁都想先填饱肚子,否则等会儿没精神工作。
只有江浪例外。
灯光熄了,他仍坐在那儿。
“一起晚餐?”最后离开的助理导播问。
“不,谢谢你,我休息一下。”江浪委婉拒绝了他的邀请。
助导离开,江浪闭上眼睛。
他是情绪低落,征世和庄岩已离开了三天。前天他们打了一个电话回来,他接的,他们说已平安抵达,一切顺利,征世的声音非常开朗、愉快,有着今江浪又羡慕又嫉妒的幸福。
幸福,为什么江浪从来没有这份感觉呢?
不是他不想要,而是幸福——对他似乎太遥远了。
有些人似乎天生幸运的,象庄岩,不论他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涌向他,他只要伸手挑选就行了,无往不利。
而江浪——怎么说呢?他从来得不到他所向往的,从来得不到!
其实,如果江浪不是挑剔的人——偏偏他是!所以他不快乐,所以他情绪低落。
“江浪,江浪!”史蒂拉的声音从远而近。“怎么一个人静静的躲在这儿?我刚去餐厅找你!”
“很累!”江浪淡淡的笑。
史蒂拉没什么不好,但——他挑剔,尤其在感情上如此。
“晚上还要录影?”她关心的问。
“是,不过不会太迟,”他耸耸肩。“而且餐厅里的东西我都吃腻了。”
“那么等你录影完,我们一起出去吃!”她说。她凡事都以他为中心。
“你不会太饿吗?”他说。
“无所谓,”她一点也不在乎。“饿一点等会儿可以多吃一些,我也讨厌餐厅的食物!”
他拍拍她,不置可否的笑。
她该看得出,或感觉得出,他并不怎么在乎她的,可是——或者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盲目的吧!她完全不觉。
“你等等,我去替你拿杯咖啡来。”她站起来。“这么累等会儿你怎么工作?”
“不必了——”他皱眉,站了起来;“还是我们一起去喝吧,免得你跑来跑去!”
她嫣然一笑,她觉得他很体贴。
“真想不到征世说走就走。”史蒂拉摇头叹息。“她递上辞职书时,听说我们主管脸都气青了!”
“有这么严重?”他随口说。
“谁叫他一厢情愿呢?”她笑。“只是——征世不再回来了吗?她何必辞职?”
“是庄岩的意思。”他说。
“她打定主意跟庄岩这独身主义者?”她问。
“也许是吧!”江浪淡淡的。“他们很合得来!”
“我不明白庄岩现在还坚持什么独身主义?这不是很矛盾吗?他们根本已在一起了!”
“世界上有太多矛盾的事了,或者他们能在矛盾中寻求统一。”他说。
“可能吗?”她笑。
“你怎么那样关心他们?”他看她一眼。
“征世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她能幸福。”她由衷的说。
“她很幸福!”他说。
“哦——她告诉你的?”她问。
“我从电话里的声音听出来的。”他笑了笑。“她非常快乐,非常幸福的样子。”
“那就好了,”她说:“征世——其实是很死心眼的,我但心庄岩的固执可能会伤害到她。”
“放心,庄岩虽然固执,但他爱地,不会伤害她的!”江浪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知不知道,爱有时也会伤人。”史蒂拉说。
江浪呆愣一下,却没说话。
他们已走到餐厅。
餐厅里人很多,在电视台是没什么上班下班时间的,赶起工作来,有时连着几天几夜都得以台为家。
很多和江浪熟识的人都和他打招呼,在他们面前,江浪显得开朗多了,和刚才显著的不同。
他和史蒂拉在一角坐下来,她望着他,很神秘的笑。
“你想说什么,是吗?”他问。
“是的,你现在可是戴上一个假面具?”她问。“给那些人看的面具?”
“做人——有时不得不如此!”他耸耸肩,无可奈何的笑。
“但是——那些人对你并不重要。”她不以为然。“你大可不必令自己这么辛苦的面对他们!”
“辛苦?我不觉得!”他说。
“你刚才还那么累。”她摇摇头。“现在却对每一个人摆出笑脸来。”
他不出声,只拍拍她的手。
咖啡来了,他们沉默的喝着。是刚才她那句话令他不开心?
一个女演员走了过来,拍拍江浪的肩头。
“江浪,对不起打扰一下。”她对史蒂拉点点头。“我们制作人想跟你谈一谈,有空吗?”
“制作人?”江浪颇意外。“什么事?”
“好象他的新戏有个角色想请你客串。”那女演员说:“他就在那边,请你过去一下,好吗?”
江浪考虑一秒钟,点点头。
“你等我,我就回来。”他说。拍拍史蒂拉,就跟那女演员走开了。
史蒂拉只微笑了一下,没有任何表示。她在电视台工作了两年,这儿发生的任何事已不足以使她感到意外。
她慢慢的喝着咖啡,十分钟后,江浪回来了。
他看来神采飞扬,完全不再情绪低落。
“讲定了?”她问。
“啊!想不到达客串还是很有个性、很突出的—个角色呢!而且,戏的份量也不轻。”他开心的。
“你答应了?”她问。
“当然,为什么不?”他意外的。“你认为我不应该答应吗?史蒂拉。”
“不,我还以为你一定要做男主角!”她说。
“这个角色也算主角之一,”他兴奋的。“我很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史蒂拉,你要替我打气!”
“一定!”史蒂拉露出微笑。“你认为你做得来?”
“为什么不?我的广东话虽然差一点,但不要紧,那位导演要求的角色就是要说不正确的广东话。”他说:“其他的——我相信没问题!”
“那就行了,你很有信心。”她说。
“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会选中我的?”江狼自语着。“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你以前是广告明星,现在是节目主持人,已有相当的名气,”她说:“不要小看了自己!”
他皱眉。
“那——我是否该要求更多的戏量?”他立刻说。
这回轮到她发呆了,对这方面他是太敏感了。
“我想不必,”她说:“如果你的表现好,他们自然会加重你的戏量。”
“我会全力以赴。”他肯定的:“史蒂拉,但是在广东话方面,你一定要帮我!”
“这不成问题!”她笑:“不过我一想起你要演戏,就觉得怪怪的。”
“怪?到时你一定会惊讶,我是很有天份的。”他说:“只是——我们也得注重宣传,是不是?”
“宣传?公司会负责的,不用担心。”她说。
“我要的可不是那种宣传,太死板,太单调了。”他说:“我希望——出人意外的!”
“绯闻的男主角?”她打趣。
“可惜还没有适合的对象,”他竟然认真的,哎!他这人!“我正式在电视剧中和香港观众见面,总得有一个特别的出场吧!”
“找个专家设计吧!”她开玩笑。
“啊!若是征世和庄岩在就好了,大家可以商量!”他说:“下次他们再来电话时一定告诉他们!”
史蒂拉望着他半晌。
“其实,以你现在的身份客串电视剧的演出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宣传资料了。”她说。
“不,这不够特别!”他摇头。“我希望能一下造成轰动,那么,下一次他们就会找我做男主角了!”
“那么——”她略为考虑一下。“我们今晚回家都好好的想一下,来个惊天动地的出场好吗?”
“那——也不必,”他笑了。“史蒂拉,你不会笑我,是不是?我实在很兴奋。”
“你那角色已经确定了?”她问。
“你担心什么?是他们找我的,现在只等公司同意。”他说:“公司为什么不同意呢?多栽培一个人对公司有好处的,是不是?”
“你愿意和公司签长约?”她问。
“这——可能还没有那么快吧?”他摸摸头。“这是次要的问题,最主要的,我要先红起来。”
“如果角色好,如果你够运气,相信你会红的。”她由衷的说:“你的外型占了很大的便宜。”
“好,等会儿录影完后我们先去庆祝一下!”他开心的:“这实在是件开心的事。”
“好!”她不愿扫他的兴。虽然——她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有什么值得庆祝。
“我们可以开香摈!”他说。
“等你的电视剧播出以后再开香摈吧!”她说。
她有个感觉,他希望越大,是不是失望也越大?但她不敢对他说。
“早和晚没什么不同,因为我有个感觉,我一定会成功的!”他说。
“江浪——”她想说什么,助导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江浪,开始录影了。”助导说:“早点录完早点休息,我知道你们有节日!”
“何止有节目,还要庆祝!”江浪有点忘形。
“好消息?是什么?”助导问。“是不是你和史蒂拉的佳期已近?和征世一样说走就走?”
“我——”
“那也说不定哦!”史蒂拉抢着说,边用手捏一捏他。“你先回去,我们就来。”
助导离开,他不解的望着她。
“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他天真的问。
“江浪,电视台和普通的地方不同!”她说:“事情要等有了白纸黑字的肯定时再说,否则——”
“否则怎样?这还不算肯定?”他问。
“你太天真了,”她摇摇头:“这么传出去,万一有什么改变,别人会笑你的!”
“改变?”他呆愣半响:“难道——还可能有改变?不是和那位制作人讲好了吗?”
史蒂拉摇摇头:“总之——少讲些话对你没有害处!”
“你知道我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他摇摇头。“我的快乐与不快乐都藏不住,我喜欢有人分享,分担。”
“但,这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和你分享,分担的!”她认真的说:“江浪,难道我的分担还不够?”
“当然——”他有些窘迫:“好,我们快去,否则他们又来催了。”
他们一起离开餐厅,一起走回录影窒。
“史蒂拉,”在门边,他抓住她。“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有点忘形?”
“不会!”她摇摇头:“我不会这么想,因为我了解你,你只是天真!”
天真?他是吗?
“谢谢你,你真好!”他重重的握一握她的手:“等我,录完影后我们一起去晚餐!”
