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不好玩但好人要从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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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不好玩但好人要从政”

类别:国内新闻 作者:韩福东 原创 浏览量:512  发布时间:2009-10-25
版次:AA14 版名:对话 稿源:南方都市报 摘要:个性鲜明的王建煊在台湾家喻户晓。他做过“财政部长”,1992年获评亚洲最佳“财长”;他当过“立法委员”,任期内获得“立法院”最佳新人奖和问政表现第一名“立委”;他还做过新党召集人(主席),在台湾的政治光谱划分中,算是深蓝。不过,在去年被马英九提名担任“监察院长”后,他表示自己会不分颜色办案。

    10月12日,普通的一天,一位妇女全身白衣,头绑白布,在台北忠孝东路“监察院”门口击钹鸣冤。她身前身后的两块纸板上,写着“司法生重病,请求监察院救救司法为要”等黑字。下午,一个老年男子更背了一个写着“监察院男盗女娼”的牌子,在门口示威。记者简单和他聊了几句,大抵是因“监察院”处理他某一申诉案件未令他满意。

    这是两个激进的“上访者”。更多人,是通过书面申诉的形式,寄望于“监察院”为他们解决问题。在台湾“五权分立”的政体设计中,“监察院”是最高监察机关,行使弹劾权、纠举权及审计权,权力不可谓不大。而这一机构的大掌门就是院长王建煊。

    个性鲜明的王建煊在台湾家喻户晓。他做过“财政部长”,1992年获评亚洲最佳“财长”;他当过“立法委员”,任期内获得“立法院”最佳新人奖和问政表现第一名“立委”;他还做过新党召集人(主席),在台湾的政治光谱划分中,算是深蓝。不过,在去年被马英九提名担任“监察院长”后,他表示自己会不分颜色办案。

    他是一个虔敬的基督徒,外界评价其清廉如水,故有“王圣人”之美誉;又因任“财政部长”期间与财团对抗而被迫下台,获致“小钢炮”绰号。祖籍安徽合肥的他与大陆渊源甚深,担任“监察院长”之前,已在内地开展“捡回珍珠计划”,帮助贫困学子完成学业,成绩斐然。

    10月12日,在“监察院”会客室,王建煊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

    百姓还会有请“包青天”的想法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请问院长,就任一年多,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王建煊:最大的感触是我们整个政府有待努力的地方还非常多,因为民怨非常多。我们每个月接到2000-2500个申诉的案子,一年差不多3万件了,是很大的一个数量。为什么人民有这么多的不满呢?这就表示政府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做好。如果政府做好了的话,他自然就不会来申诉了。

    这将近3万件的案子里面,相当大的一部分不在“监察院”职责范围内。可是老百姓也不知道,他们就想:那怎么办?找“监察院”吧。

    南都:对这种案子你们怎么处理?我上午路过这里时,看到一个妇女喊冤,希望“监察院”干预“司法不公”,刚才门口还有一个举牌骂“监察院”的老人。

    王建煊:台湾很民主啊。到我们“监察院”的还少,“立法院”那个地方更多,天天都在那里啊,敲锣打鼓———大陆叫做“上访”,经常有。到我们“监察院”来的民众,不一定是对我们不满意,他可能有其他事需要申冤。

    其实我们“监察院”都很注意啊,但有的不一定是我们管的,比如说有的人被法院判了五年有期徒刑,已经三审定谳,他觉得法官判得不公:你们“监察院”的监察委员,还有院长要替我们想办法申冤。老百姓偶尔还有一部分有我们传统的那种观念:“监察院”是包青天啊,替我们专门打坏人,我受冤枉了,想请包青天出来,在马路上请愿……

    现在我们有监察委员定期到各个地方去接受人民请愿,我们有27位委员,院长、副院长也是委员,加起来一共29位。每个委员负责不同地方:你负责台南市台南县,你负责高雄市高雄县……我们一去就一大堆人来说:拜托,这个有问题。我们监察委员就把一些案子带回来,有些我们就可以处理。这个跟从前那个(御史巡查)很像。

    两蒋之后,腐败渐重

    南都:你从政这么多年,感觉从威权时期到民主化以来,官员贪腐的现实有了哪些变化?

    王建煊:官员贪腐的情况,从李登辉执政12年,到陈水扁8年,都很严重。李登辉是国民党员,他执政的12年,大家感觉用个词来形容很恰当:黑金政治。黑金各个地方都有,就看它金光闪闪到什么程度,李登辉时期黑金很厉害。讲到台湾那个黑金的“金”———贪污,当然是比较严重一点,但李登辉时期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是到了陈水扁这8年。

    南都:你觉得陈水扁时期(贪污)比李登辉时期还严重?

