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洪亮：宋勇城建劫(《财经》 2009-11-9)

宋勇城建劫

　　在辽宁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宋勇被“双规”第二天，10月13日，新华网援引中央纪委的消息称，宋勇涉嫌严重违纪，正接受组织调查。

　　10月22日，中组部有关负责人证实，中央已决定免去宋勇领导职务，现正按程序办理。

　　宋勇最近一次现身公众场合，是9月24日上午出席辽宁省人大常委会的一次全体会议，听取省政府、省检察院有关工作报告。宋勇自始至终没有发言。

　　接近案情的人士告诉《财经》记者，宋勇案发主要源于其主政辽宁省朝阳市期间，收受房地产商的贿赂，同时与其下属——原朝阳市委常委、凌源市委书记宋久林所涉案件关联。

　　宋勇、宋久林主政朝阳市期间，曾启动了针对朝阳市北大街的改造，其中涉及数亿元土地出让金未按程序使用。二人还以职权之便，庇护不法商人争夺矿产资源，引发群体性事件。

　　据介绍，中央纪委、辽宁省纪委等部门组成的专案组，早在今年四五月即进驻朝阳调查，充分掌握了北大街工程及其他涉案情况。9月，一个30多人的调查组再次进驻朝阳，调查工作目前仍未结束。

事发宋久林案

　　现年55岁的宋勇，曾当过知青，团干出身。1980年1月任共青团辽宁省委组织部班干事，历任团省委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团省委副书记、党组成员。

　　1994年6月起，宋勇相继担任盘锦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盘锦市委副书记等职；2002年4月任朝阳市委副书记、代市长，次年1月转正为市长；2004年3月担任朝阳市委书记。宋勇为人低调，即便在当地的市委机关报《朝阳日报》上，也鲜见其新闻，但在为政、为官上，宋勇素以大胆、有魄力著称。

　　2008年1月，53岁的宋勇出任辽宁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跻身副省级干部行列。仅半年之后，有关他的腐败问题便在宋久林案中渐露端倪。

　　宋勇与宋久林均为团干出身。宋勇主政朝阳市之后，即启动了北大街改造工程。时任朝阳市国土资源局局长的宋久林，罕见地兼任朝阳市委常委，并与宋勇分任改造工程的正副总指挥。

　　2005年4月，宋久林任朝阳市委常委、凌源市委书记，直至2008年9月事发。据辽宁省纪委今年年初下发的《关于宋久林严重违纪违法案件的通报》《关于宋久林受贿卖官问题的通报》，宋久林在任朝阳市委常委、凌源市委书记期间，收受六家企业贿赂300余万元；在凌源市直、乡镇、街道的干部任用方面，收受17人所送人民币34.3万元、美元1万元；其父葬礼收取礼金45万元。

　　知情人士介绍，宋勇的妻子崔某、弟弟，因宋久林案，已先于今年年中被查。崔某系辽宁作协专业作家，同时兼任朝阳市义利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此后，宋勇被限制出行；在度过风声鹤唳的国庆长假后，宋勇于10月12日被正式“双规”，目前已转往异地审查。

　　宋的秘书李云龙亦被“双规”。李系宋勇主政朝阳期间的秘书，宋勇晋升省城后带他随往，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此外，宋勇的司机亦因帮助崔某转“财物”一度被查。据介绍，宋勇出事后，宋勇的妻子崔某将部分“财物”转移到姐姐家，司机负责运送。专案组根据司机交代，从宋妻崔某的姐姐家起获“巨额财物”。

城建黑金与上访浪潮

　　统计显示，2007年1月至9月，朝阳市完成房地产开发投资60.21亿元，与朝阳整个“十五”期间的投资量持平。宋勇曾以非常规手段，主宰着这里的旧城改造和新城建设。接续发生的暴力拆迁，引发不断的上访浪潮。

　　在宋勇出事前后，多位房地产商人因与其关系密切而被查，包括朝阳市的华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孙跃武、义利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刘宏伟。

　　位于燕都商厦七层的义利公司总部，大部分办公室房门紧闭，整个办公区域仅余三人看守。华新公司位于朝阳市仿古街，不愿具名的一名副总经理证实，该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孙跃武已经被控制一个月左右，公司现已歇业。

　　按照义利公司的整体规划，该公司圈得朝阳市最核心的400亩地，打造该市中心商务圈。但义利公司的注册资本仅800万元，其何以撬起如此巨额投资，令人疑惑。

　　义利公司开发的商务圈内，住着30多位朝阳市的老干部，包括两位老红军遗孀和几位参加抗日战争的老领导。朝阳市政府在开发商与住户未达成任何拆迁协议的情况下，公告限令住户搬迁。刘宏伟指挥手下断水切电，推墙砸门，直到此次案发才中断。

　　原朝阳市总工会大厦及工人文化宫，亦在义利公司规划之内。工会原来仅一楼就有3800平方米的临街店铺，年租金不下300万元。工会提出自己掏钱按市规划建设新的商业大厦，但被宋勇断然否决。大厦于2006年被强制拆除。