“那是很迟、很迟的晚餐!”她笑。
“会迟得令你不想去?”他问。
“不,多迟我都会陪你去的!”她用英文说:“因为你是江浪。”
这一刹那,他十分感动,是因为史蒂拉的重视与信任,从来没有女孩子对他那么好过,他真的,很感动。
他抓超她的手吻一下,匆匆推门进去。
史蒂拉在门上靠了一阵,想了一阵,才慢慢的往办公室走。
她很满足,她只是个女孩子,她只要求她爱的男孩子对她好,重视她就行了,她是重感情的。至于江浪的野心和虚荣心——她不想理会那么多。
真的,爱情就是爱情,她何必理会那么多呢?
办公室里有同事在工作,一看见她进来颇觉意外。
“你还没走?”那女同事问。
“灯江浪。”她坦白的:“我们约好了一起晚餐。”
“你这痴心的女孩子!”女同事打趣:“不要对他太好,小心宠坏了他!”
“会吗?”她不以为意的。
“是经验之谈啊!”女同事笑:“你该学学征世,她从来不宠男孩子,让男孩子宠她!”
“你怎么知道征世现在不在宠庄岩?”史蒂拉说:“她为庄岩辞职,这还不够?”
“这不是宠,”女同事不同意:“宠——是不理对方对与不对,一律附和同意。”
“你以为我对江浪如此这般?”她说。
“我是旁观者清!”女同事笑:“小心,我是好意提醒你。”
史蒂拉呆楞半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眼中的我们——是这样?”她问。
女同事耸耸肩,她是澳洲人,非常开放、坦白。
“你很关心他,江浪却无所谓!”她说:“他的无所谓其实就是被你宠出来的!”
“那——我该怎么做?”史蒂拉问。
“你要无所谓,要他紧张。”女同事笑:“不过,江浪不是容易抓得牢的人!”
“但是——”史蒂拉想问:“如果他不紧张该怎么办呢?”话到嘴边,却忍住了,她不能这么问的。
女同事十分肯定的:“他对你是否真心,总得想办法试一试,对吗?”
史蒂拉点点头,是啦!这是个机会,为什么不试试他呢?她再点点头。
※    ※   ※
江浪开始拍那部客串的电视剧。
为了这部戏,他费了不少功夫,英文台原本不肯放人的,怕破坏了他节目主持人的形象,终于在他再三的保证下,甚至拿了剧本给英文台的主管看,这才勉强同意,放他一马。
他很兴奋。
开拍之前,报上的宣传很多,因为他的情形颇特殊。他为这事开心了一阵,每天看见自己的照片和名字出现在报纸上,他心中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拍电视剧到底和当英文台节目主持人不同,是吧!他有个感觉,似乎全香港的人都已认识了他!
戏才开拍,已有几家杂志社的记者争着访问他,他有种飘飘然,直上云霄的感觉。
为了将就他在英文台的工作,他拍戏的时间多半安排在夜晚,他不在意,这是他喜欢的工作,什么时间都没有关系,他乐意去做。
但是,拍戏时是很累的。
轮到出镜时,助导会叫他,在镜头前三番两次的排练,然后才正式录影。
没轮到时就干坐在一边,有的人睡觉,有的人看剧本,有的人在发呆。江浪很想跟他们聊聊、谈谈,但到底他对这圈子的了解还太少,无从着手。
他只能在一边发呆,
象今天,通告一早就派下来了,但轮到他的镜头不多,他只好一直在旁边等着。这——不是简直在浪费时间吗?
或者,电视剧录影都是这个样子,和他们英文台的工作程序不同。
他没有问,也无从问起,谁会告诉他呢?他觉得和那些人有点隔阂,他们把他当外人似的。
他暗自苦笑一下。
很多人都以为电视圈是个热闹、好玩的地方,好的电视剧一演出就轰动,但——大概他们都不会想到,工作的背后是这么的单调、乏味和寂寞的。
什么时候才轮到他呢?他叹一口气。
那两个家伙在排戏,一次又一次弄不好,正式录影时又不行,真受不了他们,明明简间单单的几句对白、几个表情嘛!
他想站起来到外面去走走,吸两口新鲜空气,却看见史蒂拉走了进来。
“史蒂拉!”他意外惊喜的。“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来的?”
“跟公司借车来的,”她笑。“你们在这儿录影,想见你一次都难。”
“希望下次能在公司里录。”他说:“来,我们出去走走,这儿太闷。”
“不先带我参观一下?”她笑。
“有什么好看的呢?假的布景,假的人和假的事,一切都是假的,有什么好看的?”他拥着她往外走。
“怎么?才开始就不满意了?”她问。
“没有不满意,只是闷。”他摇摇头。“看电视剧和录影完全是两回事。”
“这是想象和现实的差别。”她笑。
“不过——试—试倒也值得的。”他说。
他们就漫步在那条出现于电视剧中的布景街上。
“有人说过不值得吗?”她反问。
“你的语气不以为然?他看她。
“怎么会呢?”她摇摇头。“今晚要通宵?”
“不必吧,大概两三点钟就可以收工,”他皱眉。“我是指如果工作顺利的话。”
“曾经不顺利?”她问。
“刚才那两个蠢人,几句对白花了一个钟头还不够。”他苦笑。“进度比蜗牛还慢。”
“我看你要训练自己的耐性。”始说。
“不训练也不行,这部戏拍完,我看我已是世界上最有耐性的人了。”他说。
“你今天的话很怪,和平日不同。”她说:“仿佛心中有很多委屈。”
“不——哪儿来的委屈呢?或者我只是不习惯这种工作方式。”他说。
“下次可以不必再做,”她想也不想的。“反正又不是你的正式工作。”
“下次——”他摇接头。“如果我不红,当然不会有下次,否则——恐怕难以脱手。”
“你到底想做还是不想做?”她闻。
“很难说,我很矛盾,”他咬着唇。“我当然想红,又不喜欢这种工作环境。”
她耸耸肩,没说什么。
“我看到这部戏的男女主角了。”他说。
“哦——那又怎样?”她意外的。
“大家不认识,能怎样?”他说:“我也不很习惯跟陌生人相处。”
“招呼也不打?”她问。睁大了眼睛。
“又没有人介绍,难道要我自动上前?”他冷淡的笑起来。“我是这种人吗?”
“你若不是这种人,那又怎能适合娱乐圈呢?”她反问。“娱乐团的第一要旨,就是要能推销自己。”
“讲得太严重了吧?”他拍拍她。“那男女主角也没有在推销自己啊!”
“那是他们已经推销成功了,”她笑。“他们现在只是要待价而沾。”
“待价而沾?”他问。
“谁的价钱高就替谁拍戏。”她说。
“你又不是他们那圈子的人,怎么知道这么多?”他很感兴趣。
“报纸上天天都有,还有,我们在这里工作久了,一样可以看得清楚。”她说。
江浪想了一想,很慎重的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这——要从两方面看,”史蒂拉思索着。“如果你想一直做下去,就要改变自己,否则很难成功;如果试完这次而不想继续的话,那就不必研究了。”
“我——该不该做下去?”他似在自问。
“那要看你自己,”她笑。“你的事别人不能替你决定,你得自己考虑。”
他考虑了好久,直到他们走到路的尽头,大家一齐向后转时,他才说:“我喜欢这份工作,但不喜欢这种环境。”
“你还是很矛盾。”她摇头笑了。
“没办法,或者我本来就是个矛盾的人,”他说:“我总是这样的。”
“你这个样子,旁人想帮你也不行。”她笑。
“或者——如果有机会红起来的话,情况会不会好一些?”他认真的。“我看工作人员对男女主角很殷勤。”
“那是当然的,”她还是笑。这么天真的人,怎能在这个圈子里打滚呢?她真替他担心。“红了好办事,你看见的,说话的声音都可以大些。”
“那么——可有什么方法一炮而红?”他问。
“老天!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她大笑起来。“如果每个人都可以一炮而红的话,谁都愿意挤破脑袋去换取,我也要去当明星了。”
“不,我的意思是——”他的脸红了。“我们是否可用点什么方法帮助一下?”
“宣传,你说过的,不是吗?”她想也不想。“目前你的见报率已经很高了!”
“这样的宣传实在太平凡,我要特别一点的,”他摇头。“好象前一阵子那段轰动的绯闻——”
“江浪,你真这样想?”她大声的打断他的话。
“我不是说我要绯闻,”他又脸红,并连忙改口。“我是说那个男主角因为表现得勇敢,而被人赞许,结果不是因祸得福吗?”
史蒂拉皱着眉,好半天才透一口气。
“那——你想怎么做?”她沉声问。
“我还没想好,但——这方法不错,是不是?”他说。
“江浪,你这么说——我很失望,”史蒂拉正色说:“那个男主角并非刻意如此的,他所表现的都是真的一切。如果是有计划的去做,我觉得不好!”
“不好?”他问。
“很——卑鄙。”她坦率的。“这根本不是真的!”
江浪的神色改变了,好半天,他才讪讪的说:
“可能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要做卑鄙的事,”他努力解释。“我只是想,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让我碰到就好了。”
她不出声,只看他一岩。
自从他开始拍电视剧以来——或者说他知道有机会客串以来,他变了很多。至少,她觉得得他变得陌生了。
“怎么?生气了?”他握住她的手。
“怎么会呢?”她笑。她当然不是生气。只是有点儿失望,江浪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人。
“那为什么不说话?”他问。
“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手从他手掌里抽出来。
“江浪,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呆楞一下。
“你说说看!”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双手环抱在胸前。“越是接近,就发觉越不了解你。”
“怎么可能呢?”他笑。“我从来没有改变过。”
“或者——那个广告,”她长长的透一口气。“对我的影响太大,我一直以为你是那样的一个男孩子。”
他呆在那儿出不了声,她以为他就象广告中那个男主角一样?但——那只不过是被塑造成的形象而已,不是他,真的。
“这误会——可真太大了。”他自嘲的。
“那个男主角纯真,善良,乐于助人,潇洒自如,更有一股子可爱的傻劲,”她说:“你表现得非常好。”
“我只是跟着导演的要求做罢了,”他耸耸肩。“那并不难。甚至不必开口说话。”
“哦,原来是这样的!”她苦笑。
“我——”他摇摇头。“我是个既矛盾又不快乐的人,而且还有点虚荣心。”
这是他的真话吧!