    王建煊:严重了很多。李登辉执政的前期我还在任,像“中央”这些官员,很少贪污的。蒋经国的时候绝无仅有,抓到一个贪污不得了。

    南都:那是不是因为蒋经国时期没有民主化,所以发现得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

    王建煊:我想不是的。我们当年在政府做事都是很拼命的。我们一天到晚都是“国家”人民、“国家”人民,满脑袋都在想这个。

    南都:那为什么一提国民党,都说很腐败?

    王建煊:没有,没有。两蒋(在台湾的)时代国民党不腐化。国民党腐化是在大陆的时候,在撤退以前。就因为腐化所以才被共产党打败。国共交战的时候共产党跟国民党不能比啊,国民党海里跑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海陆空力量都比共产党大太多了,就是太贪污、太腐化。民心所向,民心向着共产党那边嘛。

    南都:你的意思是,从两蒋、李登辉到陈水扁是一路越来越腐败?

    王建煊:到台湾以后,两蒋执政的时候是很清廉的,尤其是“中央”的官员,很少听到贪污。地方的那些官员贪污比较多一点。到李登辉就开始有了,但还不是那么厉害。到陈水扁的时候就非常厉害了,政府的官员不是单单他自己一个人贪,好多都是政务官呢。

    民主化和贪腐不是完全成比例变动

    南都:民主化之后有监督制衡,贪污的可能性应该更小吧?

    王建煊:不是不是。我觉得贪污与否跟民主化不是完全成比例地变动。不是越民主的社会贪腐就越少,不完全是这样。我随便举例子,菲律宾很民主,比台湾还民主,选了马科斯到现在一直是贪的。菲律宾是美国人从前占领的地方,美国帮助它建立起民主的制度。所以它老早在机制上就看起来很民主,结果贪污成这种样子,惨不忍睹。所以,(民主和贪腐)这两个不是必然具有连带关系。

    社会越民主,人权的保障越多,像台湾在两蒋时代,因为不是那么民主,所以它的人权保障就不行。比如说我不喜欢你,可以给你戴个帽子抓起来。更早的时候,刚刚撤退到台湾的时候,风雨飘摇,到处都是“匪谍”,逮起来再说,抓10个,有2个“匪谍”就好,还有8个倒霉鬼———从前叫白色恐怖。民主不民主对人权的影响大,跟贪污也有关系,但不是那么大,那么直接。

    南都:从两蒋到阿扁,这一路贪腐越来越厉害,你觉得原因何在?

    王建煊:(民进党)从前都没有执政过,现在执政了,糖果很多嘛!抓一点装起来。还是跟人性有关吧,人性自古以来都是(贪图)名和利。

    “邓小平是最大慈善家”

    南都:你从政这么多年,对政治的本质怎么看?政治好玩吗?

    王建煊:政治不好玩。像现在日本的鸠山首相,他是40岁才开始从政。他爸爸不喜欢他从政,所以他很晚。他家是政治世家,爸爸也做过部长级的官,通常这种人的儿子都是二三十岁就开始进入政界了。但他不让儿子从政。他说过一句话很有意思:不是坏人,不可能成为政治家。成为政治家一定是坏人,我不要我儿子做坏人。这个话呢,有60%-70%是正确的吧。

    坏还要看坏到什么程度,有些穷凶恶极的坏,有的是可以容忍的这种坏。所以政治不好玩,政治绝对不好玩,但是政治绝对重要。所以有人说政治很黑,好人都不去从政,那就死路一条。一个社会要兴盛起来,一定要好人从政,这个“政”简单讲就是掌着权嘛。像我曾经做“财政部长”,金融、保险、关税这些东西,你说这样就这样啊。如果没有这个权,光写文章,骂来骂去,没有用啊,得有权,没有权不行。像大陆,写文章再好得诺贝尔奖也不能把中国怎么样啊,但是我有权,我要改革,让经济都起来,老百姓日子就都好过了———全世界最大的慈善家你说是谁?

    南都:比尔·盖茨?

    王建煊:是邓小平。

    南都:是邓小平?你把他的改革也作为一种慈善了?

    王建煊:那我问你什么叫慈善?我们一般人讲慈善就是:你孩子念书没有钱,我帮他交学费;你家好穷,不能看病,看病的钱我都付了,付了2万人民币;救灾;修桥补路;过年发白米……这个就叫慈善,是大慈善家。邓小平一改革,多少人过年都有白米了,多少人的孩子有钱可以交学费了,多少人生活改善了。这与比尔·盖茨拿钱给人家,不是一样的意思嘛?邓小平只是没有拿一大笔钱给你,但他让经济成长率达到10%,从前人均1000美金,成长10%,每人口袋多发100美金,是邓小平发的。

    南都:我本来想问的下一个问题是,你现在掌管“监察院”,脱离了慈善第一线,内心有无遗憾。你是抱着慈善的心态过来的?

