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洪亮：湘西州长身陷非法集资案(《财经》 2008-11-10)

湘西州长身陷非法集资案
《财经》记者 欧阳洪亮　总第224期　出版日期：2008-11-10 　   共有0条点评

湘西百亿元非法集资黑洞面临清理；州委统战部长滕万翠、州长徐克勤两高官因牵涉非法集资相继“落马”

徐克勤是迄今因湘西非法集资问题被免职的第二个湘西州高层官员。
11月4日上午，中共湖南湘西州委常委召开扩大会议，湖南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厅长李江和湖南省委组织部等有关领导出席。湖南省委组织部副巡视员丁兰安，在会上传达了省委常委会11月1日做出的关于免去徐克勤职务的决定。
李江在会上表示，徐克勤在担任吉首市和湘西州主要领导期间，对吉首地区非法集资问题处理不力，负有一定领导责任。省委决定免去徐克勤州委副书记、常委、委员职务，责令按法定程序辞去州人民政府州长职务。
徐克勤是迄今因湘西非法集资问题被免职的第二个湘西州高层官员。
在同一会议上，湖南省纪委有关人员还传达了湖南省委对湘西州委常委、统战部部长滕万翠进行“双规”和免职的决定。此前，滕万翠已因牵涉非法集资问题，于10月24日被湖南省纪委“双规”调查。
非法集资引发群体性事件
近年来，湘西州多家企业长期以承诺高息回报为诱饵吸纳民间资金，涉及集资户数万户，吸收资金近百亿元，大量政府官员参与集资谋取高息。
2008年年中，部分“敏感”的集资户获知政府即将整顿非法集资、融资企业即将崩盘的信息，提前支取本息，遂引发挤兑。此后不到半个月内，湘西州府所在地——吉首市一些融资企业被取走资金至少10亿元，大多数融资企业资金链断裂。
最后知情的是普通百姓。等到他们聚集到各融资公司门口要求退资时，公司已经成为无钱可退、只剩巨大债务黑洞的空壳。
9月3日，上万普通集资者走上街头，并在9月4日堵住了吉首火车站。集资者打出“还我本钱，团结起来”的横幅站在铁轨上，与前来维持秩序的武警官兵形成对峙局面，铁路交通一度中断。
9月4日下午5时，从长沙、张家界、常德、怀化等地调来的武警、特警赶到现场，包括公安人员、民兵，总计1200余人，开始驱散聚集者，恢复车站秩序。
据《财经》记者了解，当时双方发生了小范围的推搡，但总体比较克制，没有引起严重后果。人群很快被疏散，最后一名集资者躺在铁轨上不动，被四名武警抬走。下午6时，铁路恢复了通车。
9月24日，部分集资者聚集到吉首市武陵路天桥下，堵塞交通。州长徐克勤乘车赶赴现场处置，被集资者拦住不能前行。徐克勤被迫下车，座驾随即被集资者掀翻。当时，在武警的保护下离开，徐的司机未能脱逃，遭到集资群众的殴打。
据《财经》记者了解，至9月12日，湘西共有九名集资者因涉嫌扰乱交通秩序、阻碍执行公务被处理；另有九名因“在互联网和社会上散布谣言、煽动闹事的违法者”被公安机关查处。
百亿集资黑洞
湘西民间集资历史久远，但大规模的集资始于2002年前后。
1999年7月，时任吉首市长的徐克勤提出了“开发乾州新区，再造一个吉首”的发展目标，计划用10年至15年时间，建成市级行政中心、现代生态城市和以新型工业为支撑的现代区域经济龙头，实现城市经济总量在现有基础上翻两番的目标。
规划中的吉首市新区总面积20平方公里，计划投资45亿元。但吉首的财政根本无力支持如此巨大的项目。《财经》记者调查获知，吉首市的财政收入1999年仅为1亿元；即便发展到2007年，财政收入也仅有3.5亿元。而当年吉首市撬动45亿元投资的，仅有1000万元国债。
为此，当地政府提出，要实现“黄土变黄金”。吉首市商务局网上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08年初，乾州经济开发区已出让土地1528亩。
膨胀的城市刺激着房地产开发。在几年的时间内，不足20万人口的吉首冒出了69家房地产公司。但是，大部分属于“白手起家”，急需资金的房地产企业由于信用不能保证，银行方面不敢轻易放贷。
在银行融资渠道受阻后，2002年起，很多房地产开发企业陆续走上民间融资渠道，以高额利润吸引来大量融资。
参与集资的个体户石芬玉向《财经》记者介绍，当时前往集资的人太多，一些企业集资现场竟然队伍排到了大街上，企业甚至需要发号，按号叫人登记。
许多下岗职工的钱也投入集资。湘泉集团下岗职工柳泉英告诉《财经》记者，职工买断下岗的那几天，融资企业湘西吉首三馆房地产联合开发公司（下称三馆公司）直接将桌子摆到了湘泉集团的办公楼下，现场收罗下岗职工的买断资金。柳领到4万元买断工龄资金后，转手就换成了三馆公司的“认筹投资协议书”。
随着房地产企业的疯狂扩张，民间集资也迅速蔓延。由于诸多企业的融资竞争，导致利息不断飙升，从月息5％再到6％。无法承担高额利息的企业随即陷入恶性循环，只有靠不断提高利息吸纳融资以苟延残喘。而雪上加霜的是，在2008年初开始，随着大环境的萧条，吉首市房地产的旺势也成为强弩之末，销量和价格渐显颓势。