她看他一眼,真话总是感动人的,仍况她喜欢他。她重新把手伸进他臂弯,靠住了他。
“这也不是什么过错,谁都有虚荣心,”她说:“只要不过分就行了。”
“你真好,史蒂拉。”他吻吻她的额头。
“我们——想个特殊的宣传方法吧!”她终于说。
这就是爱情吧!它能包容一切的缺点。
江换今晚不必录影,所以他做完英文台的工作后就和史蒂拉一起离开,他们预备回石澳去烧东西吃,天气已凉,是烧烤的好时候了。
才出电视台,就看见倚墙而立的征世。征世?是她吗?她该在纽西兰或南太平洋的任何一个地方,怎么会站在这儿?可能吗?
“征——世?”江浪和史蒂拉都很惊讶的叫她。
“回来了!”征世耸耸肩。“我正在等你们。”
“等我们?怎么不进去?”史蒂拉大叫。“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呢?庄岩呢?”
一连串的问题象连珠炮似的,征世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已辞职了,没有职员证,怎么可以进去?”她只这么说。
啊!她辞了职.他们都忘了。
“你知不知道江浪已开始演电视剧了?”史蒂拉是藏不住话的。“如果他要录影,那你怎么等得到我们呢?”
“是吗?:恭喜;江浪。”征世笑。
她笑得有点特别,似乎——落寞。
“我们去石澳烧东西吃,你也一起?”江浪说。
征世皱皱眉,但还是点头。
“好!一起去。”她说。
“那就上车吧!”江浪没什么心机的。“庄岩还在休息吗?你们是今天回来的?”
“不,我回来三天了!”征世说。
“三天?”江浪呆楞一下。“我——怎么没看到庄岩?你回来三天才找我们?”
“我很累,想休息。”征世的语气和平日不同,神情更是大异。
“庄岩呢?总不会躲在卧室里三天不出来吧?”江浪发动车子。“我怎么没看见他?”
“他——还没回来。”征世展开一个笑容,她很努力,但很不自然。
“哦!他又转到哪儿去谈生意了?”史蒂拉说:“这个标准的生意人!”
“不——他留在纽西兰。”征世摇摇头。
江浪忍不住看征世,过了好半天。
“征世,告诉我,是不是你们之间出了问题?”他问。
征世耸耸肩,颇难启齿。
“很难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问题?”她勉强笑。“或者说——有点意见!”
“意见?:史蒂拉问。“你们吵架?”
“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吵架?”征世摇头。“只是彼此意见不同,我们又不想吵,所以我先回来,让大家有个冷静的时间,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江浪加重语气。“征世,你没有对我们说真话,我看得出。”
“真的只有这样,”征世淡淡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真的!”
“为了什么事?”史蒂拉问。
征世脸色一变,摇摇头。
“这不重要。”她看得出不想回答。“重要的是我们有了意见,而且不能互相妥协。”
“他同意你回来?”江浪问。
征世笑一笑,笑得很豪气。
“我何征世是独立惯了的人,我做任何事不需要谁的同意。”她说。
“庄岩不能忍受你的大女人作风?”史蒂拉笑。
“我从不要求任何人忍受我,包括庄。”征世很诚心的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是怎么走的?”江浪似乎有些了解,“庄岩不可能就这么让你离开。”
征世笑广笑,有种难以形容的孤傲。
“我说要出去走走,拿了护照就去机场,这是很方便的事。”她说。
江浪和史蒂拉对望一眼,情形比想象中严重呢!
“你甚至没拿行李?”史蒂拉问。
“那只是一些衣物,我在香港还有。”征世说。她的洒脱不仅是外表而已。
“难道庄岩到现在还不知道?”江浪天真的问。
“怎么会呢?”征世笑。“临上飞机前十分钟,我打电话告诉他,我不想他去报警说我失踪。”
“他怎么说?”史蒂拉好紧张。
“又不是在看电影,看小说,他能怎么说呢?”征世说,“他当然只好同意。”
“只是同意啊!”史蒂拉仿佛很失望。
“我看你是受电影、小说的影响太深了!”江换也说:“想怎么样?难道要庄岩飞车去机场追回征世?”
“就算来不及也可以搭下班飞机回来啊!”史蒂拉不服气。“征世已回来了三天!”
“他回来做什么?”江浪问。“在那边解决不了的问题,回来还是解决不了。”
“大家面对面总比较好商量些。”史蒂拉有她的固执。“分开两地误会更大些。”
“不会,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误会,歧见是根本上的!”征世很理智的。
时代女性都不再那么感情用事了吧?
“因为他的独身主义?”江浪问。
征世呆楞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怎么会呢?他本来就是独身主义者,我一直知道的!怎么会为这个?”她说。
这回轮到江浪发呆了,若不是为这个——他就不懂了。他发觉,他实在不懂征世。
“不要笑,算我说错就是了!”他有点懊恼。认识征世那么久,还一直欣赏她,喜欢她,可是却不懂她,这实在是件很遗憾的事。
“那么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史蒂拉追问到底。
“不要问,好不好?”征世的声音忽然变低了,笑声也没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等可以告诉你们时我再说,好吗?”
他们都看得出征世为难,她是个坦率的女孩子,她不愿说就是真的很为难了。
是什公难题困扰了她?他们更好奇了。
“好,我们不问,等可以说出来对你再告诉我们好了。”江浪说:“征世,我们是好朋友,我们都关心你!”
“我知道,谢谢!”征世在后面拍拍他。
征世是独自一人坐在后面的,江浪相史蒂拉坐前面,她好象故意要隔开自己似的。
“这次旅行——你们到底开不开心?”史蒂拉忍不住又问。“还是一开始就有意见?”
“不,我们一直都很开心,从开始到我回来,一直都开心,”征世说得好特别。“意见与开心无关,这次旅行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忘的!”
江浪迷惑了,又开心,又闹意见,怎么说呢?
“你们不懂,是不是?我也很难解释!”征吸叹广网禄o“我很爱庄,他也是,除了他的独身主义外,还有一些事我们不同,这当然不太好,但——我相信这绝对不损我们之间的爱情!”
“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江浪说。
“这是我心中矛盾的地方,所以我回来找方法应付,”征世说:“我赢了当然好,输了——或者我就要改变一种生活方式。但我对庄的爱情不变。”
“或者——你俩都与众不同,我不懂你们!”江浪看史蒂拉一眼。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很幸福——是两个能心灵相通的有情人吧!
他握一握史蒂拉的手,笑了。
“但是我懂你,史蒂拉,觉得自己很快乐!”他接着说,说得非常真诚。
“江浪——”史带拉好激动,江浪第一次这么坦率而真心的对她表示。
爱情——有时是反射的,是吧!要从别人的遭遇中才能领悟出自己的幸福来。
“我们到了!”江浪停车。
是到了!他们就在不知不觉的谈话中到达了。
有些事是不能刻意经营的,象感情。
两个女孩子一齐下车,征世离开香港不到一个月,却似乎阔别此地许久了。
“别来无恙?”征世对着碧海大叫。“石澳!”
“让我来替它回答,”史蒂拉顽皮的。“依然长青!”
“长青?为什么这样答?”征世笑。
“我当它是女人,当然要长青啦!”史蒂拉笑。
三个人回到了屋子里,一切就象往昔般,所不同的是史蒂拉代替了庄岩。
“我们还是三个人,”江浪稚气的;“注定我们几个人里面有一个要挂单!”
“谁说注定?庄岩很快就会回来。”史蒂拉说。“难道他要飘泊一辈子?”
“庄岩那个怪人,说不定哦!”江浪开玩笑。
“他会那样,如果我们之间寻不到妥协的话!”征世正色:说。
“这么严重?”江浪呆住了。“我实在想不出,你们之间有什么事会弄得这么严重?”
“我也没想到过会有,”征世停一停,摇头说:“但是——居然发生了!”
“发生?”史蒂拉小心的问。“他——还有女人?”
“别开玩笑!”江浪大声笑。“庄岩决不是这样的人,这点我敢担保。”
“你实在很了解他!”征世说:“我们不是为这些事。”
“征世,那就不要打哑谜了,好不好?你快把我闷死了!”史蒂拉跳起来。
“怎么会闷死呢?”江浪打圆场,他怕征世难堪;“我去准备吃的,二十分钟后开饭!”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征世的声音拉住正要离开的江浪。“这事根本很普通,会发生在任何两个相爱人的身上,我怀孕了!”
“啊——”江浪和史蒂拉同感意外。
“这不是什么大事,不是吗?”征世坦然说:“我并不烦躁,我很快乐。我爱庄,我怀了他的孩子,我真的非常快乐。”
他俩都愣愣的望住她。
以她目前的情形,有孩子是很不适当的,尤其庄岩还坚持他的独身主义,那孩子就会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了,庄岩和征世都应该想到,应该避免。
“你们就是为这件事有意见?”江浪干咳一声。
“是,我很喜欢,我想保留这个小孩,可是庄不同意。”征世耸耸肩。“他对自己还没有把握。”
“于是你就认为他自私?”史蒂拉是“纯”女人的想法。
“怎么会呢?我们相爱,我不会怨他,他该有他的原则!”