    王建煊:我如果能够把监察权弄好,让贪污舞弊减少,公务人员效率提高,台湾不会更好些吗?如果因为我们这样,G N P成长率增加1%———我们现在差不多(人均)15000(美元),1%就是150(美元)。我故意把它量化,当然很难量化。假定我们有这样的功劳,每个人口袋多拿150(美元),每年都会拿。

    其他慈善家把钱给你,让你口袋里多一点钱,邓小平是让整个国家好了以后,你会透过不同的机制,使自己口袋里面的钱多了,这不是一样的意思吗?但是我们一般人不是这样想,他就想着我把钱给你、帮你就叫慈善家,邓小平叫政治家。

    南都:你刚才一方面说政治不好玩,但一方面又说好人要从政。会不会好人从政之后反而变坏了,这种可能性是不是很大?

    王建煊:可能。因为权力使人腐化,绝对的权力绝对腐化。但是好人腐化得慢,甚至一直都不腐化。但确实会有腐化的人,从前他不腐化,但一做了官后就腐化,这个是会的。但不是说有权力就一定腐化。

    民主政治也有很多缺点

    南都:你确定你从政后不会被腐化,这种自信来自哪里?

    王建煊:我大概已经没有时间腐化了,我已经做了40年,要腐化早腐化了,我做“财政部长”,做“经济部次长”,我要腐化我现在已经家财万贯了。

    南都:和你有宗教信仰是不是也有关系?

    王建煊:和宗教信仰我觉得有相当大的关系。所以我讲政治不好玩,真的不好玩,又很累又很龌龊,加上你是爱干净的人,不搞贪污这些,想规规矩矩地做人,你进去就会很难过。因为你干干净净,结果这边有些大便,那边有小便,小心哦,别踩到大便,这让你很难过。

    但是呢,如果好人不从政,政治都是坏人搞,当然就越搞越坏。政治是众人之事,他搞坏了以后,大家都倒霉了,完蛋了。像菲律宾就是这样,搞得很坏,它可以搞得很好,但贪腐太厉害了,行政效率非常差。从前我一去菲律宾就有导游,或者地方的人说:“晚上我们要不要去哪里找乐子啊?都是处女哦,不贵不贵。这都是人家的孩子,要找年轻的。”

    南都:你怎么看民主化之后,台湾价值观的变化?民间向善的力量蔚然成风,但台面上的政治人物却在“自由、权利”的旗帜下相互谩骂、攻讦,做着不良示范。

    王建煊:我刚才讲政治一定要有好人去搞。这个好人呢,他是要很有使命感———就是说,我吃很多的痛苦,但是我还是要干。那些乌七八糟的不喜欢的鬼事,譬如人家会说:你要给我怎样怎样,不然的话,我要你的这个案子在“立法院”通不过……你要有智慧去应对,那个应对就是一个苦恼的事。

    民主政治是有很多缺点的,像集权政治也是有很多缺点的。任何制度都有缺点有优点,集权政治的优点是什么?效率。秦始皇说修万里长城,就建成了;秦始皇说统一文字,就统一了。他手一挥,效率很好。这一个集权者,如果是有爱心、有智慧、有魄力的人,他可以为国家在短期内做很多的事。但坏处是,这家伙如果是一个坏蛋、一个混蛋就完蛋了,民不聊生,凄惨得不得了了。

    你看新加坡,它基本上是民主的,但是它的民主政治没有像美国那样,它经济等各方面发展得很快。它政治上也很亲民,自由受到一点限制。这种民主,其实衡量起来是不错的。我们台湾,两蒋时代就跟新加坡很像,基本上经济领域这些东西通通很自由很民主,就是政治上你不可以组党,报禁不开放,你不可以搞电视搞媒体来骂我。所以反而两蒋时代台湾跑得很快。台湾跟大陆不同,台湾只有1/4可耕地,比海南岛还糟,面积比海南岛大一点,可耕地比海南岛少很多,养不活这么多人。台湾也没有什么金矿、银矿,什么资源都没有,能这样发展,两蒋的贡献很大。这方面(经济)我让你自由,另外一边(政治)你不要碰。新加坡也有一点这样的味道。

    爱的力量越大,法律的效果越不需要

    南都:怎么看“自由、权利”价值对传统价值的冲击?

