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偷关于自己无罪的辩护书

一个小偷关于自己无罪的辩护书

【按】向巴师夏及其不朽的《蜡烛制造商关于禁止太阳光线的请愿书》致敬。本文的形式和写作灵感都来自那里。只是巴师夏面对的是“贸易保护主义”，我面对的是“国家拉动消费”。希望没有受过真正的经济学教育的朋友能够理解，巴师夏的作品至少证明了一个事实：150年来，社会大众的经济学水平并没有提高，因为全世界的政治家不希望那样。

尊敬的各位法官、陪审员、公诉人、法警、证人、记录员、旁听席上的朋友以及没有在法庭出现却在制定法律法规的各级人大代表：

你们好！

现在，我作为被告发言。

我叫小凯，一年多以前还在一所三流大学当二流学生，顺利获得经济学学士学位，可惜大学毕业后没有找到工作，我只好自主创业，当了小偷。请原谅，但这恐怕是唯一不需要本钱和关系的创业途径。一年来，凭借自己的勇气、毅力和聪明才智，我很快克服了工作经验不足的缺点，像其他年轻朋友一样，成为了业务骨干，并且在生活得以延续的基础上，保持了健康的身体和愉快的心情。

问题出在今年春节期间。那天，我正在一家银行门口例行值班，看见一个60多岁的老太婆，捂着厚棉袄，眼神飘忽、脸色紧张地从马路对面走来。凭直觉，我知道有活儿要做了。于是我立即全身心投入工作状态，找准了一个恰当的时机，划破了厚棉袄，拿走了里面的现金——4万元钱。因此，你们看见的，现在我站在被告席上。

我对以上行为供认不讳。但请注意，我说的是“行为”，不是“罪行”，因为我无罪，而且你们很快就会认识到，我不但无罪，还为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那个老太婆！她自己都已经承认，那4万元钱，她是要存到银行里“以备不时之需”的！天啊！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全球性的金融危机啊！我们的国家和国家的经济学家都说了，目前的主要问题是“消费不足”，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刺激消费”，她却要把钱存起来！“不时之需”？如果她十年遇不到“不时之需”呢？如果她明天就上了天堂呢？那笔钱岂不是就没人花了！？她怎能这样不响应国家的号召？她怎能这样不对国家和人民负责呢？

好在这笔钱被我弄到手了！我在第一时间把他们全都花掉了：一部分用来应付日常的衣食住行；一部分用来购买《人民日报》学习国家政策（谁说《人民日报》不摊派给公费订报单位就一张也卖不出去！？）；还剩下的大部分，都给了我在夜总会认识的姑娘。这是什么？这是在扩大消费啊！我正在响应号召，与国家一同应对金融危机啊！而且不止于此。那些拿了我的钱的姑娘们用这些钱买了首饰、服装、化妆品，而首饰商、服装商、化妆品商们用这些钱购买原料、给工人开支……这正是美妙的“消费乘数”发挥作用的过程啊！

金融危机以来，我们的主流媒体在第一时间集中向全国人民普及了有关“消费乘数”的经济学知识，告诉我们当有一笔钱用于消费的时候，得到这笔钱的甲会从中拿出一部分消费给乙，乙会拿出一部分消费给丙，丙再给丁……于是，最初一项消费对经济的贡献就不再是它本身，而是他本身乘以“消费乘数”（也就是储蓄倾向的倒数），这个结果可是很大的。有了这个“消费乘数”，不管作为真实财富的商品和服务有没有增长，只要有人把钱花出去——哪怕是花10万元买一支牙签，消费都会被拉动起来，经济总量都会出现惊人的增长！