“但他的原则如果有损于你时就该放弃,这是相爱的基本条件!”史蒂拉说。
征世呆楞了半晌。
“你也许对,但是我并不要求他这么做,否则我岂不是自私。”她说。
“你应该自私一点,因为你还得为小孩着想。”史蒂拉很帮征世。
“我喜欢公平。”征世摇头。
“你们——总不能这么一直坚持下去。”江浪说:“九个月之后,婴儿会出世。”
“那当然。”征世立刻说:“这孩子是个意外,我们只享受着爱情,完全忘了这种可能,这方面我们没有经验,但——既然有了,我愿意面对现实。”
“庄岩要你拿掉?”史蒂拉问,有点不以为然。
“他很烦,因他也同样没有经验,”征世是公正的,“以现在的医学而言,这是项小手术!”
“但是你不同意,不是吗?”江浪问。
“或许我是个女人,我舍不得,”征世无奈的笑了,“我在想,那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婴儿,有我们的聪明智慧,也有我们的漂亮,而且混合着庄和我的血液,我真的舍不得拿掉!”
“你认为庄最后会让步?”江浪问。
“不,我会让步!”征世理所当然的说。
“你?你拿掉孩子?”史蒂拉叫。“你刚才不是说舍不得,这太残忍了!”
“没有办法,我和他之间总有一个人要让步,”征世耸耸肩。“我不希望他那么不快乐,我更不会是一个以孩子做手段来困住他的女人,所以我会让步!”
“但那太残忍了。”史蒂拉还是摇头。
“没有办法,我爱他!”征世笑得好特别,“以后如果想要,我们还可以有孩子,但是庄只有一个,我爱他,我不想失去他!”
“征世——”江浪,史蒂拉都被始感动了,现在还可以找到如此忠于爱情的女人?
征世,不但特别,而且太难得了!
“你太可爱了,征世。”史蒂拉一把抱住她。
“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我想任何女孩子都会这么做的。”征世只这么说。
“你太难得,真的!”江浪说:“庄何其幸运?”
“怎么不说我幸运?我遇见了他!”征世说。”
“可是我很气他,他太固执了。”史蒂拉说:“他一点也不为你着想。”
“不要误会他,好吗?”征世推推她。“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嫉妒我肚子里的小骇呢?”
“天下哪有这样的嫉妒?”史蒂拉叫。
“我甚至享受庄的嫉妒!”征世说。
“你只是一个勇敢的傻女人。”史蒂拉叹息。
“是吗?”征世说。
“这和以前我们所认识的你不同,我们以为——你不是沉迷于爱情里的女人!”江浪也说。
“我不是沉迷,我是享受爱情!”征世大笑。
“庄岩真幸运有你这样的女人!”江浪再一次由衷的说。
“你难道不是!”征世拍拍史蒂拉。“她比我好,真的!”
“人能比的吗?”江浪拥住史蒂拉的肩,“不过我也认为史蒂拉好,我发觉我已经渐渐地爱上她!”
“想令我嫉妒吗?”征世笑。“还不去准备,我的肚子快饿扁了!”
“好,好,我马上去!”江浪站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他顺手拿起来。
“嗨!是你?庄岩,你可知道征世在我们这儿吗?”他叫。“征世,是庄岩。”
征世的脸色立刻沉下来——难道还有另外的原因,是她没说出的?
 

一连三天没有征世的消息,史蒂拉和江浪都很担心,她不会是——真的去把孩子拿掉吧?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们到征世在电视台对面的家去看她,按了半天门,才听见她走来开门的声音。
“是你们啊!”门开处,征世面色苍白,无精打采的,她——真做了手术?“请进来!”
“征世,你是不是去——”史蒂拉忍不住问。
“我感冒发烧,躺了三天,”征世挥挥手;“你们别胡思乱想!”
“庄岩怎么说?那天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史蒂拉再次追问。“你怎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普通的问候而已,叫我怎么告诉你们?”征世倒在沙发上。
“我们是关心,你们的事总要解决。”江浪说。
“当然,我已经约好了医生。”征世淡淡的。
她说得仿佛理所当然。
“约好医生?拿掉孩子?”史蒂拉睁大眼睛。
征世不置可否,过了半晌说:“是不是来请我吃饭的?”
“江浪下午要录影,所以我们只能在附近吃,”史蒂拉非常体贴,“你有精神吗?”
“饿了三天,能够吃得下一条牛。”征世拍拍胸口,“你们可知道三天来,我只以鲜奶当饭。”
“我的天!你该打电话叫我来,”史蒂拉叫,“你不怕体力不支而昏倒?”
“不可能的吧!我平日运动量够,健壮如牛!”征世笑,“除了鲜奶,我还有饼干。”
“走吧!快去换件衣服我们带你去好好吃一顿,征世,你越来越不爱惜自己了。”
“准确的,我一直是这样,”征世不以为然;“以前也没有见你们大惊小怪。”
“以前你看来健康,大概觉得你是经得起折磨的,所以不以为意。”史蒂拉笑。
“现在,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江换说。
“我是忘了。”征世说:“等我十分钟。”
她进卧室,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已换上牛仔裤,衬衫,还是那么苗条、潇洒,头发也扎成马尾了。
“还不是跟从前一样?”征世稚气的拍拍肚子,“我真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
“大概改变的是我们的心理和看法吧!”史蒂拉和江浪都站起来。
三个人一起往外走,除了苍白一点以外,征世的确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约的是什么医生?”史蒂拉悄声问。
“正式的,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征世摇头,“是朋友介绍的。”
“靠得住?”史蒂拉再问。
“应该是,但若真出了问题,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征世说。
“你告诉庄岩了?”史蒂拉很关心。
“不,我并不打算告诉他,”征世再摇头,“这件事完全由我自己做主。”
“我始终觉得不大好。”史蒂拉叹口气。
“我也是,”江浪原来一直在旁听着,“我觉得这么做,将来你喝庄岩都会后悔。”
“到那个时候再说吧!”征世无奈的笑:“目前这个问题要先解决,否则婴儿太大时想拿掉也不行了。”
“我没想到庄岩这么忍心。”江浪说。
“别谈这件事,”征世拍拍江浪,“知道吗,下个月一号我回电视台工作。”
“是吗?”史蒂拉惊喜。
“前几天我跟主管讲过了,没想到他还肯用我,”征世很开心,“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他只是对你例外,”史蒂拉不以为然,“看看换了别人可有同样的待遇?”
“你对他总是有点偏见的。“征世说:“我只不过打电话给他,他就立刻叫我回去,一切照旧。”
“能和你再同事是很开心的事,”史蒂拉说:“你不怕他又来烦你?”
“我已名花有主,他是知道的,”征世开自己玩笑,“他还问起庄。”
“他变得这么大方?”史蒂拉不信。
“他还能怎样?以他的条件,凭什么和庄岩抢?”江浪说:“这是他的聪明。”
“聪明?”征世间。
“他还算有自知之明。”江浪打开车门,让她们上车。“赶一下好了,我们去尖沙嘴吃饭。”
“吃中餐,吃中餐。”征世叫。“再吃洗餐我会昏倒!”
“你一直是吃西餐的,”史蒂拉好奇,“怎么突然就倒了胃口?”
“我弄的西餐,外面的餐厅怎么能比呢?”征世微笑,“我是改良的中式西餐,合中国人口味的!”
江浪一边开车一边吹口哨,很轻松的。
“你的电视剧拍得怎么样了?”征世问。
“还不错,我对自己很有信心。”江浪笑。
“希望你能一炮而红。”征世说。
“很简单,只要替我想个有效的宣传方法!”江浪半开玩笑的。
“我想?我怎么会?”征世意外。
“你行的,我现在就只差这么一点点名气,如果有个突出的宣传方法,我是红定了。”江浪很有把握。
“既然你这么说,就让我想想看,”征世说,“但是不担保一定成功。”
“这个自然,”江浪看史蒂拉,“红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我在香港落地生根。”
史蒂拉呆楞半响,结婚?她没听错吧?
“为什么要红了才结婚?”征世问。
“不红——我打算回美国。”江浪答。
“那你就不能带史蒂拉回美国去吗?那儿不能结婚?”征世一点也不放松。“你的话带有语病。”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史蒂拉愿不愿意去美国,那是个寂寞的地方!”江浪颇不自然。
“你没有问过我。”史蒂拉说。
“好!现在问会不会太迟?”江浪乖巧的。
“一点也不迟,”史蒂拉微笑。“只要你有诚意。”
“当然是百分之一百的诚意啦!”江浪笑。“你愿不愿意去美国?”
“无论到哪里,我愿意跟着你!”史蒂拉正色说。
“啊——太好了,”江浪是有点夸张,反而显不出真诚。“那太好了!”
“那么,还用得着我想方法宣传吗?”征世问。
“当然要,”史蒂拉接口。“无论如何,这是江浪的心愿,我:希望他能红!”
“你真以为自己是演电视的料子?”征世间。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会红的。”江浪说。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征世问。“这听起来似乎很矛盾。”
“是有一点矛盾,”江浪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方面的料子。但我的感觉是我可以红起来。”
“凭什么这么说?”征世再问。
“看看电视上那些男主角,小生,我难道比不上他们吗?”江浪傲然的说。
征世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是,如果论外型,学历,气质,背景你是比他们好得太多,”她说:“但是如果想要红的话,其他的因素往往比这更重要。”
“譬如什么?”江浪不服气。
“譬如要投观众的缘,一个讨好的角色,”征世是绝对冷静的。“或是有一个绝对支持、力捧你的监制或有力人士,总之红的因素很多!”
