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梦

故园春梦

岁月嬗递，季节变换。当天空由灰暗变得湛蓝，当燕子飞临檐下的旧巢，当柳枝爆出鹅黄的嫩芽，春天就来了。此时，冰消雪融，万物复苏，桃红柳绿，莺飞燕舞，大地一片春意盎然。漂泊在外的游子，最想念故乡的春天，想念故乡的村庄、田野与河流。这些年为了生活而蜗居于钢筋水泥的丛林，早已淡化了季节的概念，故乡春天斑斑驳驳的印象，也只能依稀在梦里寻找。

幼时的记忆中，故乡的冬天寒冷而漫长，春天也来得格外迟。我总爱在晴朗的冬日，站在院子里眺望远处那几棵高大的柳树，去捕捉哪怕一丝绿的迹象。草色遥看近却无。柳树也一样，每每看到树梢变绿了，走近一看却仍是钢丝一样灰暗的枝条，一次次的失望后，对春天的盼望就麻木了。不知哪天无意中抬头，发现柳树枝头竟有了一抹绿意，像谁不经意的涂抹，天空也变得高远而蔚蓝。呵！春天说来就来了。

乡村的春天是充满生命的美丽季节。轻轻悄悄地，春天迈着轻盈的脚步走进了我家的院子，唤醒了蛰伏一冬的小菜园。时令如穿梭，雨水过后是惊蛰，到了春分，春雨就一天天多起来。一场细雨过后，嫩绿的番茄苗，碧绿的瓜菜芽，墨绿的韭菜，都铆足了劲地往上蹿。放眼望去，小园里满眼都是生命的绿色，在春风里随风摇曳。我最关心自己亲手栽种的那棵杏树几时开花，柳枝泛绿后，杏树的枝头就爆出了饱满的花蕾，这含苞待放、调皮可爱的小生命，在煦暖的春日阳光下探头探脑，仿佛随时准备蹦跳下来似的，煞是可爱。我从第一朵杏花绽放开始数起，一朵，两朵，三朵……很快，满树都是如雪如霞般的杏花，数都数不过来了。杏花，春雨，江南，就是这种意境吧。童年的我拥有了一树杏花，就幸福得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的万紫千红。小时候家里曾遭了一场变故，母亲的小园也荒废了几年，那几年里，园子杂草丛生，篱笆稀疏，惨淡萧条，毫无生机。但最后全家终于挺过来了，小园也在母亲的精心侍弄下出落得青山绿水。人生犹如四季轮回，冬天再长终究会过去，春天就在不远的前方，等待着每一个熬过寒冬的人。

乡村的春天鸟语花香。柳絮漫天飘飞的时候，是乡村最美丽最诗意的时节，在空中轻盈翻飞的柳絮，似流光飞舞，如梦如幻。村子里，仿佛一夜之间，满眼尽是雪白如云的槐花，团团簇簇，像初雪堆满了枝头，飘荡着淡淡的花香。田野里，成簇成片的油菜花开得如火如荼，一朵朵、一簇簇、一枝枝盛开的花汇成了金黄色的花海，把心情和思绪都染得金灿灿的，空气中洋溢着带着甜味儿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乡村春色最美不过如斯。闲暇时，我喜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什么也不想，看天上缓缓飘过的淡淡的云，目光随着白云游移，春天的阳光静静地洒落在小院里，地上落絮如雪，有一种温暖的气息。泡桐的浓荫下晃动着一个个圆圆的光晕，如满地细碎的时光，在悄悄地挪移。

春天的乡村也是鸟的天堂。堂前廊下，黄口乳燕喃喃自语，枝桠间喜鹊、黄鹂呼朋唤友，斑鸠更是乡村音乐家。春天的黄昏，总有斑鸠在树上“咕咕——咕咕——”地鸣叫，虽看不到它们的影子，但叫声总是在耳畔萦绕。我总以为初春的斑鸠啼声给人以希望，给人以生机，暮春的斑鸠声有一点落寞，带着无可奈何的送春谢幕，等待着来年。而秋天的斑鸠声就有点凄凉了，季节的不同，人的心境也因之改变。光阴荏苒，时光飞逝间，白了少年头，灰了美人心，这亘古的啼声总是在春天如约而至，让尘世间少了许多寂寞。

暮春时节，杏花、桃花零落成泥碾作尘，窗前火红的石榴花也谢了，院子里花瓣飘零，落红片片。“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微风吹过，飘扬起女孩洁白的裙裾，和她们头上粉红的蝴蝶结。榆钱也老了，发黄的榆钱漫天飞舞，犹如一个个小精灵，在暮春的黄昏四处游走。拾起一枚榆钱，对着太阳照，从饱鼓鼓的中心放射出去的脉络清晰可辨。初夏时节，村里的角角落落便长出了一棵棵小榆树，幼嫩的茎摇曳在红尘中，村里到处都是碧绿的榆树苗，一片生机勃勃。“莫怨春归早，花余几点红。留将根蒂在，岁岁有东风。”不用多久，夏天就在不知不觉间来了，季节的变换就这样悄无声息。春天的易逝让人感觉到人生的无常，提醒人们珍惜如金的光阴，千百年的循环依旧，温暖的春天里总有姹紫嫣红的世界。

乡村的春天，是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季节。春天的生机盎然既给人希望，也给人无限的伤感和惆怅。光影倥偬，在时光一年年的流转中，我也被岁月改变了模样，花样的青春年华，火样的青春热情，流金一样的岁月，都不过是一场春梦，都渐渐地离我远去，我也站在了青春的尾巴上。在一年年的盼春和送春中，岁月在向相反方向飞逝，我人生的春天也一去不复返。回想起度过的光阴，感觉像做了一场梦，虚掷了金子般的春天。那时的光阴总是那么难忘，那时的黄昏总是那么美丽，那时的春天总是那么温馨，如果可以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季节，我愿在春天里长眠不醒。如今，春天把我丢在时光的路上，独自远去，我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望着春天渐行渐远的背影茫然无措。惟有在梦里回到童年，回到故园，回到春天，细数杏花的落蕊，轻嗅槐花的清香，聆听斑鸠的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