起初我也不明白，既然每一个人的每一分钱都是用劳动或财产换来的，那么每一个人的每一次交易都只能是“消费乘数”发挥作用的中间环节，可是那所谓的“最初消费”就不存在了呀！后来我终于想通了，不是谁都能用自己的钱启动美妙的“消费乘数”的，否则总消费还不大得无法统计啊？所有经济主体中，能“最初消费”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国家，它可以无偿地拿走纳税人的钱，然后轰轰烈烈地消费（国家可能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立即印出大量的人民币，然后投入市场，不过这恐怕会造成灾难性的通货膨胀，在此我就不讨论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查阅津巴布韦经济史）；另一个就是我们这些小偷，可以无偿地拿走老太婆的钱，然后淋漓尽致地消费。国家拿出4万亿拉动消费，我偷了4万元全部花掉，这完全是异曲同工啊！能说我犯罪吗！？

是的，确实有一些从来没领过国务院特殊津贴、从来没有在主流媒体上露过脸、还好意思自称为经济学家的人，在那里反复嘀咕着“国家只能改变消费结构不可能增加消费总量”，“国家刺激消费实际是扭曲资源配置”，“不让市场自己调节自己的健康就是积累风险”，“控制消费的时间和控制消费的数量一样都是计划经济”等等。可是，他们是什么？是一群近视的、不懂政治的、没有机会公款消费的糟老头子！他们宣传的是什么？是怀疑政府毫无私利、怀疑国家无所不能的自由主义！！不会有人因为听了这些人的这些话，就否认我和终日忙于刺激消费工作的公务员们的功绩吧？不会有人认为我们有罪吧？

作为一个爱国且学过经济学的小偷，我还要提醒大家，“消费乘数”之所以不是无穷大的，就是因为那个可恶的“储蓄倾向”为正值。因此，我们可以合乎逻辑地向国家提出以下两条建议：一是立即关闭所有银行，二是立即宣布任何装在衣兜里、藏在抽屉、埋在地里的钱都无条件地归第一个拿到它们的人所有。这样，将没有人再去储蓄，“消费乘数”也将无穷大，我们即使不从事任何生产活动，只要消费了一元钱，经济的增长也会是无限的。原始社会基本上就符合这两点建议。为什么没有一个经济史学家能够估算出原始社会的GDP？因为它可能是无穷大！

关于那4万元钱的问题，我想已经不会有人还认为我有罪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小问题——那件破棉袄。是的，是我划破了那件棉袄，但这是否表示我犯有“故意毁损他人财物”的罪过呢？让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

一天，一个小商店的老板，发现商店的玻璃窗被他的小儿子砸破了，于是他怒气冲冲地发誓，要逮住小儿子狠打一顿，所有好心的邻居都来安慰他。其中有一个比较聪明的邻居对他说：“别再生气了。其实玻璃窗破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想，如果玻璃永远不破，那装玻璃窗的工人岂不要失业了？而且，你付钱给装玻璃窗的工人，他就有了钱，可以买工具，这样造工具的工人也就有了钱，可以买粮食，这样农民也有了钱，可以买……你看，我们的经济不就发展起来了吗？”

这就是有名的“破窗理论”。当然，这个理论有好多现代版本，比如“高速公路上撞车会提升GDP”啊、“地震有利于扩大内需”啊等等，诸位博学的女士先生一定是很熟悉的。那么请问，还有人认为我划破棉袄是有罪的吗？

当然也可能有人有不同意见。回到那个故事，正在那个善良的邻居讲他善良的推理时，巴师夏走了过来。对！就是那个“在所有庸俗经济学家中最肤浅因而也最成功”的巴师夏！他告诉小商店的老板，邻居说的不对——“你付给装玻璃窗的工人修复窗子的钱，可能本来是准备买一双新鞋的。那样鞋匠就有了钱，可以买工具，造工具的工人也就有了钱，可以买粮食，农民也有了钱，可以买……可是，因为窗子破了，本该支付给鞋匠的钱支付给装玻璃窗的工人了，你本来可以在拥有完好的窗子的同时，拥有一双新鞋，可是现在没有了。因为你也是社会一员，所以社会总财富和经济总量肯定是减少了，绝不会有任何增加。”