江浪想了半天,说:“你的意思是我缺少了这些因素?”
“不,这是要靠运气的,”征世说:“现在就只有试试你的运气!”
“有人有道这样的运气吗?”江浪问。
“有。有一个训练班出来的男孩子,凭一出电视剧就一夜成名。”征世说:“运气好得连他自己都感意外,但他的确是这么红的!”
“后来呢?”史蒂拉问。
“红了以后就没再演过一部好戏,”征世笑。“但不要紧,名气已在,他已经有男主角的地位了!”
“不,这样不好,”江浪急忙摇头。“如果我红,我是要持久的,并不要一夜成名的那种。”
“那就得先充实自己,还要不断地学习,”征世说:“说真的,演技不是靠天才,是渐进而来的!”
江浪想一想,点点头。
他把汽车驶进一个停车场,然后才说:“想来——我还得努力一下才行。”
“不要轻忽观众,你的条件好是一回事,若没有真材实料,即使红了也不会持久!”征世说。
“我同意你的话。”史蒂拉下车。“观众现在都有很不错的水准,他们很挑剔。”
锁好车,他们一起到停车场楼上的酒楼。
中午时分,酒楼里人很多,好在这里地方大,还能找到几个位置。
“征世,庄岩真的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江浪突然问。他一直是关心这问题的。
“没有。”征世摇头。“不过他问过,需不需要他回来?”
“你当然是拒绝了,对吗?”史蒂拉很了解。
“他回来也没有用,帮不上忙。”征世淡淡的。
“骄傲,”江浪说;“女孩子在这方面都很骄傲,征世,你比普通人更强烈些!”
“我说的是实话。”征世不以为意。“他回来做什么呢?我已约好了医生。”
“那么,手术之后你会不会去纽西兰见他?”江浪间。
“不——当然不,”征世呆愣一下。“下个月一号我就要回电视台上班了!”
江浪摇摇头,再摇摇头。
“难道,你们以后就永不再见面了?”他问。“他不回来你不去,僵持一辈子?”
“我——没想过这问题,”征世皱起了眉头。“只是——我工作是必须的。”
“你不是曾说过对他爱心不渝吗?”江浪不放松。
“是——”征世语塞,他俩僵在那儿算是什么爱心不渝呢?是不是她妥协,她去拿掉孩子,她心理下意识的还是对庄岩不满?
“人都不在一起了又怎么去爱?”他说。
“不——我是希望大家有一段冷静的时间,”征世吸一口气,把自己从纷乱中拔出来。“我们之间的感情和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一切都有——仓促的感觉,很——措手不及的!”
“冷静是对的,但总有个限期,”江浪显得十分理智。“这几天我一直在替你们想这件事,我觉得再这么下去——很危险。”
“危险?”史蒂拉不懂。
“两个人个性都强,都有点极端,”江浪笑了。“我怕你们找不到一条可以共同行走的中间道路。”
“会不会这样?征世。”史蒂拉关心的。
征世想了半天,终于摇头苦笑。
“我想你讲对了我们的情形,”她说:“我们现在各,走极端,而且都自认有理,这很危险。”
“可以改变一下。”史蒂拉说。
“很难,我们的个性都很难。”征世说:“大概——我决定回来时,心中已下意识的有了打算。”
“什么打算?”江浪问。
“我也骗了自己,”她苦笑。“我想——妥协之后,可能就是我们分手之时,我有这个预感。”
是吗?
※    ※   ※
深夜,录完电视剧,江浪拖着疲乏的身体独自驾车回石澳。
石澳是太远了,等庄岩一回来他就搬,搬去广播道方便多了,虽然环境远不如石澳,但工作完了之后便可以立刻回家休息,不必花时间在来回的车程上。
电视台的同事们都喜欢住在广播道是有道理的。
在花园.里停好车,他快步走进屋子,现在他唯一想做的是冲个凉,然后上床,他已累惨了!
客厅是一片黑暗,但——奇怪的,他感觉到有人在。有人——谁?除了管家之外还会有谁呢?
他站定在那儿——习惯了黑暗,他终于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是——谁?该不会有这么大胆的小偷吧?
他想开灯,就在这个时候,沙发上的人说话了。
“你回来了?江浪。”是庄岩!
啊!庄岩回来了!
“庄岩?”江浪惊喜上前,在庄岩对面坐下。“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通知我们?”
“今天下午。”庄岩声音古怪,仿佛——落寞。
他们都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回来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征世?”江浪闷。
“临时才想回来的。”庄岩似在解释。
江浪想了一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征世——下个月开始回电视台上班!”他说。
“她告诉过我。”庄岩说。
“你回来——可有什么打算?”江浪小心的问。
“我只是回家!”庄岩似乎无奈。“总是要回来的!”
江浪沉默着,该不该把征世的决定告诉他呢?庄岩看起来很不快乐,他是否该说?
“庄岩,无论如何你该通知征世。”他终于说。
“明天我会打电话给她。”庄岩淡淡的。
“你们的事——我和史蒂拉都知道了!”江浪在黑暗中注视着庄岩。
庄岩的神情看起来虽很模糊,但不快乐却是真的。
“这——是个意外。”庄岩说得勉强。
“虽是意外,却已经发生了。”江浪说。
“我知道,”庄岩很闷的样子。“我知道的。”
“你可知道征世的决定?”江浪问。
“她回来表示已决定一切!”庄岩说。
江浪皱眉,庄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江浪问。
“我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何况她是一个很主主见的女性。”庄岩说:“我尊重她的决定!”
“你所说她的决定是什么?”江浪再问。
“她——还是愿意走自己的路。”庄岩闷闷的。“她不是下个月要回电视台吗?”
“我是指——孩子!”江浪忍不住了。
庄岩似乎震了一下,但他没出声。
“你没想过那孩子的事吗?”江浪再说:“无论如何,那也是你的骨肉。”
“不是孩子,”庄岩在喘息,他显然是激动的。“还末成形,它只是个胚胎。”
“有什么不同呢?”江浪摇头。“他是生命!”
“但是我——”
“我知道你的独身主义。征世也知道,”江浪打断他的话。“但是你把所有的责任都往征世身上推,你觉得这么做公平吗?”
“我没有要求她独自负责,我会陪她一起去拿掉它。”庄岩似乎厌恶的。“我不要下一代!”
“这是自私,就象谋杀一样。”江浪正色说:“你无权这么做,你知道吗?”
“但我不要!”
“事前你可以不要,但他来了,你不能拒绝,”江浪提高了声音。“这太残忍!”
“她——要你来说的?”庄岩问。
“你竟完全不了解她,庄岩,”江浪叹息着。“你爱她却不了解她,她是这样的人吗?她甚至不知道你回来,而且——她一直说不会怪你!”
庄岩沉默半晌。
“那么——她预备怎么做?”他问。
“她会妥协,她说的。”江浪也激动了起来。“因为她爱你,她愿意拿掉孩子!”
“她——是这么说的?”庄岩声音变了。
“是!她是这么说,若不是前几天她病了,早做了手术,她早己约好医生。”
庄岩沉默一阵,长长的吸一口气。
“什么——时候?”他问。
“不知道,”江浪摇头。“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午餐,她没提,也许是明天!”
“明天——”庄岩呆住了。
“她必须尽快做好手术,月初她就要上班。”江浪说。
庄岩长长的吸了口气,仍然不能平伏他急捉的呼吸,他的内心一直在激动着。
“明天——真会是明天?”庄岩自语着。
“我不知道,但是知道她已约好了医生,她已下定决心。”江浪说。
“征世电话里什么都投说。”庄岩不安的。
“她不想让这事困扰着你,”江浪说;“正如你所说的,她是个坚强而独立的女孩子!”
庄岩又沉默。
但沉默——能解决事情吗?
“庄岩,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我说,”江浪诚挚的。“你必须——做点什么事。”
“我能做什么呢?”庄岩烦乱不安的。“我根本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我完全投有心理准备,我——被这件事弄乱了,我什么也不能做,我——”
“别激动,这不是件什么大事,”江浪安慰他。“我们必须冷静、理智的想一想。”
“我就是冷静、理智不来。”庄岩叫。
“征世能,你为什么不能?”江浪问,“除非——你根本不爱她!”
“我爱她,当然爱她,”庄岩急切的叫起来。“除了她以外,我没有爱过任何人!”
“你们之间互相深爱着,这事情就容易得多,”江浪平静的说:“你可以为她多设想一下。”
“我——”庄岩语塞。
“她很能为你设想,凡事以你为中心,所以她能妥协,能做决定,”江浪再说:“为什么你不能呢?”
“我和她不同,我根本——一直是独身主义,”庄岩的声音并不理直气壮。“我没想过要结婚,没想过要有孩子,这——实在是很荒谬的!”
“并不荒谬,你爱她!”江浪说。
庄岩呆楞一下。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爱征世,但爱——与孩子和婚姻真有那么大的关系?
“我承认,我爱她,但是,何——并不要求我和她结婚。”他挣扎着。
“当然。征世是何等洒脱的人,她爱你,她不要求你做任何事,她的爱完全没有条件,”江浪说:“她也没料到会有孩子!”
“拿掉它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庄岩说。
“你还是这样想——啊,”‘江浪摇头;“如果你还是这样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江浪,你告诉我,难道我不要孩子是错吗?你告诉我!”庄岩十分痛苦的。
“我不能说对与错,但——我希望你再多考虑一下,也为征世多想一想。”江浪说。
“她是不是很伤心?”庄岩天真的。
“不——不是伤心,”江浪想一想。“她的样子看起来是失望,很失望。”
“失望?”庄岩自语着。
“是!她一定没想到你竟然不要自己的骨肉,”江浪加重了语气。“虽然她表现得不在乎。”
“她——会恨我吗?”庄岩再问。
“我怎么会知道呢?”江浪笑了。“想来——她也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恨!”