    王建煊:不是因为民主就一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民主也要法治。你看美国很民主,骂来骂去,它也有啊,奥巴马也被骂得要死,但是没有像台湾这样谩骂。它有个法治。你想超过(底线)的话,人身攻击,我告你,你就麻烦了。而且你一人身攻击,观众一看,你就“死”了。所以美国的总统辩论都是彬彬有礼,他要让观众看我是很有修养的,我是很民主又很有法治,我可以容忍别人意见。他都想在事情(具体个案)上怎么把对手搞倒。

    南都:台湾实际上这方面也有法治啊,但“立法院”也会掴耳光、扔鞋子。

    王建煊:“立法院”就是法治不行,你作为“立法委员”怎么可以去打架———他学日本打架,为什么不学学美国?

    南都:美国在这方面的法律也未必比日本和台湾更完善吧?除了法治是不是也和宗教、道德的约束有关?

    王建煊:对。这个有关。你如果要问我的话,我是觉得宗教的影响最大,宗教影响人心,我从心里就不要这样。像台湾的慈济佛教基金会,它发展得很大,一年的捐款大概就有140亿-150亿台币,很大了,第一大。它不太有什么不得了的贪污,也没有什么人在里面攻击来攻击去,因为佛祖在看,他有这个思想,他有敬有畏。

    像在印度加尔各答的特蕾莎修女,她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她就是这样,在马路上看到有人腿上有脓疮,她就帮他清洗,洗了以后里面还有,洗不到了,就用嘴去吸,连病的那个人都说: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她说我爱你。如果我们在台湾,在大陆这样讲,讲我爱你,听的那个人会说很肉麻,觉得表演也不能表演到这种程度。当然我讲的特蕾莎修女,她比我们的境界高太多了。我常常跟我们同仁讲,你爱台湾吗?(他说)爱爱爱!(我说)爱就好好干,这才叫爱啊。我们现在都要法律去查贪污,查怠忽职守,我常常举一个例子,妈妈替孩子做盒饭,你要不要订一个“妈妈做盒饭法”,说你给孩子的肉要几两,鱼要几块,素菜要多少,水果要一个……你不需要这样,为什么?母亲爱孩子,她已经把最好的都给孩子,她不可能只有一个鸡蛋,不给孩子却自己吃,不会是这样的。如果我们的公务人员都爱人民的话,就不会来看报、喝茶、下班(混日子),你不会这样,因为爱人民。所以爱的力量越大,效果就越大,法律的效果就越不需要。

    台湾很乱,为什么没“死”?

    南都:你的观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有宗教或者一些传统道德的自律或约束,整个社会虚耗的成本就会小很多?

    王建煊:非常大的安定力量。我昨天跟一些人在谈别的事情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讲,说要有宗教力量,我说我都同意,没错。比如说公务员的犯规、贪污,他们的贪污技巧很好,抓不到;但有信仰的人,佛祖看到,耶和华看到,抓不到他也不干。

    第二,我爱我的人民,我怎么会贪污呢?我的一个卤蛋不给儿子却给我自己吃,怎么会呢?你爱他嘛!

    这两个条件都具备,他绝对为非作歹少,也就是对社会的爱多。我经常性出席演讲,都是在围绕爱:台湾一定要从贪婪之岛变成爱心之岛,台湾才有救,现在刚好方向不是这样,贪婪越来越多,成为贪婪之岛。

    台湾在你们看来的话,媒体、电视,乌七八糟,台湾简直好像乱得一塌糊涂……

    南都:大陆的知识分子主流还是对台湾民主化肯定得比较多。

    王建煊:现在海外有些朋友相隔好几年回来说:我现在回台湾,日子不能过啊,同样一个事,看这几家电视台说是黑的,那几家说是白的;打开报纸,这几个报纸说白的,那几个报纸说黑的———同样一件事,怎么搞的?活不下去啊!

    这都是意识形态造成的,然后就戴一些帽子,“台湾独立”啊什么的。陈水扁做“总统”做了8年,他不是要“独”吗,为什么不“独”?你有权你“独”啊。他也不敢“独”,他自己说得很好笑,他说这个可以说不可以做———就是表示不行嘛!但是他要叫叫,这样会有选票,有基本盘在,这些都是选票啊,这就是民主政治选举的缺点,集权政治不选举就没有这个缺点,但是有其他的缺点。其他的缺点大于这个选举的缺点,所以权衡利弊,还是民主的政治选举比较好一点。

    台湾乱了,但台湾没“死”啊,还健康地发展。为什么没死?因为有爱心的人还是居多数。(你们)看到的那些坏动作,比例还是少的。怎么晓得台湾爱心多,就随便举台湾两次灾害———“9·21”大地震和“8·8水灾”为例,你看看人民捐多少钱?有时候送进去,灾民都不晓得要怎么拿,太多了。大陆的四川大地震,台湾捐款也是全世界(国家或地区)第一名。台湾基本盘是比较强的,这方面简单说:人民是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