这是多么阴险、残忍的理论啊！巴师夏，难道你喜欢看商店老板毒打自己的小儿子吗？难道你真的彻底否认“高速公路上撞车会提升GDP”、“地震有利于扩大内需”吗？我必须用标准的中国官员和官员型学者们常挂在嘴边的一段话反驳：“你说的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性！那只是苍白的、脱离实际的理论！那只是没有发生的潜在可能！而装玻璃窗的工人和我们，拿到了钱并且花出去了。这才是铁一般的事实！”听一听，这才是正义的声音！只有我们这些几千年来没有哲学、没有逻辑学、只有实用主义的中国人才能发出这种雄辩的声音！只有我们才坚信，在十字路口上选择一条路并走上去以后，其他三条路就从来没有存在过。据我所知，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个经济学家能反驳我们的“铁一般的事实”！只有一个剧作家，一个叫萧伯纳的英国佬，在他的一部剧中写了这样的情节——

古罗马执政官的秘书慌张地跑过来对执政官说：“大人，那个叫毕达哥拉斯的哲学家，说能够证明大地绕着太阳转，现在正在广场上发表自己的理论呢！”执政官在百忙中恼怒地回应：“什么哲学家？他是瞎子吗？他自己不会抬头看吗？此时此刻太阳正绕着大地在转啊！这可是铁一般的事实啊！”

我们认为，这个剧情是对我们“只看事实不看可能”理论的恶毒讽刺！那个萧伯纳，不顾英法两国几百年的宿怨，竟然替法国人巴师夏说话，分明就是一个无耻的叛徒！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们有依据“铁一般的事实”设计出来的导弹，一定要用来对付美国，千万别对付日本啊——美国毕竟离得远，打不到华盛顿还打不到太平洋吗；日本就太近了，这种导弹瞄准东京难免不打到北京的。

已经有点离题了。必须要结束我的发言了。我的全部发言可以总结为一点：在拉动需求刺激消费方面，国家能做的任何事情，小偷都能做，而且可能做得更好——我们在瑞士银行没有账户，也基本上不送老婆孩子去国外，我们的全部所得都会在很短时间内变成消费。国家从纳税人手里拿走4万亿，再以拉动消费为目的，把这4万亿花掉，不可避免地要增加腐败，增加形形色色的利益集团的明争暗斗，不仅不利于和谐社会建设，而且要不可避免地要操劳中纪委和我最尊敬的法院、检察院的领导们。倒不如组织1千万小偷，每个人偷40万，并责令有关部门监督我们及时把偷来的钱花掉。这样不仅能把拉动需求刺激消费的工作完成得更好，还给了我们一个久违的报效祖国的机会！

各位尊敬的领导，考虑到我和国家在做同样的事，你们即使仅仅从公平的原则出发，也不会认为我有罪了。但是，如果有人僵化于现行《刑法》的条条框框，不敢大声宣判我无罪，那我可就不得不怀疑你“解放思想”的程度了。连150年前巴师夏编出来讽刺“经济学骗子”的“破窗理论”，都被我们的“著名经济学家”当作“西方经济学的一个重要理论”来研究利用了，你们怎么就不能对《刑法》做一点儿变通呢？最高人民法院的副院长都在大会上公开强调，“审判工作既要讲法律也要讲政治”，你们怎么能不“坚决贯彻有效落实”呢？为了上下一心战胜这场“史无前例的金融危机”，请最后听一听我发自内心的呐喊：

坚信国家万能，反对自由主义！

支持拉动内需和刺激消费，打倒巴师夏和萧伯纳！！

宣判我和所有从事拉动消费事业的领导们一样——无罪！！！

此致

敬礼

一个支持拉动消费的爱国者、有中国特色的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小偷 小凯

谨 代表 所有小偷以及

没有伤人的抢劫犯、未曾撕票的绑架犯、充满娱乐精神的诈骗犯

敬上

2009年2月19日