庄岩沉默了,久久不说话,仿佛变成黑暗中的,一具化石,连灵魂都消失了。
“我——想休息了,明天见!”江浪站起来。“你考虑一下我的话。”
庄岩还是不出声,直到江浪回到卧室。
他会——考虑江浪的话吗?
※    ※   ※
征世换好衣服,背上她的帆布袋,象以往上班的日子一样出门。
当然,今天不是去上班,她约好医生为她动手术,她要掉那个不为庄岩所接受的孩子。
虽然她决定拿掉他,她也知道自己不会后悔——她是个从不后悔的人,错也要错到底。但无论如何,这是个遗憾。庄岩不肯接受这个孩子。
她望一眼停在楼下的保时捷车子,今天不能开车去,手术过后的情形不清楚!不开车会方便些。
她没有接受史蒂拉陪她的建议,不必劳师动众,医生告诉她以今天的医学技术来说,这算是小手术,麻药过后休息一两小时就行了!
两小时就等于睡个午觉,的确是小事,她确信自己能应付的,何必要史蒂拉请假呢!
对这件事,征世是完全冷静的,就好象在处理一件已安排好的社团新闻一样,不单是冷静,她也很勇敢,很少女孩子能象她这样勇敢的面对一切,她做得——几乎是义无反顾的。
她拦了一部计程车,平静的说了医生的地址,就靠在椅子土看街景。这个时候,路上的行人不多,只有提了菜篮买菜的家庭主妇。
征世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感慨,或者人是要平凡些才幸福吧:看那些主妇们,她们很安于属于她们的一切,不象她空有野心——是的,她只是空有野心!
她要征服世界,这是句太空泛的话,她的世界是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只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理想,她逼着自己往前走,往前走,她——会有一天走到的可能吗?
其实她也想做主妇的,是不是?普通人恐怕接受不了她,而能接受的却又不是她的理想,她——哎!想来幸福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就象海中的浪花,想要捞起来是做梦!
是做梦!征世有这感觉。
和庄岩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暂却快乐,可是一下子就散了,现在想想,比做梦更不真实呢!
车子停下来,司机指指大楼,说:“到了!小姐。”
征世呆愣一下,象从梦中醒来般的付钱下车。
她在大楼外面张望一阵,是幢不错的大楼,不象一般电影里给人的那种感觉。这里一切是正式的,是光明正大的(也许不该用这四个字,但外表看来确是如此,仿佛一切理所当然,一切合法!)医生,护土,光亮的病房,雪白的床单,还有干净的环境。她在检查时已看过一次,她有信心!她吸一口气,迈步进大楼。此去——两小时后再下楼,所有的一切就不同了吧!也许会遗憾,但会再无负担。
再迈一步,前面有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谁?她抬起头,看见庄岩。
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她看见庄岩。
“是你!庄——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喜出望外的叫。
庄岩摇摇头,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说曲拉着她转身就走。
“走吧!我会慢慢告诉你”他说!
“走?不,我已约了人,”她挣扎着。“真的,我约了人,我必须上去。”
这件事不是儿戏,再迟些做就来不及了,大人也会有危险,她不能再拖。
“我回来了,何,还上去做什么?”庄岩说!
征世呆楞半晌,一时还回不过神。
“但是——我们已经约好的——”她俊傻的说。
“由他去吧!那个人很重要吗?”庄岩拥着她的肩;“我们——是不是该谈一谈?”
征世仰望着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意。
征世从不流’泪,此时她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我——”她力持平静,不想一开口就流泪。
“回家再说,好不好?”他自己开车来,不由分说的就把她塞进汽车里。
“庄,但是——”
“没有但是,”他说得很霸道。“我来了,你必须跟我走,没有任何留下的借口。”
征世凝视他,眼眶湿了。“你——可知我来此地做什么?”
他看她一眼,发动汽车绝尘而去。他不答她的话,他是知道她来做什么的!是吧?
“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说。
“谁告诉你我会在这儿?”她却这样问。
“昨天几乎订不到机票,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在机场等,终于等到一个位置。”他说。
“看到江浪了,是吗?”她问。
“是——我们谈了一整夜。”他说。
“是他要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他透一口气。“一太早就来了,我想——我该来。”
“你的意思是——”她的声音发抖。
“如果让你上楼;对你太不公平,”他正色说:“我喜欢一切公平。”
“庄——”她几乎控制不住眼泪。
她几乎不能相信这是事实,庄岩——转意?上帝!是吗?他回心转意?
一个孩子,一条生命,他已回心转意!
“让我们共同来负担,”他拍拍她的手。“我是太自私了,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可怕。”
“嗯——庄,我真太高兴了,”她是激动的。“我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真的。”
她用力握一握他的手。
“如果我任你上楼,我——禽兽不如。”他说。
“但是——你根本不想要——”
“我不能让自己后悔一辈子,”他正色。“我不想要是一回事,他来临了是另一回事,我们不能弄乱了!”
她呆呆的望住他,不懂他的话。
“我必须面对现实,接受事实。”。他透了一口气,仿佛轻松多了。
“庄,你是说——你接受?”她叫起来。
“我不能让你从我身边走开。”他是绝对真诚的,他的声音,他的神情都这么表示着。
“何,我真是这么想,我愿意这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庄——”她喜悦的泪水等不及的争着涌出来。
悲伤不能令她流泪,喜悦却能!她不但完完全全的得到庄岩,还有那个小婴儿!
多么美好的事,那个属于他们的小婴儿!
她不必问,他当然放弃了他的独身主义,是不是?他要一辈子和她厮守在一起,他还怎能独身?
“你答应我替我布置石澳的家,不能忘记啊!”他说:“我们要先布置一个婴儿房,是不是?”
“是——当然是——”她用手背抹一抹眼泪,她不想哭,但喜悦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的流出来。“我们就开始——今天开始!”
他慢慢的微笑,然后用力的握住她的手。
“再见到你真是好开心!”他稚气的。“我的好开心!”
“如果你今天不回来,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怎样!”她摇摇头说。
“不会,上带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说道:“我留在纽西兰的日子很不好过,天天受良心责备,这——不人道。”
“所以,你故意昨天回来?”她问。
“不,我并不知道你今天约了医生,”他再摇头。“我只是忍无可忍,就回来了!”
“时间——真是巧得很,一天也不早,一天也不晚。”她透一口气。“看来的确是一切都有定数,冥冥中自有主宰,不该做的事就不会让我们做!”
“是!我确信!”他吸一口气。
“回来——你没休息过?”她看他满脸倦容。
“看见你就行了,”他看她。“还有,我们还有一些好朋友。”
“是!”她点点头;“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们一定好开心,他们一直担心着呢!”
“昨夜江浪劝了我一阵,”他说:“我真蠢,还一直当他是个情敌!”
“现在还说这些?”她拍他一下。“看,石澳到了,我们回家了!”
回家,总是好事,是吧!
※    ※   ※
在庄岩和征世的喜悦中,江浪的电视剧推了出来。
很令人失望,反应并不好。不只不好,简直没声没息,连提他的人都很少,根本就不受人注目。
对满怀希望的江浪来说,这是个相当大的打击,他曾希望能一炮而红的。
当然,他费了不少心思的宣传看来也白资了。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的沮丧和沉默是看得出来的,征世他们都很担心,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他依然住在石澳,没再提搬出去广播道的事。
他也继续英文台的主持工作,每天还是去电视台,下班后有时和史蒂拉外出,有时带她一起回来,但是,他真的失去了前一阵子飞扬的神采。
他把这次的成功与失败看得很重,是吧!
今天他们回李得很早,史蒂拉还买了许多食物。
“今天吃火锅,”她笑。“虽然二十度,我们可以开冷气。”
“人工制造吃火锅的气温。”征世走来帮忙。
她的腹部仍然平坦,看不出有身孕。
“提早吃,”江浪看史蒂拉一眼。“因为今年冬天我可能不在香港过。”
“哦——”庄岩转过头来。“决定回美国了?”
江浪耸耸肩,不置可否。
“这个地方——大概不适合我发展。”他说。
征世皱眉,心直口快的说:“我记得你说过美国也不适合你,还说那儿是一个寂寞的地方。”
江浪微微变色,却立刻说:“但是——那儿毕竟是我家!”
史蒂拉一直没有参加意见,她手中虽然在忙这忙那,但却看得出来,她很仔细的在听。
“有回家的念头了?”征世打趣。
“家总是要回的,不是吗?”江浪自嘲的。
“江浪,你可是因为这次电视剧的失败,才下定决心回去?”庄岩问。
“我——也还没决定回去!”江浪颇不自然。“我只是在考虑!”
“你真是这么重视在电视上的得失?”庄岩再问。
“谁都想成功,”江浪考虑着。“当然这次——我是有些失望的!”
“其实这出电视剧的失败与你无关,不该否定了你自己。”庄岩很冷静的。
江浪摇头。“我只是失望,我不再对这份工作存有幻想。”
“我们是不该对工作存有幻想的,我们只要脚踏实地的做,尽自己的力而已。”庄岩又说。
“或许——你对,”江浪摇摇头。“我以前是太天真了点,我实在把一切想得太容易了。”
“希望愈高,失望也愈大,”征世也说:“我觉得既然失败的原因不在你,你就不必这么灰心才是!”
“也不能算灰心,只是——不想继续下去!”江浪慢慢说:“我不是个坚强的人!”
征世笑一笑,转向史蒂拉。
“你怎么一直不发表意见?”她问。
“我听你们讲,”史蒂拉说:“我能有什么意见?”