　　中华全国总工会曾派人前来协商，与朝阳市政府达成“等值交换”协议。根据协议，政府出资另选体育馆地块盖成新的工会大楼，开发商再补偿工会5300万元。朝阳市总工会原秘书长李长春告诉《财经》记者：“到宋勇、刘宏伟案发为止，义利公司一分钱补偿未给。”

　　义利公司董事长刘宏伟，曾因盗窃柴油机入狱，被判七年有期徒刑。他与宋勇称兄道弟，仗后者权势横行于朝阳市，甚至雇佣黑势力打伤被拆迁者。宋妻崔某本是作家，却在义利公司任副总经理。

　　更令工会方面气愤的是，中华全国总工会的领导刚走，体育馆地块即被卖给另一房地产商孙跃武，盖起了朝阳市最大的商厦——“兴隆大家庭”。

　　华新房地产公司董事长孙跃武原为木匠出身，朝阳市双塔区人。宋勇从盘锦调任朝阳后，孙跃武尾随承揽一些小工程，后获得北大街最好地段“仿古街”开发项目和朝阳最大的商厦“兴隆大家庭”等。

　　据北大街改造工程指挥部一位官员介绍，双塔街是北大街改造中最好的一块地，但没有走“招拍挂”程序，直接被孙跃武拿走开发。朝阳市国土资源局有关负责人告诉《财经》记者，北大街3亿元土地出让金没有按规定进入财政的账户，而是直接抵付开发商垫资建设经济适用房以及其他基础设施。

　　被宋勇视为“政绩”的北大街改造工程，事实上成为朝阳市的“伤民工程”。其中双塔区扣北村所有土地都被征用，村民自己丈量的数据是全村土地4816.45亩，但政府仅认定2775.50亩；实际村民2700多口，征地后突然多了100多户“村民”来领征地补偿费。村民最终人均获得3.48万元补偿，从此失去生存资源。

　　2006年7月5日，开发商刘宏伟派推土机将村民的房屋推倒。在大棚住了一年多的村民，无奈选择搬进宏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建设的四个安置小区，却发现每平方米高出补偿款200元，且新房是严重的“豆腐渣工程”——其中“夏雨”小区七栋房子经政府鉴定为险房，开发商至今未予理睬。

　　失去土地、陷入赤贫的村民对补偿金额、官商的种种黑幕不满，多年上访。村民代表杨双福等进京上访17次，去沈阳上访20余次。

　　2006年5月19日晚上9点，扣北村210名上访村民在国家信访局门外遭到了群体殴打，当场倒地15人。65岁的姜守焕被踹断肋骨，从此一病不起，2009年逝世。

矿争群体事件

　　在宋勇与宋久林之间，还由福建商人汪长任维系着另一条利益通道。

　　汪长任原本为普通商人，通过宋勇的妻弟认识宋勇。宋久林上任凌源市委书记时，汪长任即经宋勇介绍跟随宋久林。

　　汪长任1960年生，福建古田县人。他的另一个身份证地址，为沈阳市铁西区虹桥路36-2号。

　　2005年9月13日，汪长任在凌源注册成立天源矿冶有限公司（下称天源公司），注册资本200万元，其中身为董事长、总经理的汪长任占34％的股份。

　　凌源市铁矿资源丰富，主要集中在万元店镇。知情人士告诉《财经》记者，宋久林主政凌源半年，即将原本集体所有、开发尚未到期的万元店铁矿，以超低的价格2000万元转卖给天源公司。另将万元店5平方公里资源区的18家小型铁矿采矿点全部划给天源公司。

　　万元店镇朝阳沟村民郭振东是18家小矿矿主之一。据他介绍，采矿资源被划走后，众多矿主血本无归。

　　此时的天源公司注册资本亦激增至4070万元，其中汪长任占33％，一些官员获得不等的干股。

　　2006年1月16日，汪长任以港资的身份在朝阳注册新公司，承接天源公司的主要铁矿资源。剩余的一些分散资源被整体估价2.1亿元，并在2008年2月成功套现其中的80％。初步查证，宋久林、宋勇在此中亦有斩获。

　　作为回报，“两宋”长期动用行政力量为天源公司提供庇护。天源公司开采区长期存在农企矛盾，当地村民一度拦阻天源公司的运矿车辆通行。2006年7月13日，在宋久林的指示下，凌源市政府动用政府工作人员和150余名警力，与百余名堵路的村民发生冲突。39名村民被殴伤住院，其中年龄最大的72岁，最小的仅3岁。

　　“713事件”后，凌源市政府将此次事件定性为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组织专案组调查。先后有11名村民被判刑，另有6名村民被拘留。此后，天源公司采矿和车辆通行未再受到任何阻拦。

　　震惊高层的该起群体性事件，一年多后成为导致宋久林落马的导火索。与其同时被查的，还有凌源市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张兴隆，凌源市公安局局长张林，副局长杨明辉、董志明，治安大队大队长刘大山等。

　　据《财经》记者获知，宋久林案进入司法程序后，其连锁案情最终导致宋勇被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