至2008年崩盘前夕，当地非法集资达到白热化，月利息普遍在8％以上，有的企业甚至高达10％至12％。
据中国人民银行湘西自治州支行2008年7月公布的分析报告，到2008年6月末，自治州民间借贷规模近70亿元，占该地区金融机构同期贷款总额的一半以上。
今年9月非法集资彻底崩盘并引发群体性冲突后，湘西州政府已经派驻工作组，对非法融资较大的12家企业实行摸底。一位参与非法集资调查的警方人士告诉《财经》记者，保守估计，非法集资总金额可能超过100亿元。仅湘西福大房地产公司、湘西荣昌集团、三馆公司三家的融资规模就总计40亿元。
据《财经》记者了解，除了上述重点清查的融资企业，目前当地公安机关还在调查更多小型融资企业。据上述警方人士透露，“这些受到调查的融资企业并不知名，每家融资额却高达两三亿元，其中已经发现有诈骗嫌疑。”
9月4日，吉首市政府发出了对集资情况进行登记的通告，并在市区设立了28个集资登记点，摸查集资情况。
非法集资对湘西影响甚巨。《财经》记者在吉首市采访亲见，许多居民卖房集资，贷款集资，因本息无归，目前生活陷入困顿。
卷入非法集资案的州官
《财经》记者采访获悉，导致湘西非法集资越演越烈的一个重要因素，在于许多官员卷入其中；甚至有相当数量的公款变相进入融资企业，赚取高额利息。
如泸溪县人寿保险公司经理李金保，以单位名义融资2000多万元，投入融资公司获取高息，结果被套牢。9月14日，李金保已向当地公安部门自首。
而在湖南当地政府下定决心进行整治前，部分官员事先获知信息，率先抽走本息，最终引发大规模挤兑，导致融资企业资金链断裂。
湘西集资事件发生后，湖南省纪委组织了由省纪委副书记胡奇任组长的湘西部分企业非法集资问题调查组（下称调查组）进驻湘西，对群众反映强烈的干部参与非法集资、获取高额回报的情况进行调查。
10月3日，调查组发出通知，要求湘西州委、州人大、州政府、州政协副州级以上领导干部（含离退休）及县（市）在职党政“一把手”，凡本人、配偶、子女以自己或他人名义参与非法集资的，要在规定期限内到调查组进行登记；没有参与集资的，也要到调查组说明情况。
至10月28日，湘西州131名省管干部全部到调查组进行了登记或说明情况。湘西州委常委、州委统战部长滕万翠，则成为第一个牵涉非法集资案“落马”的州领导。
在接受湖南省纪委、省监察厅专案组调查期间，滕万翠在说明本人、配偶、子女参与湘西州非法集资情况时，存在严重故意瞒报、谎报行为。这一情况被已经调查摸清底细的调查组发现。
10月24日，湖南省纪委宣布对滕万翠实施“双规”，其任职于湘西州农行的丈夫刘某也遭到调查。
据知情人士透露，滕万翠的主要问题是参与非法集资并提前支取本息，且集资数额巨大。此外，滕万翠还涉嫌受贿和参与矿山经营等。
滕万翠生于1959年12月22日，湖南省湘西州凤凰县人，是一名土生土长的土家族女干部，案发前在湘西州委常委中排名第四。
据湘西州政府有关人士介绍，滕万翠早年招工进入凤凰县粮食局粮站，后转为干部。此后，滕以其少数民族女干部的身份，被送至中南民族学院学习，后任凤凰县委党校党委委员、办公室主任兼理论教员，自此走上仕途。
滕万翠长期在凤凰县担任要职。1995年8月，滕被任命为凤凰县委常委、副书记。2000年3月至2002年11月，任凤凰县委书记；2002年12月起，升任湘西州委常委、统战部长。
据《财经》记者了解，滕万翠主要涉嫌参与湘西荣昌集团和吉首光彩房地产开发公司（下称光彩房地产公司）非法集资，并与此两家企业关系密切，而滕万翠曾对光彩房地产公司关注有加。接近专案组的人员向《财经》透露，滕万翠还涉嫌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参股矿山开采、旅游项目开发，从中获取非法利益等。
在滕万翠被“双规”后不到十天，州长徐克勤亦被免职，成为第二名牵涉非法集资“落马”湘西州高官。
徐克勤同样是湘西州培养的一名本地干部，湘西龙山县人，苗族，1963年生。毕业于湘西州的吉首大学。徐克勤自1996年开始任吉首市长，后任市委书记，长期主政吉首市。
徐克勤任湘西州长前曾长期主政吉首市，湘西集资问题就是在此期间开始迅速发展蔓延。2007年12月，湘西州前州长杜崇烟涉嫌违法被查处后，时任湘西州委常委、吉首市委书记的徐克勤被任命为代理州长，2008年1月2日被正式当选为湘西州长。至此次被停职，时长十个月零两天。
在正式宣布徐克勤免职决议的11月4日当天，湖南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厅长李江在湘西州州委扩大会议上介绍，目前湘西州清理整顿非法集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集资登记已接近尾声，追缴资产、核查评估、案件侦破、扶贫帮困等各项工作进展顺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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