“为什么不能有意见?”征世怪叫。“你怎能有这种想法?而且对江浪来说,你的意见最重要!”
史蒂拉很快的看江浪一眼,笑得很特别。
“我没有意见,真的!”她说。
征世和庄岩交换一下眼色,他们都奇怪史蒂拉的态度,难道她对江浪还没有把握!
“江浪,你说,你说她该不该有意见?”征世不肯罢休,她是这种脾气。
江浪有点尴尬,他望着史蒂拉半晌。
“我们还没有正式讨论过这件事,”他考虑着说:“当然,史蒂拉的意见对我是很重要的!”
“那么,史蒂拉,你赞成江浪继续?或是退出?”征世盯着史蒂拉。“你也认为没有希望?”
“不——”史蒂拉似乎很难启齿。“我想——演电视剧也许并不那么好,但英文台主持节目的工作,倒还不错。”
“你不希望江浪离开香港,对不对?”征世笑了。
“这——要看江浪的决定,”史蒂拉摇头。“男人的事业前途比较重要!”
征世又看庄岩,她开始明白,他们的朋友也有困难和矛盾了。
“江浪,我敢打赌你已经决定回美国了,”庄岩忽然说:我知道你的个性。”
江浪犹豫半晌,终于说:
“是!你知道——我怕面对失败,”停一停,又说:“我是个承受不起打击的人!”
“你为什么一定要认为这是个失败,一次打击?”庄岩非常不以为然。“为什么不当它是一段学习的过程?是一条通向成功的必经之路?”
“事实上——它不是!”江浪说。
“为什么不是?”庄岩站起来。“原本是个磨练的机会,是你自己太求胜心切了。”
“也许是,”江浪反而平静的说,好象谈的不是他的事。“但是压力太大,我自认受不了!”
“回美后就没有压力了吗?”庄岩挥动着手臂,他不愿看见朋友这个样子,仿佛已失去了斗志,“到哪儿都是一样,你为什么不想想当年争取那个香烟广告的情形?那个时候广告公司有几万个人可以选择,他们为什么要了这个毛遂自荐,毫无名气的你?那是因为你的勇气,你的斗志,你无比的信心,你记得你怎么对那主管说的吗?你记得吗?江浪,你记得吗2”
江浪脸上起了变化,一次又一次。
“那时——不知天高地厚。”他说。
“错了,你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是你志在必得。”庄岩又说。
这段往事两个女孩子都不知道,她们都睁大了眼睛、
“你对广告公司的主管说:‘把这广告交给我,我知道自已是最适合的人,我一定会成功!’那主管是被你的信心所感动,你怎能不记得?”庄岩说着。
江浪的眉心紧锁。
“那是几年前的事,当时面对的只有一个人,”他开始有一点激动。“现在怎么一样呢?我面对几百万人。我要争取他们的喜欢,我要赢得他们的心,几百万人哦!”
“你的广告已赢得几亿人的喜欢和他们的心,”征世的语气有点冷,她明显的很不满江浪所说的。“在香港,你那广告的形象起码已赢得了几十万女孩子的心!”
“但他们不接受我在电视剧里的形象!”江浪挥一挥手。“离开——那是因为我的自尊心!”
“这一次你离开是因为自尊心?”征世不能置信。
“是!观众不接受我,我若再留下来,我对自己无法交待。”江浪说。
一直沉默又没有意见的史蒂拉终于站了起来,她专注的凝视江浪,很冷静的说:“你以为观众不接受你吗?错了,江浪,他们不接受的只是电视剧里的那个角色,那个虚假的形象,不是你本人,真的!”
几个人都呆住了,尤其是江浪,他那模样,仿佛听不懂史蒂拉的话一样。
“史蒂拉说得对!”征世鼓着掌大叫。“太对了,观众不接受的只是一个角色,不是你,江浪。”
江浪摇头,再摇头。
“你们是我的朋友,对我当然宽大些,”他说:“观众不是这样的,我确知!”
“你确知什么?许多大明星还不是经过长时间才熬出来的?一炮而红的毕竟少数,你没有理由耿耿于怀,不战而退。”征世说。
“是,我可以熬,我可以等,也许电视台还会给我机会,观众也不会嫌弃我,可是——”江浪长长透一口气。“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只给自己一次机会,成不成都只有一次,我——坚持原则!”
“坚持原则没有错,太过分——就不好,”征世说:“我问你,如果还有一次更好的机会来到,你接不接受?”
“这——”江浪不知该怎么答。
“为了坚持原则宁愿放弃一个好机会?”征世问。
“当然不能那么傻,”他终于笑一笑。“我会衡量情形,或者考虑接受!”
“这不就行了,我们认为你该留在香港。”征世正色说:“而且电视剧的这次失败,有人说过是因为你吗?”
江浪困惑的思索了一阵。
“我——真的还会有更好的机会吗?在香港?”他象在问人,又象问自己。
“怎么会没有?”征世冲口而出,她不经思索的。
庄岩眼中光芒一闪,他想讲什么,却没出声,但是,他唇边却泛起了笑意。
江浪看看征世又看看史蒂拉,忽然说:
“史蒂拉,你说我该怎么做?”他看来是很有诚意的望着她。“你说,我绝对尊重你的意见。”
史蒂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耸耸肩,显得有点窘迫;
“我怎能替你做决定?”她说。
“为什么不行?”征世开心的笑起来;“留下他;否则你就永远失去他了,留下他!”
史蒂拉没出声,留下他是要他的心,只是人留下又有什么用呢?
※    ※   ※
一家电影公司突然来找江浪,想请他拍一部片子,是第一男主角。江浪还在考虑,消息已经见诸报章,一下子,江浪又成为人们的谈论对象。
也许是电视台觉得打铁要趁热吧?立即又宣布有一出新剧由他主演。
似乎所有的幸运机会在一夜之间来到,不但令江浪意外,还有点措手不及之感。
他原以为已经失败,已经失去了一切,他原本还打算离开香港回美的,他——总之命运是难以预测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会有今天这种情况。
征世、史蒂拉、庄岩都为他高兴,都鼓励他再接再励,尤其是史蒂拉,她帮江浪,她为江浪已经到了忘我的地步。
江浪十分感动,真是十分感动。他可能并没爱她那么多、那么浓,但——肯定的,他对她还有其他的感情,譬如信任、依赖,还有——感谢。
男女相伴有时不一定要爱情来维持,感情——肯定能更持久些。
但是江浪并没有把这些告诉史蒂拉,他希望史蒂拉自己能感觉得到,而且——目前他忙,忙着做节目主持人,忙着为电视剧开会,忙着应付电影公司来谈条件的人,他没有时间告诉她。
或者——等忙完这一阵子吧!
他知道史蒂拉爱他,她会等他的,只要他不拒绝她,她永远会在那儿,他有这把握。
男人为事业努力打基础是应该的,史蒂拉一定会明白,她不是一直在鼓励他吗?她会等他的;
昨天他听见庄岩和征世在讨论,他们打算先到美国结婚——因为征世的父母在那儿,然后再去瑞士度蜜月兼探望庄岩的家人。连不愿受束缚,想征服世界的征世和独身主义的庄岩叟打算结婚,可见结婚必有它的意义和美好之处,或者——他也该想想这两个字?
是的!这两个字本身既是美好、幸福的,它是生命的一部分,也是必经的过程。以前的真真假假,或迷惑,或喜欢,或爱都已经过去了,史蒂拉,这全心全意在他身上的女孩子,该是他最合适的对象。
想到史蒂拉,他心中就涌起一般暖流,这是幸福,是吗?幸福不常有,当它来到时就必须抓牢,他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会抓牢!
是!他会抓牢。
拿起旁边的电话,他打电话给史蒂拉,她今天上的是正常班,这个时候打去一定能找到她!
接电话的是个同事,江浪很意外,这是史蒂拉桌上的直线电话。
“江浪吗?你不知道史蒂拉请假?我还以为你们去哪里玩,她请假一个月。”同事说。
“请假一个月?”江浪呆楞住了,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昨天和史蒂拉在一起时,她也没提及过。
“是啊!你们不是预先蜜月吗?”同事开玩笑。
江浪胡乱的敷衍两句,立刻放下电话,然后又打去史蒂拉家里。
“大小姐不在,你是哪一位?”接电话的是佣人。
“我是江浪,请问她去哪里?”江浪很着急的。
敏感的,他已经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了!
“啊——江少爷,大小姐去洗头,大概会回来吃午饭。”佣人说:“你们要去旅行啊?”
“旅行?”江浪吓了一大跳。“史蒂拉说的?”
“大小姐可没说,但是她已经整理好行李。”佣人不知就里的说。“我还听见姚叫司机去拿机票。”
“啊——谢谢。”江浪放下电话,他觉得自己背脊在冒冷汗。
史蒂拉准备这么不声不响的就离开?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啊!
呆坐在那儿半晌,心中千头万绪的乱成一团,史蒂拉为什么要在他即将成功的时候离开?她分明是爱他的,为什么?他完全不懂。
唯一明白的是——史蒂拉并不是去旅行这么单纯,她走——是表示决心离开他!
离开他?她难道不爱他了?
原来他想错了,他以为只要他愿意,他不拒绝,她总会一直等在那儿——原来他错了!
史蒂拉要离开,他突然间觉得惶恐。
史蒂拉要离开——
“江浪,怎么坐在这儿发呆?”征世从卧室出来,她穿著整齐,好象要外出。“不是说约了人要谈合约助事吗?”
江浪抬起头。有点茫然。
“史蒂拉请了一个月假.下午便出发去旅行!”他说。
征世皱眉,立刻就明白了。
“你们——闹意见?”她问。
“投有,完全没有,怎么会呢”江浪摇头。“我还在想,等我把所有的事忙完了之后;我要告诉她,我想和她结婚——但她为什么要走?”
征世思索一下。
“她没有告诉过你?”她问。
“没有,昨天下午她看来还很开心,什么都没提——”他非常苦恼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也许她今天才告诉你!”征世安慰着。
“不,昨天她已办好一切手续,她已决定了一切。”他摇头。“她没有说,就表示不准备告诉我——或者她象你一样,在机场打电话告别?”
征世沉默了一下觉得有这种可能,是吧!
她是女人,她比较能明白女人的心。
史蒂拉一定是对江浪有某些地方不满,又不想或者无力改变他,于是只好走——但是——史蒂拉爱江浪,这是肯定的。
“江浪,告诉我实话,你爱她吗?”征世问。
“我喜欢她,信任她,依赖她,她很能帮助我。”他慢慢的说:“当然,我也爱她!”
“你曾经让她知道这一点吗?”她再问。
“爱——是一种感觉,不该讲。”他说!
征世想一想,摇头。”
“你一定是让她误会了一些事,”她说:“否则她不会走,我们都知道她爱你的!”
“她误会了什么呢?我甚至没有和任何女孩子来往!”他叫。
“我想——江浪,你令她误会的不是别的女孩子,而是——你对名利太热衷了,你渴望成名比爱她更甚。”
江浪呆楞住了,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他是这样的吗?他对名利太过热衷,以致忽略了她。是吗?
是吗?是这样的吗?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他看来六神无主似的。
或者他是深爱史蒂拉却不自知?
“先问你一件事,你想不想留下她?”征世正色说。
“当然——你为什么这样问?你在怀疑什么?你认为我对她感情不够真?”他叫。
“我不怀疑你,但至少——你该表示,向她表示,”她说:“你要令她不怀疑才是!”
他思索一阵,站起来。
“你陪我去?”他问。
“不,我不陪你去。”她摇头。“这件事任何人都帮不了忙,你要自己去,去留住她。”
“但是我——”
“要有信心,看,现在又有人请你拍电影、拍电视剧,你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你该有信心!”她说。
“我已约了人,电影公司的经理,”他有点为难。“征世,帮我这一次忙——”
“我怕帮不了,”她微笑。
“庄换好衣服,我们得去登记结婚!”
“啊——”江浪呆了
看见庄岩出来,非常平静,快乐,幸福的样子。
“可以走了吗?”庄岩说。
“当然。”征世嫣然一笑。“这是人生大事,也是我征服了的全世界,不能怠慢。”
“你征服了的全世界?是什么?”庄岩疑惑的问。
“你!”征世抱住他的腰。“你是我的全世界。”
庄岩露出满足的微笑。
“下午见!”庄岩拥着征世走了出去。
江浪望着他们的车消失在公路上,才回过神来。
庄岩就是征世的全世界,一句多么不可思议的话?
全世界的范围可以大到无限,也可以小得只是一个人,而其中的分别只在于野心——是了,野心!
他感觉到背脊又在冒汗,冒冷汗,是不是他的野心太大?
大得令史蒂拉无法忍受?会吗?会是这样吗?
他下意识的拿起车匙,向外面走了两步——他去哪里?
去见电影公司的经理?
或是找史蒂拉?
他摔摔头,电话铃声响起。
“江浪。”他说。声音是不稳定的,会是她吗?突然之间他发觉,原来史蒂拉在他心中已占据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地位。
“江浪,正要找你,快回电视台。”是电视制制作人的声音。“我们改剧本,要加重你的戏,快回来开会。”
“现在?”他摇头!“不,不能,我现在没有空,有很重要的事!”
“有什么事比你第一次独当男主角还重要?”对方在电话里夸张的叫着。“这出电视剧一推出,担保你比周润发还红,根本是为你而制作的形象,你快回来!”
比周润发还红——不,他深深又深深的吸一口气。
“不,我真的有万分重要的事要办,今天怕没有空回电视台了!”他说。
此话一出,整个人都轻松了,好畅快的轻松。
“你——江浪,你知不知道现在不回来就可能失去了这个机会?”对方又说。
“知道,但——这不重要。”江浪快乐的说:“我现在要办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不容我有过失,再见!”
“江浪——”
“把这角色让给其他想演的人吧!”他放下电话。
他怎么早没想到这样的事呢?勉强白已去争名夺利原不是件开心的事,现在拒绝了,扔开了,啊!他有还我自由之感!
他快乐的走出大门,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留住史蒂拉,他——能吗?
象个初步情场的小男生一样,他心中忐忑,一点信心也没有。
他能留下她吗?
一路开车一路紧张,还好史蒂拉住在山顶,并不太远,他终于到了她家楼下。
刚下车锁好车门,便一眼看见史蒂拉从一辆计程车上下来,手中还有一大包东西。
她没有看见他,匆匆忙忙地往里冲,但——神色不大好,有些失意,有些憔悴,完全不象是去旅行的人!
“史蒂拉——”他柔情牵动,脱口而出!
她是为他失意,为他憔悴吧?
她呆愣半晌,然后看见了他。
“你——江浪?”她显然好意外,好意外。
“你怎么会来?你不是——”
他急步向前,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史蒂拉,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凝望着她。“你怎能对我如此残忍?”
她颤抖着,脸色变了,连话也说不出来。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急切的。“你不是要去旅行,你没有要离开,告诉我!”
她摇摇头,挣脱他的手,他立刻又紧握住她,仿佛一放开,她就会消失了似的。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我打电话去公司找你,他们说你请假一个月,我又打电话到你家——史蒂拉,这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做错了什么?”他激动的。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我——是打算离开,要到美国舅舅家住一段日子,希望能够冷静一下。”她轻叹。“江浪,也许你不觉得,因为你不在意我,我们——越来越不适合了!”
“你怎能这么想呢?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的?”他叫:“我不觉得我们不适合,你没有理由走!”
“如果不走——再拖下去,恐怕就有伤害了。”她黯然:“江浪,不是感情问题,而是——本质上,我们有很大的差异,总觉得个性不太适合!”
“不可能的,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很融洽。”他不肯放手。“史蒂拉,你不能走!”
“我已决定。”她避开他的视线。“我若留下,大家都不会开心!”
“这是你单方面的决定。”他也霸道:你没问过我,这不公平——至少——事前该和我商量一下。”
“你善良,我若和你商量,你会勉强自己将就我,”她还是摇头。“勉强将就只可以一时,却不可以一辈子,我们不这么做的!”
“错了,不是勉强将就。”他诚挚的望住她。
“我刚才推掉了电视剧的男主角,心中觉得轻松多了,我不必勉强自己去做不适合的工作,我并不——并不真的那么想要名成利就!”
史蒂拉惊讶的望住他,她没听错吗?
他是这么说的?
“对于名利,我并不那么热衷,我——也不知道自己前一阵子在怕什么,那不是我的本性,”他又说:“我似乎——想在一些失落和不如意之后再肯定自己!”
“以名气来肯定自己?”她轻声问。
“我想我错了。”他认真的。
“电视剧的男主角,演电影——都不曾令我真正开心,也许只是外表的兴奋而已,有时半夜醒来,发觉——还是很空虚的。”
“那你……”
“我请求你留下,史蒂拉。”他的真城无与伦比,他那神情足以感动任何人。“留下来和我在一起!”
她凝望他一阵,笑了起来。
“我发觉你现在的演技要比在电视上好!”她说!
“不是演技,我是诚心诚意的。”他说:“史蒂拉,答应我,留下来。”
“香港——原是我的家。”她思索一下,终于慢慢说:“就算我走了,也许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
“但到那时一切就不同了,我要你今天留下来,为我。”他的声音里有太多、太多的感情,多得令他自己也感到意外。“留下——我们结婚。”
结婚?
她睁大眼睛,她没听错吗?
“我——爱你,”他沉声说:“在今天以前,我自己都没察觉,但你要走,我急得什么都不顾了。”
“江浪——”她感动得眼睛红了。
“若你仍要去美国的舅舅那儿,我陪你去好了。”他说,“而且——以后无论你去哪儿,我都陪你!”
“真的?”她的微笑止住了眼泪。
“真的!”他诚挚的。
她点头。
她怎能不点头呢?她爱他!
似乎——已经雨过天青,爱能包容一切,即使是错误的,何况,他们没有错。
“来,我陪你去退掉飞机票,然后,你陪我去见电影公司的经理——”
“电影公司的经理?”她不肯上车。
“推掉他那部戏!”他神色愉快,很满足,很幸福的。“我还是在银幕下对着你磨练演技好了!”
她点头,推他上车。
“你可知道一件事?”她忽然说;“那部电影是——庄岩出钱拍的!”
他整个人呆愣住了,庄岩——他真是好朋友、好兄弟,他是——难能可贵的。
“我是否该惭愧得死去?”江浪说。
“不,庄岩——只想帮你恢复心心。”她微笑着说:“征世说拍电影也是做生意,庄岩原是生意人!”
“看来他们是得另外找男主角了!”他发动汽车引擎。“不过,我会永远感谢他们那份心意的!”
“他们是好朋友!”她感叹:“现在还能找到象他们那样的朋友吗?”
“史蒂拉,如果今天我不来,你是真的会走?是不是。”他突然问。
“是——虽然我会伤心,但总比一辈子不开心好些!”她点点头。
“我是个傻瓜,几乎失去了你!”江浪说。
“不,你不是个傻瓜,你能那么快把自己从名利中拔出来,你能把别人做不到的都做到了,你是——”
“是什么?”他打趣的盯着她!
“就象在海里网起了浪花!”她认真的。
网起了浪花?
他,是吗?
浪花是网不起来的,他网起的——或者只是她的一片深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